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借陽路

一隊身襲素白長袍,頭頂白笠的趕路人分列兩隊,步伐一致,緩慢中帶著節奏,落地無聲,揚去無塵。

每個人身形瘦高,目視前方。

我能感覺到,那詭譎的寒意,正來自這群神秘人。

當我向他們臉上望去,竟隻是一張空麵皮!

除了眼睛再無其他器官。他們的眼珠--是詭異無瑕的純白色。

這些半人半鬼的怪物,走在街道正中央,當村民們受到驚動跑出家門的一刻,看到他們時,在恐懼的支配下轉身下跪,渾身顫抖著雙手合十,緊閉雙眼磕頭祈禱。

當我被眼前的一切所恫嚇渾身麻木時,餘光卻瞄到在隊伍末尾,一個白衣人抓住孟琬的手腕,拖著她向前行進。

孟琬滿臉驚慌恐懼,極力叫喊卻發不出聲音。她強行扭動身軀,另一隻手用力捶打白衣人,可一切掙紮顯得徒勞無功。

白衣人仍身形穩健,絲毫不受幹擾,與隊伍跨著同樣的步伐。

眼見孟琬被越拖越遠,賀連橋和陳教授早焦急萬分,人命關天的時刻,他們可能已經忘記恐懼,都不顧一切衝上去要把孟琬搶救回來。

忽然,有人背後伸手拽住二人,轉眼一看,卻是庫爾班?熱合曼村長。

他的臉色一樣是焦急不安,更多的是驚懼,眼睛睜得奇大,麵部的肌肉劇烈抽/動,好像隨時想逃離這張受驚的臉:“去不得啊--不能招惹他們啊--碰上的人就回不來啦!”

陳教授與賀連橋並不聽村長的勸告,此刻眼中隻有救人。

賀連橋比庫爾班壯很多,一把掙脫。

陳教授顯然沒那麽順利,攔不住賀連橋的村長隻好雙手環抱陳教授,硬把他留在原地,“聽我這個老糊塗一句勸吧,真的去不得呀--陳教授!”

“村長哎--那都是我的學生哇--”被強行留下的陳教授渾身疲軟,癱了下去,失聲痛哭起來,口水順著嘴角淌下,一直打到地上,濡濕一片黃沙。

賀連橋狂奔到孟琬身邊,出拳撲打抓著她的白衣人,可任誰也沒想到,賀連橋的拳頭,竟毫無阻礙地穿過白衣人的身體!

賀連橋愣在原地,眼神裏寫不盡的詫異震驚,瞬間將這詭異的一幕定格。

愣住兩秒後,賀連橋不甘,又撲向白衣人,這次整個人竟從中穿過!

而孟琬手腕被抓得紫青,由於驚嚇和疼痛,決堤般的眼淚流花了臉,但身體仍被白衣人拖拽前行。

賀連橋見碰不到白衣人,轉而去拉扯孟琬,誰知剛抓住她的肩膀,孟琬整個人便癱軟下來,雙腿無力倒在賀連橋懷裏,雙眼緊閉失去知覺。

再看白衣人,原本混白的眼睛,逐漸變形,眼型與孟琬的月牙眼一模一樣!空泛的麵孔竟也逐漸生出五官,整張臉與孟琬的模樣一般無二!

但他還在行走,無聲地跟住隊伍。

縱是心中恐懼,但人命大過一切!

我怎能眼睜睜看著同伴就這麽荒誕地失去性命!

先救人的想法在心中回**兩秒,腦筋一熱便穿過跪地不起的村民衝上前。

我並沒有特意閃避這些還在行走的白衣人,而是選擇直接穿過他們。

正當我馬上衝到孟琬和賀連橋身邊時,左手忽然被什麽又冰又硬的東西鉗製,餘下的身子先是一震,之後整個人被彈回去摔倒在地。

但左手仍被緊抓不放,抬眼觀望,竟是另一名白衣人將我抓住,拖拉前進。

他仍保持原有的節奏,好像我在他手中隻是一隻無力的玩偶,任其擺布。

劇烈的撕扯感從手臂一直傳到整個身體,我雙腿用力,好容易才找到平衡站立起來。

此時白衣人忽然回頭,無神的雙眼正對我的雙眸。

恍惚間,我看到他的臉,漸漸變幻,與我的模樣,一般相似……

再之後,我便失去意識。

朦朧之中,我再次感到自己的存在,卻看不到自己的身體,隻意識到西方的天空似被點燃,赤色的晚霞將無垠的沙漠染成橘黃。

一串連綿悠長的腳印,從天際線一頭,延伸到很遠很遠,腳印的主人,是分列兩隊行進的白衣男子。

他們背著沉重的行囊,隊尾的人,拉著碩大的木板車,貨物也被素白的布料蓋住。

每個人臉上都是一樣的堅毅,沉重。

他們一味趕路,背負厚重,日夜跋涉。

終於,他們停下來,麵前是,麵前是……

一聲刺耳的劇雞鳴過後,眼前一黑,接下來是猛烈的眩暈,稍稍冷靜後,睜開眼發現自己還躺在地上。

白衣人已經不見了,孟琬在賀連橋懷裏蘇醒,陳教授掙脫庫爾班僵直的手,朝我們奔來。

與此同時,村民們終於在長跪中起身,紛紛圍過來,街道頓時一片吵嚷。

村長吩咐人把我和孟琬抬回村委大院好好休息。

又安定了民緒,才來探望我們。

“哎呀,真是的,沒想到你們才來就碰到這種晦事。是我們沒照顧好你們。”庫爾班滿臉遺憾自責,不住地拍打著大腿。

陳教授畢竟年長,不像我和孟琬,還沒有從驚嚇中回過神來,那段似真似夢的經曆,足以顛覆我們過去二十年的唯物世界觀。

陳教授定定神,問道:“剛才喲,那究竟是怎麽回事哇?”

“別說是你們,就連我長這麽大,也是頭一次遇到,老輩子人跟我說過,說我們這裏很早以前有人住過,可忽然那群人就消失不見了,再之後依提孜力克的人們才搬過來,就說,有人在晚上看到一隊白衣服的人,悄沒聲息地趕路,這叫借陽路,是陰間的人晚上在人間趕路嘞,如果有人碰見了,千萬要回頭閉眼,不能看他們的眼睛!否則,魂魄就要被勾去當替身!還好今天你們碰上天亮雞叫,要不然呐,準回不來咯!”

聽完村長的話,我們靜默不語,我想,在場所有人都應該好好思考一下有關科學的定義。

陳教授呆了好半天,開口道:“今天的事,就要它過去嘛,咱們來這兒的目的嘛,就為了研究嘛,研究完,咱們就趕緊回去!今天的事,大家就當它是個夢好的吧?”

大家互相望著,不發一言,隻當是默認。

我和孟琬又休息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整個團隊才開始對村北的舊建築進行考察。

但誰又能預料到,接下來的事,竟是我一生的轉折點,如果時光重流,我一定不會選擇旅行,乖乖待在自己的城市,做一輩子平常人,過普通的生活,一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