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笑,淡道:“是哪樣又如何,她也是個可憐人。”

文朗見我並無異樣,緩和了語氣:“她被指了婚,婚期都定了,卻……恐難再嫁,母後憐惜她,召她入宮,也是為二哥善了身後事,為皇家積德。”

“太後仁慈,是後宮女子的福分,朗哥哥,”我仰頭看他,笑笑,“川哥哥去了,我要聽他的話好好活著,照顧自己,與他有關的其人其事愉兒是逃不開的,總要自己去麵對,朗哥哥不要把我寵壞了。”

文朗像對待一個小孩子般摸了摸我的頭:“愉兒,你這樣子更讓人心疼。”

“我沒那麽厲害,說不介意是騙人的,隻是在慢慢習慣,況且——”我收起悲傷,笑容綻開來,“早在午後這個消息就傳遍錦粹宮了,朗哥哥晚了一步來告密。”

文朗有些驚訝,皺眉:“母後昨晚召我議了此事,今日辰時派人去傳的密旨,午後便已傳了出去?”

我不以為意:“這後宮中到處都是秘密,又毫無秘密可言。”

見文朗幾分惱怒,我忙寬慰他:“朗哥哥不必介懷,也不是什麽大事,瞞也不過一兩日的,那些個奴才收了好處自然樂得獻寶,日後有機密的事項著派可信之人私密著辦便是。你是這天底下最大的主子,掌著富貴生殺,該威該怒的時候便要拿出主子的款兒來,下麵的人都精明著呢,曉得進退的。”

文朗無奈的勉強笑了,沒說什麽,我知道他此時心中定是複雜,要從一個和善閑散的五王爺,變成天威至上的帝王,無論如何都是困難的吧。

看著眼前的文朗,我總有些隱隱的擔心,一時卻又幫不上什麽,此時聽到常遠在門外低聲提醒著:“皇上,子時了,該歇著了。”

文朗立起身,喚他進來吩咐:“你送愉兒回去,今日的事仔細著別傳了出去,若是有半點消息泄漏,唯你是問!”

常遠一驚,趕忙應了。

我看著文朗,隻道:“皇上注意身子,早點歇著,愉兒告退。”

言罷行禮而出,我等一行三人趁著夜色原路折返,環鈴伺候我更衣卸妝時,才覺得饑腸轆轆,錦粹宮不比家中,隨時有飯食預備,隻得胡亂進了些點心,隨即睡下。

第二日一早,便有消息稱宋碧寧住進了錦粹宮月院,接下來數日她都閉門不出,也一概謝絕會客,就算是必須露麵的場合,宋碧寧也是遠遠的立在最後,一言不發,與立在人群中的冰冷的倪樂寧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形,一個遠離喧囂,一個鬧中取靜。

我雖哀歎她一代才女如此境況,卻也實在沒有氣度和心情去招惹她。很快關於皇後的人選便開始傳得沸沸揚揚起來,一時間眾說紛紜,陳雁羽和倪樂寧在傳言的焦點自不必說,很快紫琦和姚芊芊也被扯了進去。

不幾日,有說禮部已備好了立後大典的一應事宜,又有二品以上都有機會中選的說法,一下子人選就達了近十人之多,眾人的談資頗盛。

這期間,我除了研習宮中曆史軼事,就是與三五位習性相投的姐妹待在一處,扮演著一個中規中矩的待封小主,切磋琴藝,附和著說話,既不像兩尊冰山那樣孤傲冷僻,也不若王依瑤那般過於熱絡。

一月之期很快過去,冊封定在出了先皇喪期的第三日,八月二十六。

這日辰時,眾人皆集中在錦粹宮大殿,姹紫嫣紅鶯鶯燕燕的一屋子人,乾元宮大殿的大封剛剛結束,不時有丫頭內監的進來報信兒,消息很快傳了開來,除了依例追封文朗和文川的生母,冊封了幾位皇子為親王郡王,為幾位有子嗣的太妃太嬪加封以外,幾位年輕官員的晉封頗為惹眼,各部文武三至五品之間均有安插,而數位高位重臣卻隻得了一些虛名,亦或金銀之

