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柳淡蓮道出梅紅袖下盅的隱情,蘇探晴大覺震憾,二人各懷心事默然相對。柳淡蓮低頭沉思,不時長籲短歎,蘇探晴失手被擒,還被種下了附骨難棄的凝怨盅,本是心生怨意,但見柳淡蓮對梅紅袖倒不失一片真情,不由對她為人略生好感,低聲道:請柳穀主放心,無論小弟是否對梅姑娘有意,亦絕不會做出對她不利之事。

柳淡蓮麵色稍霽,親自給蘇探晴斟上一杯茶:蘇公子昏睡三日,不妨先喝些清茶吃些點心。

蘇探晴見柳淡蓮態度恭謹,不知她有何目的,勉強笑道:柳穀主若不說明擒我來的用意,小弟委實食難下咽。

柳淡蓮澀然一笑:其實我亦是迫不得已。事情複雜,我也不知應該如何對你說清楚,蘇公子如有不明之事盡可發問,必定知無不言。

蘇探晴思索道:柳穀主不是身中錢楚秀的毒手麽?

柳淡蓮道:苗家用盅之術天下無雙,我自小便與各種毒物相伴,奪魂鬼火釘上塗得唐門劇毒雖然厲害,卻如何傷得了我?所中不過是皮肉外傷罷了。

蘇探晴這才知道柳淡蓮果是苗人,她接觸毒物諸多,體內自然有抵抗力。他心頭湧上重重疑問,一時倒不知從何問起,思索道:但柳穀主為何要殺錢楚秀呢?

柳淡蓮麵色微變:蘇公子是個聰明人,我亦不瞞你。隻因我一念之差,受了鐵湔花言巧語的蠱惑,以為與他聯手可對付搖陵堂,事後卻發現此人心計深沉,竟欲借兵蒙古侵我大明!我雖是一介女流,卻也絕不會做那賣國求榮的事情,心中已是大大後悔

蘇探晴朗聲道:既然如此,柳穀主便應該當機立斷揭破鐵湔的陰謀,為何反要替他殺了錢楚秀?

柳淡蓮長歎道:鐵湔將我淡蓮穀蓮花九劍中的孫紫衣誘去當做人質,借以脅迫我,我顧忌孫紫衣的性命才不得不聽命於鐵湔。更何況在振武大會那樣的場麵下,如果任由錢楚秀當麵指認鐵湔,勢必會牽扯到我,豈不是毀了淡蓮穀的名聲?所以我雖明知鐵湔狼子野心,但他武功太高,又有人質在手,縱是抱著寧為玉碎之心,卻不得不考慮淡蓮穀幾百姐妹的安危,其中苦衷還請蘇公子體諒。

蘇探晴方知原委。心想錢楚秀若在振武大會上說出鐵湔的陰謀,群情沸湧下確實也不會給柳淡蓮分辨的機會,她為保全自身如此做法亦非得已。不由暗歎一聲,名利二字誤人至深,又豈獨是柳淡蓮一人?而昔日天下第一大幫炎陽道如今竟沒落至此,柳淡蓮身為護法卻隻好與鐵湔聯合,不由唏噓而歎:這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事情,可為何炎陽道卻一直按兵不動?

柳淡蓮道:此事我亦百思不解。雖然洪盟主身死,顧護法被擒,但以宜秋樓、弄月莊、淡蓮穀的實力,再加上淩雲寨一些矢誌救護顧淩雲的兄弟,無論如何也有與搖陵堂一拚之力,可郭護法偏偏隱忍不發,而蕭弄月唯他馬首是瞻,淡蓮穀獨木難支,亦不敢輕易出兵搖陵堂。後來有人說起鐵湔欲發起振武大會對付搖陵堂的消息,我一時報仇心切便決定與鐵湔聯手,說好他暗中派高手替我淡蓮穀出戰,爭奪振武大會盟主之位。誰知鐵湔竟是別有用心,等我發現被他利用時已然晚了

蘇探晴聽到這裏,心念一動:給柳穀主傳達消息的是何人?

蘇探晴看柳淡蓮神情略有些猶豫,低聲道:柳穀主若是不方便說,可容小弟猜一猜麽?

柳淡蓮不解地望著蘇探晴,蘇探晴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吐出一個名字:江東去!

柳淡蓮麵露詫異:正是此人。他乃是炎陽道中極神秘的一個人物,平日極少現身,連我也隻見過他四次,每一次都是戴著麵具,不讓人認出他的真麵目。蘇公子卻是從何處知道這個名字?

蘇探晴心念電轉,自己那日在山穀中聽鐵湔說到過江東去,卻一直忽略了他,他既是炎陽道中的重要人物,為何又與鐵湔暗中勾結?那日自己在襄陽城中跟蹤的那個藍衣人極有可能就是此人,想到許沸天曾說起過炎陽道的影子殺手,莫非就是此人?他腦中思索不停,隨口回答柳淡蓮道:小弟隻是無意間聽到過這個名字,對其人亦知之不詳。這個理由原本牽強,但柳淡蓮隻是含混點點頭,並不追問。

蘇探晴看柳淡蓮似是不願意說起江東去的事情,轉開話題:柳穀主擒下我與林姑娘到底有何用意?他想到柳淡蓮早在振武大會上就給林純下了手,顯然是謀定而動,如今卻看她對自己倒似沒有了敵意,不免有些疑惑起來。

柳淡蓮道:蘇公子不必多疑,鐵湔在振武大會上認出林姑娘的身份告訴了我,我這才借與林姑娘拉手之機下了忘憂散,再暗中布置人手,將你二人擒來。

蘇探晴插言道:我本以為是柳穀主瞧出了林姑娘的武功,原來竟是鐵湔告訴你的。

柳淡蓮臉上微微一紅,歎道:我前段時間得悉鐵湔的陰謀,心中已大是後悔。但孫紫衣落在鐵湔之手,才不得不虛應其事,哪還有心分辨林姑娘的武功。若非如此,我明明知道錢楚秀身懷奪魂鬼火釘,又豈能閃躲不開?

