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先聲(求收藏,推薦!!!)

朱慈烺此時卻是在攀爬萬歲山。

他現在身子輕便,勁力十足,兩個文人官兒卻是氣喘籲籲,爬的甚是艱難。

景山實在就是當年挖護城河時起出來的大量塘泥,再加上一些樹木奇石,建築宮殿,也就儼然是皇家宮廷園林的一部份了。明朝的禦花園還叫宮內苑,地方很小,如果皇室中人有什麽高興的事,或是到了重陽節慶時,爬上景山,整個禁城加上大半個北京城都是赫然腳下……還有什麽比這個更爽的?

所以這山雖不高,在大明名頭卻是不小,而且修築的奇、險、幽,到處都是樹木和山石,小徑蜿蜒曲折,山雖不高,攀爬起來卻也很需要些體力。

眼前這兩文人,顯然是打小就沒經曆過任何的體育鍛煉,爬將起來,可就真的受了不小的罪了。

好在,也就短短時間,朱慈烺並沒有帶他們爬到最高峰去,隻是按自己腦海中的記憶,七折八彎的,到了半山腰的一處所在。

“就是這裏了。”站在一處山石之上,朱慈烺神色複雜的一笑。

“這裏有什麽出奇處?”

王鐸顧盼不語,隻有吳偉業神色間滿是好奇之色,向著朱慈烺問道:“還要請太子明示給臣知道才好。”

“昨兒個晚上,我做了個夢……”雖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但朱慈烺的臉上已經滿是神色不屬的模樣了。

他一點做作的樣子也沒有,就這麽和朋友聊天一般,娓娓道來。

聽著這麽一說,連王鐸都是一征,四周伺候的太監們,更是麵麵相覷,不知道這位小爺葫蘆裏賣的是甚藥。

不遠處,李繼業和丘執中氣喘籲籲的趕了過來,慢慢兒向著眾人所停之處爬來。

新選的內操武官,百戶以上,也是有五六人趕來伺候,隻是文武天生不相容,眾武官見是有文臣講官在,便也是避的遠遠的,並不近前討人的嫌。

“夢裏的地方,就是在這兒。”

朱慈烺在原地轉了個圈,腳前不到一尺處就是一處懸空,各人看的提心吊膽,有幾個內侍就要上前,正好李繼業趕到,卻是擺了擺手,叫眾人退下。

而兩個講官卻是知道,朱慈烺此舉必有深意,當下都是靜靜侍立,等著皇太子的下文。

朱慈烺神色已經慘然,眼角處,似有淚影閃現。

他便是影帝,急切之間怕也是沒有這般方便的淚水,隻是眼前此情此景,卻是不知道真格在眼前又或是在夢裏,出現過何止百回!

這裏,便是大明崇禎皇帝殉國之所!

眼前那歪脖子樹,便是崇禎吊頸自殺的地方,在此時,自然是空空****沒有一物,但在數百年後,卻是有一塊石碑,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樹下,碑前,或是扼腕歎息,也可能是麻木漠然,再或是嬉笑而過的,也是大有人在。

做為一個文史愛好者,朱慈烺在後世不知道去過多少回,這樹,這石,怕也是熟爛於胸,不需刻意,就能清清楚楚的浮現於腦海之中。

在當時,他有的隻是痛恨和惋惜罷了!

崇禎此人,說死不足惜自然是太失厚道,但是說他自誤誤國,倒也不曾冤枉了他。急燥操切,沒有經過係統的帝王術訓練,所以施政起來,處處失措,到處掛漏錯誤。但把一切責任都推在他一個人身上,也是有失厚道。

就朱慈烺現在親眼所見,崇禎的勤政和儉樸可是清清楚楚的就看在他的眼裏,而文官們的推卸責任,遇事則毫無辦法,無所建言,卻也是教朱慈烺看的明明白白。

可以說,明朝之亡,到了自己身處局中的時候,才是能感覺到局中人的那種無奈與痛苦。到處都是爛下去,爛下去,徹底的爛下去!

文官貪汙,結黨,一切都流於意氣,任何事情都沒有本黨的利益大,都沒有自己的利益大!武官沒勁,貪生怕死,養賊自重,貪汙軍餉吃空額,更是可以拿到皇帝麵前公然宣講的地步!如果說,大明的文官武將們是一群撕扯百姓血肉的群狼,那室室親藩們就是一群豬!

福王府庫數百萬金銀,將士們卻缺衣少食,福王就是勒掯著不給銀子,結果洛陽一破,自己被大鍋熬了肉湯,府中糧食金銀,也隻好便宜了別人。

宦官庸懦,皇親自私,勳臣們已經養廢了……

環顧天下,竟是無一人可用,也是無一人可靠!

