淑太妃一怔,她自是知道我年紀不合規矩,以為是太後想破例召我進宮,想著此刻做個順水人情,不成想太後卻並不領情,此時麵上一訕,隻好看向文朗,我能出現在這裏,不是太後的旨意,那自然是皇上的金口。

“段家和慕家的留,擇日進宮,都下去吧。”文朗此時也不能不開口了,簡單的下了結論。

太後看了看他,沒說什麽,隻是再看向我時,那目光複雜了許多。我暗暗歎口氣,心知太後定是對我有了芥蒂,隻能日後再尋機會解釋了。

管事內監得了旨意,忙領著我們四人退下。邁出殿門時,我聽到了宣旨內監的聲音:“留——京城守軍副將嫡女段梓琳!”

“留——吏部右侍郎嫡女慕冠愉!”

這一聲宣,震得我一個寒顫,一刹那淚水猛的充滿了眼眶,滾湧而出。趁人不注,我忙一把抹去淚水,深吸一口氣,隨著眾人回到東側殿。

我等中選的幾個被讓至偏廳,落選的便陸續送出宮了。等了大約一個時辰,遴選完畢,所有中選的女子進入正殿謝恩,照著遴選舊例,此時便該冊封位份,下賜封號,中選女子便正式成為後宮妃嬪。但因處於先皇喪期,需滿三月方可嫁娶,皇家亦不例外,於是叩拜之後,便有內務府內監宣旨,入選女子共二十一名,京城官員家的可回至家中,外埠的則安置在京城一處王府,十日後統一入宮習禮,待先皇喪期滿後再行冊封。

禮罷已是申時,出了殿,崔紫琦和馮純笙迎上來,崔紫琦拉起我的手:“咱們三個以後在宮中可作伴了!”

我笑笑,點頭稱是,她又道:“純笙小我兩個月,半月前才剛滿十六,冠愉呢?”

“我是十月的,也快了。”

“那好啊,我們同年,差不了幾個月,以後我們就是好姐妹了!”說著崔紫琦把腕上的一對碧玉鐲子褪下來,塞到我和純笙一人手裏一隻,“我是姐姐,這是見麵禮!”

那馮純笙此時也不再羞怯,解下頸上的玉佩給了崔紫琦,又將一支點翠的金釵放到我手裏,溫婉的笑:“這下我也做回姐姐了。”

我今日裝扮得並不繁複,手腕空空,頸上也隻用絲線掛了一顆珠子,實在拿不出手,略一思量,隻得從頭上拔下兩根金絲黃玉的簪子,分給她二人。

崔紫琦接過簪子,細細一看,對馮純笙道:“瞧瞧,看似樸素的簪子,可是上等黃玉呢,咱們著實賺了!看來以後要多跟愉妹妹親近才是!”於是三人都掩麵而笑。

眾女子

被內監引領著出了宮,宮門口十分熱鬧,兩邊各排著一長溜精致華貴的皇家小轎,旁邊立著各府的丫頭。遠遠就看見環佩環鈴翹首張望著,見了我忙著迎上來,我看了看宮門口的數十人無不滿麵喜色,心中卻無半點歡喜,強扯笑顏向崔紫琦和馮純笙點頭道別後,便欲上轎。

送我出來的小內監見我如此,忙躬身作揖:“奴才恭送慕小主!”

我心中明白他是在討賞,也未停步,自有環鈴掏銀子賞了,那小內監歡天喜地的離開後,環佩扶我上了轎,因那倪樂寧和陳雁羽都還未走,我不便先行,隻得等著。

坐在轎中,我心中轉念,掀開簾子對環鈴說:“去瞧瞧京城中選的都是誰家的,有識得的丫頭親近一下,順便也打聽一下外省的。”

環鈴為人伶俐爽朗,很擅此道,見她應聲去了,我正欲放下轎簾獨自清靜,忽然無意撇見對麵人群中一個綠衫女子,知道她也是中選女子之一,並不認識,看衣著打扮,家境應也不錯,不知為何此時一副焦急尷尬模樣,眉頭輕皺,四處張望。

她身邊隻有送她出宮的內監,卻無丫頭候在轎旁,微一觀察,已看得明白。她這般不自在,想必是她的丫頭不知何故沒能前來,而她身上並無現銀打賞之故。在我朝,中選秀女都會大肆打賞奴才,故送行中選秀女素來是肥差一件,內監們都是你爭我搶,此次遴選想必更甚。

