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挑眉,把之前拿到的印信放回她枕邊:“皇後還是不要這樣叫我的好。”

她顫了一下:“姐姐,我知道你是不肯原諒我的,我也知道自己不值得寬恕,所以並不奢求,我隻是有些話,很想說出來。”

我沉默了一下,把手裏的孩子遞給環鈴,然後坐在了床邊:“想說什麽就說吧。”

她吸一口氣:“姐姐,謝謝你。”

我輕笑一聲:“就是這句麽?”

“姐姐,”她並不理會我的嘲諷,“有句話說得很對,人做下一件錯事之後,需要用十件去彌補,再用百件去掩蓋,我到了今日已無法回頭,每每痛悔,總會想起那第一件,就因為那一件鑄下大錯,心裏存了鬼,自那以後,我再也無法麵對你,無法麵對他,兩個人在一起,如果有一個無法坦然麵對,那另一個一定會覺得無趣吧,皇上他——”

說到這,她停了一下,又道:“開始的時候,我想要說出來,總是不敢,後來膽子大了,卻已不能說,因為那接連做下的十件百件已經讓我喪失了懺悔的資格,我真的——很後悔,可是後悔又有什麽用。”

“姐姐,”她似乎咬牙做下了決定,道,“還記得你被賜死的那份手諭麽?其實——”

“睿蓉,”我淡淡的打斷她,“我知道。”

她一時無言,我轉過頭去看她:“從一開始,我就知道。”

她怔一下,唇有點顫:“那皇上——”

我輕輕彎了嘴角:“他看過那份手諭。”

“可是你明明——”她頓住,愣了好一會兒,才訥訥的,“他竟從不曾提起過。”

我看著她:“他不提,是因為他愛你。”

她對視過來,等了一會兒才道:“姐姐,你不提,是因為你愛他。”

我默然,沒有否認,她這才淒然一笑:“原來你們早就知道。”

“你做的並不如你自以為的好,”我搖搖頭,“我們知道的也比自然你想象的多。”

“我懂了,”她有些恍然的樣子,滿麵悲傷,“以前你一次一次的幫我,後來明知道我的所作所為,還一次一次的放過我,甚至現在你來救我,並不是還在念什麽情分,也不是你善良寬容,隻不過,都是因為你愛他。”

“睿蓉,”我歎一口氣,“其實你有過無數次機會收手,你卻沒有,你一定以為是我把他搶走了,其實是你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推開他,如果不是你推開他,我再愛他,又能怎樣?你知道他提起這些的時候,有多失望,多難過。”

“你懂什麽是白頭如新麽?”我輕皺眉,“我每次聽他提起的時候,心都會跟著痛。”

她緩緩的閉上眼睛,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一顆顆的串成了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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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時候,環佩停下了忙碌,在我耳邊說了幾句,我一怔,點點頭,

又過了一會兒,月妍也進來跟我回稟,我聽了並沒有說什麽。

很久過去,睿蓉再睜眼,看著我已經有點費力,我也看到那剛才還清澈的眼睛已經失卻清明,開始渾濁。

“姐姐,”她再開口,隻道,“我想再看看孩子,還有頌芫。”

我依舊淡淡的:“不急著看,還是再說會兒話吧。”

她的反應已經不行了,有點呆滯:“可是姐姐,我想——看看他們。”

我示意小黛去,很快孩子被奶娘抱了進來,睿蓉的確隻是看,既不抱也不去碰。

過了一會兒,頌芫也跟著小黛進了屋,一見睿蓉就哭了,撲上去喊:“母後!”

睿蓉也是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頌芫已經三歲多了,生得很漂亮,平時話不多很安靜,此時有點嚇壞了的樣子,對著睿蓉哭道:“母後,芫芫聽話,你不要哭——”

睿蓉這才哽道:“芫芫乖,以後也要聽母妃的話,記住了麽?”

