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安王叛亂的後續處理可以說是雷厲風行,邵梓孺似乎憋著一股勁,毫不留情的將曾經對安王表示過投誠的人送進了大牢,安王最終還是被定了斬首,隻是日子還未確定。

而其中唯一讓他覺得比較難處理就是兩個人,元司野和裴喬宣,一個雖然有不軌之心,但在此事上還是有功的,如果不是元司野和元司灝之間起了爭執,元司野打算抽走自己的人馬,元司灝大約不會這樣匆忙的起兵。而裴喬宣卻是太後親自開口要留下來的人。裴昭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親自上了一道折子表示,無論怎麽處置裴喬宣他都不會有異議,不知道是真心打算大義滅親還是以退為進。

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而且最後一刻也幡然悔悟,作為京城府尹,他及時截斷了沈隨的退路,算是沒有浪費裴容卿給他的機會,雖然裴容卿十分懷疑他所謂的幡然悔悟隻是裴昭發現局勢不利的時候臨時對他下的命令。

反正往後這些事都與自己無關,管他是不是依然包藏禍心,想通了這一點,裴容卿十分寬容的免了裴喬宣的牢獄之災,隻是暫時革了他的職讓他賦閑在家,話是這樣說,等風頭過後他也不是沒有江山再起的可能。

至於元司野,就按照邵梓孺提議的,讓他永世不許再進京,封地削掉一半,而且郡王的爵位隻能再傳三代,三代後如果子孫沒有出息,那他們就和普通的百姓沒有兩樣了。

除這二人,其他人均按照律法或抄家或斬首,全部牽連其中的大約有上百人,這還是對他們的家屬法外開恩的結果。

但是這個恩典並未惠及裴夢語,因為這位情深意重的王妃不顧自己兩個月的身孕,要求和安王待在一起,一直到安王赴法場,裴容卿懷疑,如果不是裴夫人苦苦哀求,隻怕這位被不求同日生隻願同日死洗腦的姑娘就要跟著安王殉情了。

真不知道元司灝給她下了什麽藥,直到這個時候也不知反省。裴容卿隻覺得膩煩,因此大筆一揮準了,如果不同意還不知她要怎麽鬧呢。

“娘娘,這是上一次恩科的進士名冊,還請娘娘過目。”未央宮裏,邵梓孺把名冊遞給她,沉吟道,“此次受到牽連的三品以上大員就有七人之多,三品以下的大約有二十多人,朝中一下子少了那麽多的缺口,正好可以考慮把這些人提拔起來了。”

裴容卿睨了他一眼:“想不到你還挺照顧你的同窗們,隻是既然是進士,怎麽這些人一個都不在朝中?難道都和你一樣對朝廷不滿嗎?”

他不自然的輕咳一聲:“娘娘,那些成年舊事您就別消遣臣了,當時臣年幼無知……咳咳,其實是這樣的,去年恩科過後,還是有很多人想進入朝中為官,隻是因為陛下的隱退,朝中大員紛紛將自己的親信或者親人安插到朝中,根本沒有給這些進士做官的機會,臣是因為名氣大了些,有些大人裝模作樣的上門請臣,那個時候臣當然都回絕了,因為那種情況下,即使入仕也多半被排擠,直到臣遇到了娘娘。”他不失時機的奉承。

裴容卿挑了挑眉:“那些安插自己人的大臣以哪一類居多?”

邵梓孺十分了解她的心意,笑道:“世家大族的子弟反而少,就算有也是有真才實學的,比如許大人,就是著名的荊州許氏的子弟。”

裴容卿了然:“正好他又是吏部尚書,把這個名單交給他吧,四品以下的由他來安排,至於三品及以上的大員,大多還需從下麵提人,上來就把這些人安排的太高也並非好事,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能耐。”她翻看著手裏的名冊說道。

“看來在娘娘看來,臣還是很有能耐的。”他極得意。

裴容卿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知道你有能耐,所以監斬安王一事也交由你去負責吧。”

他一愣,隨即點頭,說著有些遲疑道:“娘娘,有件事很有趣,雖然安王妃自願要求去大牢裏陪著安王,安王卻並不願意和安王妃同住一間牢房。”

果然有趣。裴容卿不由的笑道:“安王妃沒鬧過?”

