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辦法安然入睡。

在剛剛過去的兩三個小時裏,我一直試著讓自己舒服點兒,但在這個硬邦邦的床墊上我睡不安穩,思緒也沒法平靜下來。今天就要出發,任務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我拉開了自己床鋪上用來遮光的迷彩雨披,把腿伸了出去,揉了揉雙眼。這三天以來,我一直試著不去想這項任務,但現在我不可能將它拋諸腦後了。如果一切都按計劃順利進行,不出12個小時,我們就會進入本·拉登位於巴基斯坦的藏身之所。

我沒有絲毫的困意。我確定自己睡著的唯一“證據”是那個裝過安眠藥的空塑料瓶。還有幾個空瓶子,現在裏麵盛滿了尿。我們住在擁擠的臨時營房裏,這兒離最近的廁所有200碼,因此,我把空瓶子,像佳得樂飲料瓶都留了下來盛尿。這是我們的習慣。我們一般會迅速地打開頭燈,然後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撒完尿。

我覺得自己體力很好,但精神緊張;雖不煩躁,但坐立不安。那種“整裝待發”的慣常狀態折磨著我的神經。現在大家都很高興,這等待終於要結束了。

有些隊友正在沉睡,我盡量小心,不弄出聲音來。我躡手躡腳地從床鋪上溜了下來,穿好衣服。鼾聲從其他屋子裏隱約傳來。我抓起太陽鏡,走出了營房,來到了大太陽下。陽光照在我身上,猛的就像一把大錘無情地砸在身上。這種感覺就像在拉斯韋加斯豪賭一夜之後剛剛走出賭場一樣。

片刻後,我已基本適應了,開始朝著餐廳走去。此時,午後的陽光灑在我的臉上和胳膊上,讓人覺得很舒服。我看了看表。對我們這些住在圍牆內,而且隻在吸血鬼活動的時間行動的人而言,現在才是早晨。

對軍事基地的其他人來說,現在是工作日的中午時分。直升機無休止的轟鳴聲聽起來像是錄音唱片在大聲播放。一輛剛剛清理完營地內移動廁所的吸糞車從我身邊經過,留下了一路濃烈難聞的消毒劑的化學氣味。

我低著頭,沿著落滿灰塵的礫石路一直走向第一道門。每到一支新部隊,大門密碼就會被更換一次。我費勁地從口袋裏找出一張寫有密碼的紙條。我的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安眠藥的藥勁還沒過去。我按了一堆數字,拉了拉門把手。

門沒任何反應。

試了三次,總算打開了門,我繼續“上路”了。

我於是想:“就去吃點早餐吧。”

我曾在綠隊挺了過來,我心裏很清楚,假如把所有心思一直放在這項任務上,肯定會崩潰。挺下去的唯一辦法就是吃好每天的每頓飯。現在,在我的生涯裏最重要的任務即將開始之前,我要做的就是一心一意地去吃頓“早飯”。

勝利就是點滴的積累。

我走進餐廳,用冷水衝了衝手。餐廳裏油炸食物的味道很濃烈,幾乎都能附著在衣服上。餐廳的水泥牆上還貼著以前的節日飾物。一張褪了色的20世紀70年代的印有4個食品供應商的海報占據了公告欄的大部分空間,旁邊是今天的菜單。

我仔細打量了長長的不鏽鋼餐櫃。每個餐櫃後邊都站著一位服務員,他們係著圍裙,戴著帽子,隨時準備給我的盤子裏來上一勺玉米粉或是一堆鹹肉。

這些東西看上去都不合胃口。鹹肉更像是脂肪而不是肉,油脂黏糊糊的。但我需要補充能量。我徑直走向烤架那邊,那兒已經排起了隊。負責供應快餐的廚子站在平頂餐櫃後邊,他正把一個被一堆油乎乎的東西包裹的黃油煎蛋卷盛到排在我前麵的一個夥計的盤子裏。

當那個廚子拿眼睛問我的時候,我說道:“4個雞蛋,麻煩炒一下。加火腿和奶酪。”

在那廚子給我炒雞蛋的時候,我拿了些烤麵包和水果。餐架上供人選擇的食物總是老一套:大果盤裏盛著還沒長熟的暗橙色的香瓜,還有像綠色化學物的蜂蜜露。我上次輪班時在餐廳看到一個箱子,上麵竟然寫著“軍隊和監獄專用”。這似乎也正常!

