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於現在的問題,在下覺得有必要選擇一個接頭之地。”羅莫提議道,“恐怕那些衛兵已經記住了我們的外貌,隨時可能開始在城裏搜索。到時候很可能唯有化整為零才是上策。如果不選擇一個接頭之地,我們可能難以脫身。”

“說得對。”塞文讚同。這裏是城市的偏僻角落,此時又正是人們吃午餐的時候,所以街道上沒有行人。他們可以隨便交談而不必擔心引起什麽人的注意。

湯馬士剛想開口,前麵卻聽到令人警惕的聲響。他機警地靠在牆上,探頭向前看。果然,前方有一隊士兵走過。那個領頭的軍官頭上的孔雀翎毛十分眼熟。這確實就是剛才試圖逮捕他們的那群士兵,因為他們正押著那個出賣他們的酒館老板。毫無疑問,那群因為被戲弄而火冒三丈的士兵拿那個老板當了出氣筒和替罪羊。老板被五花大綁,滿臉青腫,不停地向那個軍官解釋。但這明顯毫無用處。

“啊,在下有一個好辦法了。”看著那群人走遠,羅莫突然叫出了聲,“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那些士兵既然已經抓走老板,搜索過旅店,絕對不會以為我們還會在店裏。我們正好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回旅店之中。湯馬士大人以為如何?”

他們迅速繞了一個大圈子,回到旅店的門口。門口貼上了帶有勳文伯爵徽章的封條。羅莫又耍了一個小法術,毫無困難地就解開了封條,等他們進門的時候封條又自動貼回去。這樣一來,即使有一個士兵回來查看情況,也決計想不到那群人已經進了這裏。而且更令人高興的是,他們發現他們的馬和車居然都完好地停放在院子裏。

“我想他們最遲明天,最早今晚一定會來拿這些戰利品的,所以今天晚上我們一定要想辦法離開。我就直接去找派斯了,你們兩個好好保護王子殿下。”

“等一下,湯馬士大人,您一個人去會不會……”

“我混進他們之中比較容易。”湯馬士回答。事實上,他就是被當成城裏的士兵進城的,“打聽到派斯的下落應該不難。更何況我手臂上沒有斑紋,就算混不進去也可以打聽。但如果帶上你們,就容易發生差錯。”

羅莫沒有說話,而是低頭思考。塞文相信這個魔法師已經在心頭大喜過望。正如他預料的一樣,羅莫很快就顯得自己被湯馬士說服了。湯馬士很快地離開了。現在旅店顯得空曠的大廳裏隻有塞文、羅莫以及羅賓三個人。塞文看著少年柔軟潔白的脖子,考慮著自己應該如何不留後遺症地利用這個機會。羅莫也在看著那個孩子,他腦子裏考慮的東西應該和塞文沒有太大差別。

先幹掉魔法師,再辦正事?塞文考慮著這個計劃,這個方案成功率很大。魔法師念完他的咒語需要兩三秒,而兩三秒內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然後他就可以溜出去——就算城門口的守衛再森嚴,要阻止他這樣一個經驗豐富的人也是不容易的。如果湯馬士還在,塞文也許不會做這種嚐試。湯馬士劍法高超,和他作戰塞文沒把握,而這個羅莫也許掌握著某些威力強大的法術……塞文的手慢慢摸到劍柄。羅莫很可能和他有一樣的念頭。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他的眼睛再次看了一下羅賓,羅賓也正看著他。少年明亮的眼睛讓他心頭莫名地發緊。把劍刺進這孩子的心髒——這隻是一個殺手的工作,僅僅是工作而已。他說服自己,但心中卻又想起先前這孩子聲音裏深邃的憂傷。

這場心理鬥爭——其實也說不上鬥爭,隻是略微猶豫而已——馬上就結束了。塞文的手落在劍柄上,他的責任感勝利了。

“塞文……哥哥……”羅賓突然說道,這個稱呼讓塞文和羅莫同時一愣,“有個事情……可以嗎……”他有些害羞地說道。

“說吧。”塞文平靜地回答,手也暫時離開了劍柄。

“我想……去洗澡。”花了好幾秒鍾之後,羅賓才鼓起勇氣說道,“好容易來城裏……我現在身上很……不舒服……”

“我記得這裏有浴室的。”塞文不以為然地回答,“現在肯定空著。”

“……這裏的浴室……很髒……而且門是漏的……”他聲音又輕又細,同時吞吞吐吐,一副十分羞澀的樣子。不過話說回來,這也難怪,就以羅賓平日來說,他即使大小便都是躲得遠遠的,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獨自解決。

“可是我們得在這裏等湯馬士大人。”羅莫說道。少年用乞求的目光看著塞文。

塞文和羅莫對看了一眼。從羅莫的表情上,塞文有些驚訝地發現對方已經讚同了。

“好吧。在下留在這裏等待湯馬士大人。”羅莫說道,“僅僅去洗一個澡應該沒什麽危險的,隻要選擇單人浴間就可以。對了,澡堂在城裏的哪個地方?”

“就在城門口附近……我進來的時候看到了。”

太陽的光芒從天空落下,將地上人們的影子壓縮到一天最短的距離。此時是中午時分,而集市上的喧囂依然在繼續。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不得不靠邊前進,同時還要忍受那些精明商人的騷擾。一輛車子從路中間駛過,擠得行人不得不向路邊作最大限度地靠攏。

“先生,要香腸嗎?一個銅子三根。”一根叉在木叉上的香腸猛地被遞到塞文的麵前。木叉後麵是一張商人精明而溫和的臉。塞文本能地想拒絕,但在此之前,叉子的目標就轉移到他身邊的少年頭上。

“小弟弟,這個很好吃哦!”看到羅賓臉上清晰的,商人大受鼓舞,立刻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發動一係列攻擊,“又香又脆,外焦裏嫩……聞聞,多香啊……”

塞文也看到了羅賓臉上的表情,同時想起他們還沒有用午餐。看著少年饞涎欲滴的表情,塞文的手伸進包裏拿出來了幾個硬幣。

“您的香腸,先生。”

