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期盼的目光中,兩隊人馬衝進了密林。密林裏麵布滿了探子,他們每到一個地方,探子就會衝出來,告訴我們兩隊人馬的具體位置,然後在高台上貼著的地圖上,打上一個標記。從探子給的信息來看,蘇域一開始落後於謝清運,隨後就逐漸追趕了上去,而後就一直超過謝清運大概一個探子的距離。

我一直喝著茶搖著扇子,對照著台上的地圖看小桃子拿來的陷阱布置圖,心中十分緊張。賽程進行到一半,探子突然回來了,跪在地上稟報道:“陛下,太子妃不見了!”

一聽這話,我不由得呼吸一滯,和小桃子對視一眼後,小桃子悲痛地閉上了眼睛:“殿下,那裏是個坑。”

我讓人想方設法挖了那麽多坑,結果謝清運沒掉下去,蘇域卻掉下去了……

台上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都沉默了,片刻後,謝子蘭嗬嗬地笑了起來,淡然道:“太子妃定然是有其他妙招,老臣對太子妃的能力,十分有信心。”

謝子蘭說完,我和父皇都深吸了一口氣。我猜想,我和父皇此刻的心情都差不多,隻是我年少氣盛,估計更為強烈——我想撲過去,揍死這個老不死的。

大家等了許久,謝清運那邊的探子再回來一個時,我終於等不住了,兩眼一閉,幹脆就裝著從椅子上滑了下去,小桃子很識時務地配合著叫了起來:“殿下,殿下!”

隨著他的驚呼,侍衛、太監、太醫一行人紛紛朝我擁來,我在一片慌亂之中被送進了營帳歇息。等太醫給我開了藥,眾人退下的時候,我突然睜眼,將正在收拾醫箱的太醫嚇得不輕。小桃子立刻捂住了太醫的嘴巴,太醫一看是我,便慢慢鎮定了下來。

“張太醫,今日孤因病睡了一日,你明白嗎?”我瞧著老太醫越發淡定的眼神,笑著對小桃子揮了揮手,小桃子立刻放開了太醫。太醫喘著粗氣,忙點頭道:“太子殿下今日受驚昏厥,昏迷了一日,老臣明白,老臣明白。”

“太醫如此明事理,孤自然是不會虧待你的,領賞吧。”我笑了笑,朝著小桃子使了個眼色。小桃子立刻上前給了太醫一個金元寶。太醫收了元寶,趕緊轉身告辭。他一走,小桃子便馬上翻找起東西來。片刻後,他拿了一套衣服遞給我。

那些衣服是跟著蘇域進林的人穿的,我一揮手,讓暗衛都跳了出來。我和他們每人拿了一套換上,外麵又加一件太監服,隨後便浩浩****地跟著小桃子走了出去。

小桃子將我們領到了樹林的邊緣,我們立刻將外麵的衣衫一扔,由我拿著地圖帶路,直接衝了進去。

我和暗衛跑得極快,眼見著快要到蘇域失去聯絡的地點,唰唰唰一批羽箭忽地射了過來。我和暗衛們翻身閃過後,見到一批蒙麵的黑衣人並成一排,堵在了前方。

“諸位,比試這種東西,還是公平些好,諸位還是請回吧。”

站在中間的黑衣人上前一步,衝我們恭敬地做了個“請”的姿勢。我看了周邊一眼,皺了皺眉,將手背在身後,衝著後麵的暗衛做了個“拖住他們”的手勢。暗衛們立刻集體上前了一步,拔出劍來,指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而後,劍出,人起,對方所有人直接朝我們這邊的人衝了過來。兩方人馬迅速交戰在一起,我立刻尋了個空當,按著記憶中的路線直衝而去。兩個黑衣人緊隨在我身後,我頭也不回,一個勁往前衝。不一會兒,兩個黑衣人就隻剩一個還緊隨在了身後。那黑衣人突然從手中扔出幾個飛鏢,我不由得現了身形,幹脆轉身,仗劍直劈了回去。這時候我才發現,這個黑衣人是個女子,她將手中軟鞭唰地甩了出來,我瞬間被她逼得退了一步。她緊逼而上,手中軟鞭仿若遊蛇一般,越來越快。

