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中醫治瘋
包行醒過來，一句話也不會說了。E3小說透過月光，見到他瘦削的臉白得像紙，一雙眼睛癡呆無神，石航隻得自認倒黴，扶他回到自己住處，再收拾行李，第二天，帶著他回到吉林延吉帽兒山老家，把他交給包家父母。
包師傅是個伐木工人，一看兒子傻了，出門神氣活現的一個人，被鄰居帶回，怎麽喪失了元氣？問不出所以然，就要石航陪著去看醫生。
正是造反有理的時候，有點本事的醫生都被當著“反動學術權威”靠邊站了，他們三人把延吉醫院跑完，也沒人能治好包行的病。一個中年醫生見父親可憐，悄悄對他們說，光明大街有個退休老中醫，是朝鮮族人，姓金，治療這樣的病最拿手，你們找他去。
他們要了地址姓名，金家，看見那個胡須全白的老中醫，也弄不清楚他多大年紀了，但包師傅相信“老郎中少裁縫”的俗話，大夫還是老的有經驗，一個勁懇請他為兒子治療。
金大夫始終迷著眼睛，像坐著睡覺，包家求了半天，他才微睜眼睛，也跟沒睡醒似的，聲言不大，再三申明，他年邁體弱，早不給人看病了。反複求告無用，包師傅望著身邊的兒子心如刀攪，本來就如豆芽般瘦弱，麵黃肌瘦，精神萎靡不振，簡直是傻子一個，怎麽是好？想到這裏，父親給醫生跪下了：“大夫啊，您老的醫術有名得很，連大醫院的醫生都佩服，俺就這一個兒子，您老人家不救他，他就是個廢物了……”
金醫生這才歎口氣，要包行過去，把了脈，知道他受了驚嚇，就問原因。伐木工說：“要不是停課鬧革命，他應該上高中了。就是什麽紅衛兵串聯什麽的，他才跑了出去。大概在外麵看見造反的打砸搶抄受了刺激……”
大夫說：“不是一般刺激……誰把他送回來的？”
老包指著一邊縮頭縮腦的石航說：“虧得俺們鄰居石家老二，把他從石家莊帶回來，否則俺兒子就死在關內了……”
老中醫再微啟雙目，隻用餘光一瞥，就看出這人狼犺蠢大、心虛膽空，嚴厲地說：“快把得病原因講出來！”
石航慌亂地擺手：“不，不，不，俺不知道……”
醫生又對著包師傅閉上眼睛：“且問鄰居查病由。”
伐木工聽得明白，也看出了幾分蹊蹺，醫生看病識人，其中定有隱情，衝過去一把抓住石航：“好你個忘恩負義的小子！當年你父親進山伐木被砸斷了腿，不是俺把他背下山搶救，哪來你這個臭小子？如今你小子恩將仇報，把俺兒子怎麽了？快說！”
石航這樣慌了，連忙聲明：“俺，俺沒怎麽他，你，你兒子串聯到北京，想到上海，沒錢，俺……”
聽他聲音弱下去，老包更火了：“俺兒子既然能你，說明那時他還是好好的，不是你害他，怎麽變成這樣子？”
石航迫不得已，隻得說下去：“包行，他，坐免費火車從北京到了石家莊，俺借錢，說要到上海玩。俺也沒錢，想起白天看見造反派砸碑平墓，俺想，這裏埋葬著大人、將軍什麽的，墓裏一定有金銀財寶，就說與他平分……”
他如此這般一說，伐木工氣昏了頭，老中醫怒睜了眼，當聽到遺體一身戎裝卻裝著木頭腦袋時，那雪白的半尺胡須竟然一根根散開、上翹、抖動起來，連聲責問：“那墓碑上寫的什麽？墓銘是誰寫的？旁邊是否還有兩座墳……”
對老人連珠炮一樣的提問，石航趕緊答複，見老人站起，步步向他逼來，搖搖手癱軟在地上：“俺們什麽也沒拿，是造反派平的墳墓呀……”
老包長歎一聲：“俺也不知道哪輩子作了孽啊，兒子竟然去幹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你們知道那是誰的墳墓嗎？你們知道那裏埋著的吳大將軍是誰嗎？你們知道他有什麽功勳嗎？你們都不知道？就去動他的屍骨？孽障啊——”
“我們沒動他，沒動，”石航趕緊聲明，又試探地問，“他是……”
“他是民族的英雄！他是反清的義士！他是俺們延吉的頂天柱啊！沒有他，俺們琿春、延吉都要成朝鮮的領地，然後再被小日本霸占去！沒有他，吉林的半壁江山早就淪為日本的殖民地了……”
包師傅恍然大悟：“那個人……那裏麵的那個……莫非是吳督辦？”
“不是他卻是誰？”老中醫仰麵長嘯，淚流滿麵，“自公之歸，我民望公如望歲。為民而死，問公斯民將付誰？吳督辦啊！你若不死，中華民國的曆史會重寫，孫逸仙的革命能早一天成功！……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殞，吳將軍啊！你死得好慘！身中數槍，還被割去首級。葬身異鄉，還被人掘墓翻屍……天啊，這是什麽世道啊！”
“你們這些數典故忘祖的孽障！”老人在一頓捶胸蹬足後，對著他們怒斥，“你們這些善惡不辨的家夥，居然幹下這樣烹龍煮鳳之事，延吉老百姓饒不了你們！顛倒的曆史總有一天會恢原，總有一天他的守疆偉業會名揚四海的！”
老包扯下兒子，哭倒在醫生的腳前：“大夫，不怪俺兒子呀！他是受蒙蔽的，是無辜的啊！俺就這一根獨苗，您老人家救他一命吧，俺給您磕頭了……”
“孽障！”老中醫猛喝一聲，走到屋子中間，抽腿對那跪著的癡人一腳踹去，包行仰麵倒下，麵白氣弱，頓時昏蹶。
“兒啊……”老包喚不醒兒子，趕忙轉向老中醫責問，“這，這是怎麽了？你，你怎麽能對他下毒手？你不治人也不該殺他呀……”
“誰說俺不治他？”老醫生從架上一個罐子裏掏出一粒元宵大的黑丸子，叫家人拿到後麵去，一會端來一碗黑乎乎的湯水，對老包說，“搬開嘴，給他灌下去！”
聽了吩咐，老包與石杭忙開了，一個搬嘴一個灌藥。灌下藥，聽醫生吩咐，抬他到一張靠椅上，半小時後，包行奇跡般地醒過來，晃著頭四處看看，問：“爹，這是在哪裏？俺要回家——”
三人趕緊道謝，老包要付醫藥費，老中醫大喝一聲：“滾——”轉身進裏屋，再也不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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