類。

本有不少人想依著前朝冊封推斷皇後人選,卻並無發現哪位重臣獨獲聖恩,讓之前這後宮中的無限猜測變得迷離起來,眾人麵上大多展露疑惑,無人再開口議論。

很快,見內務府總管和幾宮的管事內監嬤嬤一行人到了錦粹宮,隨著“太後駕到”“皇上駕到”的報聲,眾人讓路跪迎,叫起後分排而立。

宣旨內監撐開聖旨,常年不變的開篇誥語後,一連串冊封接踵而來。

被點到的人依次近前端跪聽封,不曾想的是,冊封完全是按照各人家中品級高低順序,並無偏倚,且最高僅為正五品嬪,莫說後妃,甚至無一主位,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陳雁羽為正五品榮嬪,賜居永祥宮;倪樂寧為正五品靜嬪,賜居長興宮;崔紫琦為從五品嵐良媛,賜居玉華宮;馮純笙為正六品怡貴人,賜居廣明宮;姚芊芊為正六品慶貴人,賜居什華宮;段梓琳為正六品良貴人,賜居承泰宮;宋碧寧為從六品涵美人,賜居靜安宮;王依瑤為正七品明才人,賜居延秀宮;袁嫣為從七品祺常在,賜居成福宮;我亦被封為貴人,封號瑜,居景和宮。二十二人之外,另封了兩名位份最低的從八品更衣,想必是這些時日來文朗身邊近寢的宮女,也算是有了名份。與平日慣例的六品之上方可有封號不同,此次得封的二十四人皆有封號,以示新皇聖恩。

分封完畢,另有賞賜,眾人皆齊聲謝恩。此時文朗方開口:“先皇崩逝,萬民之哀,舉國上下連三月俱喪禮,我禮儀之邦,朕當為天下孝先,緣朕即位之前並無大婚,故皇後之位暫懸,待先皇周年之後,另行冊封。”

我聽了嘴角微微泛了笑意,文朗終究是把立後之事拖了下來。

殿中眾人並無半點聲響,平靜之下,想必各自心思。

接下來是太後訓誡後宮:“這後宮尚未冊立皇後,故而你們的位份都封的不高,隻要你們盡心伺候皇上,多為皇家開枝散葉,誰先得晉主位,便可替哀家打理後宮,未來的皇後之位自也不會偏倚了誰。隻是你們平日裏都當恪守著規矩本份,別讓哀家聽到什麽魅惑君主、後宮相爭之事,那是定懲不饒的!”

眾人皆謹聲應了,至末尾,太後起身道:“打發人回去將各宮打理妥當,分派奴才,今兒個便由榮嬪侍寢吧。”

陳雁羽不形於色,恭聲謝恩,文朗隨即扶了太後離去,麵上看不出喜惡,也並未看她一眼。

待返回梅院,尚未進門便見巧梅和小永候在門口,一臉喜色,走得近了,還可看到滿麵期待:“恭喜瑜貴人!”

我點了頭,身後的環佩隨即掏出銀子打賞二人,至堂內落了座再看,隻見小永捧了銀子喜不自禁,巧梅則並無多少歡喜,隻是平靜的謝了賞。

我接過環鈴端的茶,抿一口道:“巧梅,再過一個時辰我就要搬離這錦粹宮,你若有什麽話,現在便說。遲了,你就隻好再等下次選秀之時了。”

巧梅猛地看向我,用力咬了唇,整個人充斥著失望和不安,一番掙紮,直到眼裏紅紅的水霧一片,也終究沒有開口。

一旁的小永卻突然跪下來:“奴才伺候貴人小主隻一個月的光景,笨手笨腳也不曾讓小主舒心,不敢奢求小主帶了奴才去,但奴才大膽懇求小主留了巧梅吧,她,她——”

小永看看巧梅,終究下了狠心,道:“巧梅姐進宮五年,一直被分在錦粹宮少有人住的梅院,若再沒有主子挑了去,下個月就要被放出宮去了。”

我輕皺了眉:“出宮難道不好麽?趁著好年紀,好好的找個人家嫁了,免得生生耽誤了年華。”

小永愈發急了,扯著巧梅的袖子:“巧梅姐,你倒是說啊!說啊!”