我從未見過誰能將軟鞭使得如此精湛,琢磨著此次謝家的確派出了好手,蘇域怕是凶多吉少了。我這樣一思量,對方便將軟鞭纏到了我的劍上,隨後雙腿一蹬,隻聽一聲:“下去!”便直接踹到了我腹間。我身子止不住往後,落到地麵時,便覺得地麵隻是有一點阻力,隨後竟是直直砸了進去!我嚇得尖叫起來,與我驚叫同時響起的,是蘇域的驚叫聲:“你別……”

她的話還沒說完,我隻覺得猛地砸到了一個柔軟的物體上,然後就是蘇域一聲悶哼,虛弱道:“掉這麽快……”

我沒說話,完全不想理她。我想她這麽強壯,被我砸一下也不會怎樣。於是我幹脆將她墊在身下,看著洞口蔚藍的天空,隻覺心中一陣淒涼。

“蘇域啊……”我歎息了一聲,聽著外麵兵荒馬亂的交戰聲,“你說這個坑,是不是挖得太深了一點?”

“你……快從我身上……滾開……”蘇域在我身下,一字一頓,似乎說得極其勉強,“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聽完她的話,我沒回應,幹脆閉上了眼睛裝死。

太子妃贏不了謝清運,孤真的太悲傷了!

我倆就在洞裏,呈一個“十”字形休息了片刻,隨後蘇域似乎慢慢恢複了過來,悠悠道:“葉清歌,這坑是你挖的吧……”

我不說話,權當默認。我聽她呼吸紊亂了片刻,似乎是忍住了揍我的衝動,又繼續道:“出口在哪兒?”

“頭頂上。”我看著那至少有幾十丈高的洞口,有些傷感道,“謝清運是高手,所以我特意挖得特別深,打算等你贏了,我再派人來救他……”

蘇域不說話了,片刻後,她道:“我中毒了。”

“我知道,”我絕望開口,“我在密林裏下了專門封閉內力的藥,就算吃解藥你也至少要恢複一晚上,那時候咱們輸定了。”

“葉清歌,”蘇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我氣瘋了,竟是笑了起來,“我第一次覺得,你真聰明。”

“謝謝。”我閉上了眼睛,蘇域似乎是歇夠了,往我身上使勁一推,我被她推得坐了起來,滿臉憂傷地依靠著牆。蘇域拍著身上的泥土,憤恨道:“把解藥給我。你既然是來救我的,應該帶了解藥和繩子吧?”

“嗯。”我點了點頭,依言將藥給了她。她把藥一口吞了下去,抬頭望著洞口道:“你飛得上去嗎?”

“差一些,”我搖頭,“我輕功好,這個洞我是按照我的標準來的,我基本飛不上去。”

“那麽,”蘇域似乎下了很堅定的決心,“如果我給你點助力呢?”

聽到這話,我轉過頭來,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她,認真地點了點頭。蘇域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扭了扭筋骨道:“你跳起來,踩到我手上,我用力推你,你上去以後把繩子拴在樹上,扔下來給我。”

“好!”似乎又有了勝利的希望,我立刻眉開眼笑。蘇域將雙手捧好,對我點了點頭。我對著牆一蹬,借著反彈的力道就踩到了蘇域的手上,隨後感覺蘇域往上一抬,我借著他的力道,閉上眼睛,輕盈地往上衝去。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仿佛是一隻飛翔的小鳥,身姿輕盈,體態……

“啊!”臨到洞口,我腦袋猛地撞到了牆上,似乎是因為我起飛姿勢的問題。這一撞不僅很疼,還讓我直接墜了下去。我上來的時候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突然掉了下去,我嚇得在空中手舞足蹈,抓到什麽是什麽。

我隱約抓到了一塊石頭,但是我完全沒有知覺,便抓著石頭在空中亂舞。臨到地麵,蘇域看著已經被嚇瘋了的我,居然露出了驚恐的表情,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退,退什麽退!

太子妃,你這時候你該和我共患難啊!

