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景消失,他們衝破了海麵浮光。

撲麵而來的是冰冷鹹濕空氣,還有狂亂四起的海上暴風,所有海船搖搖晃晃,還有不少海船起火了。

熊熊火光下她看清了救她的人是伊麥伯。

看著她滿是淚水的眼,伊麥伯的藍眸仿佛倒映火焰,“不要害怕。”

戰鼓突然擊響,誰也沒想到提塔爾人這時會發動戰爭,他們趁亂起勢,震天吼的廝殺聲響徹天地。無數戰船如幽靈般出現在不遠的海麵,隱約中,海心聽到了美少年皇帝聲嘶力竭的吼叫聲,“海心,海心——”竟然能穿透這麽嘈雜的海麵……

似乎與很久很久以前的同樣的聲音重疊——

第三世,她站在海船最高處,對身穿新郎袍和新娘裙的他和人魚公主哭道:“你們要是結婚,我就跳下去。”

“海心,你下來,”美如童話王子的他吼道,“下來——”

“他不愛你,你就算是死也得不到他的心。”一直沉默的新娘忽然開口,“你隻是想讓男人內疚。”

她大哭,“如果不是你橫刀奪愛,他一定會和我結婚。”

“他也不會和你結婚,”新娘殘忍地道,“他隻會和這世上最美或最有權勢的公主結婚。”

新娘這時又對新郎說:“我不喜勉強別人。你要麽選擇我,要麽選擇她。”

新郎微歎著撫摸上新娘的臉,“我既然同你結婚,自然早就選擇了你。”

站在高處的她哭得更是厲害,想要跳,卻發現連跳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邊哭邊挪動僵硬的身體,知道大勢已去,想要靠近旁邊的桅杆滑下去。不料側麵突然衝出一個高大的華袍男人,似乎想要把她拉出,可她在驚慌失措之下把他推開,他又反拉,兩人一扯一拉間,她身子一個不穩,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從高處掉入了黑暗中的深深大海……

——又一片巨浪打來,冰冷的海水濺了滿臉,海心恢複了神誌。

戰爭仍在繼續,美少年皇帝發現了海中的她和伊麥伯,十幾個衛兵立刻跳入海中,將他們迅速救起。

回到大船上,美少年皇帝一把就將她抱住,死死抱住,甚至還哭了。

她的眼睫、鼻尖還有唇瓣,全都沾染他的剔透冰涼的眼淚。

她卻把他推開,“你既已選擇了人魚公主,為什麽這一世還要糾纏我呢?”

他震驚地盯著她,“你都想起來了?”

緊接著,他突然感到下腹一陣劇烈疼痛,卻是一柄鋒利的短刃插入他的身體,緊握刀柄的是她纖長瘦弱的手指——

她的五根手指全染滿他的鮮血,不斷往下滴。

可她還不解恨,又狠狠用力捅了好幾下,很深很深。

他整個人震在原地,完全沒有反抗,她一連捅了好幾刀。

她恨透了他,連著三世都沒有選她,卻又撩她。

他的寬厚溫熱手掌終於握住了她滿是鮮血的手腕。

“不要生氣。”他的聲音柔軟迷人,有種說不出的魅誘。

另一隻手則溫柔撫過她淚水盈盈的眼睛。

有種說不出的異樣尖銳痛感漫入她心底。

“來人啊!皇帝遇刺!”她突然用力掙脫他的手,猛地跳起,尖聲大喊。

原本全神貫注注意敵軍的衛兵們蜂湧而來,她則朝被衛兵散開的地方衝去,那裏停著幾隻剛被解開繩索的小船。

美少年皇帝則一反適才的溫柔,不顧胸口幾個洞滴著血,瘋狂用力追來,大聲喊著她的名字,可被衛兵們緊急圍攏的刹那,顯然慢了幾步。

她飛奔至船頭,鼓起最大勇氣,閉著眼直接從大船跳下,撲通一聲落在小船上,以最快速度劃槳逃走……借著戰火和黑夜的掩護,她劃得飛快,隱約間她還聽到了他聲嘶竭力的大吼:“海心——”

雖然驚險,可海心這輩子都沒這麽痛快過。

“他三輩子都沒選擇我,我也可以不要他。”

海心拚命劃著槳,死命朝前衝。

“妹妹說得沒錯,他隻是孽緣、孽緣而已。”

“這輩子也隻是讓我當他的小老婆,誰稀罕!”

“我現在得向主線靠攏,可主線在哪裏?”

隱約記得,前皇帝會從水路逃到最南邊去,而提塔爾是必經之路,那麽她得穿過提塔爾才行嗎?

可現在提塔爾正在打仗,估計防守會很嚴,想進去不容易吧?

