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湔身法極快,又是起步在前,等蘇探晴追上林純時,隻看到鐵湔的身影遠遠沒入一片山麓中。林純卻仍不停步地奔出,蘇探晴見她氣息紊亂神色大異往常,連忙拉住看似發狂的林純,歎道:鐵湔武功高強,你追上他又有何用?

他們已來到一片山林邊,卻再也難尋鐵湔的蹤跡。林純站在林邊發愣,其實她倒不是為了追上鐵湔察問,隻是乍然聽到擎風侯當年的惡行後心緒難平,茫然奔出,卻無目的。此刻回想前因後果,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蘇探晴不知她的心情,微笑道:大哥已成了振武盟的盟主,你為何還不開心,難道怕他沒空陪你玩了麽?放心吧,有我陪你,哈哈。

林純抬起頭來,淚光粼粼,滿麵淒楚。蘇探晴雖曾見過她流淚,卻從未見過她如此憂傷的神情,不禁吃了一驚。林純猶豫道:我,我不能陪你去金陵了,我想先回洛陽。

蘇探晴不知林純為何如此,問道:任務未完成,你為何要先回洛陽?

林純輕聲道:我想找義找他把當年的事情問個明白。

蘇探晴苦笑道:你這又是何必?難道擎風侯會對你承認當年的錯誤麽?何況鐵湔詭計多端,他的話亦難分真假,我們日後可以慢慢查證

林純一臉麻木,搖搖頭:不,我並不懷疑鐵湔的話。她長歎一聲:我在搖陵堂中一年多,雖不管堂中事務,但許多事情都看在眼裏,知道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有幾次好言相勸,卻被他駁了回來,時間一久也就不提了,心想他與斂眉夫人對我那麽好,當我是親生女兒一般,我絕不會做出對不起他們的事情

蘇探晴心想她本性善良,亦分得清楚正邪善惡,隻不過從小沾染其中,想改變卻是力不從心,又注意到她再不肯以義父稱呼擎風侯,知道她心中怨意極深,俞千山是她的結拜兄長,擎風侯是她的義父,這兩人之間的恩怨極深難以化解,所以她這般失措,心中必是左右為難,不知如何取舍想到這裏,柔聲勸道:你不是打算找機會離開搖陵堂麽,不如就跟著我與大哥闖**江湖吧。擎風侯雖做了不少錯事,畢竟對你有養育之恩,你亦不必與他為敵,從此再也不回搖陵堂就是。

林純哽咽道:這件事我若不問個清楚,實在是心中難安。可是說到這裏,飽含許久的兩滴眼淚終於從她眼角慢慢泌出,林純再也忍不住心中傷痛,撲到蘇探晴的懷裏:可是,我又很怕知道事情的真相

蘇探晴驀然軟玉溫香抱個滿懷,又是心激又是惶恐,一時頗有些手足無措,也不知她為何會如此激動,隻能輕撫她的肩頭安慰道:傻孩子,你怕什麽?那時你不過剛剛生下來,縱然是擎風侯當年做下天下的錯事,亦與你無關。

林純淒聲道:俞大哥不是說我很像他那個青梅竹馬的敏兒麽,說不定我就是敏兒的妹妹。她的眼淚如斷線珍珠般掉了下來:如果他真是殺了我的親生父母,縱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也與他恩絕義斷,不共戴天!

蘇探晴愣住了,他倒未曾想到這點。算起來那一年林純才剛剛出生,擎風侯並無子嗣,或許見到她起了收養之意。而擎風侯心狠手辣,當年因一些積怨便派師父杯承丈行刺顧相明,事後又欲對杯承丈滅口,以此推斷他的行事,殺林純全家以絕後患亦是大有可能沉吟道:大明官軍律法極嚴,此事雖已過去近二十年,可一旦被揭穿,擎風侯的王位都難以坐穩,他必會不顧一切隱瞞。你萬萬不可心急,一切須得從長計議,若是憑一時衝動找他查問真相,雖說虎毒不食子,但事關他的身家性命,定不會輕易放過你,萬一被他所害豈不更無法報你父母的大仇?

林純知道蘇探晴所言不假,六神無主,淚水滾滾而下,將蘇探晴的衣襟淋濕一大片。

林間風大,林純單薄的身體蘇探晴懷中微微顫抖著,蘇探晴心生憐意,想要解下外衣給她披上,又怕唐突了她,隻好端立不動。林純哭了一會,才醒悟到被蘇探晴抱在懷裏,心頭又慌又窘忐忑不安,若任他這樣抱著雖是不妥,但馬上推開他似乎又太著痕跡正慌亂間,一股男子氣息直衝上來,林純不由有些意亂情迷,一下子時間似乎也變得極為緩慢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漸感蜷在他寬大的懷抱中十分舒意,隻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正在這微妙時刻,兩人身旁忽傳來嗖得一聲響動。林純嚇了一跳,隻道是有人走近,連忙一把推開蘇探晴,蘇探晴不曾防備,被她推個趔趄,抬眼看到林純俏臉生暈,滿麵通紅,狠狠瞪他一眼,眉眼間卻是半嗔半喜略含春意,心中猛然一震,垂下頭去不敢再看她。

低下頭卻看見幾步遠處一隻小動物正在瞪著兩隻圓圓的眼睛望著自己,正是陳問風的那隻馭風麟。蘇探晴暗叫慚愧,剛才與林純忘情相擁,竟然魂不守舍,連有人接近身旁都未能察覺。他知道小風既然出現,陳問風必在附近,匆匆整理一下衣衫,提聲高叫道:前輩請現身吧。

一陣大笑從林間傳來,陳問風從一顆大樹上躍下,故意左右張望一下,歎道:奇怪,剛才這裏明明沒有人,怎麽一眨眼的功夫你們兩個小娃娃就冒了出來?定是老夫這幾日太忙了,以致於勞累過度眼睛花了,真是老了啊!他還隻道兩人情意綿綿的相擁林中,擔心林純臉嫩,所以方如此說。

林純想不到陳問風一大把年紀竟然也如此裝腔作勢,淚痕未幹的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來。轉念又想到剛才的情形必是被陳問風看得一清二楚,又不好解釋,心中正急迫,恰好又聽到馭風麟低低嘶叫了一聲,見它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神態極其可愛,似是研究自己臉上的淚痕,又羞又怒,作勢虛踢一腳馭風麟:你這神出鬼沒的小家夥,剛才可嚇死我了。

陳問風笑眯眯地盯著林純:小風又沒有惹你,為何要踢老夫的寶貝?

林純哼一聲:你不是說要把小風送給我麽,我踢它又與你有何幹?

陳問風哈哈大笑:當初的一句戲言虧你這女娃娃記得這麽清楚,老夫可舍不得將小風送人。又指著蘇探晴道:你這小子,如何惹得人家小姑娘不開心?還不快快賠罪,免得找老夫的小寶貝出氣。他剛剛趕來不久,並不知曉林純傷心的緣故,還隻道是她與蘇探晴間發生矛盾。

林純聽陳問風的口氣,分明是把自己與蘇探晴認成了一對情侶,本想立刻否認,但陳問風又未明說,自己若非要解釋一番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隻得狠狠地瞪了蘇探晴一眼,罵聲:呆瓜,你去給陳大叔好好解釋清楚,要是敢胡說八道本姑娘絕不輕饒。跺足跑開。

蘇探晴先低聲將俞千山與擎風侯之間的仇怨對陳問風說明,又把林純對擎風侯的疑慮細細陳說。陳問風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呆了一下歎息道:想不到這個小姑娘竟有這般淒慘的身世,外表雖是活潑可愛,內心卻有著說不出的愁悶,實是令人心中生憐

正說著,林純重新走回來,麵上經過細細擦洗,臉上淚痕已拭幹,笑道:陳大叔你為何不參加振武大會,俞大哥大展神威把那個勃哈台打得滿地找牙,還做上了振武盟主之位,氣得鐵湔老兒吹胡子瞪眼,真是太快人心。蘇探晴與陳問風見她轉眼間如若渾若無事,知她不過是強顏歡笑,想不到她外表柔弱,骨子裏卻有一份不輸男兒的堅強。

陳問風嗬嗬一笑:老夫雖未出場,卻在遠處看得一清二楚,想不到你俞大哥不但有真材實學,竟然還是當年名動江南武林的小魔女杜秀真的嫡傳弟子,這個振武大會的盟主亦算是得其所哉!

