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嬸病重的那三四個月,她一直陪在身旁。安希倫也在這裏,雖然每隔幾日就會遇刺。她的安保防範也升級,衛兵和侍女比以前更多了。安希倫偶爾在皇宮忙得無法回來,會給她的房子再增加一倍的衛兵。

嬸嬸病重,她很難過,安希倫一直在她身旁安慰。她重度失眠時,安希倫居然會給她念上整晚的詩,他知道寫得優美的詩能讓她心情平靜,還在貴族圈開展寫詩比賽,要選出最好的詩送給她。

他還會陪她守著嬸嬸到半夜,會在她心情最煩悶時講很多笑話給她聽,雖然很多時候他會被她打走,可他被趕一會兒後又會死皮賴臉地回來,求著能留下來。

她也忘了真正什麽時候破冰的,似乎是嬸嬸病逝那段日子。她哭得天翻地覆,差點背不過氣,是他牢牢地守候在她身邊,一步都不離開,有時居然還陪她一起哭,讓她驚訝無比,一時她哭聲停了。

她盯著他,讓他滾出去。他是出去了,但一直站在門口。見她又盯著他,他解釋道:“我怕你傷心過度暈倒了。”

她沒理他,繼續坐在嬸嬸空空的床邊,沒再哭,保持沉默。沉默了很久,他就陪伴了很久,一直在門外陪伴。

出殯那天,她跟著靈車慢慢地走著,他就在她身後默默地跟著。

利亞、溫妮還有洛德都來了,還有一群麵生的少男少女,應該是利亞和溫妮的私生子女。

她沒看他們,他們卻幾次想與她套話,尤其是利亞和溫妮。

從老萊紗偶爾透露的小道消息裏,她知道利亞和溫妮這幾年來手頭比較緊,安希倫不知出於何故,沒再像從前那樣對他們大方,將每年的紅包金額減了一半。利亞包養了好幾個情人,溫妮迷上了賭博,兩人都缺錢花。

利亞和溫妮想靠近卻沒法靠近她,他們忌憚跟在她身後的安希倫。沒有安希倫的話,還有她身邊的一圈衛兵,沒有她的允許,他們無法靠近她。

他們又想靠近洛德,但洛德緊繃的表情和偶爾投去厭惡的眼神,令他們“望而生畏”。

“你要是覺得他們很討厭的話,我讓他們不再出現在你眼前。”安希倫溫柔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不用了。”她回道,“這可是他們母親的葬禮。”

“他們晃來晃去會礙你的眼,我不想你煩惱。”

“你怎麽這麽多事呢?”她罵了一句,他不再吱聲。

偌大的墓地裏,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一圈人,大部分人是衛兵,小部分人是曾和叔嬸一個村的村民。其實大家不來往已經很久了,但因著君王駕臨,許多人也是找個由頭來看“熱鬧”。

讓他們失望的是,這場葬禮和其他葬禮差不多,沒有什麽多餘的儀式,君王也沒有發表講話,從頭到尾默默地站在角落裏。

海心被一群衛兵圍著站在墓碑前,洛德站右邊,利亞、溫妮等人站左邊。神廟的祭司念完了禱詞後,沉重的棺材正式下葬。

海心再次流下淚來,她在這世上最親的兩個親人還是全都離開了她,站在風中,她微微顫抖。

這幾年來,她經曆了太多生離死別。希律亞,叔嬸還有艾德諾。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懼怕過孤獨。真的,她曾經一點都不害怕孤獨,因為她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可現在,當親近的人一個個離開她時,她還是感到了恐懼。

她害怕自己在世上孤單地活著。

害怕沒有與她有過共同回憶的人。

害怕與她曾經愛過、恨過,有過生死經曆的人離她而去。

哪怕他們平日不見麵,可隻要仍然活著,她就覺得不寂寞,覺得與這個世界仍有鏈接。

可一旦這些人一個個地消失,她就會害怕。

他們的離去,帶走了她內心深處某種東西。這種東西每消失一次,她就會覺得被重創一次。

當葬禮結束,她微微搖晃身體向馬車走去時,一雙寬厚有力的手從後麵拉住她的手時,不知為何,她沒有拒絕。

明知拉住她的手的人是誰。

他就這樣拉著她的手上了馬車。這是頭一回,自她來到帝奧斯,第一次允許他拉住她的手。

他把她的手緊緊地握在手心裏,半分都不肯鬆,上了馬車都未鬆開。

他還想攬她入懷,被她拒絕。她與他同坐一邊,但她明顯與他隔了點距離,雖然她與他的手仍在一起。

他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能握到她的手,已是很大的進步。

又過半年,他終於搬進了她的寢宮,這是他努力很久,軟磨硬泡的結果。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兩度過夜,但她仍不同意與他在一起,他為此煩躁不已,卻又不敢生她的氣,更不敢在臉上表露半分。他真的完全被她抓得牢牢,或者說,很久以前,他就已經被她抓牢,隻是她從來不這樣認為。

“如果不是害怕孤獨,你別想我對你好臉色。”她說道,“我們之間門的關係在很早以前就結束了。”

他微微笑著,“不要談以前,以前是以前,我們現在是重新開始。”

“我很討厭你。”她說。

“我也很恨你,”他也說,“不止一次地恨你,還恨得很深很深,可又偏偏愛得更深,我完全拿自己的感情沒有辦法。”

“少說這些屁話!”她冷冷道。

他蹭了過來,嘻笑著道:“我不說行嗎,不說你又不知道,你憨笨得很。”

她怒了,“滾出去!”