“謝謝,塞文……哥哥……”

“哥哥?”塞文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想起先前少年就用這個稱呼來稱他。羅賓最多不過十五歲(前麵說過,很可疑的年齡),而塞文起碼有三十歲——他的年紀超過這個少年至少十五歲,甚至有二十多歲,這樣大的差距卻居然被稱為哥哥。

那麽是自己看起來很年輕?不,這不可能。塞文很清楚自己現在的外貌特點。風塵仆仆的衣著、飽經風霜的麵容,胡子拉碴的,這樣子絕對不會讓人低估自己的實際年齡的。

“因為我覺得塞文先生很像我的哥哥。”看到塞文露出疑惑的表情,羅賓一邊吃一邊解釋。

“你的哥哥?”如果沒錯的話,這個孩子是獨子……他是曾經有一個哥哥,那也是他出生之前的事情了。

“媽媽曾經告訴過我……我有一個哥哥。總有一天他會來找我……”羅賓靦腆地笑著,“一個溫柔而強健的哥哥,他會保護我……那天塞文先生跳上車的時候,我已經嚇得迷迷糊糊的,心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哥哥來救我了。”

塞文淡淡一笑,心中疑惑完全消失。母親告訴他他有一個哥哥,沒錯,還經常有母親告訴孩子他的父親是國王呢——那隻是母親為孩子編織的夢而已。也許僅僅是給孩子的夢。

“我可以叫你哥哥嗎?”少年又問了一句。

“隨便。”塞文回答。殺掉這個孩子隻是工作——單純的工作而已。作為個人,塞文對這個孩子並無恨意,也沒有必要終結他美好的夢想——讓他帶著美好的夢想死去也是一件好事。他和少年之間的關係也僅僅是金錢而已。湯馬士雇用他來保護羅賓,而霍爾曼則讓他殺掉羅賓。塞文相信整個過程不會有任何痛苦的,劍刺進心髒那一瞬,人就會肌肉緊縮數秒,然後鬆弛,一切就會結束了。不會有任何多餘的痛苦的。

沒有閑雜人的澡堂正是合適的地點。

塞文突然感到羅賓停下了腳步。

“怎麽?”塞文轉過頭去,他馬上看到羅賓正看著路邊一個髒亂的角落。那是一個商人們隨手亂丟垃圾形成的髒亂角落,各種無用的廢物堆積成一個小堆——兩個十來歲的孩子正站在上麵。

那很可能是一對兄弟,因為他們長得很相像。他們衣著襤褸——事實上,任何人都判斷不出來他們穿的是什麽東西。布條、麻袋還有其他編織物混合成的東西披在他們身上,卻隻能遮掩上半身,遮不住他們的一雙腿。他們的腿瘦得如同枯柴一樣。塞文相信他們已經挨不過這個冬天。但刺客們見多識廣,具體地說,自己記憶的起點就沒有比這兩個孩子好多少。這兩個孩子如果再不去學會偷竊、欺騙和訛詐,他們就很難活下去,當然就算學會了也不一定可以活下去。

那兩個孩子互相抱在一起,但他們的眼睛卻都在看同一樣東西——羅賓手中那五六根香腸。他們麵黃肌瘦,毫無疑問已經很多天沒有吃過一點真正的食物了。而這些香腸確實烤得香氣四溢。羅賓看著這兩個孩子的眼睛,為這眼睛中深深的渴望所震撼。

羅賓向前遞出香腸,用一個微笑來麵對這些孩子。這個行動很清楚地表明了他的動機,那兩個孩子確定這不是惡毒的玩笑後,就立刻衝了過來,搶過他手上的香腸,狼吞虎咽地大吃起來。

“傻瓜,你幹什麽?”塞文出言欲止,“這毫無意義。你能幫得了他們一時難道還幫得了他們一世?”他冷冷地、麵無表情地說著,“而且,這是你的午餐。給了他們,你就得挨餓。”

“我已經吃飽了。”羅賓勉強笑著回答,但塞文知道他連第一根都還沒吃完。“而且,”他低著頭,不敢麵對塞文的目光,因為那敏銳的目光會讓他的謊言無所遁形,“我知道我隻能幫他們一點點……但這一點點……總比什麽都沒有要好吧。”

“真蠢。”塞文哼了一聲,站著看那兩個孩子狼吞虎咽地吃完羅賓的午餐,“喂,兩個小子,吃了香腸就拿點東西出來回報。雖然我知道你們的回報肯定沒有你們吃的香腸值錢。”他看著這兩個剛吃完東西的孩子說道。兩個孩子臉上先是驚訝,接著出現憎惡和恐懼的表情,年紀比較大的向地上啐了一口,接著立刻跑了。

羅賓疑惑地看著塞文,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看到了沒有,忘恩負義是人類的本質。如果你在把香腸給他們之前,他們什麽東西都願意給你以交換香腸。可是在之後,他們卻隻會用這種態度來答複。給路邊饑餓的狗一塊肉幹,給餓得要死的野獸一些鮮肉,狗會跟你走,把它的忠誠都奉獻給你,野獸會盡它所能來報答你。可是人類呢?一口唾沫!”塞文嘲諷似的聳了一下肩膀,“所以呀,人是最不值得拯救的。好好記著吧。”

他們繼續前進,很快接近集市的盡頭。再過一條街,終點——無論對誰來說都是個終點——就要到了。

“救命!”一聲呼喊從前方傳來。那裏已經圍著不少人,把街道塞了一半。塞文並不想再牽扯什麽麻煩,於是就從另外一邊繞過去。然而這個時候圍著的人群分開了一些,讓他們可以清楚地看見發生了什麽。

在人群中有一輛馬車——正是剛才駛過的那輛,車輪下有一大攤血。一個女人手裏抱著一團血色的東西在喊著。那輛車子撞到了一個小孩了。

“祭禮……我需要一個祭禮……”一個披著狼皮鬥篷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馬車的主人,站在一邊,對著四周的人群大喊著。

“祭禮?什麽是祭禮?”羅賓好奇地問道。

“獸神祭祀必需的東西,叫祭禮。其實就是一個活人。”

“那他叫祭禮幹什麽?”