林純又指著蘇探晴道:隻可惜二哥本有機會讓鐵湔跌個大跟鬥,最後卻反被他著實風光了一把。不過說來奇怪,我本以為鐵湔定會趁機打傷二哥,卻不料他竟然會手下留情。

蘇探晴尚打不定主意是否應該說出鐵湔與擎風侯暗中聯合之事,苦笑歎道:他未必是手下留情,隻是在那種情況下貿然傷人必會引起天下英雄的反感,所以才在表麵上故示大度放我一馬,借以收買人心。其實他已借機虛點了我一指,雖是無關痛癢,卻不知是否有什麽後患

林純與陳問風一齊變色,陳問風雖見到了蘇探晴與鐵湔動手的情景,但距離太遠也未看出鐵湔伺機暗中下手,連忙拉過蘇探晴的手,閉目細察脈象,良久才緩緩道:蘇少俠經脈雖是運行如常,並無損傷。不過觀鐵湔武功百變,或有什麽秘藏的手段,據我所知,域外有些奇妙武功擊中人時看似並無大礙,卻可在體內隱伏數日後方才發作,倒不可不提防。

蘇探晴聽陳問風的話心中一動,林純那晚睡夢中暴起傷人恐怕就與此類詭秘武功有關,有機會倒要好好請教一下陳問風。

林純見蘇探晴沉思不語,急道:那可要想什麽法子解救才好,保不準日後鐵湔以此要脅,豈不是要聽他的命令?

蘇探晴哂然一笑:或許鐵湔正是想讓我疑神疑鬼一番,反正生死由天,多想反而無益,倒不如將之拋於腦後,如此才可不受他的威脅。

陳問風由衷讚道:蘇少俠果有英雄本色。

林純卻噘起嘴小聲嘟囔道:自己的性命不放在心上,卻讓別人替他著急,真是個呆瓜。

蘇探晴將當時與鐵湔過招的情形一一說明,最後歎道:此人武功極高,更是智計百出,先不動聲色唆使柳淡蓮殺了錢楚秀,更能在刹那間利用我們不敢泄露身份的心理定下疑兵之計,才令我猝不及防下中了他的道兒。他既敢約前輩下個月在洛陽比武,定有所持,屆時前輩可一定要小心。

林純對陳問風倒是信心十足:陳大叔的武功豈是你這個浪子殺手可比?下個月在洛陽定叫鐵湔吃不了兜著走。

陳問風沉聲道:女娃娃休得輕敵,鐵湔武功超卓,計謀百出,老夫未必可穩勝得了他。眯成一線的眼神驀然一閃:不過老夫久不動武,倒真想早些與他大戰一場,也好鬆活一下筋骨。

林純不解道:剛才鐵湔當眾叫陣,大叔為何不出麵教訓他?也好讓他知道天外有天,休得那麽狂妄。

陳問風歎道:老夫昨夜曾見過蒼雪長老,得知他將鐵湔請來做主持之事後亦是大吃一驚,聽了他的一番解釋連我也分不清鐵湔到底是敵是友,所以才推說自己另有要事不參加振武大會,其實是想在暗中觀察其言行。

林純問道:為何鐵湔明明是蒙古高手,竟能出席振武大會,還甚得蒼雪長老的推崇?這到底是什麽原因?

蘇探晴插口道:想必是因為六十四經堂的緣故了。

林純並不知曉六十四經堂之事,疑惑道:我在台上聽鐵湔與明鏡先生說到這個名字時就覺得好生奇怪,我為何從未聽說過?

蘇探晴大致對林純說明六十四經堂之事。陳問風歎道:我昨夜聽了蒼雪長老的話,才知道其中竟然還另有隱情,或許我們對鐵湔的判斷有所偏頗,他雖是狂妄自大了些,但畢竟有漢族血統,未必會做欺師滅祖的事

原來當年蒙古大兵席卷中原,連挑七十多家武林大派,搶下許多武學秘籍運回塞外。中原武林雖是元氣大傷,但何堪此辱,誓要奪回那些秘籍,漢蒙武林交戰多次死傷慘重,一直未能如願。後來武林兩大宗派少林方丈一心大師與武當的掌門玉清真人合力訂下了一個名為鬥轉星移的計劃,這才有了點蒼派一代宗師鐵元山故意反出中原武林投奔蒙古之事。鐵元山心誌堅毅,背負叛徒之名,其目的卻是忍辱負重潛伏塞外,伺機奪回那些秘籍。此事極為機密,一旦東窗事發不但奪回秘籍無望,鐵元山也必是性命不保,所以除了少林與武當幾位長老以外江湖中無人知曉。蒙古人對中原武技並不精熟,所以元帝隻好重用鐵元山研究那些秘籍,因此才成立了六十四經堂,但鐵元山最後不知何故卻未能完成任務,反而留在塞外不再返回中原,不過那六十四本亦秘籍總算得以完整保存,不致被蒙人銷毀。

林純聽陳問風說完,喃喃道:聽陳大叔這樣說,難道鐵湔真是打算完成祖上遺誌,將秘籍還給我們?

此事大有商榷之處!蘇探晴道沉思道:縱然當年元兵防禦嚴密,鐵元山找不到機會偷回秘籍,又為何事隔數百年後才想到這一點?而且鐵湔既有此意,為何不光明正大地交還秘籍,反是要借此機會挑戰陳前輩?

林純讚同道:對啊。隻看鐵湔不給錢楚秀開口說話的機會,就肯定是心懷鬼胎。為何又讓勃哈台扮成柳淡蓮的手下,那個什麽張宗權又在什麽地方?她越想越是疑惑,說起振武大會上鐵湔種種反常的行徑,蘇探晴亦不隱瞞,將許沸天懷疑鐵湔與擎風侯勾結以及自己的諸多想法如實道出,末了又歎道:鐵湔做事極為縝密,不留痕跡。雖然我們發現了許多疑點,卻無法掌握到真憑實據。

陳問風道: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強忍不出麵,倒要看他這場戲要如何演下去?

林純問道:陳大叔一個月之後是否會去洛陽?

蘇探晴亦道:洛陽是搖陵堂的地頭,鐵湔偏偏挑在這個地方約戰前輩,動機可疑,何況擎風侯又豈會坐視不理?他心中隱隱靈光一閃似是想到了什麽,卻一時把握不住那稍縱即逝的感覺,緩緩道:算來那時也正是我與擎風侯約定好回洛陽的時候,鐵湔不早不晚挑在這個時間,恐怕還另有用意。前輩若是孤身前去隻恐有失,倒不如與江南四老合計一下,下個月率著振武大會幾千兄弟一齊去洛陽。

老夫也正有此意。陳問風點頭道:剛才鐵湔遍尋老夫不果,隻怕已趕回塞外。那六十四卷秘籍非同小可,中原武林勢在必得,絕不能出現什麽紕漏。蘇兄弟與純兒隻管先去金陵,老夫自有計劃,我們下個月在洛陽會合,順便也可將顧淩雲救出來。

林純盯著蘇探晴,猶豫道:那我們還有必要去金陵麽?她知道蘇探晴未必心甘情願聽從擎風侯的命令刺殺郭宜秋,而且此事危險性極大,既然陳問風亦有相救顧淩雲之意,倒不如與他一齊行動。

蘇探晴微笑道:我們去金陵可牽製擎風侯的注意力,至少不會貿然對顧淩雲下毒手。陳問風點頭稱是。林純看蘇探晴似乎胸有成竹,心頭略略生出一絲疑惑,但她不知蘇探晴已對陳問風說明去金陵的目的,隻好默然不語。

三人商議已定,陳問風眼望林純,目中流露出一份關切之意:老夫剛才聽蘇少俠說起你的事情,不知金陵事畢後,林姑娘又做如何打算?