出於某種報複心理,我在最後的關頭,在空中扭轉了方向,直直朝著牆角的蘇域撞去。蘇域嚇得往旁邊一跳,而我那時已經衝了過去,撞到了牆上,而她躲閃不及,我拿著石頭的那隻手,最終……還是砸到了她的手臂上。

兩聲悶響在山洞裏響起,我顫抖著腳,整個人貼在牆上,直覺不好。

我知道我不好了,我的腳崴了,痛得我直冒眼淚。我還知道她不好了,被我那力道拿著石頭砸到手臂上……

我小心翼翼地側過頭去,發現蘇域已經臉色蒼白,額頭上有了冷汗,而她那隻被我石頭砸中的手臂上,全是血。

我嚇得趕忙收回手來,忙道:“你還好吧?”

她不說話,吸著冷氣,似乎已經是對我絕望了。我站在一旁,緊張得不知所措。她閉上眼,許久,似乎是積累了莫大的勇氣,終於道:“再來!”

說完,她又站了起來,顫抖著伸出了還算好的那隻手。我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她瞧著我,墨金色的眼裏看不出是什麽神情,慢慢道:“如果這次你還飛不上去,我一定毫不留情地——打斷你的腿。去!”

她一聲高喝,我居然就什麽都沒想,仿佛訓練有素的獵犬一般,猛地衝了上去,踩在她寬大的手掌上,然後被她往上一推,就直接衝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恐嚇,這一次我衝得格外賣力,臨到洞口,還差一點的時候,我猛地伸出手,抓住了洞口凸起的泥塊,借力往上一翻,終於來到了地上。

我在洞口喘息了片刻,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四周居然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人。他們並沒有死,隻是昏了過去,有一個人還打起了呼嚕,似乎睡得很香。我猜想,方才這裏一定發生了一場惡鬥,以至於有人放出了這種“你昏我昏大家昏”的迷藥。至於這個迷藥是誰放的,似乎就不太重要了。於是我也沒再多猜想,趕緊把繩子拴在旁邊一棵大樹上,然後將繩子甩了下去,對著下麵大喊:“蘇域,你爬上來吧。”

“葉清歌,”蘇域咬牙切齒的聲音從下麵穿來,“你要敢讓我自己爬上來,我上來就捅死你!”

我:“……”

我覺得她真幹得出來。

於是,我拉著繩子,便順著繩子跳了下去。到洞底之後,我讓蘇域趴到我背上,我背著她,拉著繩子往上爬。

從小,我背過各類堂妹表妹,對於女人重量的估計,還是很有一套的。看著蘇域的身量,我猜想她應該不足一百三十斤,對於從小習武的我來說,尚在承受範圍之內。然而,當她跳上來那一瞬間,我感覺我的膝蓋忍不住瞬間一彎,腳

下的土似乎都陷下去了很深。

“蘇域,”我忍不住詢問,“你到底多重?”

“少廢話!”她卻不回答我的問題,雙腿夾在我腰間,另一隻沒斷的手拉著繩子,怒道,“趕緊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拉起繩子,借助輕功往上麵一躍,然而躍到三分之一,我實在沒能忍住,力道一泄,隻能卸了輕功的力,死死抓住繩子,吊在半空中。

“你怎麽這麽沒用啊?!”蘇域急了,卻仍舊保持著拉著繩子,身體不貼在我身體上,僅用兩條大長腿掛在我身上的姿勢,繼續道,“快,別泄氣。你都飛三分之一了。”

“你能少說兩句嗎?!”我深吸了一口氣,背著她,再一次往上飛去,這一次飛了一半的距離,我又撐不住了,又開始掛在半空中喘氣。她真的太重了,讓我忍不住有種把她從我背上踹下去的衝動。然而我忍了又忍,實在沒有這個勇氣,最後還是再次吸氣,飛,然後飛一段距離,靠邊。

越到上麵,我飛的距離越短。還差大約十米的時候,我實在沒有力氣了,兩隻手在拚命地顫抖,額頭上也布滿了汗。我忍不住開口:“我飛不上去了,你拿一隻手爬上去吧,我放了手下去,等一會兒再上來。”