“不滾,”他故作委屈地道,“你老要我滾,可我偏不滾,就不如你的意。”

見她滿臉怒容卻不說話,他連忙又道:“我是開玩笑的,你別生氣,我這就離開,晚飯時再來找你。”

他離開後,老萊紗萬分感歎,“殿下,安希倫王是真的對您上了心,離了他,您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他對您更上心的人了。”

“我本不想接受他的。”她歎道。

隻是他碰上了好時候,正逢她連遭幾個親朋的離世,心中空落,害怕孤單寂寞的時候。說句實在話,她也害怕失去他。他已是她在這世上唯一與她有緊密關係的人。

三世緣分,這一世糾纏,友情、愛情在他們身上盤根錯節,根深蒂固。

她很難想象,如果他再從這世上消失,她會孤單成什麽樣子。

他是她與這個異世連接的最重要的人。

又過半年,她聽到一個很可怕的消息,赫帕亞發生政變,伊赫哲與皇儲鬥爭失敗,被去勢後流放到偏遠苦寒之地。

“去勢”這兩個字驚心動魄,她根本不敢相信。

“不可能,絕不可能。”她喃喃道。

“是真的。”為她傳消息的昆娜道,“這是剛從赫帕亞傳來的消息。”

“他的家人怎麽樣了?”

“他的正妻財閥之女在政變前夜已攜帶女兒逃往夾縫之地,目前行蹤不明;他的情人和私生子全被砍殺。他正妻的家族的全部財產也被皇儲封凍,聽說布倫特王還下了死令,五年內都不得解凍。他的老丈人等因為與赫帕亞皇室的血緣頗深,布倫特王暫時還動不了他們。”

她的臉上血色失盡,“這太可怕了。”

她再一次感到權力戰爭的殘酷,還莫名對日夜勤勞苦幹的安希倫有了同情之感。安希倫居然趁勢而上,趁著她對他心軟,在她房間門待了好幾個禮拜。

也就是這幾個禮拜,使她再度懷孕。

此消息一出,整個帝奧斯轟動。一是一個女人居然四十多歲能懷上孕,二是安希倫王打算怎麽辦?是要捧她做皇後呢,還是隻是與她生下一個私生子?眾所周知,兩人隻是情人關係。

幾天後,安希倫正式向海心皇太後求婚,打算廢掉形同虛設的阿裏婭皇後,請求海心皇太後做他的皇後。

帝奧斯再次轟動。

從皇太後到皇後,似乎是降級,卻令帝奧斯的少女貴婦們無比瘋狂。一個四十多歲,生過四個孩子的女人居然能牢牢抓住安希倫王的心,還要捧她做皇後,就算她是阿撥斯的皇太後,也是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

安希倫王長得那麽帥,還有手腕有謀略,關鍵還超有能力,牢牢把控住了整個帝奧斯,這樣一個男人要什麽女人沒有,怎麽會娶一個寡婦?做做情人都很勉強了。

可事實偏偏如此,著實令人跌破眼鏡。

但最終,阿裏婭皇後沒被廢掉,因為新派、舊派和中間門派的竭力反對。他們堅決反對一個寡婦做帝奧斯的國母,實在有辱帝奧斯。安希倫王曾以一己之力與他們抗爭,但他們寧肯死都不從,甚至糾集家族子弟,站在皇宮大門前,叫囂君王若不肯改變主意,他們就會自焚,直到君王改變主意為止。

就這樣,新、舊、中間門派的家族子弟一個個地自焚,在眾目睽睽之下,熊熊烈焰,驚天慘叫,異常慘烈。

安希倫王依舊無動於衷。最後是海心皇太後忍不住出麵叫停。

海心皇太後表示願回阿撥斯,還望各位成全。

安希倫王堅決反對海心皇太後離開,眼中的戾氣讓所有人心驚肉跳。

新、舊、中間門派商量了一會兒後,突然齊齊朝海心皇太後跪下,希望她答應嫁給安希倫王,但不要廢掉阿裏婭皇後。他們願采用希律亞王曾用過的策略,一國雙後,但後宮實權在海心皇太後手中。阿裏婭皇後隻是帝奧斯國母的一個象征而已。

實際上,阿裏婭皇後一直都沒有後宮實權,後宮實權被分散在幾位王妃手中。

但海心皇太後拒絕了這個請求,執意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