無果,我隨意笑笑:“既然如此,隻好罷了,你們下去吧。”

無論小永怎麽拉扯她,巧梅扭曲的臉龐依舊如雕像般不為所動,隻除了那大顆大顆落下的淚珠,以及渾身上下散發著無可釋放的悲傷的壓抑。

我麵無表情的看著他二人,忽然責怪起自己的冷漠,感覺自己是在用剛剛得來的身份欺壓著這兩個在皇宮中戰戰兢兢了多年的下人。

我歎一口氣:“巧梅,你要隨我去,卻不肯說出你的故事,這樣未免矯情了。”

停一下,我道:“罷了,你現在不願說我也不勉強,我隻提醒你一句,不管你心中的是悲傷還是仇恨,以後在我宮中都不可隨意表露,否則會給你我都帶來無盡的麻煩。”

巧梅呆住,尚帶著淚痕的臉上展露著驚訝又懷疑的神情,我微微一笑,對環佩道:“去跟內務府報一聲,錦粹宮梅院的巧梅和小永我都帶著去了。”

環佩應聲而去,小永明白過來,連忙磕頭,歡喜得聲音都變了調:“多謝小主!多謝小主!奴才一定盡心盡力服侍小主!”

巧梅更是說不出話,隻是跟著磕頭。

我一轉念,問她:“巧梅,你本名叫什麽?”

巧梅不明就裏,回道:“奴婢家中姓謝,名叫桃雲。”

“桃雲,這名字倒也還好,”我點頭,“我能把你的人帶走,卻帶不走這名字,從今以後,你便還叫桃雲吧。”

這著實是個很大的恩惠,桃雲又歡喜又感激的叩謝著。

我擺擺手:“去吧,將物什收拾齊整,咱們便走了。”

景和宮是一處中等大小的宮院,正殿左右各有兩處兩進的院落,我就被安排進了正殿右側的雲知苑。進得院子,由著他們幾個去拾掇打掃,我悠然四處巡看著這個可能要住上很長一段時間的地方,外院舒展寬敞,內院清新雅靜,景物倒也精致,隻是無甚特色,好在我對這些並無太多苛求,日後慢慢修整貼合心意即可。

內院的一側有一道石頭拱門,外頭隱約可見鬱鬱的林子,我心一動,邁步穿過拱門,順著小林蔭道繞過一個彎角,眼前的景象讓我不禁一呆。

這是景和宮的後園,從我站立的位置看來,景色與我家中別院園中景致頗有幾分相似,隻是礙著宮中規矩,這山坡很是矮平,上麵的涼亭也十分小巧。見了這熟悉的景色,我心中歡喜,快步走至涼亭中坐下,微仰著頭,任清風吹著臉龐。

離開那個住了六年的園子已經一個多月,同時離我而去的還有那自在幸福的時光,那憶之如鴆的過往。

“小姐!原來你在這邊,叫奴婢好找。”

環佩尋了我來,她環望著周圍,也是一陣驚訝:“小姐,這裏很像咱們園子呢!”

我微笑著點頭:“前頭都收拾妥當了?”

環佩辦事一向穩妥:“是,過了膳時了,小姐去用點飯菜吧,另外內務府另叫人領了幾個宮女內監來,說是按著貴人份例,除了桃雲和小永,咱們院裏還可再選宮女內監各二,小姐可要去瞧瞧?”

我提不起興致,隻道:“我不去了,你去看著挑吧,我在這邊待一會。”

環佩應著:“那奴婢叫環玲過來。”

這後園一下子拉近了我與這冰冷嚴肅的皇宮的距離,也讓我對這景和宮產生了幾分好感。

環玲一手拎著食盒,頗為興奮的左右顧盼,人未到,聲音已傳了來:“小姐,這裏就像回家了一樣!皇上可真是優待小姐你!”

我並不知道會在這景和宮住上多久,隻明白這裏將是我後半生後宮妃嬪生活的序幕,所以我什麽都沒說,隻是溫暖燦爛的在嘴角勾了一抹笑,盡管這笑中滿載著遺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