我說完這話,就做好了給她罵的準備,然而等了片刻,卻隻聽她說了一句:“你轉過身來,抱著我。”

“我手沒力氣了。”我搖了搖頭,做好往下摔的準備。然而就在那瞬間,突然感覺腰間一緊,便發現蘇域已經用那隻似乎被我打殘的手抱住了我。

她一用力,我便看見她麵色又白了幾分,然而她卻仍舊沒有放開,反而說了句:“你現在已經沒力氣了,摔下去你來不及用輕功卸力,不死也要殘。”

說完,她就一隻手抱著我,用一隻手拉住繩子,一點一點地往上爬。

不過十米的距離,她卻爬了很久。我感覺她手臂上的血浸濕了我的衣衫,然而她卻是哼都沒哼一聲。

我忍不住仰頭看她,外麵尚還是下午,日光正好,有些許陽光落在她半張臉上,讓她微眯了眼。大顆大顆的汗珠從她額頭上流了下來,在她濃厚的妝容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溝壑,看上去格外詭異。我看見日光照在那張詭異的臉上,竟是有種莫名的心安,突然就忘記了,我和她還身處險境,她隨時可能放手,而我就會掉下去,如她所說,摔個半殘。

不知過了多久,她抱著我,突然往牆上一踹,然後直接跳出了洞口,我們往洞口的草坪邊上一滾,而後便在那裏喘息。

休息了許久,我感到體力回來了,側頭看了看她:“咱們還去終點嗎?說不定謝清運已經拿到旗子贏了……”

“去,”蘇域卻是立刻點頭,咬牙道,“你父皇還沒來找咱們,說明他還沒到,不到最後一刻,誰輸誰贏,還指不定呢!”

說著,她便站了起來,在旁邊撿了根樹枝,招呼了我過來,撕了袖子,把她的手固定住,然後又給我弄了根粗樹枝當拐杖。我和她,便一個斷手一個瘸腿地往前方走去。

我沒看過地圖,就放心地跟著蘇域走。然而走到了日頭落山,皓月當空,我和她卻沒看見一個人影。我開始覺得不對勁,不由得問道:“蘇域,你沒走錯路?”

蘇域不說話了,她定在原地,從兜裏掏出了地圖,左看右看,有些疑惑道:“我是看著地圖走的,應該不會錯吧?”

說著,她似乎有些不自信,把地圖往我兜裏一塞,道:“算了,你來帶路。”

一看那地圖,我就蒙了。這份地圖蜿蜒曲折,充滿了一種抽象色彩。借著月色,我可以看出,這幅地圖與其說是一張地圖,更不如說是一幅充滿了藝術色彩的畫作。

我抽了抽嘴角,轉頭道:“蘇域,請問一下,原本的地圖呢?”

“哦,那個啊,”蘇域似乎是想了片刻,“我讓跟我的十個人歇一歇,怕他們找不到我,我就把地圖給他們了。這幅地圖是我根據記憶畫的,厲害吧?”

我不說話了,直接將地圖一扔,淡道:“咱們不需要那個了,跟我走吧。”

說著,我便上前,開始憑著記憶,繼續找路。

我一瘸一拐走在前麵,也不知是找了多久,突然聽到身後有窸窣的聲響。我轉過頭去,才發現蘇域站在離我十幾米的地方,手裏抓著一隻膘肥體壯的兔子,兔子驚恐地看著她,她微笑著提著兔子轉頭看向了我。

我們兩個對視了片刻,肚子集體叫了起來。

“我們先吃一頓吧。”她開口。我立刻甩袖子悲憤道:“要吃你吃!父皇還沒派人來找我們,證明謝清運還沒找到旗子。咱們還有機會,不能浪費一分鍾時間!”

