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笑得刻薄。誰都知道那男人對她一般,連條最便宜的項鏈都沒送過她,出席年終舞會穿的都是沾染汙漬的侍女服,虧她還洋洋得意。

海心怒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扇了兩巴掌過去,小美尖叫著跳起來撲打她,她又扯住小美的頭發,兩人打作一團,從地上打到地下,還用雪球互扔對方,又打到庭院的天井旁,要不是被人拉住,全都會滾落到井裏頭。

正值探親結束的時辰,圍觀的侍女擠得裏三層外三層,隻當是看熱鬧。

海心的臉被劃了四五道血印後,十幾個侍從趕來將她們分開。小美還不甘心,張牙舞爪地大叫,“你有什麽了不起,有本事別仗著……”話還未完,她的嘴被一個侍從用力堵住……

海心也被幾個侍從不由分說帶走。

大殿主管帶著醫師趕來為海心療傷。看著醫師用棉簽給海心的臉敷藥,大殿主管隻覺頭痛,“怎麽打起來了呢?”

海心不作聲。

大殿主管給她遞過一杯熱茶,“這天寒地凍的,很容易感冒的。”

海心接過熱茶,“不用擔心,我以前經常和她在雪地裏打架。”

小美說話尖酸刻薄,又喜欺老實人,海心從前就為了保護老實人表弟,也就是她叔嬸的獨子,和小美打過多次。

“現在可不比從前,”大殿主管看著她臉上的傷,“你又傷在臉上……”她搖了搖頭。

“怎麽了?”海心感覺話中有話。

“你要是不想置人於死地,就不要輕易動手。”大殿主管頗有深意地說。

“我又打不死她……”海心驀地悟到什麽,臉色微白,“不會吧?”

海心匆匆趕去禦書房,正好碰到伊麥伯和幾個華袍貴族出來。

“你的臉……”伊麥伯上前一步,臉色微變,“怎麽傷成這樣?”

海心沒空與他解釋,直接奔進禦書房。

美少年皇帝正好從內室出來,扶住橫衝直撞的海心。

“你……不會真要置小美於死地吧?”海心微喘問。

他的白皙手指撫過海心受傷的臉,“你上完藥了嗎?”

海心嗯了一聲,握住臉上的這隻手,“我以前就經常和她打架,小事。”

“她的事還用不著我來處理,自有人在做,但你這麽說的話,”他停了一下,“就先關起來吧,你的傷什麽時候好,她就什麽時候放出來。”

她暗暗鬆口氣,算是解決了吧。

初春來臨,積雪融化,天氣變得更冷,地龍仍在燒。美少年皇帝在收到第四封敗北提塔爾的信後,決定禦駕親征。

這一天,美少年皇帝還差兩個月才滿十八歲。

也是這一天,海心的合約正式滿八個月。

在人人紛讚皇帝少年有為時,海心奔去禦書房,請求離宮。

“可以。”美少年皇帝出乎意料地同意了。

海心頗感意外,還以為要費不少唇舌。

“她可以和你一同回去。”穿著曳地鑲金邊長袍的美少年皇帝指向落地窗外說。

海心震驚得看到滿臉汙垢的小美被兩個衛兵往外拖,哭著喊著,但隔窗聽不到她在喊什麽。

“她不是早被放出來了嗎?我的傷早好了。”她驚問。

“嗯,早放出來了,隻是在後院做苦力。現在你想回去,我就放她一起回去。”

“什麽意思?”

“凡是犯了錯的苦力回家,可以斷雙腿回家,君王特赦。”

“你會讓我樹敵太多!”她緊盯著被哭喊著帶走的小美。

美少年皇帝粲然一笑,“隻有庸人才不會被嫉,唯一的辦法便是讓自己變強,強到他們不敢報複。”

“萬一他們報複了呢?”

“那就斬草除根。”

她久久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她是否能適應這種生存哲學,或者說能否做到。

她最終沒有出宮。小美也被拉回後院。

她寫了封信給叔嬸,說了下自己沒回家的原因,不是想做情人,而是在宮中賺錢。嬸母很快回信,對她的決定表示尊重,盡管叔叔有點不高興。信末,嬸母還提到她最近寄回家的錢他們都收到了,要她留點錢給自己,不要都寄給他們。

她感到詫異,她並沒有寄錢回家。不是不想寄,而是沒有渠道。王宮發信的地方禁止寄錢。

三日後,美少年皇帝正式禦駕親征,在偌大的王宮廣場點兵。隨同前往的她坐在馬車內,衛兵們高呼勝利的陣陣齊吼聲,震耳欲聾,氣勢驚人。

此時天氣再也不像積雪初融時那樣冷了,但美少年皇帝還是在點兵後進入馬車,陪她同坐。

“是你往我叔嬸家寄錢的嗎?”海心問。

“是的,省得被外人誤會我們是短期關係。”變聲期早已結束,美少年皇帝的聲音微磁性感,迷人至極。

“寄了多少?”