“簡單地說,那個男人是一個獸神的祭司。他現在想要施展強力的治療,把那個小孩救活,所以他需要祭禮。具體地說,他需要某個人少量的血,通過一個簡單的儀式把血奉獻給獸神。然後獸神就會賜予力量治療這個孩子。不過這不太可能。”

“為什麽?少量的血就可以了,應該有人願意幫忙呢!那個女人一定會酬謝他的啊。”

“因為獸神是個喜怒無常的神。運氣好的時候隻需一點血就可以滿足他……運氣不好的話他就會拿走祭禮的靈魂。也就是祭禮很有可能會死。”塞文隨口回答,“而且因為要治療的是她的孩子,所以那個女人自己無法作為祭禮。更何況,沒有嚴格程序的儀式是非法的,因為死亡率相當高。”他看了一眼那個還在尋找誌願者的祭司,“不過看來沒辦法了,要是再不使用法術的話,這孩子很快就要死了。死掉的話什麽魔法都沒用。”

那個女人還在哭叫,同時祭司也在繼續尋求誌願者。可是四周並沒有任何回應的人,少數圍觀的人看到沒有下文就選擇了離開。是的,路邊遇到這樣一個完全和自己無關的情況,而要一個人去冒生命危險實在是太難了。

塞文繼續向前,這裏已經是集市的盡頭,前麵人流開始稀疏。過了這個集市,再過前麵一條街,他們就可到澡堂的位置。現在是中午時分,按照人們正常的活動習慣,這個時候不會有多少洗澡的人。塞文幾乎可以肯定澡堂裏隻會有羅賓一個客人。即使澡堂裏出現了一具屍體,被人發現也是要到下午了。一個下午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把劍刺進這孩子的心髒……

塞文提醒自己,他隻是完成一個任務。而且他實際上是完成一件好事情。這樣一個毫無經驗、天真可愛的孩子要是被尊上最高的名位(假如他能成功的話),這對國家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情。更何況這必然要引發一場塗炭生靈的內戰。

“隻要一個人就好!”那個獸神的祭司發出絕望的聲音,“難道沒有人願意援助一個無助的母親嗎?”

“我要去!”羅賓小聲地說道,“我去做祭禮。”

塞文停下腳步,看著少年臉上堅定的決心。

“你並不認識他們,他們隻是過路人。而且這一切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塞文隨口說道,但他馬上就明白這種話對羅賓不會有任何作用的。

“你想追求榮譽嗎?這並不光榮。如果你死了,也僅僅是在一場無價值的意外中死掉的。”他突然發現自己在仔細解釋,“而且你以為他們真的會感謝你嗎?一開始他們也許會有這種感覺,但馬上他們就會忘記你的犧牲。沒有人會記住你的。而且我敢打賭,當你向他們要求合理的報酬時,你能得到的隻是支支吾吾和謾罵。”塞文強調著,“他們隻是在尋求一個被利用的對象……僅僅是被利用。如果你沒死,他們會認為你做的事情僅僅是流幾滴血,最多以幾句感謝話和小禮物來打發你;如果你死了,那個女人一定會一邊嘴裏說著感激的話,一邊抱著孩子離開,以免和這種非法祭祀扯上什麽關係。”

“或者你認為我說得不對?”塞文停了一下,用淩厲的目光看向少年的臉。

“不,塞文哥哥……你說的應該是對的。”羅賓看著不遠處那個還在哭的母親,“我也認為他們確實會那麽對待我……”

“那就好,別動你的傻腦瓜,我們走。快點洗完澡回去。”

“我還是要去。”

“你想證明什麽?證明你是個愚蠢的傻瓜?”

“也許,”羅賓抬頭看著塞文,一瞬間塞文發現羅賓居然在笑,屬於少年的燦爛笑容,“我真的是個傻瓜。”

血湧上了刺客的太陽穴。“白癡!”他咆哮道。他伸手想去抓羅賓,但羅賓已經向前跑去,在塞文還來不及阻止他之前跑向那個祭司。

塞文清楚地看到了整個過程。眼前的一切似乎變得遙遠,遙不可及。他呆站在原地,看著祭司是如何刺臂出血,如何以血畫符,然後是祈禱,召喚神力,最後那個本來死定的孩子發出響亮的哭聲。他看到伴隨著哭聲,羅賓的身體踉蹌了一下,他幾乎以為這孩子將從此倒下去,再不起來。但是沒有,少年還是爬了起來。獸神今天明顯有良好的心情,放棄了以一個生命換取另外一個生命的公平交易。

塞文轉過頭去,想辦法讓自己平靜下來。在他尚未明白自己心中的感受是什麽的時候,少年已經站在了他的身邊。

“我們繼續走吧。”

塞文默默地點了點頭,繼續挪動他的腳步。那兩個受益者高興地向他們道謝,但是塞文很清楚這些感激背後的虛偽。他們表麵上是感謝羅賓,實際上卻是慶幸自己。慶幸他們遇到一個笨蛋,一個熱血的白癡,用自己的危險抵消了他們的損失。塞文沒有說多餘的話,甚至毫不理會那些感激之辭,他隻是一聲不響地帶著少年繼續前進。

澡堂裏沒有客人。老板對這一個帶著少年的長輩沒有任何懷疑——也確實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旅行者想洗盡身上的風塵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和帝國其他地方的習慣一樣,澡堂分為兩個部分,有給大家隨意浸泡的大浴池,也有供沐浴用的房間。誠然浸泡在舒適溫暖的浴池裏是消除疲勞的最佳方式,然而羅賓很清楚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他走進了沐浴的房間,而塞文則坐到房間的門口。