“我覺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個,他們可能是找不到咱們了……”

我:“……”

那還是吃兔子吧。

我比較傷心地想,畢竟戰鬥是需要體力的。

蘇域帶著我,走了不久後,我們就找到了一條河。蘇域去撿了些柴火,路上順便又抓了一隻兔子,然後我便看管著兩隻兔子,看著她生火。

又過了一會兒,她把一切準備好後,就走過來和我要兔子,我突然有些不舍,忍不住道:“那個,我是個很善良的人。”

聽這話,她挑眉:“你可以不吃。”

“哦不,”我立刻搖頭,抱起其中一隻瑟瑟發抖的兔子,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咱們把大的那隻吃了就行了,我想拿這隻養。”

她沒說話,但是真的隻拿走了我旁邊那隻兔子。我趕忙又道:“那個,你把這兔子帶遠點殺,不要讓我看見血和皮肉……下手快一點,咱們吃可以,但不能虐……”

“你有完沒完?”她猛地亮出了匕首,我看著夜色裏匕首的寒光,抱著兔子,默默轉頭背對著她。過了一會兒後,她似乎是把兔子殺完了,便同我道,“向右轉過身去,對著河。”

我聽話轉了過去,感覺她似乎到了火邊來。我聽著她在火邊窸窣做了什麽,但她沒叫我轉過去,我也就沒敢轉,隻能摸著兔子那不甚柔順的毛,想著和她搭話。

“我說,你怎麽會抓兔子的啊?”

“以前在後宮過得不太好,餓的時候,就去抓那些公主貴妃的兔子吃。後來進軍營了,經常在山裏,就逮什麽吃什麽。”

“呃……我聽說你母妃不是挺得寵的嗎?”我有些疑惑了,探子給我的資料裏麵,北皇十分迷戀蘇域的母妃楊恭淑,以至於在宣德太子還沒死的時候,北皇就將楊恭淑納為了貴妃。而蘇域作為北褚第一位有官爵的公主,按理來說,應該很招北皇寵愛才是啊?

“她得寵關我什麽事?”蘇域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我父皇不是一個會因為母妃喜歡子女的人,而我母妃也不喜歡我,從小就將我送給宮人照看。那些宮人每日將送給我的吃食吃了,將他們的給我,有時候忘了給,也就算了。我同母妃說過,她也隻會同我說,搶不到吃的那是我沒本事。在宮裏,如果我不去搶,我餓死了都不會有人管。”

“原來如此。”聽到她過得不好,我一時間不由得有了些賤人都有一段悲慘過往的感慨。她在我身後不屑地嗤笑一聲:“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出生就是太子,皇帝唯一一個兒子,捧在手心怕冷著,含在嘴裏怕化了。哪怕是個斷袖……”說到這裏,她音調中居然有了幾分調笑之意,“怕也是沒人敢真的說什麽。”

“誰說的?”聽到這裏,我有些無奈,摸著懷裏兔子的毛,歎息道,“大家都以為我過得好,其實也不盡然。我一出生就是太子,所以大家都緊張著,怕我學不好,成為一個昏君。”

“我打記事起,就由各任老師管教著,錯了就打板子、抄書。這二十年來,我從來沒早睡過一天,沒晚起過一日。我記得六歲時父皇帶著我上朝,我踩到衣擺在大殿上摔了一跤,頭磕在地上,疼得我哭了出來。結果那時候朝堂上沒有一個人來扶我,反而是充滿了歎息聲,就連父皇也是站在前方,冷眼看著我,讓我自己爬起來。最後還是謝丞相看不下去,過來把我抱了起來……”

說到這裏,我忍不住停頓下來。其實說起年少時候的記憶,反而謝子蘭是對我最好的人。他是我的老師。那時候所有人對我都充滿了希望,希望越大,投入的精力越大,也就越嚴厲。隻有謝子蘭,始終保持著溫和的態度,對眾人說:“太子尚還年幼,不必如此苛責。”

那時候,我每次做錯事了替我求情的都是他;我被罰打板子私下吩咐打手打輕點的也是他;我哭了悄悄拿糖哄我的還是他。

隻是說,人總有長大的時候。我長大了,就不再是那個能用糖哄住的小孩子,我得和他爭權奪勢。他容不得我,我也就留不下他。

想得越多,我就忍不住歎息起來,聽到我的歎息,蘇域又帶了她那一貫嘲諷的語調,笑道:“看不出來,你和謝子蘭關係還挺好的嘛。那你和謝清運以前就認識?”