蘇探晴回想她在振武大會確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此言應該不假。

柳淡蓮繼續道:起初我想我想林姑娘是擎風侯義女,可擒下她與擎風侯交換顧淩雲。但這如今事態已變,淡蓮穀不會再被鐵湔所利用,就算紅袖未給你下凝怨盅,我也絕沒有相害之心,隻想將你平安護送至金陵見郭護法,至於洪盟主的首級我已派人送至宜秋樓。

蘇探晴奇道:為何柳穀主忽下決斷?

柳淡蓮歎道:我初時隻道郭護法一意歸隱,對江湖諸事皆袖手旁觀。誰知他對鐵湔的陰謀早有察覺,亦早訂下了對付搖陵堂的計劃,昨日收到炎陽道秘報,蕭弄月竟已擒下張宗權。

蘇探晴恍然大悟,怪不得張宗權忽然再不現身,原來已被炎陽道神不知鬼不覺地捉了起來。

柳淡蓮微笑道:我苦於孫紫衣落在鐵湔手上,無法與他反目,振武大會那日借口傷重回淡蓮穀,已是有些心灰意冷,心想江湖上人心詭詐,我一個小女子如何鬥得過鐵湔與搖陵堂,等救出顧淩雲後便回到苗疆,再不管中原武林的事情。但現在知道郭護法既已出手,我再無所懼,遲早要找鐵湔算算這一筆帳。

蘇探晴見柳淡蓮對郭宜秋信心十足,心想這位炎陽道二號人物雖是行事低調,江湖名聲遠不如炎陽道盟主俠刀洪狂,甚至比起顧淩雲等人亦遜色不少,但在炎陽道中卻是極有聲望。

柳淡蓮忽探過身子,壓低聲音道:蘇公子可否對我明說,你替搖陵堂做事是否是暗中奉了郭護法的命令?

蘇探晴吃了一驚:柳穀主何有此問?

柳淡蓮神秘一笑:我雖並未參與郭護法的計劃,但想來應該如此,不然他為何要早早傳下秘令,不許炎陽道中人在路上傷害蘇公子與林姑娘?昨日又下一道秘令,讓我護送你與林姑娘到弄月莊。起初我還以為他怕了搖陵堂,不敢得罪擎風侯派出的使者,現在想來,郭護法定是早有計劃。

蘇探晴心中奇怪,他不但未見過郭宜秋,此次去金陵還身負暗刺他的命令,實在想不透柳淡蓮為何有如此想法?難道是從郭宜秋的行事中瞧出了什麽?不過卻不能在柳淡蓮麵前露出自己並不知情,不然這一路上怕要大吃苦頭,當下含糊點點頭,心想等見到了郭宜秋或許便有分曉。

蘇探晴又問到林純的情況,才知林純被擒後柳淡蓮本要立刻派人通知搖陵堂換人,卻被梅紅袖苦苦勸住,到第二日收到郭宜秋的秘令後便不再為難她。隻是林純卻病倒了,高熱不退,這幾日都在船上靜養。

蘇探晴聽林純病重,急忙要去看她。

柳淡蓮將蘇探晴的關切之意瞧在眼裏,忽長長一歎,麵上現出一絲憂色:蘇公子對我那癡心的妹妹可有意麽?

蘇探晴一皺眉:梅姑娘隻是為了救我才下了凝怨盅,柳穀主不要誤會。

柳淡蓮沉聲道:紅袖與我雖非一母所生,但我十年前離開苗疆時便隻有她跟著我,這些年來出生入死比親生姐妹亦要親上幾分。她既然瞧上了你,便是你的福氣,我不管你與那林純有什麽糾葛,總之決不能對不起我妹子。

蘇探晴被柳淡蓮說得哭笑不得:這種事豈可勉強?

柳淡蓮怒道:她模樣不漂亮麽?性格不溫婉麽?我剛才看見她手腕上有新傷,必是怕神蟲在你體內作祟,以自己的鮮血相伺,你這沒良心的小子怎可說這種話?

蘇探晴一呆,心想怪不得自己醒來時覺得自己滿嘴血腥味,原來竟是梅紅袖割破手腕將鮮血送入自己腹中,又是感動又有些驚悸,一時喃喃說不出話來。

柳淡蓮道:還有五六天便可到金陵,你身體未複也不便直接去見郭護法,便先在淡蓮穀休息幾天,順便也好與紅袖拜堂成親

蘇探晴大驚:我與梅姑娘隻是初見,豈可貿然成親?

柳淡蓮怒道:江湖兒女才不要那麽多講究,此事便由我作主,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日後你若要再娶林姑娘也由你,反正紅袖必須是正妻。說罷不理目瞪口呆的蘇探晴,轉身出房而去。

蘇探晴半天未回過神來,想不到柳淡蓮性急至此,不由分說便給自己訂下親事,真是不可理喻,不由在心中大罵柳淡蓮這個自己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略一定神,又惦記著林純病重,起身出艙去找她。

才一出門,兩名女子早等在外麵,一人白服,一人青衫,對蘇探晴一福:蘇公子身體尚未康複,穀主令我二人照顧蘇公子起居。

蘇探晴還禮道:不敢當,兩位姑娘怎麽稱呼?

白服女子嬌聲一笑:我叫易素霄。又指著那位青衫女子道:她叫寧碧月。

蘇探晴聽說過這兩人皆是蓮花九劍中的女子高手,點點頭道:聽說林姑娘病重,小弟欲去看望,卻不知她住在什麽地方?

易素霄道:她住在船頭頂艙,由我們帶蘇公子去吧。

蘇探晴連忙道:不用麻煩兩位姑娘,小弟自己找去便可。

寧碧月淡淡道:穀主嚴令我們不可離開蘇公子半步,不要說去找林姑娘,就算是蘇公子要方便一下,我們也隻好在外麵等候。易素霄掩口而笑。

蘇探晴一呆,聽柳淡蓮剛才一番話雖無敵意,其實仍是對自己懷有戒心,易素霄與寧碧月名為照顧實為監視。寧碧月瞧起來還好說話些,易素霄卻分明是六親不認,隻好搖頭苦笑,任兩人亦步亦趨地跟著自己。心想若真是由淡蓮穀一路護送去金陵見郭宜秋,實與解押無異,在氣勢上已是輸了一籌,更莫說去執行刺殺行動。暗暗打定主意有機會便逃出,也可免得與梅紅袖拜堂成親。隻是如今自己武功未複,又是在船上,易素霄與寧碧月兩大高手的緊緊跟隨下,哪還有逃脫的機會?

