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眉......”江漾走進他。

池眉全身幾乎浸沒在水中,渾身散發著一種濕泠泠的水汽,沒有絲毫的溫度,隻有微紅的眼眶裏還不是讓人心中發慌的空**。

他的視線在江漾身上短暫停留了片刻,旋即轉過身去,背對著她,冷寂如孤月。

藍千識趣的將門合上,守在門外,但隱隱也能聽見江漾在裏頭的說話聲。

“池眉、”江漾靠近他,掌心在即將觸碰到他肩膀的一瞬間遲疑了一下,隨後收了回來。

池眉依舊沒有任何回應的沉默著。

“之前我送你鐲子並不是對你示好,我隻當那是個可以隨手打賞的小物件,讓你誤會傾心,是我的過失。”江漾歎了一聲,將一切坦白。

“不怪你,是我太蠢。”池眉笑了笑,語調平靜,平靜的不像他。

族人們說得對,人族的心思千變莫測,他太笨了,以為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卻隻是她掌中玩物,用來取悅人王的工具。然後呢?等人王玩膩了他,再將他的鱗片剝下,肉硬生生的剔下煉油。

她早就知道他的結局,還願意陪著他玩,給了他向往的關懷,不光是人類垂涎的身體,連心也搭了進去,被她輕易玩弄於股掌之間。這樣的人何其溫柔何其殘忍。

池眉低下頭,一股悲涼從他微紅的眼底浮現。

江漾見過了池眉天真單純的樣子,那般鮮活熱烈的火,好似被灌入了滂沱的生命力,連周圍的人都能夠感染。可現在,她眼睜睜看著著團火熄滅了,黯淡了。

江漾心中像是被塞了團棉花,歉疚難受的堵在胸口:“對不起。”

千言萬語,最後隻有一句對不起。

“昨晚的事,你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你放心,隻要我們以後保持距離,不會有人知道。”男子的清譽極其重要,以前的錯誤無法挽回,她隻能極力的幫他留住清譽。

池眉漆黑幽深的瞳仁仿佛被刀子狠狠割了一下:“我讓你...丟臉了嗎?”就連他的觸碰,她都如此防備抵觸。

“我不是那個意思,畢竟昨天你、”江漾欲言又止。

果然如此,池眉吃痛的捂住眼,又笑又痛,淚水不知不覺已泛滿了眼睛,不受控製的流了出來。

江漾隻能看見池眉微微顫抖的肩膀,水麵上的漣漪不停泛起。

江漾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他,撫上他的肩膀,擔心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不要碰我!”池眉一把揮開她的手,辛酸的滋味哽在他的喉嚨,聲音帶著哭腔:“不是要跟我保持距離嗎?那就不要碰我,你走!你走!”

“我不想再看到你,我討厭你!我比所有人都討厭你!你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他驟然提高了音量,瘋了一樣的驅趕著她,魚尾瘋狂擺動,澆在她身上的水花仿佛也帶著主人的憤怒和怨氣。

江漾被澆了個透,她摸了摸臉,水花很大,但卻一點也不疼,低垂的長睫遮蓋住了她眼裏的低落:“那、我走了啊。”

池眉突然停下了動作,怔了一下,緊咬著牙根,怒沉進了水中,再也不肯露麵。

水麵歸於沉靜,不再有一絲漣漪。

江漾竟然有些懷念之前,她一推門進入,這條魚就興奮著快要摔出水桶,嘰嘰喳喳說話,把水濺的她全身都是的樣子。那時的他,純然天真好似雲中跳躍的小山雀,不知愁為何物。

她失落的推開門走了出去。

藍千跟在江漾身後,裏麵的談話她聽不太清楚,但江漾那句‘昨晚的事,你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以及鮫人那句帶著哭腔的幽怨‘不是要跟我保持距離嗎?那就不要碰我,你走!你走!’她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雖然藍千看不慣那條賤魚平日裏兩幅麵孔的樣子,但平心而論,這件事終究是她們家二小姐做錯了。

睡了就睡了唄,沒什麽大不了的,哪個女人不風流呢?但是你不能睡了不認啊,這就有點禽獸了。

藍千看著濕漉漉的江漾好似有什麽沉重的心事,一步一步緩慢的走回房間,在窗邊坐了很久很久。

往日江漾最忌諱海上灼熱的烈日,還將其稱之為‘紫外線’,說殺傷力極大,避之不及。可現在她就這孤坐著,一動不動,直到日落熔金,落巨大的橘光好像要把她的影子都燙化了。

“二小姐。”藍千喚她。

江漾幽幽回過神,看了看天色,後知後覺的應了一聲:“都這麽晚了啊。”

藍千點點頭:“是啊,需要傳晚膳嗎?”

江漾搖頭,被太陽曬傷的臉好似一道傷疤烙在臉上,她說:“讓廚房做點蝦片,再煮點麻辣小八爪給池眉送過去,他喜歡吃。”

泡完了魚,翻臉不認人,現在幹嘛又做一副癡情女的樣子,搞得好像她才是被拋棄的人一樣。藍千歎著氣走了,

廚房以為是江漾要吃,很快就做好了蝦片和麻辣小八爪。

等藍千端著菜走出廚房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大副正組織著水手把帆拉下,說今晚會有暴雨,海浪已經開始作勢,船身一搖一晃,路都有些走不穩。

藍千勉強扶穩了菜推開池眉的房門,往日總是懶洋洋浮在水麵上的賤魚,一見到江漾就瘋的像條見到主人的狗恨不得汪汪叫的賤魚,房間裏頭一回如此安靜沉默。

水麵上不見他,藍千大著膽子湊近,水底黑沉沉的什麽都看不清,隻能勉強看見一條魚尾的輪廓。

“喂,出來吃飯了。”藍千喊道。

池眉一動不動,藍千又說道:“這是二小姐特意讓廚房給你做的,她說你愛吃。”