這樣的君王,當的是足夠辛苦了。想想崇禎的心境,真真是環顧左右,無有一人可信,真真是王朝之末,好比是大樹爛到根子裏頭,任由它倒下,怕是更容易一些。

後人常批評崇禎剛愎無能,但以局中人來說,隻能說當時情形之爛,任何人都會膽戰心驚,而崇禎卻是苦苦撐持,死也不肯認輸,到最後,還是抱著希望在北京死撐,連逃生的機會也是數次輕輕放過了。

這般的帝王,倒也無愧一個“剛毅”的評價了!

但看到眼前這歪脖子樹,想想崇禎苦苦掙紮十餘年,耗盡心血,到最後吊死在這裏的時候,心頭的冤氣,怕也是能直衝霄漢吧?

此中況味,外人尚且扼腕痛惜,況且自己是身在局中的人!

朱慈烺神色沉痛到了極致,連吳偉業也被他牽動了情緒,當下見朱慈烺半響不語,便隻是問:“不知道太子是做的什麽夢?”

就在吳偉業上前動問的同時,李繼業卻是沉下了臉,除了兩個講官和新選的武官們,還有他和丘執中等太子心腹外,別的人一律被他攆到了數十步外。

太子已經一再多言,現在說的這夢想來也不是好事,否則怎麽會如此臉色神情?人多嘴雜,再傳開來,誰知道皇爺會怎麽想?

當太子身邊的人,有時候就得想到上位想不到的,要是事事等吩咐,還要他這個掌事太監做什麽?

他自是沒有看到,就在他攆人的同時,一直麵色沉鬱的朱慈烺臉上,卻是一瞬間閃過了一絲讚賞之色……這太監,悟性不壞!

“嗬嗬,我夢到賊兵入城……數十萬精銳,將京城圍的水泄不通,我夢到城中軍民無有敢抗者,就象襄陽、洛陽、江陵那樣,叫闖賊不費吹灰之力,輕鬆拔城!我夢到父皇倉皇四顧,眾叛親離,在乾清宮舉火**,而我,一路逃到這裏來,就在這裏,尋著這麽一顆樹……就這麽吊死在這裏!”

說到這,眾人麵上已經是霍然動容!

王鐸麵色沉鬱,隻是咬牙不語,李繼業等太監是臉色慘白,直如死人一般,倒是幾個武官,雖是被朱慈烺言辭打動,雖是新依附不久,但聽的太子的這些話,卻是一個個漲的麵色通紅,隻是武人拙於言辭,雖然群情洶洶,卻是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哪裏就至於如此了……”吳偉業喃喃道:“我國朝近三百年天下,百姓受恩深重,皇上又是宵衣旰食,勵精圖治,一時不順是有的,但就這麽亡國失天下,臣不敢想,也不願想。”

“受恩深厚的不是百姓,而是士大夫和勳戚皇親將門,”朱慈烺連聲冷笑,逼視眾人,道:“官紳武將們如何,皇親勳戚們又如何,還要我多說麽?”

官紳武將們如何,皇親勳戚們又如何,自是不言自明。吳偉業就算有心辯白,卻也是無話可說,當下隻能垂頭不語。

見他如此,朱慈烺環顧左右,厲聲道:“到了現今的地步,若是我還想貪圖安逸,畏懼人言,不敢有所展布……那麽,夢中情形變成真的,難道我真的要看父皇舉火焚乾清宮,我自己在這裏吊頸而死麽?”

眾人都是嚇了一跳,均道:“不,不會,斷然不會。”

“會或不會,隻能看選取的京營將士,是否還有血勇天良了……眾將聽了,明日絕早,我便到壽皇殿,點卯內操!”朱慈烺神色淡然,已經不願多說。

今日先是給眾武官提氣,此時再加深印象,初步功夫是已經做足了,無需再複多言。

至於這兩個講官,卻是將來預先的布子,自己今日的所為,必定將會給這兩人留下極為深刻的記憶,王鐸雖然官位還不高,但轉眼就可能大用,而吳偉業是三吳書香世家,文名揚於整個江南。

對書生官員,他沒有好感,而且也深知此輩隻知道大言欺人,辦起事來毫無作用。

而且與民爭利,甚至是與皇帝爭利。江南大士紳無不富甲一方,但自家富的流油,卻不肯多交商稅救國,所以一邊是皇帝窮的當褲子,一邊卻是歌舞升平的奢靡景像。

這樣的一群利益集團,崇禎是鬥不過了,而對他而言,現在對兩個教官的影響與利用,隻是將來與那個龐大利益集團交手的第一步。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