蘇探晴所住之處位於船尾,三人穿過甲板往船頭走去。他們所乘的這條船寬達十餘丈,高有三層,足可坐五百餘人,船頂上還設有箭樓與炮塔,十足是一個可移動的小型堡壘,隻是為防官府糾查,炮塔中的大炮都已拆去。蘇探晴瞧得咋舌不已,心想淡蓮穀為天下第一大幫炎陽道五大勢力之一,果是氣勢非凡。原來當初永樂皇帝在金陵即位後,開始了與其侄建文帝爭霸的三年靖難之役,這些炮船都是當年大明水師所有,平定四海後,這些船便被改為民用,後來永樂皇帝遷都北平,炎陽道便買下這些船隻以供己用。

淡蓮穀大多是女弟子,各穿勁服短裝,頭紮絲巾,解錨掌舵倒也不見慌亂。蘇探晴注意到那些女弟子瞧見自己後皆是神情異樣,暗自指指點點說笑不休,他生性灑脫,隻道這些女孩子少見男子,也還不以為意。

轉過船艙,忽見十幾步外一位女子婷婷俏立於船頭,正是梅紅袖。兩人不料在此撞見,遠遠對視皆是一怔。寧碧月吃吃一笑,對蘇探晴低聲道:若是想和紅袖姐姐說話,我們兩人可以不顧穀主的命令暫時回避一下,給蘇公子行個方便。

蘇探晴這才明白為何剛才那些女弟子見到自己那般模樣,想必柳淡蓮這火爆性子早將自己與梅紅袖的親事告訴了全船人,麵上大是尷尬。隻是既然撞見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裝做視而不見,隻好緩緩朝前走去,定下腳步打個招呼,抬眼看到梅紅袖懷中抱著一個小動物,可不正是小風。

蘇探晴大喜,原以為小風已在隆中失散,想不到竟也在船上,跨前一步從梅紅袖手中接過小風抱在懷裏,哈哈大笑:原來你這小家夥也在這裏?見小風腳上包著塊青布,想起在隆中客棧裏柳淡蓮曾劈中它一刀,不由大是心疼。小風見到蘇探晴亦是嘶嘶而叫,狀極歡愉。

梅紅袖本還頗有些手足無措,待蘇探晴走近反倒神色如常並不見慌亂,隻是麵色仍有些微紅,垂首望著小風笑道:這小家夥好不厲害,那日咬傷好幾位姐妹。若不是這幾日與我混得熟了,抱都不讓我抱一下。

蘇探晴問起緣由,才知道那日與林純遭擒後,小風本已從窗口逃脫,但它極有靈性,知道主人落難,竟然一路追趕淡蓮穀的馬車,柳淡蓮好不容易才命手下捉住它,卻也因此被小風咬傷好幾人。小風牙齒蘊有上千種劇毒,柳淡蓮雖精通盅術懂得療毒之法,亦對其束手無策,幸好林純蘇醒過來後按陳問風所授之法令小風幫傷者吸毒,方保住了幾位淡蓮穀弟子的性命。不過亦因為如此,柳淡蓮對林純一路上禮遇有加,不致讓她大吃苦頭。

蘇探晴想不到小風竟然如此忠心:世上那些背棄信義的人比起它來真是要汗顏無地了。

梅紅袖歎道:天地萬物無論飛禽走獸皆有靈知,豈能無情。這話本是隨口無心之言,但在兩人關係微妙的處境下說出來卻似別有用意。

梅紅袖忽然手腕一亮,蘇探晴側目看到她手心中正是那隻催發體內盅蟲的金鈴,心頭大懼。

梅紅袖卻並未搖鈴,緩緩道:蘇公子請放心,小妹那日種下凝怨盅隻是不願穀主害你性命,以後絕不會以此為要挾。我雖不能替你解盅,但隻要此物不在,你便與常人無異,由得神蟲在你體內自生自滅吧。語聲未落,手一揚已將那隻金鈴拋入滾湧的江水中。

蘇探晴又是吃驚又是感動:柳穀主對我說起凝怨盅的情況,姑娘此舉會不會對自己有所損害?

梅紅袖淡然道:隻要你好好活著,我便無事。

蘇探晴勉強笑道:小弟自己的性命當然會珍惜。

梅紅袖一歎不語,蘇探晴縱是平日口若懸河,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一麵撫弄小風,一麵眼望江水。

但見江寬水闊,浪峰搓挪,江濤飛旋,激浪澎湃,加上江風勁疾,吹得衣袂飛舞,陡增雄誌。蘇探晴回想自己本為相救顧淩雲,不得不答應擎風侯去金陵刺殺郭宜秋,在路上無意間識破鐵湔的陰謀,又助新結識的大哥俞千山登上振武大會盟主之位,誰知與林純一時不備中了淡蓮穀的埋伏,還以為必會吃許多苦頭,可如今事態急變,竟由是淡蓮穀護送著去金陵;而莫名其妙地又惹來梅紅袖對自己的情念,種下了纏身難去的凝怨盅不說,柳淡蓮還要將她嫁給自己,當真是枝節叢生!等見到了郭宜秋還不知會有什麽難以預料的情況,不由大歎世事之奇,確是無可揣測。

梅紅袖忽低聲道:林姑娘在二號艙房中,蘇公子快去看看她吧,她寒熱已經退了,隻是身體還很虛弱。又掩唇輕輕一笑:你昏迷的時候叫了十九次她的名字。

蘇探晴想不到梅紅袖竟然連自己叫了幾次都記得清楚,大覺赧顏,喃喃道:其實我與她隻是普通朋友話一出口又立刻覺得不對,這豈不是顯得有意令梅紅袖對自己多些想法,急忙收聲。

梅紅袖目光若即若離地從蘇探晴麵上劃過:她亦叫過你的名字。

蘇探晴一呆,心頭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齊湧上。

梅紅袖將蘇探晴的表情看在眼裏,淡淡一笑:我會讓穀主收回成命,你不必為此煩惱。轉身飄然而去。

蘇探晴抱著小風來到林純的房間。林純正躺在**眼望房頂發呆,見蘇探晴進來,麵上露出一絲笑意,瞬及又板起臉孔:跟著你這個呆瓜真是倒黴,竟然被人活擒,本姑娘的臉麵都被你丟盡了。

蘇探晴又見到林純裝腔作勢的可愛模樣,心頭止不住一分欣喜,也不計較她罵自己呆瓜,看她臉色蒼白,花容慘淡,坐在床邊關切地問:現在好些了麽?怎麽會突然生病呢?

