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二百零九

周承輝從皇陵回來,人瘦了許多,心情也十分低落,以前大晉的危相對他來說,隻是停留在被內閣扣下的折子裏,戰報裏,還有戶部空****的錢倉裏,而這次出京,才真是叫他大開眼界。

“驕娘你不知道,山西一個小小的舉人老爺,居然有田地上百傾,”周承輝看著碗裏白玉般的貢米,不由想起他看到的佃農們黑乎乎的粗糠,那些人,是他將來的子民,卻連自己□□的馬吃的都不如。

“其實京城各府也是如此的,除了禦賜的功業田,也都在底下各縣或者祖籍買了不少田產,當然,還有受不了賦稅帶田來投的,”楊驕見周承輝沒有胃口,也不硬勸,盛了碗湯放在他的麵前,這次周承輝名義上是去謁陵,其實來回這兩個月的時間裏,他悄悄帶了親衛快馬跑到了宣大,一路所見,自然不是隻在京城太子府裏能比的。

“這樣上坑朝廷,下坑庶民,肥的隻是那些所謂的讀書人,”周承輝冷冷一笑,勳親們到底曾經有功於朝廷,那些舉子呢?就因為多讀了幾本書,便可以魚肉鄉裏?

現在想這些有又什麽用呢?太子之位要保全,還得靠這些魚肉鄉裏的讀書人,楊驕歎了口氣,不動聲色的換了話題,“殿下可見著康親王父子了?”

“嗯,宣大有今天的局麵,還真是多虧了康王叔,”可是想到康親王當年為了丁湘雲所做的事,周承輝搖搖頭,“我跟他說了互市的事,康王叔也是極讚同的,其實宣大一線這些年是最平靜的,私下裏,他們已經悄悄這麽幹了,那個殷家能走到今天,可不止是鐵器這麽簡單,”

“這樣最好,”總算是有些好消息了,楊驕撫掌道,“也隻有從宣大一線上掙些銀子來貼補了,”不管怎麽樣,先撕開個小口子,楊驕就不相信了,有利益在,大家能不動心?當年俺答汗帶了三娘子來朝之後,朝廷最終也是開了互市的。

“五日之後咱們就得往宮裏賞梅去了,殿下可做好準備了?”楊驕見周承輝情緒好了些,笑著打趣道。

周承輝自然知道楊驕說的是什麽意思,呷了一口碗中的湯水道,“有什麽可準備的?兵來將擋罷了,真賜了人下來,你找個地方隨便安排一下,晾上幾年,想回家的就報個病故就成了,”

說到這兒,周承輝向楊驕眨眨眼,“郭太醫不會連這點兒醫案都寫不了吧?”

“照殿下的意思,太醫院是可以要誰生,任誰死的地方了?”楊驕可不願意周承輝心裏對郭家有這樣的印象,“郭家世代行醫,壞良心的事可是不會做的,可惜啊,有的時候,聖命難違啊……”

“你啊,最是個小心的,我不過一句玩笑話,你倒七七八八說了一堆,還是不信我?”周承輝放下手裏的筷子,笑著將楊驕攬到自己身邊,“我可是將那些人的未來都交到你的手裏了,你還不信我的真心?”

想想未來進到太子府裏的女人,楊驕心裏也沉沉的,一點兒也不擔心那是假話,“那臣妾可要好好看看殿下的真心了!”

因為帝後對小選的事都很上心,因此沒幾日,最終入選的名單就下來了,未能最終入選的,宮裏都賜下金花玉帛將人送回,而入選的十二位秀女,以鄭家姐妹的位分最高,一個封了柔嬪,一個封了麗嬪,剩下十人,則是貴人才人美人不等。

等到了宮宴這一天,近支宗親們都紛紛進了宮,太皇太後看著已經蒼老了許多的老康王妃,示意宮人扶她坐在自己身邊,“哀家叫你多來宮裏走走,咱們一起說說話兒,也有也不願意出來。”

“臣妾現在就隻想過在王府裏,每天看著蕊娘她們幾個,實在是提不起精神來走動,”曲氏搖了搖頭,“娘娘,臣妾真的是覺得自己老了!”