“麵對安王,安王妃十分溫順,他說什麽便是什麽。”邵梓孺道,“所以臣把安王妃安排在安王對麵,以解王妃的相思之苦。”

裴容卿勾了勾唇角:“本宮這位姐姐還真是情深意重,罷了,不必管她,隨她鬧去,等安王一死就把她送回裴府吧,安王府那樣的好地方,宮裏還是收回來比較好。”

他一笑:“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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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裴容卿第一次來到裴府。

從前的裴三小姐自然對這裏熟悉的很,但裴容卿卻覺得十分陌生,麵對眼前烏壓壓一片對她恭敬無比的下人,她隻覺得渾身難受,說不清楚為什麽,難道是從前的裴三小姐殘留的記憶和情感導致的?

“我的兒,怎麽瘦了這麽多?”裴夫人看到她便開始落淚,神情憔悴的很,但裴容卿不會認為這是為了她,最疼愛的兒子和女兒,一個被革職在家,一個喪夫,也難怪她像一夕之間老了十多歲。

“母親快起,女兒沒事,隻是苦了大哥和二姐。”裴容卿適時的低頭,輕輕一歎,一句話惹的裴夫人眼睛又紅了,可是她知道此時不是求情的時候,擦了擦眼睛忙把裴容卿請進內院。

安排這一次省親,一方麵是裴夫人多次哀求,一方麵她也想趁此機會弄清楚一些事,順便還可以探查一番,好為以後做準備,可是看到裴夫人這樣的表現,她實在有些後悔。

坐在主位上,裴容卿首先見到了自己的大嫂和侄子,大嫂看著倒是個溫婉的女子,雖然眉宇間有焦慮,但她掩飾的很好,麵對裴容卿時並沒有故意表現出可憐,更沒有借機博同情,倒是讓裴容卿多了幾分好感,一打聽方知,原來是綏遠陳家的女子,又是一位大家族裏出來的。而自己的小侄子不過才三歲,正是玉雪可愛的時候,麵對裴容卿也不懼,一直睜大了眼睛好奇的瞅著她,笑嘻嘻的嘟囔著“皇後姑姑”,裴容卿難得對他露了一個笑臉。

便是這個笑臉讓裴夫人眼睛一亮,上前道:“過幾天就是俊哥兒三歲的生辰了,娘娘何不現在給他一個見麵禮,有娘娘的庇佑,俊哥兒定能長的好。”

裴容卿想了想,順手摘下身上的一塊玉佩:“本宮倒是忘了,出宮也沒帶什麽東西,這塊玉佩留著給他玩吧,隻是大嫂需防著他把玉佩往嘴裏送。”

陳氏微微一笑:“民婦多謝皇後娘娘,娘娘難道忘了?五日後就是娘娘的生辰了。”

裴容卿和裴夫人俱是一愣。裴容卿自然不知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生辰是哪一天,但裴夫人明顯是忘記了,隻是她掩飾的很好:“可不是呢,從前我還一直說俊哥兒和她姑姑生辰都這麽近,隻怕和容兒有緣。”

裴容卿反應了半天方知這句容兒指的便是她自己,不由的笑道:“大嫂有心了,俊哥兒這孩子這麽聰明,大嫂是個有後福的。”

裴夫人見機道:“有娘娘的庇佑,俊哥兒自然是有福的。”

裴容卿聽她話裏話外都是為了自家兒子和孫子,不由的生出不耐,幹脆順著她的意思道:“怎麽不見大哥?在宮裏便聽說大哥身體不適,如今可好了?”

大嫂正要開口,可裴夫人卻忽然嗚咽了一聲道:“哪裏能好呢?人倒是沒有大礙,隻是這心氣兒可就去了一大半了,我可憐的宣兒啊!”

裴容卿眼角跳了跳,隻覺得一口氣被堵在胸口,一個大男人受了這樣的打擊閉門不出不說,自己的母親竟然還好意思到處嚷嚷,真正知道內情的人誰會同情裴喬宣。陳氏見裴容卿臉色不好,忙笑道:“多謝娘娘關心,夫君昨日受了些涼,今日便有些不舒服,昏昏沉沉的,還在躺著,民婦這就讓夫君來給娘娘見禮。”

“不必!我可憐的宣兒都病成這樣了,還見什麽禮?”裴夫人截斷陳氏的話,又嗚嗚的哭起來。

的確是這個理,可是這話也不該由她來說,陳氏顯然覺得甚為丟人,臉色有些尷尬。

“大嫂,不必煩擾大哥了,讓他好好休息便是。”裴容卿說著歎氣,“哥哥這樣一個心高氣傲的人,此番大約的確是受了打擊了,母親讓大哥不要消沉,總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裴夫人立刻一臉喜色:“好!好!有娘娘這句話就夠了!”

