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潰敗

“臣不敢,臣不敢!”

王校大驚失色,暴起退後,然後立時跪下,連連叩首,他倒也實誠,叩首時用力極大,把個青石地麵碰的砰砰直響。

“男兒大丈夫,怎麽說跪就跪。”

朱慈烺上前,伸手將王校拉起,笑道:“以後沒事但行軍禮,不要做這般嗑頭蟲模樣……我這一揖,你當得起……隻要你日後好生效力,有什麽疲累不滿之時,想著今天受過我這一揖,也就是了。”

接下來,便是朱慈烺不厭其煩,將所有的銀兩全部親手分發下去,發銀之後,便是接著深深一揖!

行禮之時,朱慈烺平心靜氣,有板有眼,認真之極。

而回禮的士卒將校,無不是淚流滿麵。

不僅是這些京營官兵,便是在一邊看著內操和東宮太監們,也是很難得的麵露感動之色。

太子就算是邀買人心,可也是做的光明正大,邀買的堂堂正正!

一國儲君,天下將來就是他的,還需要邀買什麽?

為的就是國家,生民,百姓!

親訓王師,以伐不臣!

“昨兒個咱第一個出來,你們還說孟浪了,今日如何?”

收了銀子後,王源臉上眼角還隱約有淚光,但這個粗豪漢子卻是意氣昂揚,頭也抬的高高的,下巴都能翹到人臉上去……看著自己幾個手足兄弟,他道:“咱以後就跟著小爺了,你們如何?”

李恭搓一搓手,想了一想,亦是決然道:“還有什麽說的?受了小爺這一揖,也隻能拿命來還這個禮了。”

其餘諸人,自然也是無話。

王源大感滿意,這個粗直漢子,心思就是這麽簡單。忠君報國,原本就是學成武藝,賣與帝王家。以前是覺得不值,現在卻覺得值了,隻是到了最後,他卻是砸吧一下嘴,頗感遺憾的道:“可惜魏大不在……”

“魏大情形和我們不同,他有他的苦衷啊……”

“也是,不說他了。”

王源微歎一聲,卻也是閉口不語了。

隨著朱慈烺的動作,三大箱銀子很快就發光了。

這麽點家底,還是把東宮的地縫子都掃過一次,想想這個皇太子當的,實在是太寒酸了。

現在這樣子,看著是效果不錯。武官們情緒激昂,普通營兵也是十分感動。

隻是朱慈烺知道,這樣的行事隻能是收一時之效。時間久了,人要養家,要糊口,要過更好的生活,這是人性,靠這種手段隻能激勵一時,想要得到願意效死一生,矢誌不渝的部下,就非得在物質上也齊頭並進不可。

說破大天去還得是去搞錢啊……

“啟奏小爺!”幾個東宮太監跑的氣喘籲籲的,後頭跟著一群管庫太監,各人到了朱慈烺跟前先都行了一禮,然後才道:“鐵胎弓小爺要四百,箭矢要一萬,這些都有了,一會就全搬運過來……還有些尾羽生膠牛筋什麽的,要多少盡管搬運。布匹也有,上等的鬆江布,顏色染料什麽的,也盡夠的,現在請小爺示下,是不是現在就找人做出武官和軍士的服飾來?”

原來朱慈烺看到眾人穿的衣服破舊了,不少人的軍服上還打著補丁,破爛流丟,跟一群叫花子似的。

他的部下,就算沒有甲,好歹也要穿的整齊漂亮,這樣才能提起士氣來。

現在這情形,沒強兵利刃,沒有鐵甲傍身,也沒有火器鳥銃,隻有一些弓箭,最命的是,馬匹也不足。

普通的馬,禦馬監好歹能拔一些出來,百來匹戰馬,憑皇太子的麵子,怎麽勒掯也得給。不過要是再多要,可就難了。

一匹上等戰馬,多則五六十兩,往少說也得二十兩起,況且朱慈烺的打算是一人雙馬,還要隨役伴當,還得有精料伺候……這賬算的朱慈烺淚流滿麵,這是多大的窟窿啊……

不要說他這個一窮二白的皇太子,就算是說服了崇禎……嗯,這個任務就夠驚險了,好吧,就算是說服了崇禎,四百騎士一人雙馬是八百匹好馬,再算二百個隨侍夫役吧……還得有百幾十輛大車拖拉糧食和馬料吧?嗯,又得加一筆預算上去……

這一刻,朱慈烺淚流滿麵……

不過好歹是把架子拉起來了……武官們也歸心,將士們也聽命,而且朱慈烺從兵部弄來了三十張冠戴總旗的空白告身,預備在這些將士中挑出色的一一授給,又給銀子……嗯,雖然不多,又可以升官,怕是能把眼前這局麵穩住一點兒吧?