她看著已經跟楊驕坐在一處的馬蕊娘,“徇哥兒有蕊娘照顧,臣妾現在啊,隻要看著蓓娘嫁了人,就可以冥目了……”

周蓓兒的年紀不能再拖了,王府跟曲家已經商量好,吉日就定在臘月裏了。

“你這老貨,混說什麽呢?哀家還在等玄孫呢,你不想抱抱曾孫?”薑太後心比曲氏要寬的多,指著她笑罵,“你那個寶貝孫子可還在宣化呢,哀家還準備跟你說,等過完年開了春兒,不如叫蕊娘往宣化去一趟,替你看看康王跟世子。”

武將在外,家眷是一律要留在京城的,太皇太後這是為了康王府的子嗣破例啊,曲氏眼眶一紅,又不想過於引人注目,在座位上探身道,“臣妾謝太皇太後恩典。”

“你跟哀家客氣什麽?咱們這一輩兒周家人,也就剩下咱們這一對兒老姐們兒了,你也算是陪了哀家幾十年,”太皇太後拍了拍曲氏的手,目光落在正在竊竊私語的楊驕馬蕊娘身上,“不過咱們的情分,以後有這對小姐妹繼續了。”

還真是,曲氏頷首而笑,“太子妃跟蕊娘做姑娘的時候就極要好,以後啊,這寂寥的日子,她們倒也可以做個伴兒。”

今天這席上,除了各府宗親,新晉宮嬪,鄭太後身邊還站著兩個花枝樣的姑娘,來時已經有人跟曲氏說了,那是鄭太後從這次落選的秀女裏又接進宮的。

鄭太後從楊家西府先後弄了兩姐妹入宮,又灰溜溜的將人送回已經不是什麽秘密,這次的目的不說大家也都猜的出來,這二位,是準備往太子府裏送的了。

“太後這也太,”太子才出孝,嫡子還沒有呢,小夫妻感情正好,你往人家屋子裏塞女人,不是明擺著叫小一輩後宅不寧麽?

太皇太後看了一眼滿臉含笑正跟人寒暄的鄭太後,冷哼一聲,“教不乖啊,好在驕娘跟太子都不是糊塗人,知輕重。”

楊驕跟馬蕊娘卻聊的卻不是這個,“殷家人這次跟著太子也進京了,昨兒殷家大太太往我府上來,我見了見,是個利亮有成算的,就是不知道太子到底是怎麽個意思?”

“你叫殷大太太不必著急,我聽說大太太娘家也是行商的,還正準備拖她家幫襯幫襯侯府呢,”楊泰已經投了侯府,他是個擅長經營的,如果隻留在莊子裏也是屈才,倒不如先行一步,往宣大去。

馬蕊娘看了楊驕一眼,“你真是長了副琉璃心肝兒,”那些商家銀子再多,上頭一句話,就可以叫他們傾家**產,長興侯府“有求”於他們,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喜事,也是一種信任,這可比獻出香山的地契要可靠的多了。

“是你想多了,我不過是給堂兄尋一條路,他從西府出來,再不好在京城裏行走了,倒不如往宣化那邊闖一闖,而且我二伯不也正好在大同麽?”楊驕笑的不動聲色,

楊驕不承認,馬蕊娘也不逼問,笑著換了話題,“權蘭婷這個月也要嫁了,看來顧家是真的跟梁貴妃擰在一起了,”

見楊驕隻笑不言語,馬蕊娘不由暗歎做了太子妃的楊驕,比以前更穩得住了,“不過這顧家也是奇了怪了,怎麽說也是讀書人,怎麽就非要跟那些庶孽糾纏在一起?”

“因為一個首輔並不能滿足顧培正跟他子孫的欲望了,”有道是由奢入儉難,到現在顧家的頂梁柱也是顧培正,如果他倒了,顧家隻怕想做個富家翁都難了,這一點,顧家人心裏都清楚,他們被眾星捧月慣的了,怎麽可能安居祖藉隻做個富家翁?

楊驕這話叫馬蕊娘嚇了一跳,“你的意思?”

“世子妃不會認為顧培正是準備將他的兒子孫子推上首輔之位吧?”內閣可不是隻憑資曆就能呆的住的地方,楊驕微微一笑,道。

可是文臣不走入閣的路,難道還要封爵不成?是了,顧培正身上確實是有個文遠伯的爵位,可那不過是個虛銜,聽著好聽罷了,“他想做什麽?給子孫掙個爵位又能如何?”