殺了那個孩子,在他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動手——或者現在就可以直接動手。塞文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他抽出自己的劍,那柄被沾染了死亡毒素的劍。陽光透過高窗照進這個空間,劍身在陽光下宛如秋水般冷冽。他很清楚這劍有多鋒利,更清楚自己用劍的技巧。他隻需要刃身輕送就可以穿透少年單薄的身體,萬無一失地命中心髒。更別說劍上沾染了由魔法煉製的、直接毀滅靈魂的毒質。

是的,他必須要殺了那孩子。這是他的工作。他曾經向雇主承諾他將完成任務,而類似的任務他已經完成無數次了。他並非在殺人,他在心裏說服自己。在行刺這件工作上並不存在人,隻存在目標和障礙。他不是在殺一個人,而是達到一個目標,或者除去一個障礙。但是此時此刻他卻清楚這個借口的脆弱和蒼白。他心中的某個東西正在動搖。

但塞文已經收過訂金,也已經得到了尾金的承諾。為了名譽,或者為了財富,他都必須這麽做。必須準確地把劍刺進敵人的心髒。是和目標相處太久所以產生感情了嗎?他低聲問自己。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他怎麽可能犯這種錯誤呢?他是塞文,“劍刃”塞文。諸國度中最優秀、最狡猾、最殘忍無情的刺客之一。

塞文看著自己的劍。光滑明亮如鏡的劍身上反射出他的臉。一張平靜的臉,五官明晰卻沒有任何值得特別注意之處——除了那雙眼睛,那眼睛中閃現的厲芒曾經讓無數人膽寒。殺人對如今的他來說已經毫無感覺。雖然他依然記得第一次的震撼:恐怖和劇烈的嘔吐。

殺了他!一個聲音在塞文心頭高喊著,狂叫著,享有盛名的“劍刃”塞文不會在今天失敗。在那孩子出來的時候,在那孩子尚被水汽熏得迷糊還沒有清醒過來的時候,在那孩子還沒有看清楚四周一切的時候,殺了他。死亡本來就是人類不可避免的結局,將這個結局提早並不算是一個錯誤!

塞文慢慢地舉起劍,隨意耍了幾個劍花。他已經知道自己要怎麽做了一一不會有任何痛苦地結束一切。但他會記住這個孩子的,也許,僅僅是也許,一輩子都記得。

水聲已經消逝。塞文站了起來,握緊他的劍。他等待的時間來了。

殺手的耳朵曾經受過嚴格的考驗。他可以在寂靜的夜晚,在喧鬧的集市,或者在空曠的原野追蹤每一個可疑的空氣振動,即使在這個心緒不寧的時刻,他仍然清楚地聽到被刻意隱藏的細碎的腳步聲。那是兩個人從通道一側快速走來。而另外來自窗外的聲音則是磚牆和鞋底摩擦造成的。

這樣的聲音可不是來自進澡堂洗澡的客人。

黑影從窗外躍進的時候,塞文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一劍迎上去。他沒有刺中,因為他的敵人比他預想的更狡猾。那個從窗外跳進來的人雙腳鉤著繩子,讓自己的身體得以懸浮在半空。等塞文第一擊揮空之後,他才趁勢撲下,兩把銀色的匕首閃著懾人的寒光。

塞文閃過這一擊,他的長劍形成一道皎潔的弧形擋下匕首。他的第二個機會來了。在對方落地未穩的時候,他起身向前,一劍砍向對方的肩頭。他的敵人並不恥於有效率的後退——伴隨著一次不光彩卻有效地翻滾。他閃過了塞文的攻擊。

塞文繼續進逼,這次把對手逼到死角。他斬向敵人中段,在中途猛地停下,接著將先前的假動作轉化為從左側猛力下劈。如果不是耳朵傳來的警訊的話,那麽塞文這一劍就可以大獲全勝——同時送掉自己的性命。塞文急速後退,一根箭矢在他耳邊擦過。

敵人的另外兩個幫手趕到,其中之一端著小型十字弓。不過那弓隻有一根箭。

塞文毫不意外。在羅莫同意他獨自帶著羅賓離開的時候,塞文就預見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那個魔法師不會老實地待在那裏等待湯馬士的。塞文向後退去,以免受到前後夾攻。三個刺客則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兩個逼近他,另外一個則直接衝進浴室。那兩個逼近他的殺手以小心翼翼的姿態緩慢靠近。他們的目標不是塞文,而是還在浴室裏的羅賓。這兩個人隻要拖住塞文,好給第三個人提供機會。

讓他們動手,反正不管最後動手的是誰,目標達到就可以了。一個聲音在塞文耳邊低語著。其實這三個人根本不是你的敵人,而是你的同盟。

記得你的名譽和驕傲。另外一個聲音冷靜地提醒。屬於殺手的榮耀和黑暗中的名譽。隻有鬣狗才會吃腐肉為生,而不管吃多少次,鬣狗也變不成獅子。如果不依靠自己的手來完成,那麽他就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那麽他一路的奮鬥,一路的成績,一路的榮耀就要全部失去意義,他就和路邊兩三個銅板便可收買的蟊賊沒什麽兩樣。

獅子永遠是用自己的爪子去捕捉獵物,不屑吃路邊的腐屍。唯有如此,它方能被稱為獅子,為百獸所崇拜和畏懼。

浴室裏十分安靜,隻有輕微的腳步頻繁地傳出。幾乎沒有人想得到這些腳步聲代表著一場戰鬥。安靜且無聲地,雙方進行著激烈的攻防。那兩個刺客竭盡全力想為同伴打通一條路,但塞文證明他們錯了。靠兩個人的力量是無法逼退他的。塞文確實後退了一點,但那是主動的,以便使他取得更好的戰鬥位置。他退到了浴室前方一點的位置,這樣最多隻有兩個人可以向他進攻,三個人反而會彼此礙手礙腳。

