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康出身淒苦,被晏初所救,於是隨他從軍,用一生報答他的知遇之恩,他並不知曉晏初的真實身份,卻默默執行著晏初的任何命令,無論那是否大逆不道,他眼中沒有皇恩,隻有將軍是天。

他是晏初孤寂的複仇生涯裏為數不多的朋友。

雲朵想起晏初一生的夙願,不覺得悲從中來,於是將一直以來埋在心裏的話,用晏初的語氣緩緩說出。

“謝蘊慈,晏初縱使對不起全天下,卻唯獨沒有對不起你謝家,全天下都有資格恨我,你卻沒資格。你為了仇恨,勾結遼國,出賣疆土,弄得民不聊生,生靈塗炭,你才是大魏的罪人!沛城的罪人!”

雲朵說完這番話,像拿掉了堵在胸口的一塊棉花般,暫時快慰,卻沒有想到,觸怒謝蘊慈,會給她,給晏初帶來怎樣的後果。

謝蘊慈能夠洞悉晏初的身份,全都仰仗一個人,便是霞娘的弟弟阿敏,那個年僅十五,卻比他姐姐冷靜隱忍百倍的少年。

阿敏是謝公在世時便指定培養的暗探,謝公曾撫摸著年紀尚幼的阿敏的腦袋,對謝蘊慈道。

“此子天性聰慧,心思機敏,僅次離宣,你留他在身邊,今後必有大用。”

阿敏很不喜歡別人把他同蘇離宣相提並論,天才通常都是自負的,他認為蘇離宣被謝氏奉在了過高的位置,因此無論你有多強,都無法擊敗一個已逝的傳說。

阿敏落腳靈山的那段日子,目睹了柳君生對晏初的關懷,心生疑惑,便不動聲色地下山調查了晏初的背景,用了許多手段,終於發現了晏初履曆中的破綻。

錦州晏氏,戰亂中家破人亡,唯剩一子,流亡京城。

隨後,阿敏找到了真正的晏氏孤兒,當年晏初頂替了他的身份和戶籍後,卻沒有狠下心來殺他滅口,如今的他已娶妻生子,以務農為生。

雖然事隔已久,晏氏之子還依稀記得,那個以寒刀架脖,逼他交出戶籍互換衣裳的少年,腰間有梅花一樣的胎記。

真相抽絲剝繭,當蘇離宣用晏初這身份所做的事,一點點在阿敏眼前浮出水麵時,他是極度震撼和緊張的。

蘇離宣不僅沒有死,居然還隱藏在暗中幫助謝蘊慈東山再起,他深感挫敗,果然如同謝公所說那般,自己比不上蘇離宣……

一旦晏初的真實身份見光,他將會被再次被謝氏封神,頂禮膜拜。

不、他絕對不能輸!

阿敏咬牙,緩緩捏碎了手中瓷杯。

對不起,蘇離宣,我不能容你。

阿敏回到謝蘊慈身邊後,將晏初的真實身份告訴了他,但是接下來的話,卻讓百感交集的謝蘊慈如墜冰窟。

“一直以來,暗中以謝蘊慈身份幫助主上的,都是陸雲朵,她是蘇家遠親之女。而蘇離宣,早已背棄過去,投靠大魏。”

謝蘊慈一把掀翻桌上物什,雙眼赤紅。

“不!我不相信!”

阿敏垂眸,語氣冷冽。

“主上想想,若是蘇離宣真想幫你,為何不趁此行對大魏反戈一擊,和我們同仇敵愾?要知道,現下京城大亂,這是最好的機會,可是他呢,卻誓死攻城,為的就是要取主上項上人頭到炎景帝跟前邀功,主上,二十年了……蘇離宣,早已不是當年的蘇離宣了。”

謝蘊慈雙手緊捏桌角,目中閃著矛盾的恨意。

阿敏趁機拿過桌上晏初以雲朵的身份寫給他的信,遞給身邊的幕僚們。

“諸位都是聽從蘇離宣的安排而來,這封信,可否替我辨一辨?”

晏初暗中控製的那些暗人,誰也沒有真正見過他,隻認識他的筆跡。

仔細辨認後,他們沉默了半晌,都點頭道。

“確實是主上親筆所寫無誤。”

謝蘊慈癱坐在椅子上,痛苦地閉上了眼。

原來如此,這便可以解釋雲朵為什麽對晏初死心塌地了。她是他的遠親,兩人自幼相依為命,即便誌向不同,她卻不願背離他,隻能以這樣的方式默默幫助自己。

可到最後,她卻為了蘇離宣,背叛謝氏,偷走了藏寶圖。

在大義麵前,她還是選擇了蘇離宣,因為……她始終是愛他的吧!

謝蘊慈心中一記猛痛。

那天夜裏,謝蘊慈酩酊大醉,他無法接受他恨之入骨巴不得將他千刀萬剮的死敵,竟是這麽多年來,供他遙念的故友,撐他複仇的動力。

更無法接受的是,他做了大魏走狗,要與自己一決死戰。

還有雲朵……那個讓他牽腸掛肚不能釋懷的姑娘,蘇離宣奪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