裴容卿心裏冷笑,自己這位哥哥可是曾經想置自己於死地的,自己居然就這樣放過了他,真是聖母光芒普照啊,她怎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善良的一麵?隻是一想到要不了多久自己便甩手不幹了,裴喬宣以後怎樣發展自己可決定不了,不過哄裴夫人一句,她便按捺住這口氣。

話間就到了午膳的時候了,雖然很豐盛,可裴容卿實在沒什麽胃口,主要是一上桌沒多久,裴夫人瞅著桌上的那些菜便一個勁的掉眼淚,一會“這個水晶蝦餃是語兒最愛的”,一會“也不知語兒在牢裏頭怎麽樣了”,看的裴容卿直想掀桌,好在陳氏還有眼力,幾次打斷了裴夫人的話,隻是架不住她又故態複萌。

今日來省親實在是一個大大的錯誤!裴容卿咬牙想。好不容易熬到午膳過後,裴容卿忍無可忍決定離開,也好留足時間做自己的事,隻是不過一杯茶的功夫,裴昭便回來了。

這幾天為了處理安王黨的餘孽,裴昭也多少日沒好好休息了,他知道裴容卿今日省親,所以盡早趕回來了。

“父親大人辛苦了。”說起來這似乎是她第一次喚他父親,裴昭顯然也有些意外。

“娘娘,雖然今日是在裴府,但禮不可廢。”他說完,肅容道,“那個逆子呢?快把他叫來給娘娘賠罪!”

裴夫人大驚:“老爺,宣兒正病著……”

“病著?怕是沒臉見人了吧?你知不知道他做的是什麽?謀反!留他一條命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如果不是老夫及時發現製止了他,他便會害死娘娘!你說他要不要來給娘娘賠罪?”裴昭厲聲道。

裴容卿淡然的喝了一口茶,看來裴昭早已知道一切都瞞不過自己,幹脆挑明了說,而且還洗脫了自己的罪名,嗬,及時發現?說的倒是好聽。

“哥哥想必也是一時行差踏錯,本宮也不曾放在心上,父親不必擔心。”

“話是這麽說,可是定要給這逆子一個教訓才是!”他絲毫不肯退讓,很快,一臉頹廢的裴喬宣便出現在眾人麵前,他看著倒不難看,但和裴夢語一樣,繼承了裴夫人的長相,顴骨很高,一臉凶相,和這兩位比起來,自己的確不像是裴夫人所生。

他看見裴容卿,隻是輕哼一聲,道了句三妹便什麽話也沒了。裴昭氣的胡子一抖一抖的:“這就是你對皇後的態度?如果不是皇後念著兄妹之情,你就等著和元司灝一起上刑場吧!”

裴喬宣不忿道:“如果不是她假惺惺,二妹就是皇後!她奪了二妹的位子,還故意冷落於我!否則我哪裏需要鋌而走險?”

他話音一落,裴夫人的臉色便有些訕訕,裴容卿不由的輕笑出聲,看也懶得看眼前的男人一眼,裴喬宣這話說的,真正是無恥至極,當初裴夢語不願進宮一事他不可能不知道,眼下卻把責任全都推到她身上,這一家子,當真個個是極品。

“荒唐!”裴昭氣的渾身發抖,指著他說,“給我跪下!你這個逆子!再出言不遜,老夫便不再認你這個兒子,免得給老夫丟人!”

裴昭看樣子是真的生氣了,隻怕對這個沒腦子的兒子,他也覺得很頭疼,裴容卿開口道:“父親,不必生氣,隻當是本宮的錯吧,本宮去行宮之前給哥哥安排了京城府尹的位置,便是打算讓哥哥從這個位子慢慢升的,怪本宮,應該直接給哥哥一個尚書或者中書門下的位子才是。”

這話便是赤*裸裸的諷刺,饒是裴喬宣也有些臉紅,隻是他依然不肯低頭,梗著脖子道:“她一直對二妹心懷怨懟!如果真的是咱們家人,就該留安王一條命才是!”

“放肆!這就是你對皇後說話的態度?”裴昭勃然大怒,站起來走到他麵前用力踢他的膝蓋彎,逼著他跪下,“老夫今日便不認你這個兒子!”

“老爺!老爺!宣兒也是一時的氣話,您別和他計較!”裴夫人拉著他,同時狠狠的對陳氏使眼色,陳氏無奈,麵向裴容卿道:“娘娘,夫君病糊塗了,還請娘娘大人有大量,不要與他計較。”

攤上這麽個極品婆婆,陳氏也夠辛苦的了,裴容卿微微一笑道:“無礙,隻是既然哥哥不待見本宮,今日本宮便回去吧,免得讓哥哥病情加重了。”

裴喬宣被裴昭狠狠踢了一腳,又怒又羞,見裴容卿這麽說,立刻指著她大罵:“你假惺惺個什麽勁!如果我們家好心收留你,你現在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呢!”