“不多,但對他們來說比較多。”

“那為什麽不多寄一點呢?”

“太多的話他們會守不住,引來災禍。”

她想起前幾世她每次拿了錢都會遇到禍事,本想問他是不是因為這個才會對給錢十分警惕。但她沒問,否則豈不是暴露了她想起前世的事

他們一路順風順水,不過半月便抵達提塔爾邊境的海域。

三日後,第一場戰役打響。蒼茫無垠大海上出現數百隻殺氣騰騰的船艦,廝殺喊打聲響徹整片海域。

一條船上燃起火,數條船上就會燃起火,就像火災會傳染一樣。

原本灰暗的海麵被熊熊火焰照亮,成片成片海水被落水衛兵的鮮血染成赤紅,燒焦的人肉味、淹死的死人味帶著血腥氣隨著海風飄到活著人的鼻尖,令他們殺戮得更加瘋狂。

可這時大風來了,來得太突然,連常年住海島的提塔爾人都沒料到。無數隻船艦被風浪掀翻,無數衛兵被卷入海底,風浪聲、大風聲、船艦翻倒聲轟然作響……

待在艙底的海心本想逃入另一間艙房,卻被迎頭而來的海浪澆了個透心涼,被侍女們七手八腳扶起時,她的眼前突然出現異景——

凶神惡煞的她披頭散發地撲打一個嬌柔天真的——美人魚,痛哭著,“把我的男人還給我,還給我。”

“你以為他愛你嗎?他愛的根本不是你。”美人魚也聲嘶力竭。

又一道海浪狠狠擊來,襲了她滿臉——異景消失了,她站立原地,水珠順著臉龐滴落她的下巴。

惡劣天氣之下,戰役結束得倉促狼狽,兩敗俱傷。眾衛東倒西歪地睡在潮濕甲板上,身穿盔甲的美少年皇帝靠著桅杆旁的船角,兩個醫師正為他包紮傷口。

已換幹淨衣裙的海心已經坐在他身旁,用溫熱毛巾擦拭他的淡金長發。

“還好不是重傷,沒傷在要害。”她說。

他笑得溫柔蠱惑,“最該慶幸的是沒掉進海裏,被某個人魚公主救起帶走。”

“人魚公主?真有美人魚嗎?”她不動聲色地問。

“說著玩的。”他吻上她擦拭他頭發的手。

她想起最先出現的第三世異景,美人魚圍著海船唱:“不要讓你的愛人見到美人魚,否則就會移情別戀……”

其實就算他愛上美人魚也沒有關係,反正這一世她和他也沒有結果。她現在要做的是尋找主線的男主,等等,也許這次是個逃走的契機。

入夜,海風完全停止。她披著紅色天鵝絨披風來到船頭,本想觀測下地形,可剛坐定,一道柔媚嬌美的女聲伴著海風飄到她耳畔:

“你以為他愛的是你?實際上你全身上下都沒有值得他愛的地方。”

“就算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不會愛你。”

她悚然一驚,差點栽倒船下。

“海心小姐,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伊麥伯的溫和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

“隨便走走。”她七手八腳地站起身,“我回去了。”

“你剛才好像很害怕?”伊麥伯突然問道。

“哦,我想起了白天的戰役。”

“這片海域位於提搭爾邊界,卻屬於公海,”伊麥伯年輕英俊的臉龐在淡淡月光下異常明亮,“幾百年來沒被征服不僅是因為天氣詭譎多端,還因為海底暗藏妖異的力量。海底深處有個沉沒千年的王國,子民異常凶猛,偶爾會浮出水麵。你剛才是否見到他們了?”

“沒,他們長得什麽樣?”海心有些好奇,“是美人魚嗎?”

“你真見到了?”伊麥伯的湛藍眼睛隱透迷離神秘。

“沒,我隻是猜的。”

“猜得真準。”伊麥伯笑得甜蜜攝魂。

“我真要走了,下回再……”“聊”字還未說完,海上大風伴著巨浪忽然撲來,卷入甲板上的她和伊麥伯……

巨大的衝力把他們衝入大海,她雖會遊泳,但仍直往下沉,咕嚕咕嚕,一道高健人影迅速遊向她,抱住她往上衝,眼看已近海麵浮光,就要衝破的刹那,她的眼前再次出現異景——

她站在高高的海船甲板上,哭得不能自已。

不遠處一條龐大海船上燈火輝煌、載歌載舞,正在舉行王子和人魚公主的婚禮。

她哭得撕心裂肺、喉嚨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