沒有誰會為了這樣的夥食來當兵。

我抓起兩片麵包,在烤箱裏稍微烤了一下,又往盤子裏堆了一些菠蘿,因為不能把菠蘿壓碎,隻能摞起來。回到烤架那邊,我拿上了我的雞蛋,又往碗裏盛了一些燕麥粥,並添了些葡萄幹。

我看了眼就餐區擺成長排的餐桌。低沉的談話聲與掛在角落處播放有線新聞的大屏電視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沉悶的嗡嗡聲。我看見了幾名隊友,他們坐在離電視較遠的桌子旁。我向他們走去,半路放下餐盤,接了杯咖啡。

這間餐廳僅供聯合特種作戰司令部的人員使用,但這裏的人並不都清楚這次的任務。

我一邊往雞蛋上撒胡椒粉,一邊向我的隊友輕聲地打了個招呼,其中有查理和湯姆。他們回應了一聲,但和我一樣,大家都不想說話。我們各自想著自己的事兒倒會更舒服一點兒。

“睡得怎麽樣?”我問道。

“糟透了!”查理答道。

“吃安眠藥了嗎?”

“兩片。”

“往好處想,起碼我們還在享受這頓豐盛的早餐。這真像科羅納多大酒店的自助餐。”

那家酒店是太平洋海岸曆史最悠久的度假酒店之一,離我們曾經接受基礎水下爆破訓練的地方不遠。

“是啊。”查理說道,“你就隻想到這些?”

我是想逗逗樂子,但為時尚早。查理總是對我的冷笑話嗤之以鼻。我知道那都是扯淡,不過是尋開心罷了。

除了這個話題,沒有人談論家庭,也沒有人談論這項任務。沒有更多的話可說。飯菜不好吃,但你路過時隻看我們的盤子是看不出來的。

我不相信我們有哪個人能真的品嚐出這頓早餐的味道。它隻是為即將到來的任務提供能量而已。

吃完炒雞蛋和水果,我又強迫自己大口喝完了那碗燕麥粥,還喝下了一杯橙汁。吃飽之後,我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吃下頓飯。

我回來的時候,屋裏仍然很安靜。有些隊友想睡到最後一刻再起床,但我太亢奮了。我拿起自己的牙刷,又拿了一瓶水,並仔細確定我拿的確實不是尿瓶子,然後出門,到了旁邊一塊鋪著厚厚沙礫的地方開始刷牙,之後把漱口水直接吐到了地上。

早餐搞定。刷牙搞定。回到屋內,我把牙刷塞進自己的背包裏。我之前已經攤開了沙漠數字迷彩戰鬥服。這種製服設計得像長袖襯衫外加工裝褲,整套衣服共有10個口袋,每個口袋都有特定用途。這種衣服是穿在防彈背心裏麵的。袖子和肩部是迷彩色,而上衣的正中部位是棕褐色,由輕質材料製成,利於排汗。因為實在太熱,我早把上衣的袖子剪掉了一半。

我坐在**,開始穿戰鬥衣束。從我開始穿褲子的那一刻起,我所做的一切就必須按章法進行了。

每一個步驟都是精心計劃過的。

每一次檢查都是為了集中精力,並確保我沒落下任何東西。

這些步驟跟我以前執行任務前所做的毫無兩樣。

我重新檢查了一遍衣服上的每個口袋,然後穿上了褲子。

我褲子的一個口袋裏裝著戰術手套和速降連指皮手套。另一個口袋裏裝著一組備用電池、一塊能源凝膠以及兩個能量棒。右腳踝處的口袋裏裝著一塊備用止血帶,左腳踝處的口袋裏裝著橡膠手套和敏感現場勘查工具。

在左肩膀處的一個口袋裏,我摸到了一張200美元的鈔票,假如我們遇到不測,需要搭乘當地交通工具或是買通當地人的時候,這錢就能派上用場。逃命是要花錢的,而美元比什麽東西都好使。我把奧林巴斯數碼相機裝在右肩口袋裏。我順著皮帶摸到後邊,有一把丹尼爾·溫克勒匕首。

我掖好襯衫,又拿出我的裝備重新檢查。陶瓷防彈插板遮護住了我身體的前後要害部位。在我前身的插板兩邊各有一台無線電設備。我在兩台無線電的中間裝了三個HK416突擊步槍彈匣,還有一枚棒球大小的破片手榴彈。在我的防彈背心前麵還插著幾支化學熒光棒,包括能發出紅光的紅外熒光棒,它們僅通過夜視儀才能被看到。行動當中,我們會把它們扔到我們已經