林純黯然搖頭: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但如果擎風侯真是殺我父母的仇人,我林純微微愣了一會,正如蘇探晴所說,畢竟擎風侯對她有養育之恩,她無法痛下決心與其為敵,猶豫道:要麽我就回京師找我師父。

蘇探晴看她語氣似是大不情願回到京師,忍不住問道:你師父對你好麽?

林純歎了一口氣,咬唇道:不知為何,從小師父就對我有些不理不睬,一眾同門中她對我督促最嚴,神情亦是最冷淡她似是想到了童年時光,一抹憂色又浮上她美麗的眼睛:反正我無父無母一個人毫無牽掛,大不了從此在江湖上流落,我已長大了,足可照顧好自己。

蘇探晴暗咐等救出了顧淩雲他自會陪你,口中卻不敢講出來,苦笑道:你莫忘了還有兩個兄長。

陳問風歎道:江湖上人心詭詐,你一個女孩子毫無江湖經驗,如此漂泊亦不是辦法。

林純倔強地一揚頭:哼,我才不怕呢,我會變得比他們更詭詐。

陳問風厲聲道:你這女娃娃心地不壞,隻是在京師與搖陵堂呆得久了,耳濡目染下亦沾了一分邪氣,以後可要跟著你兩位兄長好好學習,莫要一念之差墜入魔道,日後萬劫不複。

林純想不到陳問風亦突然如此嚴厲,再也按捺不住心頭委屈,小嘴一扁幾乎又要哭出來,淚水在眼眶中強忍著不滴下來。

陳問風麵色一緩,抬首望天悠悠道:老夫一生獨行江湖,甚覺得痛快。如今老了,倒後悔當年未能收幾個徒弟,平日也有個說話解悶的伴兒。

林純一呆,這才知道陳問風麵冷心熱,剛才說話嚴厲,其實卻對自己十分關心,竟起了收徒之念。猶豫道:我未得師父之命,若是另行拜師隻恐於禮不合。

蘇探晴卻是大喜,陳問風名動江湖,口碑極好,林純若是有個這麽大靠山,就算擎風侯當年事發後欲殺她滅口亦要三思而行,朗聲道:人生在世唯求活得痛快,隻要你無愧於心,這些世俗禮法又算得了什麽?

陳問風哈哈大笑,拍拍蘇探晴的肩膀:此話甚得我心,所以老夫寧可當你是朋友,雖見你天姿極佳,卻也絲毫不敢起收你為徒的念頭。你若是不忌僭越,便叫我一聲大哥又有何妨?

蘇探晴聽陳問風如此看重自己,刹時心頭湧上一股熱血,平日的口若懸河全然不見,隻是重重點頭,喚了一聲:大哥。陳問風欣然應允,狀極歡愉。林純看他兩人一個白發蒼然,一個英俊瀟灑,卻真情流露結成忘年之交,體會著那份鐵血男兒間的情義,又是激動又是替蘇探晴高興,那顆泫然的淚珠終於滑落下來,麵上卻是一絲甜甜的笑容。

陳問風定睛瞅著林純,微笑道:咱們江湖中人可不興哭哭啼啼,老夫又沒有強要收你為徒的意思

林純氣得白他一眼,狠狠擦去眼淚:我又不是為了這個哭。

陳問風嗬嗬一笑:老夫知道你是覺得自己無父無母,身世堪憐,所以才潸然掉淚。似你這麽牙尖嘴利頑皮可愛的小姑娘,不但做你丈夫要精挑細選,就是做你爹爹亦要有一定的資格才行呢,哈哈。他一向遊戲風塵,生性詼諧,想到什麽便直說出來,可不管林純一個黃花閨女乍聽到這些話有何反應。

林純冰雪聰明,如何不明白陳問風的意思,又羞又喜,麵色飛紅,盈盈翻身拜倒在地:大叔若不嫌我心直口快吵得你耳根不得清淨,便收下我這個女兒吧。

陳問風連忙扶起林純,撚須長笑:老夫的女兒卻叫我大叔,天下可有這個道理麽?

林純這才醒悟過來,甜甜地叫了一聲:義父。三人一齊大笑起來。

陳問風撫著林純的頭道:老夫今日親認了你做女兒,便把小風送給你,希望你能好好待它。當初說將馭風麟送給林純不過是一句戲言,陳問風憐惜林純身世,竟果真相贈。馭風麟雖外型僅像一隻普通寵物,卻是天下毒蟲的克星,更有吮毒防身之效,這份大禮可謂不輕。

林純麵上本還略有憂色,聞言頓時喜笑顏開,謝過陳問風後迫不及待搶著去抱馭風麟。馭風麟本在一旁靜臥,見林純衝來不知她有何目的,立時凶相畢露,全身毛發豎起齜牙大叫,林純想不到這小東西這麽厲害,嚇了一跳。蘇探晴想起上次被它咬得差點送了性命,連忙拉住林純。

陳問風笑道:你莫性急,被它咬一口可不是說笑。當下抱起馭風麟,像對個小孩子般在它耳邊低語道:小風啊小風,老夫把你送給純兒,你可要乖乖聽她的話,不要頑皮淘氣。

馭風麟甚有靈性,似是聽懂了陳問風的話,撲閃撲閃地眨著眼睛,望向林純的目光中亦再無敵意。林純少女心性,看馭風麟如此有趣,早將剛才的愁結拋至九宵雲外,哈哈大笑起來,從陳問風手中接過馭風麟,輕撫它的毛皮:小風啊小風,你現在有了新主人了,我一定會好好對你,若是說到這裏,有意無意地白了蘇探晴一眼,口中低哼一聲,繼續對小風道:若是有人欺負我,你可要幫我教訓他,嘻嘻。

陳問風又將一些驅使小風的口令細細教給林純,林純一一記在心裏。

蘇探晴與林純告別陳問風後,商議一下不返去振武大會,而是徑直先回隆中的客棧裏等待俞千山。

林純被陳問風收為義女,又新得了小風,將心中愁慮拋開,一路上逗弄它十分開心。兩人來到客棧中,蘇探晴又從牆中將洪狂的首級與渡微劍取出細細收好,眼見已至午後,俞千山還未回來。心想金陵之行不能再耽擱,而俞千山初任盟主之位必是事務極多,正猶豫是否應該去找他告別,忽聽門口有位女子的聲音叫道:秦少俠與秦姑娘可是住在這裏麽?

蘇探晴迎出門外,卻見一女子身著黑色勁服,腰佩長劍,俏立堂中,原來竟是淡蓮穀中蓮花九劍之首梅紅袖。他對早晨振武大會上梅紅袖讓招之事心存感激,連忙深施一禮:原來是梅女俠,快請進屋,卻不知找我兄妹有何事?

梅紅袖還禮道:俞盟主因要處理一些事務,暫時無暇與兩位相見,特地讓小妹前來傳訊。又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蘇探晴:此是俞盟主的信物,讓小妹一定要親手交給秦少俠。

蘇探晴伸手接過,卻是一把小小的銀鎖。銀鎖做工精致,似是年代已久,灰樸樸地沒有一點光澤,上麵刻著一朵花,那花卻非尋常,生有七萼。不知為何,將銀鎖接到手中的一刹那,蘇探晴的心頭莫名一震。

林純眼尖,看到那銀鎖模樣不凡,奇怪道:這應該是隨身所帶的飾物,為何我卻從未見過大哥有這個東西?接過來細看,嘖嘖而歎:這銀鎖像是女孩子戴的東西,不知是哪位姑娘送給大哥的,有機會倒要好好問問他。馭風麟卻在一邊嘶叫起來,撲上來搶那銀鎖,林純連忙將銀鎖交給蘇探晴,一把抱住馭風麟笑罵道:你這個小家夥忒不老實。

梅紅梅微一招手,從門外進來幾位抬著食盒的漢子,將各等菜肴擺在桌上。

梅紅袖拱手道:想來秦少俠與秦姑娘都餓了,這些酒菜不成敬意,還請笑納。蘇探晴連聲道謝,梅紅袖斟好三杯酒:早上在振武大會上小妹多有得罪,且敬二位一杯。舉杯一飲而盡。

蘇探晴笑道:梅姑娘太客氣了,說起來小弟還要感謝你手下留情才是。對林純打個眼色:舍妹不擅飲酒,便由小弟代飲吧。不等林純反駁,將兩杯酒都喝了下去。

林純不知離開振武大會後又發生了何事,正想發問,卻見梅紅袖抬頭望了蘇探晴一眼,輕聲道:二位慢用酒菜,小妹就不多打擾了。匆匆拱手告辭,帶著幾名手下退出房間。

等梅紅袖離去後,林純笑道:哈哈,怪不得那麽多人都想做官。你瞧大哥才剛剛當上盟主,我們就可跟著沾光了。嗯,我可是餓壞了搶過筷子就要吃菜。

蘇探晴一把拉住林純,驀然張口,將剛才飲下的兩杯酒都吐了出來。原來他剛才飲酒時暗運內力,兩杯酒都隻留在喉頭而未曾咽下。

林純驚訝道:難道梅姑娘在酒中下毒?

