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依提孜力克

我們在下午兩點多趕到村子,剛下車,湧動的熱浪撲麵而來,刹那間感覺麵部的水分要被蒸幹。黃沙爆發出的熱量瞬間穿透鞋底,腳掌灼熱難耐。

放眼眺望,四下皆是黃沙,連綿起伏的沙丘前仆後繼,埋伏在天際線盡頭,近處是稀稀落落幾座土坯房。盡管附近有幾棵梭梭樹,花棒,但星點綠意隻能使沙漠顯得更加蒼涼頹敗。

想象中的沙漠是平滑的,連綿的,如絲綢一般。

眼下隻有淩亂的車轍通往依提孜力克,地上滿是淩亂的腳印,有駱駝走過的,人踏過的。那些淺淺的,細長的,是小型蜥蜴滑行留下的。

今天風大,我們早早拿出防風太陽鏡、防曬服。

天上無雲,卷起的黃沙早鋪滿天際,隻留下一片昏黃。盡管太陽收起光芒,隻是暗黃的圓盤,但城市人依舊不敢直接讓皮膚**在外。

接待我們的是村長,叫庫爾班·熱合曼,六十出頭,幹瘦的小老頭,花白的絡腮胡子,麵龐黢黑。

簡單寒暄後,庫爾班·熱合曼把我們領進村委大院。他熱情得很,親手切西瓜招待我們。

“來,來,吃!我們這兒的西瓜啊,可甜!”村長也拿起一塊,“我就納悶,這破地方,有甚好研究的。”

陳教授笑笑,抹了把嘴道:“哎,村長這話不對嘛,這有人的地方嘛,都有曆史嘛,有曆史,我們這行就有飯碗嘛--”

眾人皆笑,感歎教授開玩笑的水平高超。

“既然教授說了,那我們依提孜力克的村民們,肯定歡迎啊,有需要我們的地方,隨便提。”

“那就勞煩村長了喂,我問問哈,你們這裏,最老的房子,多久了呀?”

“現在人住的,牲畜住的都是十幾年的土房啦,村北還有幾處破房,早沒人住啦,大幾十年啦,我小時候壘起的,那時候,打地基的時候,還挖出來過舊地基呢!也沒人能說上來那是啥,啥時候建過啥東西。”

陳教授等人立馬來了精神,忙打聽幾處老房的下落。

那個無名小國年代並不久,越是無人知曉的老工程,越有可能接近它的過去。

我們起身跟村長辭別,孟琬和陳教授他們一起去了老房,我對考古沒興趣,決定一個人在村裏轉轉,反正村子不大,也不會和大家走散,最後約定在五點之前回村委大院。

走進依提孜力克,身旁是黃泥砌出的土坯房,腳下是黃沙土礫鋪成的巷道。風比之前更大了,卷起的細小沙粒不停地濺在臉上,遠處的沙漠已是昏黃,我埋頭匆匆走進小巷避風。

抬眼看到深處蹲著一個孩子,臉色蠟黃,骨瘦如柴。聽到我的腳步,他抬頭,眼神中似有一絲驚疑,但一閃而過,取而代之是莫大的無助和悲傷。

可孩子隻是掃我一眼,又低下頭玩弄沙土。

我忍不住胡思亂想,“誰家的孩子竟餓成這樣?這裏真窮到家裏小孩都吃不上飯的地步麽?”

我放輕腳步,走到他麵前,從包裏掏出兩罐牛肉罐頭,試探著遞給他。

孩子一臉惶恐,往後躲幾步,狐疑地看著我。

我指著罐頭,“這個,牛肉,好吃!”

這時,孩子才小心地伸手接住,輕輕地扣開拉環,牛肉的香氣繚繞,瞬間刺激到他的嗅覺,忙用手去抓,意識到不幹淨,又探出舌尖,舔舔肉汁,猛然將臉貼在罐頭口瘋狂貪吃,飛出的醬汁濺得滿臉都是。

確實餓壞了。

想到此行主要帶的食物和水,此時包裏還有很多,放在大院的行李箱中也有不少,索性把書包摘下,將剩餘的水和食物全送給他。

這時候,另一個纖瘦的女人從拐角小跑過來,“同誌,同誌,使不得啊。”

說著從孩子手裏奪過書包送還給我,麵帶慍色,低聲嗬斥孩子:“坎曼爾,你怎麽能隨便收下叔叔的東西。沒有禮貌!”

其實我早注意到女人了,在孩子吃罐頭之前就盯著我們。

我忙又把書包推還給女人,“大姐,你們比我更需要這些。”

沒想到她當即哭出來,眼淚止不住地流,本就紅腫的眼泡現在變本加厲,女人不住地朝我鞠躬,“謝謝謝謝,謝謝你,恩人……”

說罷便想朝我跪下,我急忙拉住她,“大姐,你客氣了,快帶孩子回家吧,外麵風大。”

女人還在不住啜泣,拉扯著孩子,一步一鞠躬,蹣跚回家。

此時風沙又猛烈一重,一些小石子甚至開始在地上翻滾。

我再沒心情散步,不單因為環境,更是那對母子的背影久久地堵在我心坎,成為一道扳不倒的石牆。

視線也已模糊,我勉強摸索回大院,跑進房內。

屋裏全是村裏人,大夥兒熱鬧得圍在一起,陳教授他們比我回得早,和眾人談笑。

村長看到我,熱情地跟我握手,“你看,依提哈孜克的人民多熱情!聽說貴客到訪,都出來迎接啦!”

“友誼萬歲!”我笑著跟村長,跟大家打招呼。

不一會兒,庫爾班·熱合曼村長和我們聊起住宿問題。

“你們,晚上睡哪兒呀?”

陳教授擺手道:“這個不用擔心嘛,我們哎,早準備帳篷啦。晚上,搭帳篷睡嘛!”

村長聞言,大驚失色,“這個不行啊,你看,沙塵暴馬上就來啦!風太大,那小小的帳篷,一吹就飛啦!而且,塔克拉瑪幹沙漠的晚上,冷得很!一般人受不了啊!”

我們也麵露難色,如此小的村莊,必定不會有旅館,現在帳篷又睡不得,馬上就到天黑,再不找個住處,恐怕事情就難辦了。

除了彭齊生,大家還勉強鎮定,他臉上的肌肉僵硬,眼神裏藏不住的惶恐,緊張地望向陳教授。

村長又言:“睡帳篷肯定不行,這樣,你們睡在村委吧,隻是一共就兩間房,一間也就睡兩個人。”

村長不再說了,為難地看著我們五個人。

此時孟琬作為隊內唯一的女生,終於體會到尷尬了。

正在大家拿不定主意時,人群中有人發話:“我家還有空房,睡一個人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