清理完的某些房間或場地。這種熒光棒發出的紅外光是肉眼無法看到的,但我的隊友借助夜視儀就能看到它們,從而知道哪裏已經安全了。

我的斷線鉗裝在背後的一個口袋裏,兩個手柄貼著背部,比肩膀稍高。兩根無線電天線也緊貼著背心。

我摸了摸我的裝備,確信爆破引線已被牢牢綁在背後。接著我又開始檢查頭盔。

裝上夜視儀的頭盔的重量不到10磅。理論上它能夠擋住9毫米口徑的子彈,但是,這種頭盔曾經有過抵擋住了AK47子彈的案例。我打開了沿導軌裝在頭盔邊側的燈。這是隻嶄新的普林斯頓充電燈,我在上次行動中使用過。

我戴上頭盔,拉下夜視儀,也就是俗稱的NVGs。與傳統部隊不同,我們的夜視儀有四個鏡筒,而普通的隻有兩個。這能讓我們擁有120度的視野,而不僅僅是40度。普通夜視儀就像透過衛生紙卷筒看東西一樣,而我們的夜視儀幾乎沒有什麽死角,讓我們能很容易就看清犄角旮旯,從而更容易了解麵臨的情況。打開這套價值65000美元的夜視儀後,眼前的屋子變得到處綠瑩瑩的。稍調整了幾下後,一切細節都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最後,我拿起了步槍,把槍托頂在肩部,打開EOTech全息內紅點瞄準具。瞄準具後麵還串列安裝了一個3倍放大鏡,這東西能讓我在白天射擊時打得更準。我瞄了瞄床鋪旁邊的牆麵,測試了一下紅色激光器,紅點能用肉眼看見。我又拉下夜視儀,測試了一下紅外激光。

我把槍栓一拉,槍上了膛。又把槍栓往回一拉,檢查了一下槍膛。我檢查了兩遍,確定槍膛沒有什麽問題,然後將這把步槍放到了牆邊。

裝備檢查完畢,我從背心前麵的一個小口袋裏拿出一個小薄本子,那是本次任務的小抄,然後翻看起來。

第一頁是個指導任務的柵格坐標指南,也稱為GRG。這是從空中拍攝的拉登藏身之所的圖片,所有重要區域全部標記了出來,建築物都用數字編了號。從飛行員到快速反應部隊的每位成員,再到指揮中心的人員,所有人用的都是同一GRG。

下一頁是個無線電頻率表。最後是一份本次任務目標人物的名單及照片。我認真研究了艾爾·科威特兄弟的照片,特別多花了點時間看阿赫邁德·艾爾·科威特的照片,因為據分析他可能住在C1客房。每一頁不僅有照片,還有重要資料,比如身高、體重以及任何能查到的別名。最後一頁有張本·拉登的照片以及關於他和他的兒子當前大概樣貌的素描參考圖。

我已經穿上迷彩服,裝備也準備就緒,然後抓起我的薩洛蒙山地戰靴穿了進去。與我的隊友們有時穿的那種低幫越野鞋比起來,這雙鞋要笨重一些。但我最喜歡這雙鞋,因為它能保護我那經常扭傷的腳踝。我穿著這雙鞋在庫納爾省爬過山,在伊拉克的沙漠裏偵察過。我的所有裝備都曾陪我執行過任務而且表現出色,沒出過問題。我知道它們很可靠。

係鞋帶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係鞋帶了。我們即將執行的任務十分重要,意義非同尋常。我們盡量不去想曆史使命的問題。我們隻是在做自己的本職工作,這隻是又一次任務而已。我們的任務是突襲一所宅院,俘獲或擊斃一個目標人物。我不在乎這個目標會是誰。但是,當我係鞋帶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這次的目標人物的確非同尋常。這次任務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是我想我得先把鞋帶係好。

在即將出發的最後一小時,我考慮了一些小事。一切都得確認無誤。我把鞋帶係成雙結,然後塞好。在屋子中央,我把那60磅的防彈背心舉過頭頂,搭到了肩上。我束緊帶子,幾乎把自己包在了裏麵,兩塊防彈插板緊貼在我的前胸和後背。我又花了點時間檢查,以確保自己可以夠著身上所有的東西。我把手伸到頭後,能抓到斷線鉗的手柄。我又摸了摸左肩膀上綁著的爆破引線。