熙熙攘攘的王都,四處叫賣的小販,人來車往,絲毫不見戰爭的陰影。海心是跟著一隊商隊進來的,為此付了五十枚銀幣的代價。

躲在一間簡陋旅館的小房間,海心連著哭了三天。

手上的血跡早已洗淨,可仍能嗅到隱約的血腥味。

她全身上下仿佛仍有他的氣味。

三天後,她的情緒穩定了些,才能慢慢踱出房門。狹窄旅館的大廳裏,幾個閑來無事的客商正在和旅館老板娘聊天。

“老板娘,聽說安希倫王已經退兵了,你們的旅館生意應該很快就能紅火起來了。”一個身穿綢緞袍子的商人笑嘻嘻問道。

老板娘年逾中年,一雙犀利鳳眼,看人時眉毛會往上挑。

“你們真相信他退兵了嗎?有人說這隻是他的障眼法,過不了多久就會卷土重來。”

綢緞袍子商人笑道:“聽說他的情人跳海自殺了,他無心戀戰。”

老板娘嗤之以鼻,“男人最喜權勢,我不信會為了女人放棄利益。”

另一個戴著黑色頭巾的商人接道:“這倒是,男人會為了女人去拚命賺錢,但不會為了女人放棄金銀財寶。”

幾個男人哈哈大笑起來,老板娘撇撇嘴,不屑一顧。

海心在廳外頓了頓,又回了房間。

明明是跳下小船逃生,卻被說成是“跳海自殺”,一些傳謠的人真可笑。

第四天,她再次走出房間,大廳隻有老板娘一個人,邊吐煙圈邊低頭算賬,“要退房?”連頭都不抬。

“我沒錢了,想問是否有份活計兒。”

老板娘眯眼抬頭,“我這兒不收女的。”

“為什麽?”

老板娘嗤笑,“在外奔波的女的有幾個是好東西?前兩年我收留了一個,後來和我丈夫一起死在了**。”

“……”

“沒錢就退房吧。”老板娘將一口濃煙圈吐她臉上。

她嗆咳兩聲後去樓上收拾行李。其實也沒多少東西,隻有從商隊那裏買的兩件衣服,含在進城費的那五十枚銀幣裏。

話說幸好她當時離開王宮時將所有積蓄都帶身上,否則這會兒就真沒錢了,問老板娘是否有工作也隻是問問而已。

抱著一個小包裹呆坐在旅館大廳,她不知道接下來去哪兒。

一個矮小瘦弱的長辮少女突然從門外奔入,哭著對正在數錢的老板娘說:“母親,母親,我又沒選上。”

老板娘專心數著錢,“沒選上就沒選上了。”

“可我想進公爵家當侍女。”

“瞧得上貴族的隻有貴族,公爵家的侍女大部分是低階貴族的女兒,你一平民湊什麽熱鬧!”

“可是母親,我想當公爵家的侍女,”少女大哭,“我想進公爵家。”

老板娘壓根不理她,隻顧自地數著錢,少女哭個不停。

“我可以幫你!”海心忽然開口,站起了身。

老板娘和少女同時看過來。老板娘冷冷地吐出幾口煙圈,“你怎麽幫?”

“我以前在王宮待過一小段時間,熟知他們的禮儀、規矩,我可以教她。我還識字,讀過一些書,全都可以教給她。”

“你是從哪裏來的?”老板娘猛然警覺。

“帝奧斯的王宮,我是已退休的老太後乳母的外孫女。”海心撒謊道。

老板娘斜著眼打量她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可以先試試,住在你原來的房間,但教不好的話就得滾蛋!”

“沒問題。”

這片大陸有一個好處,就是王族的貴族禮儀都是差不多的,即使有差別,也很微小。

海心幾乎拿出看家本領教這個少女,將王宮所有禮儀規矩都寫下來,寫滿了十餘張紙。她從前就幾乎將《侍女守則》背下來,現在教起來是輕車熟路。

少女很聰明,不到一個月便掌握了《守則》要領,還能在實際操練中領悟精髓。海心自愧不如,想當初她是下了苦功,還拿出學霸學習的勁頭才把《守則》啃下來,而這個少女學起來輕輕鬆鬆。

“難怪他三輩子都看不上你,”海心自言自語著,“論才智、論聰明,你沒一樣在行,還不談美貌了。”

她突然問正在努力學習的少女,“你們這裏有什麽學校嗎?就是專給女孩子學習的地方。”

少女先是一愣,爾後回答:“有女子公學,但那是專供低階貴族的女兒學習的。每年都會有高階貴族從公學挑選侍女。”

少女來了興致,接著說起高階貴族家的女兒,比如公爵、侯爵家的女兒們往往送進王宮,給皇後公主做侍女,學習待人接物、開拓眼界等,而低階貴族家的女兒則在高階貴族家當侍女。但由於低階貴族沒那麽大的人力物力投入女兒教育,便一起出錢,聯合創辦女子公學。據說學習的東西還蠻多,有舞蹈、音樂、樂器、邏輯、語法、數學等,學到一定階段會進行考試,考試通過後就可以開始高階學習,學習王室財政以及貴族財產、封地的管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