塞文沒有高喊,因為他知道這完全是多餘。既然有兩個刺客從澡堂前門進來,那麽澡堂的老板和夥計的命運可想而知。而那個窗外跳進來的刺客也必然已經解決了外麵的問題。

“啊……”一聲驚叫從身後傳來,塞文不用回頭也知道羅賓已經出來了。那兩個刺客知道自己一時之間無法成功,於是同時選擇了後退。塞文沒有追擊,而是保持原位,同時努力地調整呼吸。他的胸口急速起伏,額頭冒汗。這兩個刺客都不是平庸之輩——就身手而言,已經十分罕見。而且這些人絕對不是臨時拚湊的烏合之眾——這麽完美的配合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練成的。塞文急速思考著,眼前的局勢對他極端不利。如果他不能用最快的速度解決掉一兩個,拖延下去失敗的一定是他自己。

“你沒機會的。”一直沒插手的那個刺客開口說道,“乖乖讓開,我放你一馬。我們隻要你後麵那個小子。”

塞文的嘴慢慢張開,露出一個豺狼般的笑容作為回答。他已經從對方的武器辨認出他們的身份。這些人屬於一個叫做“銀匕首”的團體,他們是要價高昂的刺客和雇傭兵。

“塞文……哥哥……”羅賓已經被嚇呆了。他做夢都沒想到外麵正在進行著一場戰鬥。他臉色蒼白地呆立在原地,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刺客堵住了唯一的入口,如果他們想出去就必須打倒這三個敵人。

“看來你冥頑不靈……上!”那個刺客喊道。另外兩個應聲迎上,他們手裏的銀色匕首不停地飛舞著。

“塞文!”耳邊傳來一聲呼喚,塞文立刻明白是羅莫,那個魔法師來了。羅莫想必已經對自己無能的部下極不耐煩,須自己親自出手了。塞文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也許他一早就來了,用魔法隱身觀看這場戰鬥。

“誰?”那兩個正要攻擊的刺客聽見聲音暫時後退。他們左右環顧,想找到說話的人。

“去死吧,你們這些刺客!”羅莫的聲音裏充滿憤怒,演戲的水平已經登峰造極。他的身影從空氣中顯現,與此同時,一個綠色的能量團從他手中發出,飛向那三個刺客所在的位置。綠色的煙霧隨即從地麵升起。

“毒雲術?快跑!”三個刺客已經顧不上戰鬥了,他們屏住呼吸,同時向門口逃去,躲避這團劇毒的雲霧。如果他們的速度慢一點點,毒氣就可追上他們。不過他們還是成功地逃脫了。霧氣急速蔓延,以不可阻擋之勢迅速籠罩整個房間。塞文想躲避,但毒氣卻擋在唯一的逃生之路上。羅莫站在尚未被霧氣波及的房間一角看著他。

聰明的戰術。塞文心中評價道,他抓起一條掛著的濕毛巾,往口鼻上一蒙,同時把另外一條毛巾丟在羅賓臉上。他知道這些魔法的毒氣會從耳朵、眼睛這些**的器官侵入,甚至可以直接從皮膚滲透。但隻要屏住呼吸,不直接吸進毒氣,那麽短時間內是不會致命的。沒有任何時間了,塞文彎下腰,如同豹子一樣撲向尚未來得及使用第二個魔法的羅莫。

羅莫的臉上充滿了一種戲謔的表情,一種小孩子惡作劇得逞的得意。這種表情讓塞文心中一驚,不禁放慢了腳步。

“快走,塞文先生,在那些白癡知道這不是毒雲術之前。”羅莫哈哈大笑,沒有發覺塞文眼睛中危險的光芒。他徑直走進霧氣之中,向塞文和羅賓的位置走來。

“他們在外麵,我們隻能殺出去。”塞文保持著警惕,他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個騙局。他嚐試著,用一種最大的自我控製淺淺地吸進一點點綠色霧氣。羅莫確實沒有騙他,這種霧氣沒有毒,他的鼻黏膜沒有受到任何刺激。

“嘿嘿,有我在就不需要門。”羅莫得意洋洋地走向牆壁。他從衣服口袋裏拿出塞文曾經看到過的黑色的布,甩在牆上。牆壁立刻就化為虛無。

“快點走,在那群刺客殺回來之前。”

塞文打消了動手的念頭,他已經看到羅莫身上閃動著一種隱約的光芒。這個魔法師已經給自己加上守護法術——現在動手沒有多少把握。而他的時間還很充足,不必冒險。

“對了,你剛才怎麽做到的……那簡直和毒雲術一模一樣。”在回到大街上,確定他們已經安全後,塞文問道。

“哈哈……魔法師總是有很多小把戲的。”羅莫回報以得意的笑聲,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

“對了,羅莫……哥哥……”羅賓突然開口問,“你怎麽來的?”

“哥哥?啊……其實呀,你們前腳出門,湯馬士大人和派斯大人後腳就跟來了。派斯大人叫一個手下去找你們,但半天沒有回音。於是我就出來找你們了。我在澡堂門口就發現不對頭,有人在門口掛上了歇業的牌子,門卻沒有關好。於是我就按老習慣用隱身術進來找你們。”聽到“哥哥”這個稱呼,羅莫先是驚訝,接著用一種柔和的目光看著羅賓。也許是這聲“哥哥”觸動了他心中某個地方,他的聲音都變得輕緩起來。

“你們有沒有看到那個來找你們的士兵?”

