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大笑著離開的,海心隻是愣怔地看著羊皮宮燈的火苗在微微閃耀。

這晚過去後,所有曖昧就像沒發生過一樣。海心照常做大殿侍女,沒有誰給她額外照顧。

他沒有看上她嘛,她想。

她還差點兒以為他對她有意思。

可能,他覺得她隻是有趣或和別人不一樣,所以多聊了兩句,他還叫她阿姨呢。自己向來多情,估計是想多了。

真的,她蠻多情的,前三世時男主多看她兩眼,她就以為看上她了,誰知後來證明了她隻是自作多情。

但不管怎麽說,她這次能與男主接上頭了,如果他是男主的話,不像前三世那樣與男主隔得遠。說句難聽的,她連男主的屁都沒聞到。

對了,他到底是不是男主,之前還有一個皇帝呢,也不知是不是真死了,係統也不提示她。好吧,係統一般不會出現,大部分時候需要她自己解決問題。

她再次開始她平靜的大殿侍女生活。

每天早上五點起床,在政議會時充當花瓶的角色,散會後充當清潔工的角色,從早忙到晚,隻有晚飯後一小時能小憩一下,之後還需再擦拭一下大殿的全部桌椅才能休息。如果晚上輪到她值班,還得守著大殿一整晚,雖說可以打瞌睡,但不能長時睡,因為大殿主管偶爾會巡視,發現她睡覺的話會扣錢。

其實她不明白值夜的意義是什麽,反正殿外有侍衛,真要發生什麽事她一弱女子能做什麽?但祖傳下來的宮訓就是這樣子,每處地方都必須有人通宵值夜。

年輕皇帝也搬了進來,他很勤奮,天不亮就起床鍛煉身體,然後開政議會。會後還要批閱各類公文,一直忙到中午。午後休息兩個小時,下午接見大臣或貴族,一般會持續到晚飯。晚飯後他又開始鍛煉,之後還要上一些王室課程,直到午夜才能休息。

雖說她和皇帝同時待在大殿裏,但她幾乎沒再見過皇帝。皇帝很忙,全年無休。皇帝的書房和寢間被一幫年輕漂亮的侍女嚴防死守,從不讓任何“外敵入侵”,皇帝要是看上了哪個,隻能從她們中選。

大殿侍女們偶爾離皇帝書房或寢間近了些都會遭到她們驅趕。

曾有大殿侍女跟她抱怨皇帝身邊的侍女欺人太甚,“明明大殿是我們的地方,她們是外來的,卻像上級一樣命令我們。上次我隻是抱著衣服從洗衣房回來,隻不過離書房近了點,就被一個侍女大聲喝斥。”

海心說道:“那有什麽辦法,你以後繞著走就行了。”

“若她們是侍女主管,那我認了,可她們的等級與我們是一樣的。”

“想開點吧,”海心說道,“抱怨也沒用。”

侍女仍憤憤不平,又嘀咕了幾句才走開了。

幾天後海心便聽說了這個侍女被調到洗衣房的消息,誰都知道洗衣房的活兒是最重的,大家聽說後都吸了口涼氣,從此再無人在背後說小話。

海心也低頭夾尾巴做人,不與皇帝的侍女正麵衝突,甚至連正麵相見都沒有。她寧願繞遠路也不會路過皇帝書房和寢間。

但有句俗語叫禍從天上降,鍋從天下掉。這日她也抱著一堆洗淨的衣服回大殿,特地繞了遠路,從另一條路到大殿的置衣間。

誰料離置衣間隻有小段路時,被幾個表情不善的漂亮侍女攔住。

“誰讓你從這裏走了?”一個高個子冷冷道。

“我……是去置衣間。”海心說道。

“不是有另一條路嗎?”另一個濃妝豔抹侍女的語氣更冷。

海心沒好意思說那裏離書房和寢殿太近,你們的意見會更大,而是立刻低頭道:“是是,我現在立刻從那邊走。”根據她多年混王宮的經驗,裝孫子是保護自己的最好方法。

她抱著衣物就轉身離開。

“瞧她那傻樣!”