說著就朝我指過來,頌芫看了一眼,很聽話的點頭:“記住了。”

我卻隻作未聞,叫環鈴把兩個孩子都帶走。

睿蓉的眼睛一直盯著看,直到都看不見了,又愣了一會兒,才轉過來我看我:“姐姐,如果我離開了,你可不可以看在皇上的麵上,幫我——”

“睿蓉,”我打斷她,臉色清淡下來,“不要跟我提這種要求。”

她霍然焦急,伸手抓了我的胳膊:“姐姐,他才出生,我剛才甚至都沒有碰他,我從此就會消失了,你是愛皇上的,為什麽不能……”

“你還不明白麽?因為那是你的孩子,”我的聲音裏麵沒有一點溫度,“不是我的。”

“可也都是皇上的啊,隻是那麽小的一個孩子,他什麽都不懂……頌芫也不懂什麽……”她突然把我放回她枕邊的那個皇後印信塞到我手裏,“姐姐,求你……”

我把玩著手裏的那個印信,也不看她:“他不懂,別人卻懂,你把他給我,是想我替你背負原本你身上的枷鎖麽?還是——你貪心的更多?”

“哪裏有這樣好的事,”我淡淡一笑,舉起那印信,“這個我若想要,不需要你送給我,我也不能幫你保他的平安,更不能替你看著他長大,你死了這份心吧。”

濃鬱的絕望湧上來,她怔怔的:“姐姐——”

“睿蓉,實話告訴你,從你產下皇子開始,坤裕宮就已經被封鎖了,哪怕你現在合眼,也會秘不發喪,一切等到時機適當才會有消息傳出去,到時候,皇後薨逝,死因也許是難產,也許是急病,也許是旁的什麽原因,都未可知。”

“而你的一雙兒女,也要帶走了,”我始終保持著微笑,“看到了麽,這就是皇家,你貴如皇後又如何,在社稷麵前,輕如鴻毛,我救你,也隻能救到這,現在你的命運在你

自己手裏。”

“如今整個坤裕宮,隻剩你我兩個主子,現在,我也要走了,你若有什麽話,有什麽托付,隻好等皇上回來——如果你等得到。”

“我希望你等得到。”說到這裏,我站起身,吩咐所有人離開。

“姐姐!”她突然慌張,“你不要走!”

“睿蓉,”我低頭看她,“人生得失看似隨機,其實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你沉浸在那些罪惡之中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到死這日,何以歸處?”

看著她怔住,我再沒有說什麽轉身離開,沒有再回頭,她也沒有再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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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外間的椅子上,一言不發。

環佩說,能做的都做了,盡人事,聽天命。

月妍說,皇上已提前一日啟程回京,午時可至。

我沒有騙睿蓉,坤裕宮的確已經被封鎖,同時被封鎖的還有怡妃的廣明宮,我走不了,也沒打算走,我隻是不能再待在她麵前給她希望了。

裏間寢殿隻剩了小黛進出,每每路過,都會看看我,看得出她常想說點什麽,我卻隻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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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朗終於出現的時候,我正抱著腿,整個人都蜷縮在椅子上,月白淡青的裙裾軟軟的逶在地麵,這是我看得到的部分,看不到的,大概還有半散的發髻和萎靡的神色。

我看著文朗走過來,忽然就想起了環鈴戲言的那句,小姐,等皇上回來那天,你就這身打扮出去迎,管保皇上的眼睛挪也挪不開。

事實證明,她說得也沒錯。

文朗走得太快,我此時又有點遲鈍,一直到他站在我麵前,我都沒有來得及起身。

於是隻好仰頭看他:“恭喜皇上,是個皇子。”

文朗皺眉看我:“愉兒——”

我這才想到,皇子的事肯定早就有人告訴他了,於是笑笑:“環佩說剛睡下,進去看看吧。”

“皇子在乳母那,薛太醫在外頭候著,另兩個太醫拘在側殿,幾個丫頭也都在裏外附近,”我交待著現狀,頓一下,又道,“我有點累,就不陪你進去了。”

文朗猶豫了一下,還是進了寢殿去瞧。

我又坐了一會兒,想著既然文朗來了,就不需要我杵在這,一堆的事,他該是會在這邊耽擱好一陣子,於是把有點麻的腿伸了兩下站起身,剛好見文朗從裏頭出來,便把睿蓉那個印信往文朗手裏一塞:“剩下的事叫靜妃辦吧,我先回了。”

也沒等他說什麽,我就轉身朝外頭走,不想到了坤裕宮門口還是被攔住,太後的禁還沒有撤,我出不去。

正犯愁,文朗忽然從身後摟了我的腰,走出去,自然再沒人敢攔。

我以為他隻是要送我出門,不想到了外頭他卻一把把我抱起來放到他的轎輦上,隨後自己也坐上來,吩咐起轎回翊仁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