我把天線連接到我的無線電上,然後戴上骨傳導耳機(bonephones),

使它緊貼在我的顴骨上。這種設備能讓我通過骨傳導技術收聽到所有無線電信息。如果需要,我還可以戴上防噪聲耳塞,以便消除周圍的雜音,讓聲音直接進入耳道。

我的右耳麥能接聽整個行動部隊網絡的信息。通過這個網絡,所有隊員互相聯絡的聲音我都能清楚聽到。我的左耳麥負責接聽指揮網絡,我能夠借此與其他小隊的隊長以及指揮部進行聯絡。

作為隊長,我需要兩個不同的網絡,而實際上,執行這樣的行動,指揮網絡中不會有太多的通信聯絡。指揮官會用衛星無線電通信設備通話,絕大多數關於目標人物的無線電聯絡則會通過行動部隊網絡進行。

一切檢查完畢。我為這項任務所做的準備工作全部完成。我最後掃視了一遍屋子,確定沒落下任何東西,然後徑直出了門。

夕陽西下。我聽到四周其他人在做準備工作。沒有人說話,隻能聽到大家走動的聲音,他們正在檢查裝備或是打點行囊。隨著大夥兒進進出出,大門有節奏地發出撞擊門框的聲音。

幾分鍾後我們得在火坑旁集合。我走近時,聽到幾個音箱裏傳出來震耳欲聾的金屬樂隊的音樂。我與我的小隊會合後找了一塊平地,等待麥克雷文露麵。早前他提出要在任務開始前抽出點時間跟我們講幾句話。

“你準備好了吧?”我問威爾。

他點了點頭。

環視一周,我看到了沃爾特、查理,還有其他小隊同樣在待命的隊員。就在幾個小時之前,我們還在四處閑逛,並且開玩笑說誰會在電影裏扮演我們。而現在,大夥兒都很嚴肅。

麥克雷文不聲不響地出現了。他走過來後,大家聚攏上去。

他的發言集中在戰略層麵,講的都是他得心應手的東西。他的話並沒引起我的興趣,因為我在考慮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他走了之後,傳下來命令說該出發了。

“黑鷹直升機上的所有人乘坐1號和2號巴士,”我聽到一個後勤人員大聲喊道,“坐CH-47的上3號和4號巴士。”

巴士排成一隊,早已啟動了。上了車,我擠到靠近中間的一個位子上。威爾擠到了我的身旁。這些巴士又破又髒。多年來,這些車把無數荷槍實彈的突擊隊員運往前線,人造革車座也因此破敗不堪。

巴士緩緩前行。減震器由於負載超重而失去了作用,所以每次顛簸都會震到我們的雙腿和背部。車隻開了幾分鍾,但感覺好像過了很久。

很快,我看到巨大的探照燈照向機庫方向,我知道黑鷹直升機正在那兒等我們。探照燈的強光看上去就像是一顆爆炸了的星球,根本無法直視。我們下了車,穿過機庫的防護欄往前走,周圍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

直升機裏麵,機務人員正在做最後的檢查。旋翼的噪音很大,我們彼此沒法說話。我悄悄溜出來,跑到防護欄外撒了泡尿。直升機準備就緒,我看到幾個空軍地勤人員推開了機庫大門,然後直升機開始移動。

我向另一隊的幾個家夥點了點頭,笑著給他們豎了個中指。大家各就各位,沒人說話。說什麽都白費,都會被旋翼的噪聲淹沒,但所有的手勢表達的都是同樣的意思。

地麵上見。

除此之外別無他言。

我們在直升機兩邊排成隊。我看了下表,還剩10分鍾。我在停機坪旁邊找了個空地躺了下來,把頭倚在頭盔上仰望星空。片刻之後,我感到渾身輕鬆。終於,機長向我們示意登機。

由於我到時候會是第一個從繩索上索降的人,因此我一直等到最後才登機。大家全部登機後,門口還留了一小塊空地,旁邊就是沃爾特和狙擊手,他們會在我們迅速索降的時候打掩護。我把屁股使勁兒來回擠,感覺它已經被擠得麻木了。我檢查了一下武器,以確保安全。當你被塞進直升機裏而沒有一點兒動彈的餘地時,你必須首先確保自己的武器不要由於疏忽大意而走火。

我把頭盔小心地放在腿上抱住,以免弄壞夜視儀。夜視儀翻起來後很像是頭盔上長出的觸角。

艙門關閉,直升機起飛,在空中盤旋幾秒鍾後才穩定下來。接著,直升機按預定計劃飛離停機坪上空。我感覺到直升機在俯身加速。離開機場後,黑鷹直升機向右傾斜轉向,朝邊境方向飛去。