“傻乎乎的,真討厭。”

身後傳來這幾個侍女毫不掩飾的嘲笑,海心就像沒聽見一樣往前走,可走得過快,沒留意剛洗過的地磚,腳下一滑,摔了個底朝天,衣物撒落一地,侍女們開心地大笑。

她滿臉窘迫,來不及揉下扭疼的足踝就去拾衣物,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但她剛撿起兩件衣服,笑聲就突然消失,她詫異抬頭,卻是看見了走廊拐角的一襲銀藍長袍的年輕皇帝,袍袖和袍尾上點綴的珍珠和美麗寶石,光芒勝過牆壁上的宮燈火焰。

他的臉上滿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

她越發狼狽地站起,想起什麽,又連忙像其他侍女那樣行禮,簡直糗到了家。

他什麽都沒說,一臉平靜地從她身邊走過,幾個侍女連忙跟走他身後。

走廊完全安靜下來後,她坐在散落地上的衣服中哀聲歎氣。不是她想低眉順眼做孫子,而是形勢比人強,當你沒有女主光環,孤身奮勇向前拚時,隻能小心謹慎、唯唯喏喏地應對這些身份比你高的人。

也許有人會認為她沒用,可逆天改命的又有幾人?在沒有高智商、情商、美貌的條件下,她的做法才是普通人的聰明做法。她如果在宮鬥劇裏意氣用事,恐怕活不過前三集。

她又恢複了平靜的日子。本來還擔心那幾個囂張的來找事,比如被調回洗衣房,但什麽事都沒有。

可對她的管教突然嚴厲起來。大殿主管要她除了日常培訓外還必須參加額外受訓。額外受訓是給一些可能不合格的侍女侍從準備的,若再測試不合格,就隻能被淘汰了。

海心回過味來了,原來不是沒有懲罰,而是被罰得更嚴重。已經不是被調到洗衣房的問題了,而是會被趕出宮外。

一想到這裏,海心慌了神。前三世她都被趕出了宮,後來再也沒能回宮。

她開始認認真真學習王宮的課程,日夜背誦《侍女守則》,“餐桌必須光潔發亮,餐具必須洗淨鮮亮,抹布必須幹淨芬芳……”她驚奇地發現從前被自己忽略的一個小細節,比如第一世時她拿掃帚打掃落葉假裝沒看到皇帝,想迎麵撞上引起他的注意,結果被趕出皇宮,而《侍女守則》裏麵有一行很容易被忽略的小字:“不能離高級別者太近,至少十步,否則視作褻瀆,一律被趕出宮。”

她當年要是用心學習《守則》,定不會犯這個低級錯誤。而當年被趕出去時,她還以為是皇帝太傲驕。

微歎過後,她繼續誦讀,直到精疲力竭才作罷。

幾天後,她參加了第一次測試,雖然剛剛合格,但她喜不自勝。大殿主管罕見地出現了,旁敲側擊了她那天所犯的錯。

“你每天都應該看下大殿裏的日常記錄本,要看清陛下的日常安排,避開他可能會經過的地方。從今天起,我會監督所有大殿侍女必須每日看記錄本,看完後得簽字,我從前也是大意了。”這位兩鬢斑白的老資格侍女淡淡道。

“是。”海心恭恭敬敬道。她是發自心底地尊重這位主管,在這個男權世界裏女人當上主管太不容易了,而且還是位不偏不倚、處事公正的主管。

聽說原來的大殿侍女中有貴族出身的少女,仗著身份肆無忌憚,從來不認真做事,還花錢讓別人替她做事,這位侍女主管就直接將這位貴族少女和被她收買的侍女全趕出了王宮,這便打了貴族少女父親的臉,因為貴族少女才進來一個多月就被趕了出去。

貴族父親直接進宮表達了不滿,但侍女主管毫不畏懼地闡述了貴族少女的種種違規之處,還指出若所有貴族宮人都如此,那以後貴族們的後代就不用進宮做侍女或侍從了。

皇帝聽後居然讚同,貴族們都慌了。因為這樣一來,貴族們的後代就失去了與王族的人近距離接觸的機會,也失去了見世麵的機會,可能還失去了打探君心和其他機密的機會,於是便紛紛指責該貴族教女無方,貴族父親就隻能灰溜溜地離開了。

從此這位侍女主管在王宮順風順水,平步青雲,從廚房調到後妃寢宮,又調到大殿,可謂風光至極。要知道她沒有任何背景身份,還是一女子,能做到這步真的是極為罕見。海心知道,王宮裏幾乎所有主管都是靠後台進來或升遷的,隻有她不一樣,是真正憑本事上來的。

“你好好學習,”這位大殿主管對她淡淡道,“福氣還大著呢。”

她愣了愣,差點沒笑出聲,這是開玩笑吧,她一直倒黴到了家。

但她從此開始認真學習了,沒有先天智商情商上的優勢,但她可以用努力彌補不足。她開始回想自己原來世界裏的學霸都是怎麽做的。

首先就是認真聽講做筆記,然後做好複習和預習工作。

她還學著學霸那樣在上課時思考:今天講的內容是否是《守則》裏的重要內容或核心內容?如果不是,為什麽要拿出來講?如果是次重要,那麽為什麽會處於次重要的地位?