林純瞪他一眼:還不都是被你氣的。

蘇探晴笑道:小弟知錯,任打任罰。

林純眨眨眼睛:那就罰你娶了梅姑娘。蘇探晴一怔,連林純亦知道此事,想必是人盡皆知,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場。

林純見他不語,冷笑道:看來我的提議正中蘇公子的下懷啊!要不要我請個戲班給你湊湊熱鬧?

蘇探晴大笑:我與你演一出逃婚記可好?

林純啐道:你自逃你的,無端端拉上我做什麽?

蘇探晴湊到林純耳邊悄聲道:聽說姑娘夢中還在叫小弟的名字,小弟又豈能拋下你不管?

林純大窘,狠狠給了蘇探晴一拳,她雖是大病初愈手上軟弱無力,蘇探晴臉上痛苦表情卻做個十足,林純瞧他裝模作樣,終忍不住噗嗤一笑。

原來林純聽到擎風侯當年下令屠村之事後,心中的結一直未消,中毒被擒後驚怒交集,第二日便一病不起。一路上柳淡蓮雖然並未難為她,但她心中苦悶,不飲不食亦不與別人交談,病得越發沉重。她本就是心病,此刻與蘇探晴開幾句玩笑,雖仍是頭昏眼花,但已覺精神大振。小風看到主人病情好轉,也跳上床來用嘴拱林純,兩人與小風笑鬧成一團。

蘇探晴與林純平日雖不拘言笑,卻因為顧淩雲的緣由總有一層隔閡。此次雙雙落入敵手,起初各自擔心對方安危,不知不覺中思念漸深,如今雖危機已過,但淡蓮穀敵友不明,到了金陵後更是生死成敗難料,在這種前途未卜、患難與共的情況下,關係不由更為親密了幾分。

林純病尚未痊愈,玩鬧一會後體力不支。蘇探晴要給她把脈察看病情,林純卻背過身去,冷哼一聲:男女授受不親。蘇公子馬上就是淡蓮穀的姑爺了,豈敢勞你大架?

蘇探晴苦笑道:怎麽你也開我玩笑?

你與梅姑娘一見鍾情,此事人人皆知,何來玩笑?說到這裏,林純神色亦有些不自然:隻希望不要忘了你的好兄弟還在牢中。

想到身陷囹圄的顧淩雲,蘇探晴長歎一聲:你身體未複,這兩日好好休息,病好後我們就尋機會逃出去,總不能真由著柳淡蓮將我們送到金陵。

柳淡蓮認得小風是義父的寶貝,加上大哥現在又是振武盟的盟主,量她也不敢把我如何?你目前不必管我。林純扁扁嘴:憑你浪子殺手的功夫想逃出去易如反掌,隻怕惦記著梅姑娘才不肯離開吧。

蘇探晴無奈,隻好對林純說出實情:我目前內力盡散,與廢人無異,如何逃得了?聽柳淡蓮的口氣,隻怕還要等六七日後才能恢複過來當下將自己中了凝怨盅之事告訴了林純。

林純隻是從淡蓮穀弟子的閑談中知曉蘇探晴與梅紅袖的親事,聽了蘇探晴講述,才明白其中竟有凝怨盅這一層隱情,想到盅蟲在他體內亦覺心驚肉跳。

蘇探晴苦笑道:現在你我兩人一個病重體弱,一個失去武功,縱想逃走也是有心無力。隻有慢慢等待機會了。

林純一想也是實情,又忍不住調侃他:看來你這個淡蓮穀的姑爺是做定了。本是笑語出口,說至一半驀覺悲從中來,淚水漣漣而落。

或許林純自己也說不清楚:這滾下的淚珠是因為病痛,還是緣於對自己身世的懷想,抑或是為了蘇探晴與梅紅袖的親事。

大船順江東下,揚帆鼓風十分迅快。自從那日在船頭與梅紅袖相見後,她終日躲在艙中,柳淡蓮沿路上令人購買喜袍吉服等物,看來梅紅袖勸阻無功,柳淡蓮打定主意要亂點這一場鴛鴦譜了。蘇探晴亦隻得由她,心想自己堂堂浪子殺手若真被人強逼入洞房,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等到武功一複便尋機逃走。隻是這一路上易素霄與寧碧月不離左右,蘇探晴莫說找到脫身的機會,就連與林純說幾句話亦要防隔牆有耳。他自幼離開金陵後再未回過江南,此刻重見故地風物,勾起思鄉之情,索性放下心中雜念,一路欣賞風景。

船經九江、安慶、銅陵、蕪湖等地,五日後到達江寧府。經過幾天的修養,林純身體已康複,卻也因此得到兩名淡蓮穀女弟子的隨身照看,一行人棄船上岸,往東南方行去。炎陽道五大勢力中,除了宜秋樓地處金陵外,渡微閣在金陵東麵湯山,淩雲寨位於金陵以北紫心山上,弄月莊設在金陵西南方秣陵府界內,淡蓮穀則在金陵西邊江寧府的蓮花山中,呈犄角之勢互相照應。其中弄月莊與淡蓮穀相隔最近,隻有十餘裏的距離。

下船時蘇探晴與梅紅袖彼此默視一眼後並無言語,梅紅袖明顯變得憔悴,眼光裏似也有些怨意。一眾女弟子仿佛也感應到了梅紅袖與蘇探晴之間並非她們所想像的情投意合,不再隨口開玩笑,氣氛顯得有些凝重。

蓮花山占地並不寬廣,卻是山峰聳峙,崖壁陡峻,更有滿山蒼鬆,茂密翠蔭。遮天叢林中隱現崎嶇山路,一行人走走停停,滿目望去盡是崇山峻嶺,疊翠層林,不見人煙,就若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桃源仙境,充滿了不為人知的神秘與奇幻。