“謝子蘭是我的授業恩師,謝清運……”我努力回憶著童年時對於謝清運的印象,然而想了許久,竟然發現,在我少年時代,我對他,居然是絲毫印象都沒有!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有些奇怪,皺起眉頭來:“我對他沒有印象。但是,以我與謝子蘭的關係,謝清運作為他的獨子,我怎麽會沒有印象呢?”

“可能……”蘇域有些遲疑,似乎是要說什麽,然而下一句,她卻又突然轉了語調,歡快道,“轉過來!”聽到這話,我便轉過身去,而後就看到她將一塊剔好骨頭的兔子肉用一片大葉子包著遞到了我麵前,淡道,“趕緊吃,不然就冷了。”

我看著遞到我麵前的兔子肉,不由得微微一愣。我抬頭借著火光看她的臉,她也不說話,隻是拉過我的手,將肉放進了我的手裏,隨後才將火上另一隻兔腿取了下來,然後大口大口地撕咬著兔子肉。

我呆呆地捧著兔子肉,這時候我才發現,她似乎真的是去了很遠的地方殺兔子,周邊一點血跡都沒有。

“你……”我想了想,忍不住問出口來,“剛才為什麽要叫我背過去啊?”

“你們大宣不是經常說什麽‘君子

遠庖廚’嗎?”她毫無儀態地嚼著肉,“我怕你看了沒食欲,就不讓你看烤的過程了。”

我沒再說話,低頭吃著大葉子包著的兔肉。吃完了肉,過了一會兒,正覺得口渴,她就又遞了裝著水的竹筒給我。我接過竹筒喝了幾口,想了想,終於道:“那個,蘇域……”

“嗯?”她在地上清著石頭,然後往上麵鋪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一些幹草。

“我突然覺得,你人挺好的。”我有些別扭地開口。說實話,說出這句話來,連我自己都有些奇怪。她似乎也是被嚇到了,詭異地看了我一眼,隨後道:“過來睡吧。”

“呃,你一個姑娘……”我有些不好意思,想和她謙讓一下,沒想到……

“謝了!我睡。”她居然立刻點頭,做出了要睡的姿勢!我趕緊放下了手裏的兔子肉,再也不打算謙讓,撲倒在那張用幹草鋪好的簡易小**,閉上眼道:“我睡了。”

“嗬嗬——”她在旁邊,不屑地笑了起來,卻也沒再發話。許久,我才聽到她開口說,“其實你好好跟著我,我也會對你好。”

“嗯?”我有些疑惑,背對著她,看著滿天繁星,“你怎麽突然說這個?”

她沒回我話。等不到她的回答,我忍不住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便沉沉睡了過去。朦朧之間,我感到似乎有人睡在了我身邊,夜風那麽冷,那人似乎就將我抱在了懷裏。我迷蒙睜了眼,便看見了一張俊朗的麵容。那人長得極其好看,有那麽點像蘇域,卻比蘇域要俊朗得多。而且……他沒有胸。

我覺得我一定是在做夢,不然怎麽會夢到這麽好看的男人抱著我。我認識的這麽好看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蘇域。別說她有那麽波瀾壯闊的胸,就算她沒有,她也不會這麽溫柔地抱著我。

那人看我睜眼,便對我笑了笑。然後手放鬆了一點,溫和道:“睡吧。”

說完,我便再沒了意識。

等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身邊早已經沒有了人。

“蘇域?”我驚慌地爬起來,發現真的沒人後,高吼起來,“蘇域!”

“你大清早叫魂啊!”

一個東西直擊我背部,我猛地轉過身去,正想和蘇域對罵,結果忍不住屛住了呼吸。

蘇域站在不遠處,手裏抓著兩條魚,身上的衣服之前被撕得破破爛爛的,她就幹脆將那些布條纏在了身上,變成了一個很拉風、很潮流的裝束。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不知道出於什麽想法,抹了一臉的炭灰!那些炭灰完全掩蓋了她的麵容,整張臉上唯一一點異色就是她眼裏那點眼白!