蘇探晴歎道:你的江湖經驗太少了,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江湖上人心詭詐,細心些總是不會錯的。他又問林純要來巧情針刺入酒菜中,銀針卻並未變色。那酒食中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清甜味,就似是花香一般,誘人食欲。

林純見酒菜中無毒,笑啐道:你這呆瓜太也多疑,我們與淡蓮穀無怨無仇,就算他們對大哥搶了柳淡蓮的盟主之位不滿,但梅姑娘既有讓招之舉,又怎麽會害我們?

蘇探晴回想梅紅袖最後望自己那一眼的神態中似有些隱情,總覺得有些蹊蹺,不過酒菜中確實無毒,隻好先放下一絲疑慮。林純倒了一杯酒飲下去,又連吃了幾口菜,大聲叫好。叫過蘇探晴,兩人一邊用食一邊逗弄小風,倒也有趣。

林純忽掩嘴一笑:若是我將易容洗去,小風會不會不認得我?

蘇探晴失笑道:小風認人多以氣味,隻怕我把你變成一個老太婆它也認得出來。

林純聽蘇探晴將她比做老太婆,跳起來打他,小風卻在一旁嘶叫起來,林純笑道:你這小家夥難道想打抱不平?

蘇探晴心情舒暢,哈哈大笑:隻怕它是餓了,來來來,我喂你吃挾起一筷子菜送到小風嘴邊,小風嗅了嗅卻不肯吃,林純喃喃道:難道它真的隻吃毒蟲,這一時半會卻到那裏找來?又看到小風卻用嘴去蹭酒壺,林純拍手大笑道:原來小風要喝酒啊。拎起酒壺給小風喂,小風卻隻是大叫不休。

蘇探晴正與林純笑鬧,忽然有一種危機四伏的直覺竄上心頭。凝神聽四周卻並無異常,心想馭風麟一向安靜,如此狂躁不安難道也是感應到了什麽?他知道馭風麟喜食毒物,莫非這菜中無毒酒中才有毒?可是剛才自己明明已用銀針試過,酒菜中並無下毒正思索間,忽隱隱聽到門外傳來一記極輕的鈴聲,聲音雖細不可聞,但聽在他耳中卻如同針刺,似有一隻蟬在耳邊鳴叫個不停,感覺十分古怪,欲要起身察看,腦中忽微微一眩,手足竟有些不聽控製,失手將筷子掉落在地上。

蘇探晴一驚,暗中運氣,卻發覺體內雖沒有中毒之狀,但真氣運行與平日大異,鈴聲從門外隱隱灌入耳中,似遠似近,那種感覺十分詭異難言。不假思索一把打翻林純手中的酒壺,沉聲道:快運功把你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馭風麟毛發皆張,對著門口狂叫。

林純被嚇了一跳:這菜中不是無毒麽?

忽聽門外鈴聲驀然加急,蘇探晴胸口窒悶:你可覺得身體異樣麽?

林純麵色一變,忽撫頭驚訝道:這是怎麽回事?為何我頭暈得如此厲害?難道短短幾句話,她卻越說越慢,到最後似是忘了自己在說什麽,微微抬起頭側耳聽著門外的鈴聲,眼神漸趨茫然,竟一頭栽倒睡了過去。

蘇探晴心頭大駭,急忙扶起林純,卻見她麵色如常,隻是呼吸遲緩,手足軟軟垂落,顯然是中了什麽毒。細察自己體內狀況,武功尚在,並無如林純一般中毒的症狀,隻是腦中略有些疼痛,一道古怪的內息隨著那鈴聲在各經脈間遊走不休,直竄腦中,幾乎收束不住,耳中更是嗡嗡作響。他勉力扶桌起身,盤膝運功與那鈴聲相抗,那鈴聲雖弱,一下下卻正敲在心跳間隙之中,隻覺煩悶欲嘔,體內似乎蟄伏著什麽毒蟲在腸胃裏翻江倒海,偏偏眼皮又十分沉重,心裏有一種想閉目好好睡一覺的念頭

蘇探晴知道這是關鍵時刻,強咬舌尖振作精神。他自幼喜好音律,對音懾之術曾有過研究,當下一麵運功一麵心中默想笛曲,對那鈴聲充耳不聞這本是對付音懾之術最有效的方法,誰知此刻竟全然無用。

鈴聲稍停,蘇探晴隻覺壓力一輕,正要細細察看林純的情況。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咣當一聲,房門已被撞開,幾個人閃入房內各持兵刃搶占房內四角,將蘇探晴與林純圍在中間。蘇探晴抬頭看去,隱約認得都是淡蓮穀的弟子。右側三步外正是梅紅袖,手中握著一隻小小的金色鈴鐺,想必那鈴聲正是由此傳來。

蘇探晴欲起身迎敵,隻是頭疼若裂,渾身軟綿無力,心知無法反抗這許多淡蓮穀的高手,望著梅紅袖苦苦一笑:梅姑娘敬得好酒。

梅紅袖垂下頭不發一言,她麵色慘淡,口唇間全無一點血色,十分不同尋常。

一聲輕笑從門口傳來:蘇公子出使炎陽道,淡蓮穀有失遠迎,真是多有得罪了一人踏入房內,隻見她麵蒙輕紗,隱約可見口鼻間還包著白布。竟是在振武大會上身受重傷的柳淡蓮。此刻她行動如常,哪還有半分重傷的模樣。

蘇探晴聽柳淡蓮叫破自己的身份,心知不妙,強吸一口氣欲做最後一博,但真力才提至胸腹,一道戾氣驀然直撞腦中,痛得他眼冒金星,無力為繼。

柳淡蓮大笑:我要提醒蘇公子一句,中了這失魂盅的人若是再妄動真力,神蟲遁體而走隻怕會大大不妙話音未落,馭風麟忽然閃電般一躍而起,張口朝她咬去。

柳淡蓮怒道:你這小畜生作死麽?伸手去拿卻捉個空,刀光一閃劈向馭風麟。

蘇探晴叫道:小風快跑。馭風麟識得厲害,在空中一個轉折欲要避開柳淡蓮的長刀,但柳淡蓮武功何等厲害,馭風麟縱是行動迅捷,仍被她刀氣劈中,一聲尖叫,從窗口一閃而沒。

蘇探晴趁柳淡蓮失神一刹,拚起餘力伸指朝她點去,梅紅梅手腕一抖,鈴聲大作,聽在蘇探晴耳中竟如捶重鼓,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猶聽到柳淡蓮輕聲道:蘇公子不是要去金陵見郭護法麽,便由我送你一程吧。就此失去了知覺。

蘇探晴恍惚間如同墜入了一場夢魘,身體輕飄飄地無從著力,眼皮沉重無法張開,感覺就像是在一條船中於波濤中起伏不休,這般昏昏沉沉不知暈迷了多久,無數記憶的片段從腦中滑過:少年與顧淩雲的相識,跟著師父杯承丈日複一日的練功,獨自在月夜下吹著笛子,凜冽劍光刺入敵人胸膛許多人麵在眼前不停浮現,霸氣淩人的擎風侯,狡猾奸詐的鐵湔,敦儒寬厚的俞千山,豪氣衝天的陳問風最後腦海中閃現出林純那張美麗的臉龐,蘇探晴驀然驚醒,想到林純已落入敵手,拚力一掙,終於張開了眼睛。

