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封信的措辭都很客氣,沒有一絲出格之處。

將信寄出,洛德來見,跪在起居室的地毯上,一動不動。

“姑姑,我的情人得知我要和她分手,昨天晚上自殺了,還要帶著兩個孩子一起走。若不是被人發現得早,他們就與我天人相隔了。”

洛德是哽咽著說這些話的。

她嘲弄地笑了一下,“你們真的是情比金堅?”

“是的。”

“那為何不離婚娶她?”

“艾伊蘿對我有恩,嶽父對我也多有提攜,我們還有兩個孩子,我不能負了她。”

“如果艾伊蘿願意同你離婚,成全你們,你同意離婚嗎?”

洛德一下噎住,答不上來。

她現在仗著自己是皇太後,才敢這樣“肆意妄為”。若是一般女人這樣,早被男人們戳破脊梁骨了,罵她不懂事、不大氣、不尊重男人、不賢良淑德等等,還會罵男人娶了她這樣的女人是倒了八輩子黴。即使在現代,她也可能遭遇網暴,被一大堆男人追著趕著罵:

“現在社會,哪個男人不是家外有家?”

“這個女人是瘋了吧?!”

“男人出軌是天生的,你懂不懂?”

“姑姑,”洛德麵色極難看,幾乎整個人拜倒在她麵前,“還請姑姑給我們家一條生路。”

說穿了,就是男人既不想放棄安穩的家庭,享受家庭的利益,也不想放棄外麵的女人,滿足自己的私欲。

她大笑,“好好,我也不逼你,省得在你麵前成了惡女人了,若真把你逼死了,我怕你娘老子會漂洋過海地來找我算賬。”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洛德額頭流下來,全身崩得緊緊。

“我非但不會逼你,也暫不剝奪你的禁衛統領職務,”她的笑聲漸漸止住,“還會送給你的兩個女人一份禮物。”

她何嚐不知道自己在“強人所難”,尤其是這個世界。這是個男人養情人習以為常的世界,一個有錢或有權男人沒幾個情人,恐怕同僚都會瞧不上他。

可她就是極不舒服,不喜歡此類事。別人她管不了,可她自己的侄子她是要好好教訓一下的。

她給洛德的正妻艾伊蘿介紹了一份肥差,做一些高階貴族家的私人教師。艾伊蘿受過良好教育,教一些低年級小學生不成問題。

這份工作時間自由,收入又豐厚,說出去也很體麵,很適合艾伊蘿這樣的貴族主婦。

她手中有許多學生資源,介紹幾個權貴之家沒有問題。而艾伊蘿不敢拒絕太後姑姑的好意,自是應承下。

她也給洛德的情人介紹了一份工作,在一些頂級貴婦家中的下午茶沙龍或舞會上做助理工作。幫助貴婦們撰寫貴客名單,給貴客們提前送小禮,布置甜品桌,以及招待客人等,收入也不低。

情人似是對這份工作很欣喜,專門托人對她表示了感謝。她隻是一笑了之。

洛德對她的安排有些仗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她到底想幹嗎,但沒敢問。

此時安希倫的回信來了,與她料想的一樣,沒同意她接嬸母來阿撥斯,但同意她們在公海上見麵。

出海那天,鹹濕氣味的海風帶著某種回憶飄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好久沒有聞到這種味道了,是回憶的味道,也是自由的味道。

原以為當上皇太後,不說權傾城堡,至少比當皇後自由些。可她錯了,她的活動範圍隻能在都城內,連去郊區都不大可能。新王美名其曰怕她有事。可她明白,新王是擔心她再次離家出走,他顏麵有損。畢竟一國皇太後做出這種事情,隻能說明兒子不孝+無能。

沉浸在自由的海風裏,她站立船頭,久久不願入艙。

一天後,海船駛入了公海。安希倫的海船早已在這個海域等候。安希倫一身帥氣海藍軍服,腰佩寶石長劍,站在最高處,微笑地看著她。

陽光照在他美豔深刻的五官上,綠眼睛仿佛燃燒火焰,熠熠生輝。

造物主就是這樣不公平,有人天生擁有美貌,還不輕易顯老,相反年齡越大還看起來越有味道。

安希倫就是這樣的人。他對自己外貌有絕對的自信,就這樣光芒四射地,正麵地對著她,眼神溫暖,微笑迷人。

“很久不見,安希倫王越來越精神了。”僅著黑色連帽長衣的她,在眾侍女們的簇擁下走上他的船。

他說過他不會再在她麵前出現,可現在還是出現了。

他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微笑道:“我以為你想見你嬸母,是想見我的一個小小暗示,畢竟我們都在帝奧斯。”

她撲哧一笑,“您想多了,但,感謝厚愛。”又客氣地道:“請問現在可以見我嬸母了嗎?”