走了半日到達一處穀地,那穀地極為險峻,上方山勢環抱,密葉迭障,將頭頂遮得嚴嚴實實不見天光。穀口狹窄僅餘一線,中間寫有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淡蓮穀。

入得穀中,才發現穀內卻是別有天地,極為寬闊平坦。山穀呈長蛇形,蜿蜒而進,穀中借著天然險障設有柵欄、箭樓等,為防敵人偷襲與火攻,樹木皆是削去枝葉僅餘樹幹,樹幹上不但設有機關,還塗了一層防火的膠液,在穀地最深處靠著山坡以木石臨山搭建起近百房舍,綿延裏許。而穀後通路已被堵塞,僅留兩騎並過的一處狹窄通道,用以緊急情形下的撤退。

按理說這種穀地原是難以防禦,但廣布峰頂的雲煙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由穀中透過林葉還依稀可見前麵數嶂雄峰,而從山頂上卻極難看清穀中虛實。柳淡蓮九年前在江湖上成名,四年後加入洪狂所轄的炎陽道,淡蓮穀亦因她而得名,弟子約一千八百餘人,其中女弟子占了多數。柳淡蓮雖為女流,卻因性烈如火,賞罰並重,治軍極嚴,所以淡蓮穀雖是人數並不占多,亦沒有足可獨當一麵的高手,但在炎陽道中五大勢力中排名第三,僅次於宜秋樓與淩雲寨。

安頓已畢後,已是傍晚時分,匆匆用過晚膳後,柳淡蓮集結淡蓮穀弟子在大廳中議事。不知是防蘇探晴與林純趁機逃走還是免生疑心,柳淡蓮並不避違蘇探晴與林純,請他兩人一齊參加。

淡蓮穀此次去參加振武大會,除了穀主柳淡蓮外,蓮花九劍中隻有梅紅袖、易素霄與寧碧月三人隨行,目前除了被鐵湔扣為人質的孫紫衣外,其餘五人盡皆在場,柳淡蓮一一給蘇探晴介紹。蘇探晴含笑打過招呼,目光與梅紅袖輕輕一觸即分。

林純見那八名女子高手形貌各異,忍不住低聲在蘇探晴耳邊道:你豔福不淺呢,瞧起來梅紅袖在淡蓮穀諸人中生得最美麗。說罷趁人不注意,在蘇探晴胳膊上狠狠擰了一記。

蘇探晴猝不及防,險差叫出聲來,轉頭卻見林純早裝出一付若無其事的模樣。他哪有心情注意那些女子的相貌,聽林純話中似有一絲酸意,既覺開懷又覺好笑,心想這真是女人天性,時刻不忘比較別人的美醜。

待眾人座定,柳淡蓮開口道:此次我與紅袖、素宵、碧月三人出門半個多月,穀內可有事情發生?

蓮花九劍中留守的齊桔香躬身道:啟稟穀主,起初十餘天諸弟子每日操練,並無要事。但昨日起連續有三名值夜的弟子無緣無故失蹤,今日屬下帶人四處查看,發現一名女弟子被點倒在瑤渚閣外的草叢中,其餘二人至今生死不明。

柳淡蓮道:竟有這種事,難道有敵人潛入淡蓮穀中麽?那位被點穴道的弟子何在,叫她上來。

齊桔香麵有難色:屬下無能,至今未解開她的穴道,亦無法得知她被何人所擒。

柳淡蓮聞言微微變色。蓮花九劍中,除了梅紅袖與柳淡蓮一起來自苗疆,其餘八人皆是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竟然無法解開被封穴道,實是令人難以相信。

當下柳淡蓮令人將那名被製住穴道的女弟子抬入大廳。齊桔香麵有慚色:屬下細細察看過,她的辟風、玉囚兩處隱穴被製,除了左肩處有一處細小的紅點外全身上下並無其它傷痕。經我等推拿良久,仍是昏迷不醒。所謂隱穴是指那種隱藏在體內骨髓之間的穴道,並不屬於常見的奇經八脈,一般的點穴圖譜中亦很少記載這些穴道。

柳淡蓮聽說這名女弟子被封隱穴,她武功雖比蓮花九劍諸人都高出一線,但對隱穴並無深究,實無把握解開。微一沉吟,忽轉頭望著蘇探晴:蘇公子濯泉指名動江湖,必是極精點穴之術,卻不知對此事有何看法?

蘇探晴心內暗笑:隱穴並不在皮膚表麵,若不能將真力透過指尖根本無法將其封閉,由此可見下手之人必是內力深厚的內家高手。柳淡蓮必是害怕貿然解穴不成被手下恥笑,這才來問自己。神情不變,沉聲道:一般人點穴極少點中隱穴,看來此人要麽有意示威,要麽就是不想別人探知他擒下貴穀弟子的目的。

柳淡蓮點點頭:蘇公子可有把握解穴?

蘇探晴苦笑道:穀主難道忘了小弟內力全無,卻如何透脈解穴?想到自己這皆是拜淡蓮穀所賜,忍不住語含譏諷道:不過縱然是以深厚內力封住隱穴,兩三日內應能自解,穀主倒不必急在一時。

柳淡蓮怒道:有人擅闖淡蓮穀,豈能等到兩三日後?你快把解法說出來。言下之意已是自承無力解穴了。

蘇探晴一攤手:解穴之法千變萬化,須得隨機而變,豈有定法?見柳淡蓮怒目相視,亦不想讓她太過為難:小弟勉強一試吧。走前幾步,按住那名被點穴道的女弟子的腕脈,閉目細察,卻覺得她腕上有一股力道欲將自己的手彈開,卻是點穴之人留在她體內的真氣作祟。他不由微微一震,這種真氣留在體內凝而不散的手法極為熟悉,一麵再細細察看,一麵緩緩道:請問齊姑娘,這位淡蓮穀弟子左肩上的傷痕是什麽形狀?