機艙裏漆黑一片,大家擠在一起。我能感覺到沃爾特活動時雙膝好像要頂進我的背部。我耳中的無線電耳麥此時寂靜無聲。

我僅看見從駕駛艙的儀表盤那兒透過來一絲微弱的光。但窗外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飛行了15分鍾後,行動部隊網絡傳來第一條帶著雜音的訊號。

“穿越邊境。”

“我想我們的確在邊境上空。”我心裏想道。

沒一會,我開始打盹。當我們越來越接近阿伯塔巴德的時候,我聽到行動部隊網絡傳來不同檢查站的五花八門的電台通信詞匯。然而,每一次我都會重新睡著。

“10分鍾。”

我從迷糊中驚醒。我揉了揉眼睛,動了動發麻的腳趾。我必須多睡一會,因為提示的10分鍾似乎馬上就過去了。我想,其實直升機裏的大多數隊員都想在飛行途中抓緊睡覺。

“6分鍾。”

所有關於此次任務的喧囂都將煙消雲散。對我們來說,這隻不過是又一次夜間突襲任務罷了。我戴上了頭盔,扣上了下巴托。我又把夜視儀拉了下來,確定自己調整好了鏡頭的焦點。接著把槍緊緊地抱在懷中,以免在索降時槍被掛住,又最後檢查了一遍保險。機艙內仍然漆黑一片,但我知道其他人也都在做同樣的檢查。

“1分鍾。”

機長打開了艙門。我把索降裝置準備到位。速降繩與滑降器緊密相連,能讓人幹淨利落地到達地麵。滑降器扣在基座的一個保險栓上。我順手摸了一下滑降器,確定它扣住了。機長也檢查了一遍。我使勁拽了一下繩索以確定其是否安全。接著,我把雙腿伸出直升機艙門外,感到了陣陣涼風。

我抓住繩子,把身體盡量往前側傾,想看清前方的情況。我們掠過的幾處院子裏邊有亮著燈的遊泳池,還有修剪整齊的花園,周圍是高大的石牆。我看慣了山野和泥屋成排的村莊。從空中看下去,阿伯塔巴德讓我想起飛過美國城郊時的情景。

我從艙門口探出身體,終於看到了那所宅院。從賈拉拉巴德出發的這次飛行共用了約90分鍾,我們將於午夜後抵達目標地。院子外邊漆黑一片,周圍院落也沒有一絲燈光。這個居民區好像都停電了。這個地方經常周期性輪流停電。

直升機開始盤旋,引擎聲也變得不同。一找到預定的索降點,我就會把繩子扔下去。直升機懸停顛簸不已,飛行員顯然沒找準位置。他們好像在和直升機摔跤似的,試圖強行使直升機配合。我立刻把視線從地麵轉移到機長身上,等著直升機停穩,好把繩子拋出去。

“快,快,快”在我腦海中重複不停。

演練時,飛行員從沒在懸停方麵出過問題。肯定是哪裏出了毛病。我們都心急火燎地想離開直升機,到達地麵。

“我們分頭行動。”我聽到行動部隊網絡傳來信號。

“他媽的,”我心裏想,“我們還沒到達地麵呢,就已經啟動B計劃了。”

突然間,直升機一個90度右轉向側翻,我覺得自己的胃就像是坐過山車那樣猛抽了一下。黑鷹直升機試圖拉起,旋翼在我的頭頂尖叫不已。直升機正在一秒一秒地接近地麵。在我的這一側,我從艙門處看見那所宅院正朝我們迎麵撲來。

我掙紮著找到了一個把手,然後滑進機艙。我身後沒有多餘的地方,因為隊友們都已經衝上前準備索降了。緊接著,我感覺到沃爾特抓住了我的裝備,把我往機艙內拽。他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了我身旁的狙擊手。我用力往後靠。我把雙腿往裏收的時候在空中亂蹬了一通。我知道,如果我的腿露在外邊,一旦遇到碰撞就會被卡住或者弄折。

離地麵越近,我就越憤怒。為了這一天,所有突擊隊員都在他們的個人生涯中作出了很大的犧牲。我們都覺得能被選中執行這次任務是天大的運氣。而現在,我們即將丟掉性命,卻可能連個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媽的!媽的!媽的!”我暗自罵道,“要出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