眼前卻是漆黑一片,原來被一塊黑布蒙住不能視物,他本以為對方定會點自己的穴道,或是用牛筋綁牢,誰知全身上外除那塊黑布外再無別的束縛,隻是渾身乏力,縱無綁縛亦難行動。感覺身下輕輕晃動著,果然是在一條船上。

正想伸手取下蒙著的黑布,身邊有人輕輕拉住他:蘇公子終於醒了。你先不要解下黑布,若是乍然見光,恐有失明之虞。乃是梅紅袖的聲音。

蘇探晴聽梅紅袖說得嚴重,倒真不敢貿然解下黑布。感應到屋中除了梅紅袖的呼吸外再無他人,鼻中更聞到滿屋薰香中夾雜著一股血腥味,心頭不由一沉。他最擔心林純的安全,柳淡蓮身為炎陽道中護法,對搖陵堂中關鍵人物十分熟悉,多半是因為林純在振武大會展露武功,所以被她認出了身份。柳淡蓮執意為洪狂報仇,對搖陵堂恨之入骨,可莫要一怒之下殺了林純,連忙問道:林姑娘呢?這一開口才發覺得自己聲音又細又啞,就似是大病一場後的虛弱,滿口亦是一股血腥味,也不知是什麽緣故。

梅紅袖似是匆匆收拾著什麽東西,隨口道:蘇公子不用擔心,林姑娘一切安好,現在另一間屋子裏,由穀主陪著她說話

蘇探晴心想林純不知會受柳淡蓮什麽折辱,何談得上一切安好?不過落入敵手也由不得她,好在尚留得性命。冷冷向梅紅袖問道:淡蓮穀將我們擒來有何目的?

梅紅袖道:搖陵堂傳令天下派蘇公子做使者去金陵見郭護法,穀主怕你們路上再生枝節,便由淡蓮穀護送一程。

蘇探晴譏諷道:如此工於心計的護送,小弟平生僅見。

梅紅袖肅聲道:蘇公子請放心,小妹可保證到金陵之前你與林姑娘絕無性命之憂忽聽到蘇探晴腹中咕咕一響,笑道:你定是餓了,可要吃些東西麽?

蘇探晴頭疼欲裂,口幹舌燥,腹中更是饑餓難忍,心想縱是一日不食不飲也不會餓得如此厲害,難道自己這一昏迷過了好幾日麽?想到自己與林純就是因為梅紅袖才被擒,她雖說得客氣,誰知背地裏打著什麽主意?哼了一聲,不答她的問話。暗地運氣一試,丹田中空空****並無半分內力,這才知道為何對方不點自己穴道,竟已被散去一身真氣!

梅紅袖感應到蘇探晴凝氣,低聲道:蘇公子不必著急,中盅後會散去全身內力,待十日後便會自動恢複,且不會留下任何後患。

蘇探晴心道既然已中盅豈會沒有後患。卻覺得似還隱有一絲內力並未化去。假裝頭昏未複,暗中緩緩集結內力,伺機一博。

梅紅袖見蘇探晴不語,幽幽歎了口氣,自顧自地道:我去給蘇公子拿些點心來。轉身出房去。

蘇探晴得此空隙,全力運氣,誰知那絲真氣隻是在體內遊移不定,若有若無,極難凝結,屢試無功後隻好作罷。他神智逐漸清明,依稀記得柳淡蓮曾說過失魂盅的名字。想到師父曾告訴自己,在滇南苗疆一帶有個天陰教,教中隻收苗、傣、瑤、白等各異族,信奉蛇神,教徒多善驅使蛇蠍等毒物,加上行跡一向詭秘,極少涉足中原,所以被江湖中人視為邪教。而天陰教中最可怕的武器便是他們的盅術!

盅術種類極多,製法各異,其中最厲害的當屬金蠶盅,那是將劇毒的蛇、蠍、毒蜘蛛、蟾蜍、蜈蚣等毒蟲放於一隻小罐中,罐口封嚴,任毒蟲在盅中相鬥最後僅餘一隻,再以隨身一件物體放於罐中與毒蟲日夜相處,以血肉哺養,並輔以香薰、蠟澆等法將毒素逼出,過得數年後母蟲死去,餘下的殘灰中便藏有細如粉末的盅蟲。盅蟲認主,不得主人命令絕不會擅自攻擊。到時隻要把那物體交給別人,盅蟲便會附體而至。盅蟲本身並無毒,入體後循著血流潛藏顱內,平日並無異常,若是聽到主人搖鈴或鳴哨的信號便會發作,令人狂性大發,如顛如癡,受盡折磨而死。某些用盅高明之人甚至可以用盅蟲控製對方的行動

盅術雖然製法極其複雜,但因其無色無味,本身又無毒,極難防範。蘇探晴對盅術知之不多,雖然除了身體虛弱外似乎並無大礙,但一想到或許有隻肉眼難辨的蟲子在體內鑽來鑽去,頓覺毛骨悚然。顧名思義,這失魂盅多半是控製心智為主,若是行同僵屍不得不聽命於柳淡蓮,豈不是生不如死?想到這裏,心中痛悔從一開始隻將鐵湔視為大敵,卻根本未將堂堂炎陽道護法柳淡蓮放在心上,一念輕敵方遭此禍。

正胡思亂想間,聽得房門一響,梅紅袖進得屋來,到他身邊柔聲道:蘇公子眼睛不便,小妹喂你吃些東西可好?

蘇探晴緩緩道:梅姑娘不但身為淡蓮穀蓮花九劍之首,竟然還懂得苗人驅盅之法。真是失敬。不過憑淡蓮穀的實力,要擒住我們易如反掌,又何需用上這等邪術?

梅紅袖聽出蘇探晴語含譏諷,卻隻是低聲道:小妹迫於穀主之命,亦是無可奈何,蘇公子日後必會明白小妹的一番苦心。

蘇探晴冷笑:原來梅姑娘給小弟下盅莫非竟還存著什麽好心麽?恕小弟不識抬舉。

梅紅袖一歎不語,將一塊點心遞到蘇探晴嘴邊:你幾日不進水米,先吃些東西吧。

蘇探晴惱恨於她,並不伸手去接:如今在什麽地方?

梅紅袖答道:我們今早在武昌上船,現在沿江東下,已過了鄂州,還有五日的船程便可到金陵。

蘇探晴愕然,他與林純在隆中被擒,由隆中南下至武昌至少也要二三日的路程,難道自己竟已昏迷了這麽久?

梅紅袖笑道:蘇公子不必害怕,神蟲入體都會令人昏睡數日,但隻要主人日後不發令驅使神蟲,一切行動均與平時無異。

蘇探晴知道梅紅袖口中的神蟲便是盅蟲,證實自己體內果然藏有這可怕的異物,心頭大恨:看來小弟日後必須對姑娘言聽計從了。

梅紅袖柔聲道:蘇公子可是怪小妹對你使了手段?

蘇探晴道:小弟一時不察,豈敢怪責梅姑娘。不過那兩杯酒我隻是詐飲,並未喝下肚,為何還是中了招?

梅紅袖驚訝道:原來蘇公子對小妹早有提防?其實那杯酒中並無毒,神蟲卻附在杯壁,隻需與皮膚相觸,即可鑽體而入。

蘇探晴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盅術神奇至斯,苦笑道:不過是略一沾唇便令人昏睡三日,這恐怕是小弟平生所遇最烈性的酒了。也虧他此刻還有調侃之心。他對武林中聞之色變的盅術十分好奇,又問道:梅姑娘為何不將那神蟲直接下在銀鎖上?而偏偏要借敬酒之機下盅,豈不是多此一舉?