齊桔香道:那傷痕隻是一個小圓點,就如蚊蟲叮咬一般,而且左肩的衣衫上亦略有凹陷,我判斷應該是敵人用兵刃點穴而致。諸人皆是默然心驚,來人僅用兵刃淩空點穴,竟也能讓真力透體而入封閉隱穴,這份內力修為雖還未致摘葉攻敵、飛花傷人的境界,卻也可謂是駭人聽聞。

蘇探晴心中又驚又喜,已料到是何人出手。麵上卻不動聲色,故意長歎一聲:此人內力極強,出手變化無方,小弟實在是無能為力,還請柳穀主見諒。

柳淡蓮一時拿他無法,命人將那昏迷不醒的女弟子抬入內堂救治,又對齊桔香下令道:讓弟子四處戒備,一旦發現異常立刻鳴哨為號。齊桔香領命退下。

蘇探晴心想淡蓮穀忽遇強敵,必要商量對策,自己與林純畢竟是外人不便在場,當即推說旅途勞累,向柳淡蓮告辭。

柳淡蓮道:也罷。時候已經不早,素宵與碧月帶蘇公子與林姑娘去休息吧。至於蘇公子與紅袖的婚事指著另一位女弟子道:便由墨雲負責準備相關事宜,兩日後在淩波榭拜堂成親。除了隨柳淡蓮去隆中的數人外,在場其餘人並不知道內情。那名叫秦墨雲的蓮花九劍高手起初尚奇怪柳淡蓮為何讓蘇探晴參與淡蓮穀會議,此刻才明白原委,又驚又喜連聲答應。

蘇探晴聞言一驚,忍不住瞅了梅紅袖一眼,卻見她麵上神色不定,感應到蘇探晴目光射來便垂下頭去。蘇探晴將心一橫,正要開口拒絕,林純搶先道:既無父母之命,又無媒約為證,這算怎麽回事?

柳淡蓮冷哼一聲:這裏是淡蓮穀,一切自然由我作主。

梅紅袖忽拜倒在地:紅袖請穀主收回成命。齊桔香等人看出蹊蹺,麵麵相覷。

柳淡蓮漠然道:有姐姐替你做主,你怕什麽?

梅紅袖大聲道:我不願嫁給他。

柳淡蓮眉間閃過一絲怒氣,望了梅紅袖良久,終放軟語氣:紅袖也下去休息吧,此事容後再議。

蘇探晴與林純隨易素霄與寧碧月走出大廳,林純一路低頭不語,也不知在想什麽。到了一排房屋前,易素霄道:碧月帶蘇公子去聽濤館,林姑娘住在流雲軒,請隨我來。

林純道:我想和蘇公子單獨說幾句話,請兩位姐姐行個方便。

易素霄麵色一寒,正待開口,寧碧月拉著她搶著道:素霄我們去那邊。易素霄不便違逆,隻好與寧碧月走開幾步。

蘇探晴本還以為林純要問他梅紅袖之事,正猶豫應該如何回答,卻聽林純低聲問道:點倒淡蓮穀弟子的那個人是誰?

蘇探晴不料她問這個問題,林純繼續道:依我看你不但能解開她的穴道,必還對下手之人十分熟悉。

蘇探晴奇道:你為何如此說?

林純哼一聲:相處這麽久,我還不了解你這呆瓜的個性?表麵上看來老實,內心裏卻十分爭強好勝,若不試著用各種方法解穴又豈會輕易放棄?而且你那時臉上的神色十分古怪,定是看出了是何人的點穴手法說到這裏得意一笑:你當時的故意裝出的神情或能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

蘇探晴想不到平日瞧起來馬虎的林純對自己觀察如此仔細,口中卻淡淡一笑:你太過慮了,我隻是想淡蓮穀的敵人或許是我們的朋友,又何必壞他的事?何況此人武功極高,我最多也隻有五六分的把握解開穴道。

林純道:最好他能大鬧一場,我們就可趁機逃出去,我瞧著柳淡蓮那一張陰陽怪氣的臉就沒好氣。又咬著唇對蘇探晴柔聲道:你武功未複,這兩日要多加小心。

蘇探晴難得聽到林純溫言軟語,心中一**,亦輕聲囑咐道:炎陽道畢竟與搖陵堂對敵多年,穀中弟子若對你冷言冷語,千萬要忍一時之氣。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說到最後一句時終露出一路上壓抑許久的笑容,浪子本色重現。

林純目中忽閃過一絲似是俏皮似是堅定的奇異神色,湊過頭在蘇探晴耳邊悄聲道:你若是娶了梅姑娘,我一輩子也不認你做二哥!說罷轉身叫過易素霄與寧碧月,頭也不回地隨易素霄而去。

蘇探晴回思林純語中含意,一時呆在原地。

蘇探晴天性隨遇而安,由得寧碧月安排布置。到了屋中便倒頭大睡恢複體力,醒來已是深夜三更時分。那聽濤館位於淡蓮穀中最深處,周圍植著一片鬆林,環境幽雅,夜風吹來千葉齊響,聲如洪濤,倒也不負這聽濤之名。

蘇探晴一覺睡醒,精神大振。他自從中了那凝怨盅後,內力盡散,柳淡蓮那日曾說過七日內如果強行運行真力可能會引發體內盅蟲,所以他亦從不敢輕舉妄動,如今算來過了明日時限便至,正欲暗中運氣一試,誰知意念才動,體內那一股若有若無的真氣已在丹田中緩緩聚結起來。

蘇探晴眉頭大皺,他終於發現這一道真氣非他本身所有,而是鐵湔在振武大會上在他胸前虛點一指所留。他不敢擅動,放鬆身體任那道真氣在體內來回衝撞,此道真氣以往本是細若遊絲,飄移不定極難捉摸,此刻卻是驀然強勁,在體內澎湃不止,直欲透體而出。

此股真力被他本身真力所壓製,散入經脈間,平時並不發作,而一旦被封了穴道或是如當前散功後方才聚集起來,可令他足有一擊之力。蘇探晴心頭一沉,刹那間已明白了鐵湔的用心:鐵湔必是知道淡蓮穀會設下埋伏,料定蘇探晴猝不及防極有可能被擒,所以才在他體內留下後著。幸好柳淡蓮雖擒下了蘇探晴,卻並無傷他之心,不然蘇探晴麵臨絕境下必會拚死出手,柳淡蓮出其不意下極有中招受傷,而蘇探晴一擊之下再無餘力亦難逃柳淡蓮的反擊,鐵湔此招十分毒辣,意欲讓兩人拚個兩敗俱傷!如此神奇的武功與陰險的計策,也隻有鐵湔方能使得出來!