……

……

一轉眼,就是十月一日。

這個日子對朱慈烺還有比較特殊的含義,在當時的人來說,隻是一個普通的望日的開始。

又或者說,是一個王朝距離真正終結日子的開端。

九月十二日,孫傳庭攻至寶豐,十四日,大軍推進到郟縣附近,李自成親率萬餘精銳騎兵迎戰,孫傳庭部總兵官白廣恩、高傑率部迎擊,其前鋒楊繩祖、王龍等是羅汝才的舊部,見到李自成份外眼紅,因而奮勇廝殺,竟是將李自成殺的大敗,擒獲了果毅將軍謝君友,砍翻了李自成的大纛,攻陷郟縣。

同時,鄖陽道高鬥樞與惠登相合兵在湖廣配合,八月占光化,九月占穀城,並偷襲李自成的老營唐縣,斬獲甚眾。

但戰局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逆轉!

連續六天的大雨,使得原本就綿長的糧道運轉起來更加困難,抓住這個機會,李自成親率輕騎,轉自汝州白沙,截斷了孫傳庭的糧道!

在這個當口,明軍卻仍隻是內鬥。

陝西兵與河南兵原本就意見極深,彼此不僅談不上相忍為國,連最起碼的信任也是沒有。警訊一傳,陝西兵便簇擁著孫傳庭先退,置河南兵於不顧。

河南兵卻也不是傻的,幹脆就來了一個卷堂大散,糧道斷絕的消息一傳出來,當場就是潰奔,接著反衝亂了陝西兵的陣腳,於是全軍潰敗,被闖軍倒卷追殺,十萬大軍當場被殺的超出四萬,等孫傳庭和白廣恩、高傑等部下逃到潼關時,剩下的兵員已經不足兩萬人。

至於河南兵殘部,卻是與總兵官陳永福一起,幹脆就是投降了事。

王朝末世,正式拉開了序幕!

消息傳來,崇禎是整夜整夜的不睡,和兵部商量從九邊再搜羅兵馬……京營卻是無人再提起了,皇太子搜羅數日,從京營挑了四百人不到,此事已經映證京營徹底無用,幹脆就不必再去想它。

接著崇禎便連發旨意,削去孫傳庭督師頭銜,準其用陝西總督官職戴罪立功,征調九邊將士,充實三萬人左右的額子,急赴潼關。

接著,便是與內閣商議,調集糧草餉銀。

但內閣和戶部則推托無糧可調,請發內帑。

盡管大內已經是搜羅一空,崇禎還是調了五萬銀子,急速發出,以做調兵的費用。

如此這般,京師空氣已經極為緊張,上下都是夢魂不安,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潼關不保,關中有失,接下來就是山西,然後便是京師了!

有識之士,更是知道山西空虛無比,山西一失,京師隻有武寧和居庸關幾道關隘,而大勢已失的情形下,是否會有鎮將死力鎮守,殊不可知。

到了此時,已經有不少官員士紳開始籌劃準備,開始南逃!

一個王朝,到了崇禎十六年的十月之後,已經是切切實實的走到了它的末路!它的君王還在掙紮,努力,盡管看起來是格外的可笑,它的重臣卻是束手無策,甚至在暗中策化投降,要將君王化為投名狀,以來供奉新君。它的武將已經失去鬥誌,要麽望風而降,要麽保存實力,以做亂世自保富貴之用,至於忠君效死,卻是提也不必提起。

它的生民,要麽在北方飽受苦難,要麽在南方歌舞升平,就在各方大戰的同時,南京的諸生老爺們還在秦淮河畔與名妓唱和,人間至苦至難,似乎與他們沒有絲毫半點的關係,而泉州一帶的海貿更是發達,一家一姓壟斷了海貿,直到坐擁千萬家資!

這個老大帝國,已經是腐敗潰爛,散發著惡臭,就算是南方,看似肌體健康,其實也是爛到了骨子裏。

在這個時候,除了少數人之外,怕是所有人都對它失去了信心。

也無非就是改朝換代而已!

而宮禁之中,卻唯有一人,看似悠閑,其實內心如焚,已經是十月,距離甲申三月,還有幾天?

朱慈烺深知,已經到了可以不計一切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