“沒有……”塞文搖了搖頭,思索著這個問題。那個士兵應該早就找到他們——對了,也許他們錯過了。因為羅賓的緣故,他在路上浪費了太多時間,也許那個士兵抄近路在他們前頭到了澡堂。他考慮著這個十分合理的解釋,隨即決定不去管那個失蹤士兵了。

“老習慣?隱身術?”他看著羅莫。羅莫臉上泛起了是男人就絕對不會搞錯的笑容。

“那個……哈哈……其實……”

“哈哈哈哈……”塞文也跟著笑起來。隻有羅賓聽不懂,用疑惑和不安的目光看著兩個大笑著的大人。

他們很快就回到了旅店。店上的封條已經被扯下,大門則敞開著——毫無疑問,派斯已經在裏麵了。塞文走進院子的時候,注意到馬車已經準備完畢,馬也已經套在車上。換句話說,出發的準備已經完成了。

“哎呀!”羅賓發出一聲尖叫。兩個大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他。

“我的……徽章……我忘記在澡堂裏了。”羅賓緊張地看著塞文,“那個時候……我本來想擦幹淨頭發後戴回去……”

“天啊……”羅莫誇張地用手拍著額頭,“沒有徽章你連回去繼承王位的資格都沒有啊……你怎麽把那東西忘記了?算了,反正我們離開的時候還要經過澡堂門口,到時候去拿回來吧。唉……那幾個刺客……希望他們沒有拿走徽章……不過要是他們拿了我們也已經來不及了……”羅莫邊抱怨邊走到裏麵去了。

“你鞋子鬆了。”塞文看到羅賓腳上的小麻煩,隨口出聲提醒。

羅賓蹲下來,笨拙地想重新把鞋帶綁好。可是這一次不是普通的鬆掉,而是整個鞋帶都脫落了。塞文在他身邊看得不耐煩起來,跪下來要幫他綁好鞋子。

在他完成工作想站起來的時候,羅賓張開雙臂抱住了他,讓他吃驚不小。

“真高興你是我的保護人,塞文哥哥,”他說,柔軟的臉頰貼上塞文的臉。塞文身體僵硬,一直到羅賓從他身上滑開。

“快一點,塞文先生。”

他們走進旅館的大廳。湯馬士、派斯還有其他幾個人(他們明顯是派斯的手下)正散亂地坐著。湯馬士和派斯手裏都端著一杯血紅色的葡萄酒。湯馬士滿臉都是焦急而擔憂的神情,早已經無心品嚐美酒,隻是機械地時不時喝上半口酒。

“在下回來了,湯馬士大人。”羅莫立刻用最熱情的聲音叫起來,“幸不辱命……當時真的是危機重重,居然有一幫邪惡之徒試圖行刺王子殿下。若非塞文大人技藝絕倫,勇鬥歹徒,恐怕王子殿下已經遭到惡徒毒手……”他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同時向湯馬士走去,“不過在下……”

“刺客?”湯馬士打斷了羅莫的話,不過他看到羅賓完整地從外麵進來時又明顯地鬆了口氣,“這裏怎麽會有刺客?”他疑惑地問。

“就在澡堂裏,那些刺客肯定是有備而來的,手段毒辣,連澡堂的老板夥計都遭到了他們毒手。”

“恐怕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裏。”塞文建議。

“不急,先喝一杯吧。”派斯殷勤地拿著桌子上的酒瓶,“這可是我特地為湯馬士大人帶來的好酒呢。不喝光就太可惜了。”

“謝了。”湯馬士把自己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我們恐怕沒有多少時間,一分一秒都很寶貴。我們馬上走。”他最後一句話是對塞文和羅莫說的。

塞文轉過身。派斯的兩個部下已經站到了門口。他們不是要出門,而是轉過身來,並排擋住門。他們麵無表情地看著塞文,緩緩地抽出佩帶的長匕首。塞文剛剛見識過的那種銀匕首。

“這是……派斯……這是什麽意思?”湯馬士大驚。

“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很遺憾,湯馬士大人。但是我絕對不可以讓羅賓王子活著離開這裏。”派斯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握住了他的武器——一把流星錘,“這是我的職責,也是我為什麽辭掉王都近衛隊副隊長的職務,跑來給白癡的勳文伯爵當差的緣故。我在這裏已經等了兩年了……我幾乎已經忍不下去了。”

“什麽……你怎麽知道……”

“我知道的,湯馬士大人。我所效忠的君主不允許這麽一個小子來繼承皇冠。這也是為什麽勳文伯爵一直沒有被處置的原因——讓他擔任起殺害王位繼承人的罪名。”

“是霍爾曼?!你……”暴怒的湯馬士伸手拔劍,卻突然站立不穩。他身體搖搖晃晃,扶著桌子才沒有摔倒,“你……你在酒裏下了毒……”他怒視派斯的臉。

“不是毒,隻是麻醉性的藥。”派斯正在笑,一種猙獰的笑,宛如一個精美的瓷器上刻畫著一張鬼臉,“說真的,湯馬士大人。當你的兩個手下帶著完整的王子回來的時候,我不知道有多難過。如果我的部下在澡堂裏就殺了他,我們以後還一樣是朋友的。”

“從窗戶走!”塞文大喊。

“沒用的,我的部下已經用魔法封住了這整個房子,除了大門外,這裏無法進出。”派斯回答道,“對不起,湯馬士大人,我們各為其主。”他嘴上客氣,臉上得意的笑容卻說明這些話不過是虛偽的說辭而已。

七個人,包括派斯在內,形成了一個半圓的包圍圈,慢慢逼了過來。羅莫低聲念誦著咒語,然而什麽反應都沒有。“該死,他們布下了反魔法的結界!”他喊道。塞文擋在前頭,羅莫則一手扶著湯馬士,一手拉著羅賓向裏間退去。派斯並不急於發動攻擊,很明顯,他在等待湯馬士身上的藥效進一步發作。反正獵物已經困在牢籠裏無法逃脫了。

“羅莫,你那塊布還能不能用?”塞文一邊緊張地注意著每個敵人的舉動,一邊低聲問羅莫。單從動作他就能判斷出來,這些人絕對不是普通的士兵——他們的身手和澡堂那三個刺客是一個檔次的。一比一塞文有把握贏,一比三他也可以平安退走。但是現在是一比七,而且一方麵被魔法困住,另外一方麵身邊還有這麽多拖累……

“不行……我感覺得到……他們用魔法封住了房子。”羅莫回答,“這個魔法相當強大,除非製造一個任意門,否則我們隻能從正門衝出去。”

“任意門?……你能製造任意門嗎?”