蘇探晴想通原委,考慮是否應該虛擊一指將這股真氣散去,畢竟鐵湔的真氣留在體內或有後患,但在全身功力盡失的情況下亦可保命。正在猶豫,忽聽門外傳來敲擊聲,原來是寧碧月聽到蘇探晴屋內生出動靜,進來察看。

蘇探晴揉揉眼睛,裝做乍醒的模樣:寧姑娘還未休息麽?

寧碧月瞪他一眼:我哪有蘇公子那麽好命?

蘇探晴知道她負責監守自己,微笑道:小弟命懸人手,哪有什麽好命?

寧碧月冷哼一聲:我去給蘇公子熬碗參湯。轉身出門。

蘇探晴心中微覺奇怪,寧碧月神情大不同平日的溫柔,卻不知何故。正思咐間,忽聽外麵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似是有大隊的人走過,一會漸漸平靜下來。

過得半柱香的時辰,寧碧月端著一碗湯走進來:蘇公子趁熱喝了吧。

蘇探晴正覺口渴,謝過寧碧月,正要喝下參湯,忽見寧碧月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心中一動,放下參湯:如此燙口難以下咽,不如先和姑娘說一會話,等涼了再喝。

寧碧月道:有什麽好說的?蘇探晴注意到她說話間有意無意瞅一眼那碗參湯,更證實了其中定有古怪。

蘇探晴問道:我方才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卻不知發生何事?

寧碧月沒好氣道:半個時辰前又有一名弟子失蹤了,穀主帶人查看。

蘇探晴急忙問道:可發現什麽可疑之人麽?

寧碧月搖頭歎道:想是在穀中隱蔽起來了,也不知道是何方高手,在穀主眼皮底下亦敢出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蘇探晴心中暗笑,淡蓮穀雖是實力不俗,但隻憑柳淡蓮與蓮花九劍休想捉住此人。他生怕寧碧月迫他喝那碗不知放有什麽藥物的參湯,他武功未複,若是被她強灌可大丟麵子,一麵在腦中想對策,一麵和她東拉西扯:柳穀主住在什麽地方?

寧碧月回答道:她住在穀口的燕池院。

蘇探晴笑道:我住在聽濤館,林姑娘在流雲軒,原來穀中都是以水為名,所謂蓮花濯水不妖,果有道理

寧碧月白他一眼,截口道:你還少說了一個淩波榭,後日你便在那裏成親。

蘇探晴立時悄然無聲,不敢再說,聽寧碧月的語氣,柳淡蓮已定下後日成親,自己須得想個方法趁早脫身才好。寧碧月也不說話,望著窗外默然靜立。

蘇探晴見寧碧月心事重重的樣子,轉開話題道:瞧姑娘的神情,似乎有些不開心。

寧碧月撇撇嘴:我哪會有什麽不開心,隻是替紅袖姐姐覺得不值罷了。

蘇探晴恍然大悟,這才明白寧碧月對自己的態度忽然轉變的原因,隻好苦笑道:小弟浪子心性,漂泊天涯,原是配不上梅姑娘。

寧碧月小聲嘟囔道:我就瞧不出林姑娘有什麽好,怎麽也比不上紅袖姐姐。

蘇探晴聽得清楚,隻好連聲咳嗽。寧碧月忍不住大聲道:紅袖姐姐人又漂亮,武功又好,你為什麽不喜歡她?

蘇探晴喃喃道:我並沒說不喜歡她,隻是,隻是尚未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吧。

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林姑娘出身豪門,又有擎風侯做靠山,你自然不會把紅袖姐姐放在眼裏了寧碧月越說越氣,指著蘇探晴的鼻子:紅袖姐姐平日對我最好,我定要為她出這一口惡氣。我就奇怪她一向眼高於頂,怎麽會偏偏看上你!什麽浪子殺手,我看分明是個薄情郎!

蘇探晴被她罵得啞口無言,心想緣份二字豈可強求,自己與梅紅袖不過相識數日,竟然落下薄情郎的罪名,真是天大的冤枉。何況自己和林純間的關係與擎風侯的勢力絲毫無關,隻是其中又牽涉到好兄弟顧淩雲,極其複雜,這份心緒卻無法對盛怒中的寧碧月說個明白。洛陽初遇的片段在心間一閃而過,不由長歎道:誰道綢繆兩意堅,水萍風絮不相緣!

寧碧月不耐煩道:我才不聽你的酸詩,總之你對不起紅袖姐姐,我便不睬你。

蘇探晴聳聳肩膀:不睬就不睬吧,我正好要休息了。

寧碧月道:你先把參湯喝了再睡覺。

蘇探晴心中一動,兩日後自己武功已複,柳淡蓮總不會要一個被點了穴道的新郎,這碗參湯中大有可能放得是散功藥物。隻是雖是知道了這一點,卻無法在寧碧月的注視下偷偷倒掉參湯,正想用鐵湔那股真氣憋在喉頭冒險喝下,忽見房門一開,一道人影悄沒聲息地閃了進來。

寧碧月雖是背朝房門,卻立刻感應到了異常,拔劍返身喝道:什麽人?

來人身穿黑色夜行衣,麵蒙黑紗,隻看得到一雙精芒四射的眼睛。他身法快如鬼魅,寧碧月掌中寶劍僅僅抽出一半,已被他一指點在背心大穴上,低吟一聲,軟倒在地。但她畢竟身為蓮花九劍中的高手,雖是乍然受襲被製,但亦在刹那間彈出手中一物。

那物飛在空中嗚嗚作響,原來是一支鳴哨。鳴哨是武林中通消息之用,形狀像把小哨子,中間放有簧片,在空中飛行時便可發出響聲。來人雖不及阻止寧碧月射出鳴哨,但他反應極快,大掌在空中一捉,已把飛在空中的鳴哨截下。但仍有響動傳出,在深夜裏極為驚人。淡蓮穀正處於四處戒備的狀態,已有守衛大聲喝問起來。

來人身法並不停留,徑直衝向蘇探晴,一把將蘇探晴抓起負在肩上,手指一彈,將鳴哨從半開的房門中射出,他手上用力巧妙,迎風即響的鳴哨竟然飛出近二十步的距離後方傳出尖利的鳴音,接著他足下一旋,負著蘇探晴從窗口跳出,往穀外疾走。