“......”依舊沒有應答。隻有水桶裏的水隨著輕晃的船身不斷搖動。

藍千隻能將菜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回去複命,短短一刻鍾的功夫,海浪越發洶湧,不停拍打在甲板上,濃黑的天沉沉的像要壓下來,藍千不得不扶著欄杆才勉強走回去。

“他吃了嗎?”回到房間,江漾第一句話就問道。

藍千搖搖頭。

“他真是......”江漾覺得好像有什麽沉沉的東西重壓在身上,難受的喘不過氣。

藍千忍不住了:“二小姐,做錯事的人是你,你幹嘛這麽說那條魚啊。”

“你說什麽?”江漾蹙著眉:

“沒說什麽。”藍千抿著嘴:“我這個人就是有點正義,看不慣你的所作所為,玩魚可以,但是咱們得玩的坦坦****,這才是大女人。”

江漾拍桌而起,怒道:“你在胡說什麽?我早就跟你說過我跟池眉之間什麽都沒有,再說下去毀他名聲,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麵對頭一回發怒的主子,有點正義但不多的藍千弱弱的慫了:“......是、是嗎?那、那是小的誤會了。”

“出去!”江漾甩袖怒道。

藍千訕訕的摸了摸鼻子:“是。”

出了門的藍千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懊悔不已:“怎麽就管不住這張嘴呢!”

江漾那裏是回不去了,海上風浪驟起,海風狂呼亂嘯雨點子被疾風吹得如同冰渣子砸在身上,藍千捂著臉感覺臉上都要被風刃割開,生疼的厲害。她準備去船艙躲躲,正好碰見幾個剛從鮫人房裏換水出來的船員,與以往不同的事,今日這兩人鬼鬼祟祟,畏首畏尾跟做賊一樣。

藍千起了疑心,站在她們背後喊道:“站住!”

兩個船員頓時渾身一顫,收縮著衣物轉過身:“藍姐,風浪這麽大,您怎麽不回屋避風浪?”

藍千狐疑的看著明顯神色慌張的兩人:“兜裏藏得什麽?拿出來。”

“沒、沒什麽,就是今天太冷了,我們把衣服裹緊點而已。”兩個船員瞬間將衣服更緊。

藍千的手已經摸上了劍鞘:“這條船上的任何東西都是屬於二小姐的,你們兩個從鮫人房裏摸了什麽,馬上拿出來不然我砍斷你們的手。”

兩個船員噗通一聲跪下,拱手作揖求饒:“藍姐饒了我們吧,我們真的什麽都沒有偷啊。”

藍千眼睛一眯,她都這樣威脅了這兩人竟然還不坦白,看來一定是利益極大的東西。

她正要拔劍,忽然天空中一記轟然巨響,滲人的閃電劃破幽黑的夜幕,天際邊遮天蔽日的巨浪猛然砸了過來,縱然遠洋船寬大的船身在其麵前也顯得無比渺小,船身驟然像一邊傾倒,船上瞬間人仰馬翻。

藍千趕緊抱緊了欄杆,但那兩個船員卻沒那麽幸運了,直接從樓上摔倒了甲板上,同時懷中的東西也一顆顆滾了出來,在濃黑的夜幕下散發著粲然幽光。

“這是、這是鮫人淚?!”

“什麽?鮫人淚?!”

“鮫人淚在哪兒?”

船上僥幸必過巨浪的船員們一聽鮫人淚,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朝著甲板蜂擁搶奪。

“鮫人淚是鮫人在最絕望悲痛之下流出的眼淚所化,就連鳳後的鳳冠上也僅有一顆,一顆鮫人淚能值千金啊,這裏居然有這麽多鮫人淚。”一個上了年紀的船員捧著一顆鮫人淚感歎。

“老東西,這顆鮫人淚是我的!這麽值錢的東西等到了岸上我就發財啦哈哈哈!”

“你、你怎麽能搶東西?還給我。”

“滾開!”

無數船員才巨大罕見的利益刺激下已經喪失了人性,紛紛搶奪傳說中鮫人淚,藍千驚訝的望著甲板上的這一幕。

“出什麽事了,她們在搶什麽?”江漾被劇烈晃動的船身弄得心煩意亂,一開門就看見甲板上的人正在瘋搶什麽東西。

“二小姐她們在搶、二小姐小心!”藍千突然臉色大變。

江漾往身後一望,海麵上一襲滔天海浪攜吞天驚地之勢朝著江漾的船尾重重砸來,她來不及反應就被數噸重的海中砸在身上,海水灌入她的口鼻耳朵中,周圍全是海水。

江漾屏著呼吸在海中撲騰,艱難地睜開眼,頭頂模糊的光線射下,遠洋船不斷下墜沉入海底,周圍全是幸存船員們奮力往上想要浮出海麵的身影。

突然一道黑影迅速的從一個船員邊躥過,速度極其迅猛,那是......

江漾瞪大了眼睛,人身魚尾,那分明是一條鮫人,船員還來不及反應,便被它扯住了腿沉入深海,這樣急速下沉,還沒沉到海底,人就會因水壓七竅流血而死。很快,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周圍的船員們被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鮫人群一個接一個拖入深海。

一道冰涼的觸感握住了江漾的腳踝,她一低頭,一個陌生鮫人憤恨的目光與她對視,完了。

一瞬間,江漾感覺自己身體就如同被綁住了一塊巨石,以每秒十幾米的速度急速下墜,水壓讓她耳膜炸裂,口中腥甜,視線漸漸模糊再也看不清海麵上的微光。

作者有話說:

王子救援隊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