“應該可以……但這種情況下需要一些時間。”

“那麽退到最裏間快動手吧,羅莫!”塞文咆哮了一聲,揮劍虛劈,迫退了一個逼近的敵人。他知道這些人不僅武藝高強,而且彼此配合更是巧妙。要是他們真的不顧一切地衝上來,他是拖延不了多少時間的。一把匕首向羅賓刺過來。塞文用力抓住傻站著的羅賓的衣襟,把他甩向羅莫的位置。他這一下簡直是舍身相救,因為塞文麵對著很多的匕首。他正對麵的那三個刺客如果把握住這個機會,那麽塞文必死無疑——幸好這沒有發生。

一聲清晰的撕裂聲從羅賓的胸口傳出——他的內衣被撕破了。不過這件衣服破得有價值。因為這一下,羅莫順利地帶著湯馬士和羅賓退進了裏間,沿著走廊向裏跑去。那裏有一道門,如果他們可以利用那道門,也許就可以拖延足夠多的時間,遺憾的是,這扇門也被封住了。

派斯和他的手下堵在通道口,卻並不進去。長長的走廊像籠子一樣把塞文他們四個都關在裏麵,但另外一方麵,除非對方解決掉最外麵的塞文,否則無法傷害到裏麵的人。狹窄的走廊一方麵困住他們,一方麵又保護著他們,讓派斯的人數優勢發揮不出來。

“羅莫,快!”塞文大喊道。兩個敵人衝上來,手中揮舞著銀色匕首。狹窄的空間限製了他們的能力。但情況也不是完全對塞文有利。因為他的劍對於這個空間來說也太長了,很多精妙的招式都無法發揮。

“羅莫?”派斯的一個部下(他是一個施法者)驚訝地停了一下,重複一次這個名字,“師羅莫?”

“師?”派斯不敢置信地問,“那家夥是師?這麽年輕?”

“最年輕的師……是他,我想起來了。兩年前在公開的魔法較量中擊敗了荒野賢者藍姆而獲得師的稱號。他是個神秘家夥,隻知道他是師塞柱爾的弟子,沒人知道這家夥的出身來曆……他怎麽會在湯馬士手下?”

“另外一個也身手不凡……難怪他帶著這兩個部下就敢護送……這是什麽咒語?你不是說這裏已經不能用魔法了嗎?”派斯觀看著部下的戰鬥,同時聽到了咒語的吟唱。

“普通的咒語確實不能用……”那個法師臉色一變,“但是防止不了這麽強大的咒語,糟糕,這個是任意門魔法。他們想用這個魔法逃走。”羅莫的咒語繼續吟唱著,將魔法網絡的力量如絲一般抽出,逐漸編織成一件傑作。

刺客法師念出一段強有力的咒語,一道雷電從他手中射出,目標則是羅莫。這不是普通的雷電法術。這道雷電中蘊涵著強大的威力,可以攻擊目標附近的所有敵人。他釋放出法術,但是打在羅莫身上卻反彈回來,落回到刺客法師身上。雷電威力巨大,把刺客法師整個人都打飛了起來。派斯被雷電的耀光閃了一下眼。等視力恢複,他看到刺客法師摔倒在一張桌子邊,渾身烏黑,像條幹涸河**的魚兒一樣地抽搐著。

羅莫繼續著他的魔法。而塞文成功地阻擋住那兩個對手。他全心全意地防守,隻在有機會的時候才反攻一兩招。長劍和匕首之間互相晃動,匕首上淡淡的腥氣告訴塞文,這些匕首上全部淬有劇毒,一個小傷口就足以殺人。兩個刺客配合得十分巧妙,一個瘋狂揮舞,攻勢如狂風暴雨,另外一個則見機行動,招招直指要害,幾乎天衣無縫。

“快,拿外麵的弓箭過來。”派斯大聲下令,兩個刺客跑了出去。此時幾乎沒有人注意到癱在一邊動彈不得的湯馬士。湯馬士正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瓶子,掙紮著飲下瓶子中的**。

一個刺客攻向塞文的下三路,想迫使他後退。塞文的動作更巧妙些,他劍尖下刺,用一個威脅的動作迫退對方。另外一個刺客以為他得到了一個好機會,快速地從側麵衝上,但是通道太狹窄了,為了給同伴留出足夠的後退空間,他靠牆靠得太近了一點。塞文腳踩向牆壁,利用反作用力閃開對方的攻擊。然後他反攻,一劍橫砍。刺客後仰閃過這一擊,同時驚訝於這一劍的笨拙和沉重——然後他發現自己錯了。

塞文的第一劍確實空砍在牆上,但他借著長劍和岩石撞擊的彈性劈出了第二劍。長劍一扭一轉,從刺客的鐵鎖甲縫隙中滑了進去,穿過骨頭與血肉,從他的後背穿出。刺客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同時兩把匕首掉了下來。血在劍的周圍蒸騰,冒著一股股血紅色的煙霧。

塞文把手中的屍體推向還活著的那一個刺客。但那個刺客沒有莽撞地試圖阻擋。他快速退出通道,回到安全的地帶。在通道的盡頭,閃亮的魔法之門正在逐漸形成,魔法的能量如同波浪一樣層層**漾著。

但是已經沒有時間了,因為那兩個跑出去的刺客已經回來。每個人手裏都端著小型弩。他們的另外兩個同伴則默契地擋在前麵,防止塞文衝出來。

現在所有的優勢都沒有了。塞文身上隻有一件劣質的皮甲,而這樣的空間又讓人不可能自由躲閃。

“先射那個法師!”派斯喊道。

兩把弩同時射出,準確無誤地射向羅莫的胸口,而羅莫此刻依然沉浸在魔法的吟唱中,沒有看到自己的危險。就算看到也來不及躲避了。

湯馬士從斜刺裏衝上,擋在羅莫前麵。弩箭射在他的盔甲上,彈開並且折斷了。“湯馬士!”派斯驚訝地叫了一聲。湯馬士並沒有真正地恢複,他身體踉蹌,腳步虛飄。他的長劍雖然已經拔出,但那搖晃的身體說明他現在根本沒有戰鬥力。剛才擋在羅莫身前這一下動作已經耗光了他的力氣。湯馬士單腿跪下,用劍支撐著才沒有摔倒。