又不是開國的時候可以憑軍功掙下丹書鐵券,現在的爵位,撐死五代,卻要冒著抄家滅族的風險,在馬蕊娘眼裏,太不值得。

“侯爵?你真是小看了顧家的胃口跟梁氏的心胸了,不對,應該是昌王的心胸,嬸子沒聽說麽?昌王叔管顧相可是叫‘相父’的,”托周承輝的福,楊驕雖然身處內宅,外頭的事情還是耳聰目明,加上上世的記憶,顧培正可是封了國公的。

馬蕊娘徹底被楊驕的話嚇住了,難道他們現在要對付的不是梁貴妃一黨,而是已經縮在王府裏不敢出門兒的昌王?“昌王?皇上沒有想過叫昌王就藩?”

大晉建國以來,皇室一直子嗣不豐,所以也沒有像先朝那樣,將除了太子之外的皇子都到封地就藩,而是一並養在京城,不過這些人雖然紈絝了些,但也算是安分守己,沒有弄出什麽大的亂子,沒想到昌王還存著這分心思?馬蕊娘有些不敢相信。

“就藩雖然可以遠離京城,遠離朝堂,可隻要昌王賊心不死,害的就是當地的百姓,殿下說不如將他們放在眼皮底下,”收拾起來也順手。

既然周承輝心裏有底,馬蕊娘也算是放心了,她輕舒口氣恨聲道,“他們就膽作死,就別怪咱們手狠了!”

馬蕊娘跟楊驕小聲聊天,馬芯娘卻是一直安靜的坐在歸德侯世子夫人劉氏的身邊,拿眼睛的餘光打量著楊驕,這一年多馬芯娘長大了許多,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將高傲都擺在臉上的小姑娘了。

可她藏的住自己的心思,卻擋不住每每看到楊驕那張豔光四射的臉時,心底的疼,馬芯娘的目光又落在鄭太後身邊那兩位安靜羞澀的女子身上,她們多幸運啊,可以到周承輝身邊,是不是以後,也會像楊驕那樣,美麗的叫人側目?

鄭太後並沒有宮宴後就叫楊驕將人領走,而是將人一直留在了慈寧宮裏,左右周承輝這陣子在忙香山冬榮園的事,就算是送了美人過去,他也沒有心情跟時間收用。

而香山那邊,因為獻地有功,周承輝直接上了折子,為殷家請了個虛銜,並希望禮部跟吏部能開出先例,既然大晉已經可以捐官了,那給有報國之心的商賈們開一條報國盡忠之路,也未為不可。

雖然有心將折子駁回,可是大晉太缺銀子了,不隻是國庫,就連靈佑帝的內庫也是空空如也,他不得不承認太子給他找了一條新的財路,以前那些商戶的錢,都流進了底下官員的口袋,現在好了,直接交到朝廷裏來,讓他這個當皇帝的花用,何樂而不為?

現在賜幾個字,給幾個不用發傣祿的虛職,就可以有大筆的銀子入賬,當然,禦史們的罵聲還有周承輝替他背著,不管內閣跟秦逢時怎麽想,靈佑帝是直接禦筆一揮,將此事全權交給了太子。

“沒想到這一局,又叫周承輝那小子給扳回來了,那個姓殷的居然是周克寬的人?”周琛恨恨的將杯中的殘茶潑到顧培正麵前的溪水裏,旋即又將甜白瓷杯一下子扔了出去。

他想大罵,可又怕顧培正誤會自己,心裏的鬱火也隻能借這杯子抒發出來。

自己輔佐的這個主子,就是個能贏不能輸的性子,偏這些年,他還沒有輸習慣,依舊沉不住氣,“殿下慢慢等著吧,士農工商,商人跟下九流有什麽區別?太子這麽弄,總有一天,這天下會大亂的。”

“亂有什麽用?我要的是他死,他們都死!”隻有這樣,他才能得到那個位置,周琛煩躁的在溪邊來回踱步,“如今太子也出孝了,他娶的可是楊家的姑娘,到時候再生出一窩小崽子出來,更麻煩!”

“那殿下準備怎麽做?還是您準備叫臣怎麽做?”顧培正放下手中的釣竿,揚頭道。

如果他知道,就直接吩咐府裏的人了,還用得著跑這麽遠來找顧培正?周琛囁嚅了一下,不知道怎麽回答,“相父,你得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