安希倫的眼神掠過一抹失望,“我還以為你會說,是的,你也很想見我。”

她掩嘴輕笑,“安希倫王說笑了,您這樣意氣風發的人,想見您的人想必很多,我就不湊熱鬧了。”

他不再吱聲,隻是臉色不大好看,微微揚了揚手,一個瘦弱的黑衣老婦人被一群侍女攙扶出來了。

她一見她,眼淚都差點流下,飛奔而去,緊緊抱住她。

“嬸母,很久沒見了!”

“海心,你瘦多了。”嬸母的淚水已經流下,摸著她的臉。

“我讓洛德每年給您帶過去的東西,您都收到了嗎?”

“收到了,那麽貴重的東西,你破費了。”

“說什麽話,再貴重的都是應該的。”她又哭又笑。

“也應該感謝陛下,”嬸母忽然看向安希倫,“有幾次我和你叔叔差點被綁架,有一次甚至已經被人綁走了,是陛下暗中派的人保護了我們,後來還派人把我們救了我回來。”

她吃驚地看向安希倫,她確實不知道這事。安希倫隻是向她笑笑。

“那時我就知道你在外麵的日子不好過,”嬸母流淚歎息道,“一定有不少對手或敵人,想綁架我和你叔叔來威脅你。”

“我很好,嬸母,真的,我一直過得很好。”她流著淚回答。

她說的是真話。再多的艱難險阻都沒什麽,畢竟最後活下來了。

活下來了,便是勝利。

陽光和煦,海風溫暖,她拉著嬸母坐在甲板上的軟椅上,聊了很久。嬸母說安琪拉越長越漂亮了,每年也會帶禮物來看她,讓她很高興。她說安琪拉小時候是在嬸姥姥家度過一段快樂時光,現在孝敬是應該的。

兩人東拉西扯,聊得很高興,當萊紗提醒她要離開時,她依依不舍地抱住嬸母,“嬸母,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我已經過得很幸福了,”嬸母笑道,“有哪個老太太有我這麽好的運,有這麽好的親侄女。不但住上了大房子,而且有花不完的錢,還有十幾個侍女伺候我,醫師定期為我檢查身體,我這日子過得跟天上天神似的。”

“您過得幸福就好!”她的眼裏再次浮現淚花。

“好了,別難過了,”嬸母拍拍她的手,“你也好好過,這世上沒什麽邁不過的檻。”

她的眼淚終於還是又流了下來,她還是有人關心的,這世上還是有親人的。

她再次緊緊擁抱了嬸母,然後流淚離開。

上海船之前,她還同安希倫禮貌地告別,安希倫想同她私下聊一下,卻被她以時候不早為由婉拒。

安希倫麵色不善地看著她離去。

海上天氣變化莫測,前一刻還晴空萬裏,後一刻就陰雲沉沉,駛離公海後,剛駛入阿撥斯的海域,就刮起了強烈的海風,似有暴風雨就要來臨。

水手們在船長和大副、二副的指揮下,忙得上躥下跳,抓緊時間做好準備工作。可不管動作如何利索,還是抵不過老天爺的變臉,準備工作還沒有做完,劇烈的暴風雨就刮了起來,偌大的海船被刮得東倒西歪,侍女們發出了驚恐的尖叫聲。

大量海水湧入海船,大家從船艙衝了出來,海心被三四個侍女環擁著奔出,萊紗緊隨其身。

傾盆大雨,暴風強烈刮著,她們連摔好幾跤,哭聲和尖叫聲不斷傳來。

嘩的幾聲巨響,又有一大股海水衝上甲板,湧過海心的頭,冰涼的海水從她的頭發浸入頭皮,一股股雞皮疙瘩湧起。

就在這時,一道奇怪的歌聲響起:“不要讓你的愛人見到美人魚,否則就會移情別戀,因為我們太美了太美了。”

她腦海中出現一幕奇怪的畫麵:

一群美人魚圍著一艘暴風雨中搖晃的船,邊唱邊晃著精美的魚尾。

那是第三世,晃**的海船上,渾身濕透的她被水手們從一隻鐵桶裏倒出來,“船長,她躲在桶裏上了船。”水手怒氣衝衝道。

“你是誰?”相比水手的粗魯,老船長的聲音溫和。

她囁嚅著嘴唇,卻一個字說不出。

“你若再不說,我們就把你扔到海裏去。”一個水手惡狠狠地說。

海水從她的發絲滴落,落滿慘白的臉,看起來尤為瘮人。

“我……是來找我的未婚夫的,都說他被人魚公主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