她向我走過來,我忍不住用手捂住胸口,向後退了兩步,痛心疾首道:“蘇域,你對你自己做了些什麽!孤感到太痛心了!就算你輸了,也不要這麽自暴自棄啊!”

“喲,”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挑眉笑了起來,“你居然還能認得出我。”

“你這賤人的氣質太過明顯,”我歎息了一聲,“根本不需要五官就能識別。”

剛說完,那條魚就完整地砸到了我的臉上。我驚得大叫起來,蘇域在旁邊冷冷道:“別以為我斷了一隻手就抽不死你,把你另一隻腿也打瘸——而且是直接打斷,也不是一件很難的事。”

我沒注意她到底在說什麽,我隻在瘋狂地蹦躂。

人家說,君子遠庖廚,我雖然吃過很多魚,但摸到活生生的魚——而且還是被直接砸到臉上,那還是第一次!

這個女人太瘋狂了,哪怕斷了一隻手,我也要離她遠一點。

蘇域看著我在那裏因為驚恐而蹦躂了半天,冷瞧了我一眼,走到我邊上來,將魚撈起來就往周邊走。我緩了一會兒,想了想,還是跑到了另外一邊去洗漱。我正洗著臉的時候,蘇域突然出現在了我旁邊,伸手把我一拉,帶著我就往樹林裏衝,隨後蹲在一堆小樹叢後麵,目光死盯著不遠處。

“怎麽……”

“有人來了。”她低聲提醒,這時候我才發現,她手裏拉著一根繩子,應該是在不遠處布置了機關。我也不再說話,片刻後,果真有人騎馬而來了。這時候我才看到來的人——他穿著一襲月華色的廣袖華服,頭戴了紫金玉冠,幾縷發絲從玉冠裏垂落下來,襯著他憔悴的麵容,似乎是一夜沒睡的模樣。

他的馬還是昨天那匹,身後插了一麵月華色鑲金邊的龍旗,一看就知道,他應該是拿到旗子之後,就直接騎馬來找我們了。

我對於謝清運的行為表示非常感動,於是我看了蘇域一眼,這時候她也看向了我。我們相視一笑,眼中都露出了一股對方早已熟知的賤意。

她向我抬了抬下巴,用手指了指一個位置,然後揚了揚手裏的草繩。我立刻會意,明白她是在外麵設了陷阱,想讓我當誘餌,把謝清運引過來。

於是我奮力往外麵一躍,結果落地時才想起我已經瘸了一隻腿,當即重重地摔落在地,發出了一聲哀號:“哎喲!”

這一聲哀號立刻驚動了不遠處的謝清運,他先是一愣,隨後便翻身下馬,直接朝我衝了過來:“殿下!”

那模樣,要多關切我就有多關切我,我突然就有了那麽一點愧疚。但是——我以後會好好補償他的!現在,我必須要給蘇域找一個上戰場的機會!

於是我大聲哀號,引著他趕過來。眼見著他衝過來,就要踩到地上草繩做的套圈,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結果——他長腿一抬,跳過去了!

我迅速看向了蘇域,蘇域在暗中給我做了一個“抱”的手勢。就在這個時候,謝清運已經趕到了我身邊,低頭詢問:“殿下,你傷到哪兒了?”

“我……”我的話還沒說口,他便已將目光落到我腫起的腳踝上,目光一沉,便將我直接打橫抱了起來,我趕忙抱緊了他,他身子一僵,就是那片刻,我直接點向了他的穴位!

高手就是高手,我這樣偷襲,結果他立刻發現,將我往地上一扔,在我落地的片刻,一隻手伸手一墊,另一隻手迅速點向了我的穴位。我慌忙伸出手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脖子,大聲叫起來:“蘇域!蘇域!”

謝清運聽到我的喊叫,急忙要掙脫,但我死死抱住了他,就在那片刻,他忽地就不動了,蘇域站在他身後,收回點他穴的手,眉頭一皺,立刻將我從他懷中拉了出來,而後同我一起拿了繩子,將謝清運綁了扔上了馬。

整個過程裏,謝清運一句話都沒說,老老實實任由我們胡作非為,等我們將他扔上馬以後,蘇域和他同時開口同我說:“你也上馬來(去)。”

說完,他們倆微妙地看了對方一眼,蘇域衝他齜了齜牙,走到我身邊來,伸出還好的那隻手給我搭著,扶著我上了馬,而後上前去,牽著馬,不耐煩地問了謝清運一句:“往哪兒走?”

