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決心赴延

“砰——砰——”禮炮響了,突然間響起馬的嘶鳴與人的慘叫,頓時,場麵上亂了!原來,炮聲如雷,驚動了戰馬,首馬一躍而起,身子一縱,張厚琨手中的指揮刀也隨著往上一戳,刺中咽喉,將他摔下馬來,腳還掛在馬蹬上,馬卻奔跑起來,片刻就讓張家寄托厚望的長孫頭碎骨裂,氣絕身亡。

張之洞當即昏過去了。醒來,哪裏顧得上懲治吳祿貞,隻是將他關押在學堂裏。悲痛之後,令人將馬打死,在黃鶴樓以馬屍祭奠孫子。再提審吳祿貞時,百感交激,一時竟語塞。隻見他手裏拿著一對給自己寫的挽聯:

一條上麵是:“開卷愛讀戰國策,立乘長風破海浪之誌”,

另一條寫著:“濡墨喜草從軍賦,為執幹戈衛社稷而亡”,

橫幅是“良弼(傅慈祥)剛孫(張厚琨)冥鑒”,落款卻是:“候死者愚弟祿貞敬奠。”

張之洞立刻大驚失色,全身顫抖。因為上聯是吳祿貞當年考武備學堂寫的詩句,當時就打動了張總督,親自用砂筆聯圈並傳令嘉獎的,下聯卻是前幾天悼念亡孫“恨汝不能執幹戈衛社稷而亡”的摘句,烏雲罩頭,當時就有一種遭到報應的感覺,那宿命的陰影纏繞在心頭不去——殺了傅慈祥,自己的孫子死得莫名其妙,如果再殺吳祿貞,又將有哪個兒孫會遭遇不幸呢?

他正猶豫著,那吳祿貞卻趕緊表態:“執幹戈衛社稷正是厚琨未競事業,您可將在下視為長孫一般……”這句話更軟化了他殺吳祿貞的決心,居然聽他匯報了在日本的見聞,得知日本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也義憤填膺,更覺得吳祿貞是個人才,自己推薦栽培他沒錯啊,如果將他殺了,不是朝廷的損失嗎?先令人為他鬆綁,再讓人給他看座,由階下囚變成了座上賓。

這回,兩人的關係似乎更進一步,吳祿貞詳細地向他匯報了自己在延吉的作為,張之洞暗中讚歎,心想,邊關離不開他,徐世昌撤消他的職務是大錯特錯的,隻是不便說出來。先誇了一句:“我知道,你於延吉是有功的……”

“名師出高徒嘛!”吳祿貞乘機把功勞送給張之洞,“晚生早熟讀中堂大人的《勸學篇》,深以您‘止戈為武’的觀點以為然,一個國家要立足於世界,必須得有強大的軍隊,保衛延吉,也必須得加強邊防。”

這《勸學篇》是張之洞的得意之作,完整地表達了自己的教育理論與施政綱領,不僅皇帝與太後滿意,以聖諭形式刊行全國,還以外文出版歐美。見吳祿貞建功立業的基礎是自己的著作,心理十分受用。

他乘機侃侃而談:“但是,不變法道的變法就不是真正的變發,法製真變革了,還是原來之道嗎?朝廷失策絕非一個延吉,民族災難深重,麵臨危機時刻,若不變道,恐怕危在旦夕……”

盡管張之洞知道他說得不錯,但出於他忠君愛國的士大夫身份,本能要維持現在的製度,這變道不就是想變天嗎?在我這裏還在做他的革命宣傳,膽子也太大了吧!但這人是吃軟不吃硬的,隻有好言相勸:“綬卿,你的雄才大略我是知道的,隻是不要太過,少斂鋒鍔,以待時日,會有雄圖大展的一天的。”

“多謝中堂鼓勵,但晚生是罷官之人,一介武夫,兩袖清風,而今報國無門啊。大人一生包容萬物、補天濟世,位極人臣就是您的最高目標嗎?”

這一問,竟然催出了老人的淚水,他在枕邊摸索一陣,撿出一張詩稿遞給他:“近作《續香山新樂府》即能明我心智,你看看吧。”

詩雲:

誠感人心心乃歸,

君民末世自乖離,

須知人感天方感,

淚灑香山諷諭詩。

吳祿貞讀完,見他老淚縱橫、唏噓不已,大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幹脆給他點明:“大清氣數還能有多長?大概誰也說不準,縱使大人公忠體國,廉政無私、大概也孤掌難鳴吧。”

這句話說到張之洞的心裏了,他越發難受,氣悶幹咳,半天說不出話來,心裏卻想:就是因為自己養病退朝,徐世昌才用傅良佐來取代他的吧,籌邊衛國,非他莫屬啊,還是掙紮回京,保舉他再返延吉吧。於是,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吳祿貞聽了,突然站起:“先生多保重,晚生告辭。”

“怎麽了?也不謝我就走?”

“學生上次要感謝您,這次不僅不感謝,還勸您老人家不要多事!”

張之洞奇怪了:“什麽意思?給我坐下說。”

“不敢坐,坐下,別人當我是來討官的!”

“你呀,到邊關鍛煉一年了,還沒有改掉你那孫悟空脾氣?”張大人覺得自己還沒完全了解自己的學生,“你不想當官?”

“我就是想當官,也不會在恩師身體欠恙之時來,讓您帶病為我上朝,那不是太自私了嗎?”

這話張大人愛聽,這個學生雖然桀傲不馴,還是體諒自己的呀。於是說:“不要想到我的身體,當臣子的,應該以大局為重,以國家為重啊!”

“我就是想當官,我也不去當延吉的官!”

“怕苦怕難了?”

“我可不是延吉的逃兵!”他氣乎乎地坐下來,“是他們不要我幹的。”

“而今徐世昌後悔了……”

“誰讓他有眼無珠?”

“徐總督不知你,我可知你,”張之洞喘了一陣說,“要解決延吉問題,非你莫屬。現在需要你去,這是對比之下的鑒別,而今才認識你也不晚,宦海沉浮本是平常事而已……”

“我討厭在哪些庸才手下做事!”

“那就爭取獨當一麵……”

其實,吳祿貞隻是說說氣話,他的心,早飛到延吉去了。

吳祿貞回到北京,立即到外務部當了顧問,他看到日本駐華公使伊集院彥吉遞交的國書氣憤之極,日本方麵提出的《東三省六項懸案節略》分明是日本對中、韓國界所做的歪曲嘛,於是親自起草,逐條進行了駁斥。

日本方麵說:“白頭山分水嶺立界碑處,實有一水東流,名曰土門,且此水正與該碑文相符,查邊至此,審視西為鴨綠,東為土門,又與分水嶺上勒石為記之說相符,乃中國不認實在情況,漠然主張豆滿、土門同為一江之說,未免為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