梅紅袖也不隱瞞:下盅過程極其複雜,直接著手並無效用,須得有媒引相助。那把銀鎖本就是我自小攜帶的物品,煉盅時放入神器中日夜與神蟲相處,便成了媒引,直到被他人再觸碰後,神蟲才會附體不散。

蘇探晴忙不迭從懷中取出那把銀鎖,遞給梅紅袖:此物既是梅姑娘所有,如今便物歸原主吧。

梅紅袖淡淡道:自我出生以來,這把銀鎖從未觸過外人之手,不過神蟲附身後它已然無用,我是不要了。蘇探晴一愣,聽梅紅袖的語氣這把銀鎖乃是她十分看重之物,不知為何又不要了,手伸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梅紅袖冷然道:蘇公子若是嫌棄,便是扔了也無妨。

其實蘇探晴本欲拋擲銀鎖,但不知為何直覺梅紅袖對自己並無惡意,不願太過拂她麵子,把銀鎖重新收於懷中,苦笑道:這一把小小的銀鎖卻令我與林姑娘失手被擒,說出來絕不會有人相信。

梅紅袖見蘇探晴並不丟棄銀鎖,略顯開懷。微笑道:小妹令蘇公子栽個大跟鬥已屬僥幸,林姑娘之事可不敢居功。

蘇探晴奇道:林姑娘難道不是你下得手麽?

梅紅袖道:穀主在振武大會上已暗中給林姑娘下了忘憂散,我送來的酒菜中混有洛絲花粉的香味,這二種藥物本身並無毒,但二者合一卻有極強的催眠之力。

蘇探晴恍然大悟,怪不得那酒菜中有一種淡淡的花香味,而自己與林純的症狀亦是截然不同,如此手法匪夷所思,實難提防。而柳淡蓮在振武大會早早看出林純的身份,卻不當堂揭破,隻是趁與林純牽手之機暗中布下藥物,再提前派人在客棧埋伏,這般隱忍到底是為什麽?若僅僅是為了護送,何必如此工於心計?

正疑惑間,梅紅袖忽噴了一口氣在蘇探晴麵上,她口中不知含著什麽藥物,蘇探晴隻聞到一股薰香味,更有她唇中一股清芬氣息,心中大駭:你做什麽?

梅紅袖卻不答,纖細的手指在蘇探晴太陽穴上輕揉數下,蘇探晴隻覺她手法古怪,絕非普通按穴手法,雙眼本是一片漆黑,此刻更是不由自主流下淚來,不過原本昏沉的腦中神智一爽,極是舒暢。梅紅袖解開蒙在他麵上的黑布,喜道:看來蘇公子體質不錯。神蟲初入體內一般人都會覺得不適,有時甚至會有性命之虞,蘇公子卻是全然無礙。

蘇探晴雖是眼中淚流不止,好歹重見光明。看到梅紅袖一身水紅長衫,俏立一旁,滿臉喜不自禁的神色,竟像是真擔心自己的安危。低頭又看到她手腕上包紮著一塊白布,似是受了傷,語氣不由放緩:梅姑娘受傷了麽?

梅紅袖臉色古怪,敷衍道:無妨,隻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傷了。蘇探晴知像她這般武功高手豈會輕易碰傷,隻是她既不願說也就不再追問。

梅紅袖臉上流露出關切:蘇公子可還覺得身體有何不舒服麽?

蘇探晴緩緩搖頭:除了腹中饑餓並無其它不適。

梅紅袖喜上眉梢:看來蘇公子體內並不排斥神蟲,如此最好,不會再有什麽危險了。

蘇探晴聽她如此說,倒似是這個什麽神蟲在自己體內是天大的好事一般,氣得滿嘴發苦,定定神問道:苗人用盅之術乃是不傳之秘,梅姑娘卻從哪裏學來?

梅紅袖道:實不相瞞,小妹本就是苗人,這些盅術都是族內代代相傳。

蘇探晴吃驚道:我聽說苗人極少涉足中原,更不會插手中原武林的是非,你為何要幫柳淡蓮與我為敵?

梅紅袖道:蘇公子無須多疑,穀主一時衝動擒下了你與林姑娘,目前亦有悔意,不然也不會以禮相待。蘇探晴暗咐柳淡蓮既然在眾目睽睽下殺了錢楚秀,不問可知與鐵湔是一夥,隻怕擒下自己絕不是想替洪狂報仇那麽簡單,更非是一時衝動。

梅紅袖又垂下頭低聲道:小妹雖聽命於穀主不得不給蘇公子下盅,可非但沒有害你之心,反是有相救之意。

蘇探晴哪肯信她的話,嘲然一笑:你既然要救我,何不替我解了盅?

梅紅袖道:神蟲入體至少要半月後才能解,何況這盅說到這裏她似是說漏嘴似地驀然收聲,幽幽道:小妹如今這般說蘇公子定是不信了。唉,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小妹的一番苦心。

蘇探晴見她神態似有別情,問道:柳穀主不是中了錢楚秀的暗器身受重傷麽,為何看起來渾若無事?

梅紅袖歎道:若非如此,她又怎可從振武大會中脫身?

蘇探晴聽梅紅袖言語閃爍,不肯正麵作答,料她不會將實情相告。忽又想到如果柳淡蓮在振武大會上隻是詐傷?明鏡先生又為何說他無法救治柳淡蓮所中之毒,難道連明鏡先生亦是同謀?不由又開始擔心俞千山的處境。大聲道:柳穀主在哪裏?我現在要見她。

梅紅袖急道:你現在還不方便見她。

蘇探晴冷笑道:敗軍之將,有何不便?她擒下我們到底有何目的,你又何必吞吞吐吐?

梅紅袖道:這等你見到她自會明白。

門口忽傳來柳淡蓮冷漠的聲音:你是怕我看到蘇公子紅腫的雙目吧。

梅紅袖臉色微變,低聲道:穀主好。

蘇探晴見到梅紅袖忽然變得極為緊張,也未放在心上,哈哈一笑:小弟自己都不以為意,柳穀主又何需顧忌太多?

柳淡蓮推門而入,卻不理蘇探晴,冷冷瞪了梅紅袖一眼:你好大膽,竟敢瞞著我使出凝怨盅,縱然是怕我害了這小子,也不必冒如此大險吧。蘇探晴心中大奇,自己不是中了失魂盅麽?怎麽又變做了凝怨盅。

梅紅袖垂下頭不敢看柳淡蓮,聲音細若蚊蚋,卻透出一股堅定:穀主明鑒。郭護法嚴令不可傷害蘇公子,我怕穀主一念之下釀成錯事,所以才出此下策。

柳淡蓮臉蘊怒色,冷哼一聲:你休抬出郭宜秋壓我,此事我自有分寸。

蘇探晴聽出蹊蹺,柳淡蓮似乎對梅紅袖施出凝怨盅極為不滿,竟然還牽扯到郭宜秋,難道梅紅袖對自己果然有維護之意?他怕柳淡蓮怪責梅紅袖,接口道:無論梅姑娘用什麽方法,小弟都已是柳穀主的階下之囚

柳淡蓮目中神情複雜,良久後方沉聲道:蘇公子又怎會知這凝怨盅中的奧秘?所謂蟬驚半晚,雙目豔華,傷懷一世,攢眉千度。凝怨盅畢生隻能使用一次,神蟲連著主人的精氣,將與你共宿一生,豈可擅用?