“快射那個法師!”派斯大吼一聲。揮舞起流星錘向前衝去。和那些刺客不同,他的戰術更猛烈。他藏身盾牌之後,瘋狂地向塞文猛撞過來。這是標準的重裝戰士衝鋒戰術。如果有足夠的空間,這樣的攻擊也許不算什麽威脅,但在這個狹窄的通道裏,這樣做威力卻極大。如果塞文閃向左右兩側,那他就要不可避免地麵對流星錘的猛擊,如果他不動,那他就要被派斯一路撞到後麵去。

塞文試圖擋住這個衝鋒。但派斯的力氣更勝過他。他被撞得連連後退。如果這樣繼續下去,他就會直接撞上最後麵的羅莫。

湯馬士胳膊伸過來,幫助塞文頂住了派斯的衝撞。

“派斯,你太卑鄙了!”湯馬士怒吼著,他雖然喝下對抗麻醉的藥劑,但麻痹效果不是一時之間能夠消除的。他一手持劍,另外一手則頂著派斯的塔盾。他們兩個聯合才能勉強對抗派斯。事實上,湯馬士完全憑借一股怒氣支撐著自己,否則他就早已倒下了。

兩根弩箭再次飛來,這次目標換成了湯馬士。湯馬士和塞文兩個人並排,無形中成了掩護羅莫的人牆,但另外一方麵,那些刺客也絕對不會射不中。一根弩射中了湯馬士的手臂,細小的箭頭穿過了護臂上的索子甲,深深地紮入皮肉,另外一根也射中了湯馬士的臉頰。

湯馬士怒吼起來,狂怒中發揮了難以置信的力量,居然推得派斯踉蹌後退。又是兩箭射來,一箭在湯馬士的盔甲上彈開,另外一箭射中了他的大腿。

“完成了,大家快走!”身後傳來羅莫的聲音。

“你帶王子殿下先走!”湯馬士喊道。疼痛驅趕走了他身上部分的麻痹感,讓他再一次揮起了劍。由於空間的狹窄,他隻能采用直刺的動作。他的劍撞在盾牌上滑開了。

“我弄好了,這門通過四個人就自動關閉。”羅莫叫道,“我在那邊等你們兩個!”

“好!”塞文大喊。聲音未落又有兩箭射過來,其中一箭射中了塞文的胳膊。

難以抗拒的麻痹感從傷口處迅速擴散開,轉瞬間已經遍及全身。這弩箭上一定加上了某種魔法,可以讓塞文整個人動作都變得遲緩起來。派斯再次用力撞了過來,撞得塞文踉蹌了幾步。盾牌終於移開,露出了派斯因為焦急而格外猙獰的麵孔,以及他手中高舉的流星錘。

一根該死的箭再次射中了塞文的腿,阻止了他後跳躲開的可能。流行錘用力砸下的那一瞬間,塞文突然明白自己的人生即將結束了。他全部的神經都在劇烈地顫動,他想控製住已經麻痹的手和腳,想要躲開這致命一擊。

羅莫的傳送門出口在城郊的一個小山坡上,遠遠地可以看見城鎮的輪廓。這個位置可以說是精心安排的,城裏的人無法看到遠方少數幾個人的活動,而萬一城裏有騎馬的追兵衝出來,這裏反而更容易觀察到。羅莫緊抓著羅賓的手,臉上因為焦急和緊張顯得蒼白。要是從傳送門裏走出來不是湯馬士和塞文,那麽他和羅賓就一起玩完了。毫無希望的玩完。因為種種顧慮和原因,他沒有記憶很多那些威力強大的戰鬥魔法(一個魔法師想使用什麽魔法總是要提前準備好記憶),他的魔法大都是些輔助和逃跑以及偵察的法術。要是那些刺客衝出傳送門,那麽他和羅賓兩個人就好比是獅子腳下的兔子一樣。他也許可以用另外一個傳送魔法讓自己逃走,卻無法保護羅賓。

這段等待的時間非常漫長,好像過了幾個世紀一樣。盡管羅莫知道他的兩個同伴都是高手,而且地形極其有利。除非他的兩個同伴被殺,否則敵人是無法衝過來的。但是對於未知的恐懼壓倒了理性的分析,魔法師抓著自己的手杖,抓得那麽緊,簡直像是要把自己心中的緊張和恐懼擠壓進這塊木頭。

魔法連接的傳送門上**漾著能量的光暈。一個身影衝出傳送門,接著是另外一個。傳送門忠實地關閉,化為一道亮光消失。

“塞文……湯馬士大人?!”羅莫驚喜地叫了一聲,緊張的神經也暫時放鬆下來。但是這個喜悅馬上就消失了。

湯馬士的身體搖晃著。紅色黏稠的**從他的頭盔間滴落,老騎士用劍撐住地,但是卻沒有能堅持住,他摔倒在地,仰麵朝天。羅莫撲上前去,脫下他那已經完全變形的頭盔,然後倒吸了一口冷氣。羅賓在一邊發出一聲尖叫。

湯馬士無力地倒在地上,滿頭是血,從鮮血流經的地方可看到森森的白骨……

“怎麽會這樣……”羅莫不敢置信地喊道,“湯馬士大人怎麽可能……”

“那一錘本來是落在我頭上……”塞文用一種輕得幾乎沒人能聽得到的聲音喃喃地說道,“他撲過來……擋住了……”

“塞文……”湯馬士的嘴裏發出一聲夢囈般的聲音。塞文撲過來,跪在他身邊,緊緊地握住湯馬士的手。

“和羅莫一起……幫我把羅賓……帶到王都……按照預定的路線……”

“湯馬士大人,不要說這種話。所謂上蒼有好生之德,吉人自有天相……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在下這裏有治療藥水……治療藥水……”羅莫拚命地在背包裏翻找著。

湯馬士平靜地閉上眼,他的臉上掠過一絲難受的表情,眉頭一皺,然後慢慢鬆弛開來。他的手,被塞文握住的手,無比輕柔地滑落在青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