他說完後,整個大堂便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中。

裴昭率先反應過來,一腳踹在裴喬宣身上,力道之大讓裴喬宣臉色難看的像死人,裴夫人也忘了求情,直直的撲上去一把捂住裴喬宣的嘴:“兒啊,你病糊塗了吧!娘娘是你嫡親的妹妹,你在瞎說什麽!”

“娘娘,你哥哥神誌不清了,不管他說什麽你都別放在心上!”裴昭急道。

裴容卿此刻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自己竟然猜對了!

“哥哥方才說了什麽?本宮走神了,隻怕沒聽見。”裴容卿微微一笑,故作不知。

裴昭鬆了一口氣,大約也害怕裴喬宣再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抱拳道:“娘娘,臣送您回宮吧!”

“不必,裴大人也辛苦了,看哥哥中氣十足的模樣,想必病情還不算重。”她似笑非笑的一個眼神讓裴氏夫婦嚇得不清,但裴容卿並沒有找裴喬宣算賬的打算,微微一笑便轉身離開了,身後傳來幾聲如釋重負的恭送聲。

待裴容卿一走出內殿,候在外麵的宮人立刻迎上來,含煙有些奇怪:“奴婢還以為娘娘還有些時候才能出來呢。”

她倒是想待下去,好多知道一些內幕,隻是眼下還不是和裴家撕破臉的時候,要是真的把裴昭惹急了,隻怕事情也難以收場。

“又哭又鬧,實在膩煩的很。”裴容卿微微蹙眉。

含煙歎氣:“夫人一定又在為大公子和二小姐求情了,從前夫人看著十分精明強幹的,如今怎麽越來越不明事理了呢?”

“為了子女,她如果還能保持理智那才可怕。”裴夫人雖然很極品,但對自己親生的兩個孩子是真心的,照裴喬宣的說法,如果自己真的不是裴家的子女,裴夫人從前對自己也算不錯了。反倒是裴昭,一切為了自己地位的穩固和名聲,肯定做不到為了子女豁出一切。

坐上馬車後,裴容卿立刻按照計劃換了衣服並將皮膚抹黑,含煙也如法炮製,做好這一切,二人在一個小巷子裏悄悄下車,馬車內留下兩個打扮相似的宮女,駕著車隊按照原來的路線回到皇宮。

從這條小巷子裏拐過去,沒多久便到了京城最繁華的一條街,飛星閣便在這條街上,二人漫步來到飛星閣旁邊的酒樓,在二樓的雅座上坐下,就像普通的食客一樣。

“娘娘,您真的要送奴婢走嗎?”飯菜上來後,含煙極委屈的說,“奴婢往後再也不多事了,您讓奴婢待在您身邊吧!”

裴容卿持著酒杯,笑道:“先讓你有個心理準備,還不是現在。正因為你是本宮身邊最能幹的,本宮才會先送你走,你的任務重著呢!放心,要不了多久本宮便會帶著斂翠去投奔你。”

含煙猶豫了一下,不甘不願的點頭,接著小聲道:“可娘娘為什麽要讓楚……楚公子帶奴婢走?奴婢瞧著,他不像好人。”

裴容卿挑眉:“你知道他?”

“奴婢以前在裴府的時候曾經聽李媽媽嘮叨過,說有個姓楚的采花大盜,專騙閨閣小姐,偏偏還有好多小姐對他死心塌地。”含煙蹙眉道。

這貨的確欺騙過不少閨閣少女的感情,裴容卿衝她安撫一笑:“放心,他不敢動你。”

二人說話間,一個小二端著一盤菜走到他們這一桌,吊著嗓子道:“紅燒肘子來咯!”

含煙疑惑:“奴婢沒點這道菜啊?”

小二把菜放在她們麵前,擠了擠眼睛:“本店特別贈送。”

“楚飛闌,你是怎麽混進這家酒樓的?”裴容卿蹙眉道,“看來這個掌櫃的不靠譜。”

“唉,皇後娘娘您這話說的傷人了,爺我旁的本事不敢說,這一手上菜的工夫誰比得上?”說罷變戲法似的將手裏的盤子從左手轉到右手,放在她們麵前,繼續吊嗓子:“客官慢用咯!”

就在他轉身的時候,過道另一邊的雅間的門忽然開了,一個身穿華服的男人走了出來,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雅座的裴容卿二人,眯起了眼睛,抖開手裏的扇子,笑的自以為風流:“兀那小娘子,你叫個甚麽名兒?長的恁般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