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三四個月過去了。

再次見他,恍如隔世,她的心境已經大不相同。

上次還有與他打鬧懟罵的心情,這次完全心靜如水。

他或許一開始就察覺了她的改變,一直沒有過來打擾。

幾杯紅酒下肚,她全身有些發熱,也有些微醺,微有不穩地下座,在萊紗的攙扶一離開。

寬闊的走廊深處,雪白華袍的安希倫攔住了她的去路,很溫和地對她說:“我想邀請你去帝奧斯坐客幾天,可以嗎?也許你的心情可以好一點。”

可能是有幾分酒氣,她笑得有些張狂,“我恐怕我去了就回不來了。”

“回得來。”他柔和地道。

她從未見過他這麽柔和地說話,至少對她這樣。

“我可不是三歲小孩,”她笑道,“抱歉,不勝酒力,我先回房了,改日再敘舊。”

可他仍攔著她,仍溫柔地道:“告訴我,你想要什麽,我能給就一定給。”

“我想要你走開,以後也不要出現在我麵前,能不能給?”她笑得殘酷。

他的綠寶石眼睛閃動異樣的光,深深地注視她。

“也不是不可以,”他說,“我不想讓你認為我是一個死纏爛打的人,畢竟這樣的人很惹人討厭。如果這真是你的心願,希望我再也不要出現你在麵前,我就會如你的願。”

“這就是我的心願,”她殘忍無情地說,“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他又凝視她良久,才道:“好。但你若有天改變主意,隻用給我一點暗示,哪怕一點小小的暗示,我就會……”他抿了抿嘴唇,終是沒有說出來,對她又溫柔笑了笑,便優雅地極有風度地離開了。

倒是她站在空曠的走廊,吹著淡淡的、輕輕的風,吹了很久很久……

時間飛逝,歲月如梭,有人說,過了四十歲,時間就像流水一般逝去,過得飛快,她也有這種感覺。

塔利德的兒子一個又一個出生,他的皇後的,其他王妃的;安琪拉也生下了一個私生女,她勸她結婚,但她打死不願結婚,生怕束縛了她的自由。亞斯爾已經長得頗高,外表文質彬彬,成為她的公學裏最優秀的學生之一。最小公主已經可以穩穩當當地走路了,特別愛笑,喜歡在外跑,但經常摔跤,令她常常忍俊不禁。

她給小公主取名麗迪雅,這是她在現代世界的英文名。每當她遠遠地叫著麗迪雅的名字時,麗迪雅就會極快地跑來,當然,會連摔兩個跟頭,嚇得隨行侍女們大呼小叫,麗迪雅卻咯咯笑不停,她也會笑起來。

每逢初春雨季時,她會帶著麗迪雅去希律亞的王墓。穿著連帽長衣的麗迪雅在一旁采花玩,她則打傘坐在希律亞墓碑旁,安靜地發呆。

手指輕撫過墓碑上的彎曲的阿撥斯文,聽著長短雨線打在泥土上的聲音,有種希律亞從未離開的錯覺。

他們之間雖然沒有很深的愛情,可有很深的友情、親情和夫妻情。

在這個詭譎莫測的異世裏,他是她值得信任的夥伴和丈夫。

他的離開,讓她的世界空空的。

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

安希倫和歐倫洛雖然再未見麵,可他們的信件從未斷過。她從未回信,看過就扔掉。

安希倫曾經傷她太深,她很難原諒他。歐倫洛與她緣分已盡,她不願她的生活再陷入混亂。

年過四十,時間、精力有限,能量應聚集在最有價值的事情上。

她的事業發展得還不錯,貴族女子公學的小學部尤為出名,甚至赫帕亞、北大陸、夾縫之地的有錢人家的女兒都搶著被送到這裏來讀書。伊赫哲的大女兒就在她的公學裏讀小學,完全是憑實力考進來的,不愧是頂級財閥千金的後代。

伊赫哲是她現在唯二通信的人。兩人偶爾會在信裏聊聊近況。伊赫哲的信通常是長篇大論,她的信通常是短短幾段,伊赫哲卻毫不介意,下次來信仍然洋洋灑灑,寫一大堆,她看了隻是一笑。

另一個與她通信的人是艾德諾。兩人聊得多的是生意。雖然艾德諾很想把她引到私人話題上,但她會很巧妙地又把話題引回來。艾德諾曾感歎地說:“我多麽希望你還是那個站在我木頭架下麵的小女孩,那麽純真那麽可愛,關鍵還親近人,我可以輕而易舉就接近你。”

她在回信中寫道:“我一直是那個小女孩,從未變過。”