用這些問題來提點自己,會容易集中精神聽講。

課後她擠出晚間休息時間專門將整個《守則》讀了一遍。《守則》沒有目錄,她就自己根據內容做了一個目錄,先做了章節和大標題,小節的標題就留在她細讀時做。為了盡快做完目錄,她在值夜班時一晚上沒休息,終於將《守則》的全部內容讀完。

大殿主管夜巡時看到她挑燈夜讀時還頗為驚訝,說從未見過這麽認真學習《守則》的人,她暗自苦笑,她隻是不想被趕出去。

第二日正好是測試,她竟第一次拿到了滿分。大殿主管滿意地說她以後可以不用參加額外班了,隻用參加日常規訓即可。

她感到意外,她還沒做什麽怎麽就通過了呢?

但僅僅是通過並不代表她從此高枕無憂。她生怕以後又會犯什麽忌諱,又從大殿主管那裏借來其他行宮的《日常守則》。

將幾本冊子放在案頭,她專門做了一個表格,將各種《守則》的內容分門別類地列出來,這樣各個行宮的規則就看得很清楚了。她還大方地將自己總結出來的表格和大殿的《侍女守則》筆記拿出來與人分享,表示需要的人可以直接來她這裏抄。雖然過來抄的侍女不多,但為她贏得了點人緣,大殿裏的侍女明顯對她客氣了一些,偶爾她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會提點她一下,比如站姿、走姿或泡茶的一些秘訣。

因為她的進步明顯,馬上可以端茶送水了。但她前三世隻鑽研過廚藝,對茶懂得不多,大殿主管喝一口她的茶就噴出來。她便開始虛心學習泡茶技術,雖然有侍女提點過她泡茶的秘決,但她始終不得要領,最後硬著頭皮花了點私房錢找王宮藏書室的侍女借了幾本茶藝的書,邊讀邊實踐,泡茶才有了進步,雖然仍達不到給皇帝喝的標準。

她仍然站在大殿裏當花瓶,但她的站姿、走姿已經無須任何人的提點,極標準的姿勢。當不了皇帝的老婆,但可以當個好員工。

前三世的失敗讓她認清自己不是當皇帝老婆的這塊料,但當一個踏實上進的普通人還是可以的。

某日她還見到了皇帝的一個寵妃,更讓她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個寵妃便是前皇帝的寵妃,艾米娜,如今也是現在皇帝的寵妃。艾米娜穿著一襲華麗薄紗拖尾長裙,光彩照人地出現在大殿,引得所有人的側目,包括海心。

海心隱隱聽說,這次皇帝能奪位成功還多虧了艾米娜的傾力協助,否則哪那麽容易替換身份和替換毒箭。

想來艾米娜也是個人物,審時度勢,出手猛、準、狠,能讓兩任皇帝都信賴寵愛她。

捫心自問,若是海心自己決無可能做到的。所有皇帝需要的都是優秀的女人,而她不是,目前不是,從前不是,至於以後,聽天由命吧。

艾米娜是為皇帝的十七歲生日宴而來,年輕皇帝將這個宴會全權交給了她,而宴會在大殿舉行,艾米娜來這裏是與大殿主管商議一些細節安排,當然,也會“順便”見見皇帝。

皇帝、艾米娜和大殿主管同在書房。皇帝與艾米娜同坐一席,大殿主管跪坐在他們下方的柔軟地毯上。

海心正在大殿打掃衛生,半跪在馬賽克地磚上擦地。幾個端著托盤的皇帝的近身侍女從不遠處走過。

哐當幾聲,一個侍女失手掉落托盤,幾杯紅葡萄酒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紅葡萄酒灑了一地。

侍女驚呼出聲,又驚又怕,其他侍女則怒懟她。

“怎麽這麽不小心?”

“剩下的酒不夠三杯的量怎麽辦,新酒還沒有拿過來。”

這個侍女突然看向海心的方向,憤怒道:“都怪她,若不是她擦過的地這麽濕,我怎麽會滑了一下,才將托盤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