哨音一響,淡蓮穀弟子已從四麵八方圍堵過來。淡蓮穀長達四五裏,聽濤館又是位於淡蓮穀最深處,縱是武功絕頂的高手麵對上千人一路衝殺,最後亦隻能落得力竭而亡的結局。但那黑衣人起初將鳴哨反方向彈出收到了疑兵之效,令不少淡蓮穀弟子撲錯了方向,再加上他動作迅捷,在林木高處縱躍,直奔出二裏路後方才被發現,數百名淡蓮穀弟子從後麵追趕上來,斜刺裏亦不斷有人殺出。

黑衣人身法古怪,借著穀中地勢左旋右轉,淡蓮穀弟子雖多,卻無一人能近他身畔三步。各種暗器雨點般射來,亦不能傷他分毫。

堪堪來到穀口,卻見四個人攔住去路。柳淡蓮手執雙刀站在最前麵,她身後是呈品字型排列的三名蓮花九劍的女子高手,當中一人正是梅紅袖。這裏是出穀的唯一通路,隻要過了這四人的攔截便可脫險。

黑衣人猛提一口氣,如離弦之箭般往前急衝,甩開身後追趕的淡蓮穀弟子,身形起處如刮起一陣狂風,端是氣勢驚人。柳淡蓮大喝一聲,朝前跨出三步,擺開守勢,執刀封在黑衣人的來路上,看那勢道若是黑衣人不停步,必會與她撞個滿懷。她顯然對自己的武功極有信心,黑衣人雖是武功極高,但隻要被她纏住片刻,麵對上千人的圍攻必無幸理。

眼見兩人身形就要相撞,黑衣人於急速奔走中驀然不合情理地一頓,柳淡蓮本是集全身之力意欲強拚一招,黑衣人這一停頓打亂了她的節奏,滿腔真力欲發無從,迫不得已再往前衝出二步,短刀護胸,長刀直朝黑衣人的頭上砍去。

蘇探晴並未被點穴道,將黑衣人的戰略看在眼裏,了悟於心。柳淡蓮這一出刀看似凶狠,其實卻已是被迫而發,原本采取的守勢已全然瓦解,武功之道不但講究力量、準確、速度,時機的把握亦足以左右戰局。

柳淡蓮倉促出招,身旁已露出空隙,黑衣人無意與她硬拚,滑步從她左邊一掠而過。柳淡蓮再失先機,喝一聲:哪裏走!轉身追敵已慢了半拍。但她身後尚有梅紅袖等三名蓮花九劍高手,隻要能讓黑衣人略一遲滯,柳淡蓮便可追上。

梅紅袖長劍出手,挽出五朵劍花,罩向黑衣人麵門,劍到中途卻忽然難以為繼,偏向一邊,上空立時露出破綻。黑衣人見機極快,騰身而起從梅紅袖頭頂上越過,前方直通穀口已再無阻礙。蘇探晴明白梅紅袖有意如此,低聲道了聲:多謝。身形交錯的一刹那,似是看到梅紅袖眼中的隱隱淚光,心想與她相見不足十日,竟蒙她兩次出手容讓,這份恩情不知日後是否有機會報答。

柳淡蓮不料梅紅袖故意放走黑衣人,情勢已不容她怪責梅紅袖,手中刀光閃閃,繞過黑衣人背後的蘇探晴搠向黑衣人的脖頸。但那黑衣人起步在先,他步伐極大,每一步皆有丈許遠近,雖是背著蘇探晴,但速度仍不在柳淡蓮之下。柳淡蓮的長刀距離他脖頸起初僅有三尺,漸漸四尺、五尺直至拉開距離。

柳淡蓮極為頑強,雖明知無法追上,仍是不肯放棄,後麵大呼小叫地跟著數百名淡蓮穀弟子。眨眼間黑衣人已奔到穀口,驀然大喝一聲,停步回身,柳淡蓮收勢不及,直闖過來,黑衣人眼中精光暴閃,右手從腰畔一劃而過,掌中已亮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手肘微抬,劍光迅若流星指向柳淡蓮的咽喉。

誰能想到黑衣人桀驁至此,在淡蓮穀全力追蹤下仍敢回身施出殺招,柳淡蓮直如自己將咽喉送上他的劍鋒一般,縱然長刀能再劈中黑衣人,但咽喉要害中劍,無論如何亦無法發力傷人。淡蓮穀眾弟子見穀主遇險,齊聲驚呼,但他們相隔極遠,隻能徒呼奈何

千鈞一發間,蘇探晴右指疾伸,名動天下的濯泉指正擊在黑衣人的劍鋒上,口中尚叫道:手下留情。

黑衣人不料蘇探晴發招救敵,劍鋒被一指擊偏,柳淡蓮險險躲過割喉之禍,打斜跳開。縱是以她的強橫,險死還生下亦不敢再行追擊,背上已流下一身冷汗。

黑衣人一人守在狹窄的穀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哈哈大笑道:柳穀主若再糾纏不放,老夫亦隻好痛下殺手了。聽他聲音蒼老雄渾,至少應是四五十歲的年紀了。

柳淡蓮知道對方是絕頂高手,自己手下能不傷一人實已拜對方手下容情,而本以為散去全身內力的蘇探晴竟還有餘力出手更令她心驚,口氣不由恭敬起來:不知前輩怎麽稱呼?

黑衣人朗然道:柳穀主最好不要知道我的名字,好留待下次相見!說罷放聲長嘯,背著蘇探晴轉身離去。這一嘯聲震全穀,引起的回音在每個淡蓮穀弟子耳邊隆隆作響,端是聲勢驚人。淡蓮穀幾百人麵麵相覷,他們集全穀之力,竟然仍落得圍堵失敗、徒追無功,這隻怕是炎陽道成立以來首次受到的重挫。

黑衣人足下不停,翻過一個山頭,方把蘇探晴輕輕放在地上,目光炯炯望著他,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蘇探晴眼中微芒湧湧,隱有淚光浮動,翻身拜倒在地:師父!

這一位從千人追殺中安然脫身,氣勢凜人的黑衣人正是昔日名震江湖的殺手之王杯承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