那綠衫女子身邊的小內監定也是費力爭來這差事,不想卻遇此狀,麵上已露不耐神色,雖說以首飾打賞也無不可,但到底會惹人笑柄。

我對環佩低聲吩咐兩句,環佩點頭過去,掏了銀子打發走了那內監,又扶那女子上轎,那女子上轎前朝我望過來,滿麵感激的衝我點了下頭,我亦回以微笑,這才安然隱入轎中。

候了一會,隨著倪樂寧和陳雁羽的離開,眾人的小轎也陸續走了,待我返回家中,姨娘和兄嫂們已守在門口,雖然並未有冊封,但我畢竟已是後宮小主身份,除爹娘外,家中旁人是需向我見禮的。

我自是受不得,側身避了,眾人便簇擁著我進了大門。

十日之期一晃便至,這期間,全家上下都盡心幫我打理著入宮物什,本要南下的大哥也推遲了離京的時日,為我搜羅諸多奇珍異玩、珠寶首飾,更有許多金銀錢財裝入我箱中,為的就是讓我在那上上下下都要用錢的後宮中能立穩腳跟。

我反而並無太多需要料理之事,除了爹娘之外,最多便是與睿蓉做伴,雖在我家中甚是安全,但我依舊不放心

,細細囑她一切事宜,又將她托付於娘,直到第八日上,文朗派的使女進了府來,我才安心作罷。

這日一早,內務府早早派人來接,離家之前,我見了爹娘,含淚大禮而拜:“爹娘,愉兒不孝!”

輕輕推開過來攙扶的大嫂,我很想說些什麽,卻無法成言,隻是默默落淚。

眾人皆無語,娘亦是淚流滿麵,還是爹爹道:“愉兒啊,爹實不願你這麽早離開家,然皇恩浩**,這也是你的福分。爹娘不求你光宗耀祖,隻要你平安就好。好在咱們家境尚可,平日裏需要什麽,盡管派人傳個信兒便是,爹爹和你哥哥們總能給你辦到。”

我逐漸平複情緒,心中感激,點著頭,娘拭淚道:“那後宮不比家中,凡事都當極盡穩妥,愉兒定要小心謹慎,若能送得消息,總要讓娘知道你平安!”

千言萬語反無言,麵對娘,我隻能不住的點頭,強壓下不舍的心情,與眾人一一拜別。環佩環玲過來幫我整理了妝容,扶著我一步一步走向了那頂華麗的轎子。我狠下心不再回頭,也不理會那個來接我的執事內監的作揖,徑直上轎落了簾子。

轎中的我緊緊閉了眼睛,卻擋不住淚眼滂沱,娘在外麵哽聲囑著環佩環鈴,句句我都聽在耳中,縱有千般難過,我終究沒有再朝外看,任由轎子穩穩的前進了。

很快到了宮門口,停轎通報後,有內務府管事的掀起簾子看。那內監頗謅媚的笑著:“奴才給慕小主請安,恭迎慕小主——”

此時我已拭幹了淚,淡淡的抿了下嘴:“多謝公公。”

外麵的環佩跟過來分發著打賞的銀子,眾內監自是歡喜不已。

少頃,再次起轎前行,我朝規矩,新選小主入宮不論位份均可乘轎而入,對於許多不受寵的低位妃嬪來說,這也許是唯一一次宮內乘轎的機會。

今日由於接眾小主入宮,街上已然設了禁,雖然沒了往日裏的喧囂,還是可聞人聲的。入了宮門之後,四周陡然靜下來,連轎夫的腳步都極為輕巧,耳邊隻能聽到轎身行進時的吱紐作響。

我知道當自己進入這宮門的一刻,就已然成為文朗的後宮之一,待日後冊封,便是眾多妃嬪之一,我不再是冠愉,而是慕氏、慕小主,以及未來的某個封號,某個位份。

我輕輕將簾子掀開一個縫隙,看著下麵陸續移過的青石,我知道這前方的路不僅是通往某一處宮殿,還通往那充滿勾鬥和陰謀的後宮,通往一個廣闊的寂寞的荒原,也通往一個不見硝煙的喧囂戰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