“直走,左邊。”

蘇域冷哼一聲,拉著馬就按照著他指的方向往前。

與我和蘇域不同,謝清運方向感極好,憑借著他的指揮,我們不一會兒就走出了密林,開始往狩獵場走去。老遠我就看到父皇帶著一幹人等在遠方,我突然就興奮了起來,低頭問蘇域:“那個,謝清運先搶到了旗子,大家都知道了吧?咱們等一下要怎麽說,才能說是咱們先拿到的啊?”

“為什麽要說是咱們先拿到的啊?”蘇域轉過頭來,一臉疑惑,“要的不是最後的結果嗎?”

“呃……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太好?謝清運直接來救我們的……”

“沒事,”蘇域打斷我,“你隻需要為我加油就好。本宮的臉皮……”說著,眼看著父皇母後帶著一幹大臣朝我們三人奔來,蘇域甩了甩頭發,頂著那張塗滿炭灰的黑臉,滿臉自信道,“從來都很厚。”

說完,蘇域放開了馬的韁繩,將旗子從馬後麵拔出來後,一人當先,拋下我和謝清運就直接朝人群奔了過去,我騎馬跟在後麵,老遠便聽蘇域跪在我父皇麵前,一臉鎮定道:“父皇,兒臣不辱使命,奪勝歸來!”

全場一片靜默,父皇嘴角抽了抽,似乎也覺得如果宣布贏了的話好像有點太不要臉了。畢竟在場所有人都知道謝清運早就已經拿到了旗子,隻是為了去找我們才沒有把旗子交回的。而我們兩個人居然把去救我們的謝清運五花大綁,還搶了旗子,好像不管怎麽說,都有那麽點忘恩負義。

“父皇,”見場麵尷尬,蘇域卻麵色不動分毫,仍舊擺出自信而驕傲的樣子,解釋道,“其實,沒有親自去取旗,實為兒臣計策之一。兒臣先派了探子前去探察,發現謝公子的地圖比兒臣輕鬆許多,又思及謝公子為人正直高潔,若兒臣遇險,謝公子定來搭救,屆時,兒臣便可收漁翁之利,以最簡單的方式,獲得最大利益。”

聽他的話,看他用布條綁住的那隻斷掉的手臂,在場眾人都不由得再次嘴角一抽,皆是沉默不語。

我與蘇域早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為了支持蘇域,我立刻拍手道:“好絕妙的計策!太子妃不但武功高強,沒想到還如此聰慧!”說著,我翻身下馬,一瘸一拐地走到蘇域邊上,同蘇域跪到了一起,一臉誠懇道:“父皇,請宣布今日比試結果吧!”

聽我的話,父皇沉默了片刻,最後,他似乎終於下了莫大的決心,沉痛地閉上眼睛,猛地鼓起掌來,高聲道:“太子妃果然聰明睿智,與陳國一役,你輔佐太子做主帥,朕放心!”

父皇拍掌,旁邊臣子再如何不給麵子,也跟著鼓起掌來。稀稀拉拉的掌聲漸響,我笑著拉著蘇域站起來,同旁邊前來恭維賀喜的大臣們寒暄著。而謝家人則趕忙上去,將用草繩捆著的謝清運救了下來。

我覺得對於謝清運有些不好意思,便上前去,同謝清運先道謝,再道歉。結果謝清運卻沒說話,隻是拍了拍身上的幹草,最後轉過頭來,對我無奈地笑了笑。

“殿下,”他似是歎息,“幾年不見,您竟是越發無恥了。”

說完,不等我反應,他便朝著謝子蘭走去。遠遠見他似乎在對謝子蘭說什麽,謝子蘭便微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向我看來。

那父子二人站在陽光下,一時之間,我腦中似乎有什麽恍惚而過,但許久,終究隻剩一片空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