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著長幡的錢湯果然已經開張,但是並沒有什麽顧客。現在還沒到中午,別人都在忙活著生計,哪有忠右衛門和助六這麽閑,跑來趕頭湯。

人家老板認識助六,知道這是旗本金丸家的小少爺,打了一聲招呼就能進門。如今的日本還是充滿東方式人情味的國家,並沒有將來的那種冷漠和距離感,鄰裏互相“麻煩”一下那是天經地義的,互相幫助,團結協作,才能更好地生活。

像是這種開在街町內的錢湯,往往對本町的住戶都是記賬製,有的是一月一結,有的是一年三結,端午、中秋和冬至年底這樣。反正都做的是熟客的生意,本街本町的生意,互相誠信,保持著樸素的社會小圈子。

取出兩雙木屐,又給了兩個插牌,老板還閑搭話。問忠右衛門是助六的朋友嗎?哪裏人啊?是不是江戶本地的?幹啥的,有正經生計嘛?

要是擱現代,肯定很招人反感,可這時候卻沒啥不對勁的。老伴娘還跑出來給助六遞新棉布手巾,說助六有兩天沒來洗澡了。

一陣熱絡,兩人進入錢湯室內,老舊的長條板凳,沒有單人床,牆兩邊一溜的大木櫃子。按著插牌上的數字找到木櫃,輕輕一插,這木質的櫃鎖就緩緩彈開,混合著浴室的水蒸氣,略帶一絲絲的木頭的黴味,倒也不至於難聞。

手腳麻利的把衣裳脫完,錢湯內還是空空****的,隻有他們兩個顧客。

來早了!

雖然這錢湯也已經很注意建築的保暖了,但是畢竟沒有什麽暖氣空調,長久的站在換衣間大廳還是有些冷的。兩個人也沒多交流什麽,在肩上倒掛著棉布手巾,哼著不著調的小曲兒,進入湯池。

頭湯既然叫做頭湯,那必然是非常燙的,忠右衛門和助六這種從外麵嚴寒氣候進來的人,身體肯定接受不了。所以需要先坐在池子外的小板凳上,用池子裏的熱水慢慢的澆洗身體,讓身體逐漸適應很燙的池水。

順道也清洗一下身上的汙垢,免得後麵來的人進了池子,發現滿腳的泥。既是衛生,也是必要,沒啥稀奇的。

先伸腳,試了試池水,果然很燙,但是泡澡嘛,可不就是圖他一個熱勁。有些人洗澡就喜歡燙水,泡完出來皮膚都紅了,卻也甘之如飴。

“舒服……”

忠右衛門倚靠著池子,全身放鬆,沉入池水,這大冬天的,確實沒有比泡澡更舒服的事情了。尤其是還是在一八四零年這種娛樂匱乏的時代,能泡澡真是不錯。

兩人閑了下來,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未必聊得有多火熱,甚至有可能都不一定立刻搭茬接話。後世裏好兄弟出門約,可不就是往星巴克裏一坐,互相玩手機。如果不是打籃球之類的運動的話,就算是鐵哥們也不至於互相摟著二十四小時吹牛批。

聽助六絮絮叨叨的說想吃哪家店的烏冬麵,加上厚厚的一層魚肉麵碼,切上一段蔥,要是再有一大把嫩豆芽,可就美滋滋了……

少了點啥!

偌大的湯池牆壁上居然白白淨淨,除了凝結著的大量小水珠之外,居然沒有任何的圖案壁畫。要知道在後世的日本錢湯,那肯定會有一副著名的壁畫。

富嶽三十六景!

作為日本國山的富士山壁畫那基本是錢湯的標配,不管是影視節目,還是現實生活,沒有富士山壁畫的錢湯,那就不是一個完整的錢湯!

“喂喂喂,這家錢湯的牆壁上沒有富嶽山景嗎?”忠右衛門拍了拍還在念叨烏冬麵的助六。

“富嶽山景?”助六正想到那個麵湯該怎麽喝呢,突然被忠右衛門一拍,問他富士山的事情。

“什麽富嶽山景?啊?”

“就是浮世繪上麵那個富士山,畫在牆壁上的。”

“從來沒有見過。”助六想了想,一陣搖頭。

“其他的錢湯也沒有嗎?”忠右衛門到是有些稀奇了。

要知道後世裏甚至有專門的錢湯壁畫之神,忠右衛門看的紀錄片裏那老大爺最後居然還找到一個小姑娘做徒弟,美的很呢。

這神那神的,日本盡喜歡玩這一套。但是能封個神,必然是吃穿不愁,還擁有很高的社會地位,受人尊敬。

也許能搞錢呢!

“不是,你想想,在錢湯的牆壁上畫壁畫,那壁畫怕不是三天就化了。”助六和忠右衛門和尚出身,在寺院裏也見過壁畫的。

“是哦,沒有那種彩色油漆。”忠右衛門猛然想起來了。

在這種石灰牆上,用油彩礦石顏料畫畫,以錢湯的高溫和高濕環境而言,還真不一定能活過三天。甚至可能一邊畫,一邊化,根本弄不上牆壁的。原本還想著和老板說說,出個主意換頓外賣吃,現在看來是不成了。

“與其想這個,不如想想等會子叫什麽出前(でまえ)來吃。”助六揮了揮手。

錢湯裏麵叫外賣非常方便,江戶此刻做外賣生意的大小店鋪超過六千家,很多店家到了9102年還開的紅紅火火(今年怕是倒了一批)。另外也許有人聽說過日清有個泡麵叫做“出前一丁”,就是外賣一份的意思,曆史也算悠久。

“也是,就吃烏冬麵吧,我都行。”忠右衛門把棉布手巾往臉上一遮,繼續泡澡,吃什麽的,還真沒那麽多要求。

助六於是起身,簡單的擦了擦,朝外間喊老板。讓老板幫他代訂外賣,指名要哪家的烏冬麵。同樣是記賬式消費,不需要付現錢,到了月底,可以自己去人家店裏結,也可以讓人家店裏的夥計上門來取。

聽著聽著,突然出現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還連連抱歉,說自己來晚了。這洗澡談什麽來晚不來晚的,一大池子水又跑不了。池子裏除了忠右衛門以外,也沒有其他人在等人啊。

真是稀奇……

正想著,助六一路快走,猛地一下紮進池子,濺起好大的水花,把忠右衛門的手巾都濺濕了。忠右衛門把手巾取了下來,卻聽那年輕女聲掀開布簾。

“二位需要擦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