蘇探晴聞言嚇了一跳,聽柳淡蓮話中的意思,難道這盅蟲入體竟是無法可解?那四句似詞非詞的話,料想應是中了凝怨盅後的症狀,怪不得自己初時耳中如蟬鳴不休,現在又雙目紅腫流淚,那後兩句卻不知是什麽意思?喃喃念著傷懷一世,攢眉千度,倒真有幾分情怨糾纏難解的意味,一時竟有些癡了。

看著蘇探晴失魂落魄的樣子,柳淡蓮餘怒未消,對梅紅袖冷哼一聲:你若是喜歡他對我明說就是,又何必魯莽行事?我瞧他與那林純情投意合,隻怕你縱是下了凝怨盅亦是白費心機。

梅紅袖臉上飛起一朵紅雲:穀主不要胡說,叫蘇公子笑話。

你我從小在一起十幾年,我豈能不知你的心事?柳淡蓮歎一口氣,上前輕擁住梅紅袖,口氣亦和緩下來:我們以前是好姐妹,何時起便隻成了穀主與屬下?以後你還是叫我姐姐吧。

梅紅袖眼眶一紅:姐姐。

蘇探晴聽得糊塗,如墜五行陣中。梅紅袖與自己僅是一麵之緣,又怎會瞧上自己?既對自己下盅,為何還似是有相救之意?而柳淡蓮顯然懂得盅術,既與梅紅袖從小相識,莫非也是苗人之後?他雖是聰明,卻實是猜不出其中訣竅。

柳淡蓮拍拍梅紅袖的肩膀:你先休息一會,我對蘇公子單獨有話說。梅紅袖望了一眼蘇探晴,有些不情願地點頭離開。蘇探晴感覺她那一眼似是大有深意,疑惑她莫非真是鍾意自己?心頭忐忑。

等梅紅袖告退後,柳淡蓮找個椅子坐下,卻不說話,隻是眉頭緊皺,陷入沉思中。

蘇探晴見柳淡蓮神思不屬的樣子,心想若是自己武功尚在,一指便可製住她。剛想到這裏,體內那絲遊移的真氣已有感應,他心中暗喜,努力將那絲真氣凝結於指,伺機出手。誰知他心念才動柳淡蓮已驀然驚覺,目光冷冷望來:蘇公子全身功力已散,七日後方能恢複,這期間若是強行運氣驚動了神蟲,隻恐有血光之災!

蘇探晴聽他說得鄭重,一時倒真不敢以性命相試,口中卻不肯服軟,朗聲笑道:反正小弟已落在柳穀主手上,倒不如拚死一試。

柳淡蓮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若想找死我也不管你,可莫害了梅家妹子。

蘇探晴大奇:這與她有何關係?

柳淡蓮道:凝怨盅乃是苗人最凶險的七種盅術之一,養盅時要以主人血肉相伺,神蟲與主人精血相連,盅滅人亡,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皆不會擅用。你若是死了,梅家妹子輕則武功全廢,重則吐血而亡!她長歎一聲:她怕我下手害你,竟不惜將自家性命與你相連,這份深情你小子可明白麽?

蘇探晴目瞪口呆,這才知道柳淡蓮瞧出梅紅袖給自己下得是凝怨盅而非失魂盅後為何會暴跳如雷?急忙問道:此盅可能解麽?

柳淡蓮神情沮喪,搖頭道:苗家女子若是愛上某位男子,誓要與他同生共死,方下此盅,所以才得了一個凝怨之名,注定兩人將要一生糾纏,永不可分。她越說越怒,臉色鐵青大喝道:你這小子有什麽好?竟讓我妹子對你癡情至此?他日若是負心,我定要把你說到此處,想到若是殺了蘇探晴梅紅袖亦不能活,心頭忿怒一掌拍在桌上。

蘇探晴哪料到其中會有這般隱情,當場怔住,張口結舌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正胡思亂想間,聽得房門一響,梅紅袖進得屋來,到他身邊柔聲道:蘇公子眼睛不便,小妹喂你吃些東西可好?

蘇探晴緩緩道:梅姑娘不但身為淡蓮穀蓮花九劍之首,竟然還懂得苗人驅盅之法。真是失敬。不過憑淡蓮穀的實力,要擒住我們易如反掌,又何需用上這等邪術?

梅紅袖聽出蘇探晴語含譏諷,卻隻是低聲道:小妹迫於穀主之命,亦是無可奈何,蘇公子日後必會明白小妹的一番苦心。

蘇探晴冷笑:原來梅姑娘給小弟下盅莫非竟還存著什麽好心麽?恕小弟不識抬舉。

梅紅袖一歎不語,將一塊點心遞到蘇探晴嘴邊:你幾日不進水米,先吃些東西吧。

蘇探晴惱恨於她,並不伸手去接:如今在什麽地方?

梅紅袖答道:我們今早在武昌上船,現在沿江東下,已過了鄂州,還有五日的船程便可到金陵。

蘇探晴愕然,他與林純在隆中被擒,由隆中南下至武昌至少也要二三日的路程,難道自己竟已昏迷了這麽久?

梅紅袖笑道:蘇公子不必害怕,神蟲入體都會令人昏睡數日,但隻要主人日後不發令驅使神蟲,一切行動均與平時無異。

蘇探晴知道梅紅袖口中的神蟲便是盅蟲,證實自己體內果然藏有這可怕的異物,心頭大恨:看來小弟日後必須對姑娘言聽計從了。

梅紅袖柔聲道:蘇公子可是怪小妹對你使了手段?

蘇探晴道:小弟一時不察,豈敢怪責梅姑娘。不過那兩杯酒我隻是詐飲,並未喝下肚,為何還是中了招?

梅紅袖驚訝道:原來蘇公子對小妹早有提防?其實那杯酒中並無毒,神蟲卻附在杯壁,隻需與皮膚相觸,即可鑽體而入。

蘇探晴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盅術神奇至斯,苦笑道:不過是略一沾唇便令人昏睡三日,這恐怕是小弟平生所遇最烈性的酒了。也虧他此刻還有調侃之心。他對武林中聞之色變的盅術十分好奇,又問道:梅姑娘為何不將那神蟲直接下在銀鎖上?而偏偏要借敬酒之機下盅,豈不是多此一舉?

梅紅袖也不隱瞞:下盅過程極其複雜,直接著手並無效用,須得有媒引相助。那把銀鎖本就是我自小攜帶的物品,煉盅時放入神器中日夜與神蟲相處,便成了媒引,直到被他人再觸碰後,神蟲才會附體不散。

蘇探晴忙不迭從懷中取出那把銀鎖,遞給梅紅袖:此物既是梅姑娘所有,如今便物歸原主吧。

梅紅袖淡淡道:自我出生以來,這把銀鎖從未觸過外人之手,不過神蟲附身後它已然無用,我是不要了。蘇探晴一愣,聽梅紅袖的語氣這把銀鎖乃是她十分看重之物,不知為何又不要了,手伸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梅紅袖冷然道:蘇公子若是嫌棄,便是扔了也無妨。

其實蘇探晴本欲拋擲銀鎖,但不知為何直覺梅紅袖對自己並無惡意,不願太過拂她麵子,把銀鎖重新收於懷中,苦笑道:這一把小小的銀鎖卻令我與林姑娘失手被擒,說出來絕不會有人相信。

梅紅袖見蘇探晴並不丟棄銀鎖,略顯開懷。微笑道:小妹令蘇公子栽個大跟鬥已屬僥幸,林姑娘之事可不敢居功。

蘇探晴奇道:林姑娘難道不是你下得手麽?

梅紅袖道:穀主在振武大會上已暗中給林姑娘下了忘憂散,我送來的酒菜中混有洛絲花粉的香味,這二種藥物本身並無毒,但二者合一卻有極強的催眠之力。

蘇探晴恍然大悟,怪不得那酒菜中有一種淡淡的花香味,而自己與林純的症狀亦是截然不同,如此手法匪夷所思,實難提防。而柳淡蓮在振武大會早早看出林純的身份,卻不當堂揭破,隻是趁與林純牽手之機暗中布下藥物,再提前派人在客棧埋伏,這般隱忍到底是為什麽?若僅僅是為了護送,何必如此工於心計?

正疑惑間,梅紅袖忽噴了一口氣在蘇探晴麵上,她口中不知含著什麽藥物,蘇探晴隻聞到一股薰香味,更有她唇中一股清芬氣息,心中大駭:你做什麽?

梅紅袖卻不答,纖細的手指在蘇探晴太陽穴上輕揉數下,蘇探晴隻覺她手法古怪,絕非普通按穴手法,雙眼本是一片漆黑,此刻更是不由自主流下淚來,不過原本昏沉的腦中神智一爽,極是舒暢。梅紅袖解開蒙在他麵上的黑布,喜道:看來蘇公子體質不錯。神蟲初入體內一般人都會覺得不適,有時甚至會有性命之虞,蘇公子卻是全然無礙。

蘇探晴雖是眼中淚流不止,好歹重見光明。看到梅紅袖一身水紅長衫,俏立一旁,滿臉喜不自禁的神色,竟像是真擔心自己的安危。低頭又看到她手腕上包紮著一塊白布,似是受了傷,語氣不由放緩:梅姑娘受傷了麽?

