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如何唱戲

“哦?你也想駐守延吉?這兒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徐世昌一頷首,示意在一邊的陳昭常。

陳昭常偏不自重,聽說延吉已進日軍,那兒有金娃娃也不敢去抱呀,忙站起來作揖:“下官無能,恐難以勝任守邊重責。參議精明強悍,年輕有為,才是最佳人選。”

哼!扶不起的爛泥牆!世昌卻裝出一副大加賞識的模樣:“你們都是愛國將士啊,守邊大任,理應當仁不讓。但設製和人選都是由朝廷決定!”

看模樣就是個肉食官僚!祿貞對陳昭常仍不正眼相看,知道他貪生怕死,卻感謝他“讓賢”,因而話中有話:“文死諫,武死戰。標下跟總督出關,正是為保衛延吉而來,車前馬後,衝鋒在前才是本職!”

“綬卿血氣之勇可歎可嘉,隻是邊陲重將,必由軍機處上奏朝廷……”

軍機處?張之洞不是召京入閣兼軍機大臣了嗎?正是炙手可熱的人物,但他也是個官僚,現在當官,哪個不要靠走門子?不行賄怎麽行?可是,難道保家衛國的職責也要花錢去買?難道爬冰臥雪的吃苦也要開後門?自己空有報國誌啊,於是就要告辭。去看看小說網?。

世昌這才笑態可掬地說:“好久沒看京戲了吧,餘秀可越來越紅了,好好看她幾場戲,我放你半月假。”

他的笑容裏,怎麽別有一番意味?看來,他托程兄照顧餘秀的事情總督知道了。知道就知道,有這話也放心了,至少說明她現在是安全的,於是告別總督就去看她。

恍然覺得,與剛才是兩個世界:豪華的劇場,瑰麗的燈光,優美的唱腔,台上是雅典的花園,一雙才子佳人柔情蜜意,待月西廂。身邊是達官顯貴,氣宇軒昂,名媛玉女,脂紅粉香,還有遞著毛巾的小廝,賣著瓜子花生的小販,匯成一個上流社會的大舞台。

南邊,是沃野千裏,地廣人稀,深山密林,尤其是那七十三天實地勘察的艱辛,江邊阻敵的焦慮,夾皮溝之行的險惡……都象是昨日並不美妙的夢境。環顧四周醉生夢死的芸芸眾生,祿貞暗笑自己是個傻子,留在奉天,何樂不為?起碼,隻要高興,每天都能看戲,看看餘小姐……

啊,她又上台了,扮演那個勢利的宰相夫人——崔鶯鶯的母親。去看看小說網?。燈光下,那個雍容華貴的老嫗不威自嚴,不威自重,隻有那雙美麗的眼睛還很年輕,顧盼生輝,給那蒼老的麵容增添了魅力。

在延吉的日子裏,沒有音樂,沒有戲劇,甚至也很少看到女人,他也根本沒時間去想別的。踏上奉天的土地,才產生了半個歸屬感,因為這兒的上流社會是屬於他的,可以說是幾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不僅燈紅酒綠、吃香喝辣,而且還有一個清麗可人、超凡脫俗的女人。盡管接觸不多,可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包括她那高亢蒼涼的聲音都韻味十足,富有磁力,而今夢幻般地再現眼前。他身子靠在椅背上,抬腿擱到前排的椅背上,大家看看他這副模樣,反而見怪不怪。

別來無恙乎?沒有人欺負你吧?……他望著台上她的一舉一動,忘了四周紛繁複雜的觀眾,也聽不見她唱些什麽……

正唱《拷紅》一折,老夫人唱完,又一個滿堂彩。戲迷們不為聰明美麗的紅娘叫好,反而為惡勢力的代表人物老夫人鼓掌,似乎有悖情理。祿貞雖知是她唱得好的緣故,仍有些犯迷糊。忽然,他的眼前一亮,台上老夫人的目光和他交匯了,撞擊出一片火花,他渾身燥熱起來,無法擺脫那磁實的目光,台上靜場片刻,跟著台下喝倒彩的聲音迭起,“老夫人”清醒過來,可一句也唱不下去了。

因為台上的目光朝他看,劇場觀眾的目光也轉向他坐的位置,祿貞坐立不安,幹脆站起來了。他一站起來,台上唱著的老夫人突然向前走來。座位上的人向台前走去,台上的人向台下走來。紅娘傻了,文武場啞了,老板急了,趕緊跑出來喊:“餘小姐,你怎麽不唱了?”

他這一喊,餘秀停止了腳步,吳祿貞可沒停步,他徑直走到台前,身子一縱,如跳馬一般,他已經穩穩地站在台口了:“唱什麽唱?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居然這等無知無識……”

餘秀如當頭一棒: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他回來就是這樣的嘴臉?他是責怪我不該唱戲?更不該這個時候唱這樣的戲?他還是把我當無知無識的歌女呀……

邊關帶信讓總督府保護餘小姐的就是這人啊,惹不起的角兒!老板先軟了下來:“大人,我們都是靠唱戲養家的,不讓唱戲,我們可怎麽活啊。再說,台下幾百號看客也喜歡看我們餘小姐的戲,您不讓唱,我怎麽向大家交代?“

他這話有煽動性,台下的人本來多數是看熱鬧的,見這鬧台的人穿的是便服,已經是秋天了,還拿把大蒲扇,不知是什麽身份,起碼不像個有錢的主,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勾引女戲子,這可比老調重彈的《拷紅》好看,都像看戲一樣津津有味地欣賞這一幕。

聽說來人不讓他們聽戲,觀眾都不依了,頓時起哄,拍椅子的、打板凳的、大聲喊叫的,劇院裏炸了鍋。

“吵什麽吵?!”吳祿貞大叫一聲震懾了全場,“我不是說不要唱戲,我是說不要唱這些‘公子落難,小姐養漢’的戲,要唱,就唱反抗外族侵略的愛國大戲。現在,那日本人已經打到我大清滿洲,侵入到我延吉腹地了!”

日本人又打過來了?這消息大家可是第一次聽見,台下那些有誌之士立即關注起來,能知道這樣絕密的消息的人不簡單,都喊道:“大人,此話當真嗎?您從哪裏打聽到的?”

也有人叫:“清平世界,不要在這裏無事生非!不就是日人韓人叫嚷著要占圖們江中的一片江心洲嗎?區區彈丸之地,小題大做什麽?”

聽到後麵這話,吳祿貞忍不住喝斥道:“誰在那裏放狗屁?我乃堂堂總督府的參議,才從延吉來,我能不知道真相?”

台下人啞口無言,靜場中,老板著急地問:“大人,我們今晚這戲怎麽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