是真的,她從來都是那個小女孩,從未改變過,變化的隻是她的外表。在她的內心深處,仍住著一個小女孩,有著最純真的夢。

她從艾德諾的信中得知,艾德諾的身體開始一天比一天差,“可能是年紀大了。”他自嘲地道。

他懇求她能再來夾縫之地,“不知有生之年還能否再見到你,一直很想你,希望再見見你。”

她也想過再去夾縫之地,看看懸崖王城的修複情況也好,可塔利德和安琪拉都請求她近幾年不要離開阿撥斯。

“母後,我剛剛登位,根基不穩,您離開的話會造成我們母子不和的假象,給一些政敵攻擊我的機會。”

“母親,您若去夾縫之地那種地方,極易被綁成為人質,威脅哥哥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她失笑出聲,“你和你哥哥跟我不親,但你們倒是一條心。”

安琪拉認真地道:“母親,您誤會了。我跟哥哥一直跟您是一條心,您過好了,我們也就過好了。夾縫之地真的是很危險。”

她淡笑道:“最多再過一年吧,我便去夾縫之地看看。”

可是一年後,她的叔叔病逝了,她的計劃隻好暫時擱淺。這是洛德稟告她的。洛德從皇家學院畢業,又跟著奈伊木經曆幾年曆煉後,早已成長為一個身形高大的剽悍**,如今是她的禁衛軍統領。

洛德九年前娶了一位家道中落的中階貴族之女為妻,已經算是高攀了,生了一兒一女,生活得頗為幸福。她還隱約聽說洛德有個情人,曾是他妻子的閨蜜,後來兩人不知怎的混在一起了。她從心底鄙視這種行為,這次趁著洛德來稟告叔叔的事,洛德將要離開之時,她突然問起這事,洛德顯得有些驚訝,還有些尷尬,如實地承認。

她直截了當地道,她討厭有情人的男人,希望洛德立即中斷與情人的關係。

洛德卻跪在她腳下,苦苦哀求,說他和情人是真心相愛的,情人家族破產,丈夫也離她而去,十分可憐,他很想照顧她。

她聽著冷笑,“這世上可憐的女人多著呢,你為什麽不都可憐一下?你要走上你父親的老路嗎?!讓你的親生子恨你入骨,與你離心?!”

“艾伊蘿也知道這事。”洛德連忙道,艾伊蘿是他妻子的名字,“艾伊蘿也表示理解,還勸孩子們不要怨恨我,我永遠是他們的父親,會對他們負責的。”

砰的一聲響,一個精美茶杯被用力扔到了洛德身上,她冷冷地道:“我不管別家怎麽樣,我的侄子決不能做出這種不知臉恥的事。你以為你是君王,需要政治聯姻來鞏固統治?或你是中高階貴族,需要不同的女人來增加不同的交易紐帶?!你連貴族都算不上,就搞出這種包養情人的事。若你繼續如此,洛德,不要怪我不認你這個侄子。”

洛德被灑一身茶水,低著頭。

“若你敢和你妻子離婚,淨身出戶,將所有財產留給你妻子,和情人從此在一起,我還會高看你兩眼,但你和那些貪婪的男人沒什麽兩樣,讓我很失望。”

“對不起,姑姑,我讓你失望了。”洛德一個八尺大漢,差點哭了,“可我的情人已和我有兩個孩子了,我不能拋棄他們。”

“那你就和妻子情人一起過吧,”她冷笑得更厲害,“但從此也不是我的禁衛軍統領了,沒我的允許,你也不可以再踏入城堡一步。”

洛德臉色大變,“姑姑,我……”

“出去吧,好好想想,我隻給你三天考慮時間。”

這三天,不止洛德,她也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她讓萊紗執筆給安希倫寫信,希望能讓她的嬸嬸來阿撥斯,她想給嬸嬸貽養天年。信寫了又撕,撕了又寫,怎麽也寫不好。

正在頭痛時,安希倫的信又來了。信中也寫了她叔叔去世的事,並邀請她回家奔喪。

“你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邀請你來奔喪。”

可她很清楚,恐怕一入帝奧斯,安希倫就不會讓她走了。她的兒子和女兒也不一定會站在她這邊。原因很簡單,塔利德的根基薄弱,沒有母族作強有力的支撐,有可能被蠢蠢欲動、心懷叵測的大家族找人取而代之。但安希倫若與她在一起,一旦有人發難,安希倫有可能出兵幫他們平息內亂。

她坐在壁爐前的地毯上,沉思了很久,最後親自提筆給安希倫寫信。首先很客氣地感謝他的好意,其次提出了想接嬸嬸到阿撥斯養老的想法,最後說到,如果他不同意的話,她希望嬸嬸能帶著叔叔的骨灰盒到公海上與她見上一麵。

“與嬸母多年未見,甚是想念,還請安希倫王多加體諒,十分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