梅紅袖臉色古怪,敷衍道:無妨,隻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傷了。蘇探晴知像她這般武功高手豈會輕易碰傷,隻是她既不願說也就不再追問。

梅紅袖臉上流露出關切:蘇公子可還覺得身體有何不舒服麽?

蘇探晴緩緩搖頭:除了腹中饑餓並無其它不適。

梅紅袖喜上眉梢:看來蘇公子體內並不排斥神蟲,如此最好,不會再有什麽危險了。

蘇探晴聽她如此說,倒似是這個什麽神蟲在自己體內是天大的好事一般,氣得滿嘴發苦,定定神問道:苗人用盅之術乃是不傳之秘,梅姑娘卻從哪裏學來?

梅紅袖道:實不相瞞,小妹本就是苗人,這些盅術都是族內代代相傳。

蘇探晴吃驚道:我聽說苗人極少涉足中原,更不會插手中原武林的是非,你為何要幫柳淡蓮與我為敵?

梅紅袖道:蘇公子無須多疑,穀主一時衝動擒下了你與林姑娘,目前亦有悔意,不然也不會以禮相待。蘇探晴暗咐柳淡蓮既然在眾目睽睽下殺了錢楚秀,不問可知與鐵湔是一夥,隻怕擒下自己絕不是想替洪狂報仇那麽簡單,更非是一時衝動。

梅紅袖又垂下頭低聲道:小妹雖聽命於穀主不得不給蘇公子下盅,可非但沒有害你之心,反是有相救之意。

蘇探晴哪肯信她的話,嘲然一笑:你既然要救我,何不替我解了盅?

梅紅袖道:神蟲入體至少要半月後才能解,何況這盅說到這裏她似是說漏嘴似地驀然收聲,幽幽道:小妹如今這般說蘇公子定是不信了。唉,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小妹的一番苦心。

蘇探晴見她神態似有別情,問道:柳穀主不是中了錢楚秀的暗器身受重傷麽,為何看起來渾若無事?

梅紅袖歎道:若非如此,她又怎可從振武大會中脫身?

蘇探晴聽梅紅袖言語閃爍,不肯正麵作答,料她不會將實情相告。忽又想到如果柳淡蓮在振武大會上隻是詐傷?明鏡先生又為何說他無法救治柳淡蓮所中之毒,難道連明鏡先生亦是同謀?不由又開始擔心俞千山的處境。大聲道:柳穀主在哪裏?我現在要見她。

梅紅袖急道:你現在還不方便見她。

蘇探晴冷笑道:敗軍之將,有何不便?她擒下我們到底有何目的,你又何必吞吞吐吐?

梅紅袖道:這等你見到她自會明白。

門口忽傳來柳淡蓮冷漠的聲音:你是怕我看到蘇公子紅腫的雙目吧。

梅紅袖臉色微變,低聲道:穀主好。

蘇探晴見到梅紅袖忽然變得極為緊張,也未放在心上,哈哈一笑:小弟自己都不以為意,柳穀主又何需顧忌太多?

柳淡蓮推門而入,卻不理蘇探晴,冷冷瞪了梅紅袖一眼:你好大膽,竟敢瞞著我使出凝怨盅,縱然是怕我害了這小子,也不必冒如此大險吧。蘇探晴心中大奇,自己不是中了失魂盅麽?怎麽又變做了凝怨盅。

梅紅袖垂下頭不敢看柳淡蓮,聲音細若蚊蚋,卻透出一股堅定:穀主明鑒。郭護法嚴令不可傷害蘇公子,我怕穀主一念之下釀成錯事,所以才出此下策。

柳淡蓮臉蘊怒色,冷哼一聲:你休抬出郭宜秋壓我,此事我自有分寸。

蘇探晴聽出蹊蹺,柳淡蓮似乎對梅紅袖施出凝怨盅極為不滿,竟然還牽扯到郭宜秋,難道梅紅袖對自己果然有維護之意?他怕柳淡蓮怪責梅紅袖,接口道:無論梅姑娘用什麽方法,小弟都已是柳穀主的階下之囚

柳淡蓮目中神情複雜,良久後方沉聲道:蘇公子又怎會知這凝怨盅中的奧秘?所謂蟬驚半晚,雙目豔華,傷懷一世,攢眉千度。凝怨盅畢生隻能使用一次,神蟲連著主人的精氣,將與你共宿一生,豈可擅用?

蘇探晴聞言嚇了一跳,聽柳淡蓮話中的意思,難道這盅蟲入體竟是無法可解?那四句似詞非詞的話,料想應是中了凝怨盅後的症狀,怪不得自己初時耳中如蟬鳴不休,現在又雙目紅腫流淚,那後兩句卻不知是什麽意思?喃喃念著傷懷一世,攢眉千度,倒真有幾分情怨糾纏難解的意味,一時竟有些癡了。

看著蘇探晴失魂落魄的樣子,柳淡蓮餘怒未消,對梅紅袖冷哼一聲:你若是喜歡他對我明說就是,又何必魯莽行事?我瞧他與那林純情投意合,隻怕你縱是下了凝怨盅亦是白費心機。

梅紅袖臉上飛起一朵紅雲:穀主不要胡說,叫蘇公子笑話。

你我從小在一起十幾年,我豈能不知你的心事?柳淡蓮歎一口氣,上前輕擁住梅紅袖,口氣亦和緩下來:我們以前是好姐妹,何時起便隻成了穀主與屬下?以後你還是叫我姐姐吧。

梅紅袖眼眶一紅:姐姐。

蘇探晴聽得糊塗,如墜五行陣中。梅紅袖與自己僅是一麵之緣,又怎會瞧上自己?既對自己下盅,為何還似是有相救之意?而柳淡蓮顯然懂得盅術,既與梅紅袖從小相識,莫非也是苗人之後?他雖是聰明,卻實是猜不出其中訣竅。

柳淡蓮拍拍梅紅袖的肩膀:你先休息一會,我對蘇公子單獨有話說。梅紅袖望了一眼蘇探晴,有些不情願地點頭離開。蘇探晴感覺她那一眼似是大有深意,疑惑她莫非真是鍾意自己?心頭忐忑。

等梅紅袖告退後,柳淡蓮找個椅子坐下,卻不說話,隻是眉頭緊皺,陷入沉思中。

蘇探晴見柳淡蓮神思不屬的樣子,心想若是自己武功尚在,一指便可製住她。剛想到這裏,體內那絲遊移的真氣已有感應,他心中暗喜,努力將那絲真氣凝結於指,伺機出手。誰知他心念才動柳淡蓮已驀然驚覺,目光冷冷望來:蘇公子全身功力已散,七日後方能恢複,這期間若是強行運氣驚動了神蟲,隻恐有血光之災!

蘇探晴聽他說得鄭重,一時倒真不敢以性命相試,口中卻不肯服軟,朗聲笑道:反正小弟已落在柳穀主手上,倒不如拚死一試。

柳淡蓮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若想找死我也不管你,可莫害了梅家妹子。

蘇探晴大奇:這與她有何關係?

柳淡蓮道:凝怨盅乃是苗人最凶險的七種盅術之一,養盅時要以主人血肉相伺,神蟲與主人精血相連,盅滅人亡,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皆不會擅用。你若是死了,梅家妹子輕則武功全廢,重則吐血而亡!她長歎一聲:她怕我下手害你,竟不惜將自家性命與你相連,這份深情你小子可明白麽?

蘇探晴目瞪口呆,這才知道柳淡蓮瞧出梅紅袖給自己下得是凝怨盅而非失魂盅後為何會暴跳如雷?急忙問道:此盅可能解麽?

柳淡蓮神情沮喪,搖頭道:苗家女子若是愛上某位男子,誓要與他同生共死,方下此盅,所以才得了一個凝怨之名,注定兩人將要一生糾纏,永不可分。她越說越怒,臉色鐵青大喝道:你這小子有什麽好?竟讓我妹子對你癡情至此?他日若是負心,我定要把你說到此處,想到若是殺了蘇探晴梅紅袖亦不能活,心頭忿怒一掌拍在桌上。

蘇探晴哪料到其中會有這般隱情,當場怔住,張口結舌半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