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她:‘你怎麽了?有人欺負你嗎?是不是想家了?’

“‘都不是,彼德斯先生。你是契柯的好朋友,我就實話實說了吧。我愛上了一個人。我非常地愛他,如果不嫁給他,我就沒辦法再繼續活下去。他正是我日思夜想的那種男人。’特洛特太太哭得傷心欲絕。

“‘那你就嫁給他呀!隻要是兩情相悅就行。你對他那麽癡情,那他對你是什麽意思?’畢竟是老朋友的老婆,關心一下還是應該的。

“她說:‘他說見了報紙上的征婚啟事,認為我是他需要的女人。但有一個條件——一定要我給他兩千元才肯娶我。他叫威廉·韋爾金生。’接著她又動情地大哭起來,看來她是被愛情衝昏了頭。

“‘特洛特太太,我非常同情那些得了相思病的女人。更何況你還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的遺孀。不過,錢不是我一個人的,不能由我一個人說了算。我也希望你能跟與你中意的郎君快快活活地過完下半輩子。我們還能承擔起這筆錢,而且你也幫我們撈了五千多塊的油水了。但我真得回去和埃迪·塔柯商量商量。’我解釋說。

“回到住處後,我和埃迪商量,這事該怎麽辦。

“誰料埃迪說:‘我早就料到了,隻要是女人願意付出感情的事或物出現了,你就別再指望她能始終如一地和你站在一起。’

“我說:‘埃迪,不管怎麽說,都是因為我們,她才會這麽傷心的。’

“‘這倒也是,’埃迪說,‘這樣吧,傑夫,你一貫好心腸,為人也大方,倒是我有些狠心和世故,這次就按照你的想法辦吧。你就讓特洛特太太取出那兩千塊,交給她相中的那個人,好好過日子去吧。’

“我一把抓住埃迪的手高興得跳起來。我來到特洛特太太的住處,告訴她,我們答應把那兩千塊送給她。她高興得哭了,和傷心時一樣地歇斯底裏了一陣子。

“兩天後,我和埃迪收拾好行李,準備出發了。

“臨行前,我問埃迪:‘就要走了,你也去和特洛特太太告個別吧?她說她很想當麵向你表示感謝。’

“‘感謝就免了,趕時間要緊。’埃迪不緊不慢地說。

“我照舊把錢裝入貼身的腰帶,這時埃迪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一大疊鈔票,讓我一起收好。

“‘這錢從哪裏來的?’

“‘特洛特太太那兒的兩千塊。’

“‘怎麽會在你手上?’

“‘這是她願意送給我的。一個多月來,我每星期有三個晚上去她那兒逛逛,從沒改變過。’

“‘啊,那個自稱威廉·韋爾金生的竟然是你?’

“‘沒錯。’埃迪自豪地說。”

一個忙碌經紀人的浪漫史

皮哲的身份是哈威·麥克斯維爾證券交易所辦公室的機要秘書。平時,他總是一臉沉靜,不會輕易起什麽波瀾。可是今天早上九點半,當他看到老板和年輕的女速記員急匆匆進了辦公室的時候,臉上不禁露出一絲驚訝和好奇的表情。麥克斯維爾迅速對皮哲說了句“早上好,皮哲。”便直奔自己的辦公桌去了,坐定,他馬上開始處理那些堆在那兒的信件和電報。

那位年輕的姑娘給麥克斯維爾當速記員已經有一年的時間,她非常漂亮,在一般的速記員中難以找到。她著裝簡樸、大方,既不會趕潮流梳那種誘人的蓬巴杜夫人①發式,也不佩戴什麽項鏈、手鐲、雞心吊墜之類的裝飾品。她穿一身料子普通的灰色衣裙,看上去合身而優雅。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無邊帽,上麵插一支寶色藍鸚鵡羽毛。她的表情莊重、得體,在她身上不可能找到那種隨時準備與他人一同進餐的神情。今天早上,她身上散發著一種溫柔和羞怯的光芒,眼神有夢一般朦朧的光澤,臉頰泛起桃花初綻時的紅暈,表情快樂而深情。

皮哲確實有點反常,他對女速記員感到好奇:今天早上,她的舉止跟往常不太一樣。往常,她早上來到辦公室,都會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室,而今天她卻待在外間,遲遲不願離開。有一次,她湊到麥克斯維爾的辦公桌前麵,那個近呀,顯然是故意要讓他覺出她挨在身邊。

桌子前的麥克斯維爾正忙得不可開交,簡直成了一台忙碌的紐約證券交易機,在嗡嗡作響的齒輪和正在展開的發條操縱下馬不停蹄地轉動著。

“哦,有事兒嗎?”麥克斯維爾有點不耐煩地問道,並且迅速掃了她一眼。一封封打開的信件,就像舞台上的假雪一樣,飄飄散散地落在他雜亂的辦公桌上。他那灰色的眼睛透著犀利的光芒,讓人看了有點害怕。

“啊,沒事兒。”她回答道,微笑著走開了。然後對機要秘書說:“皮哲先生,麥克斯維爾先生昨天有沒有讓你另外給他招一名速記員?”

“有的。昨天下午,我讓職業介紹所給我推薦幾個,今天早上麵試。可是,現在已經差十五分就十點了,卻連一個人影也沒見著。”皮哲回應著。

“那好吧,在沒有人頂替我的位置之前,我照常工作好了。”女速記員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摘下那頂黑色無邊帽,把它掛在老地方。

一個沒有見過大忙時期的曼哈頓經紀人的人,一定成不了一個人類學家。有詩人用詩歌稱讚過“燦爛人生中最繁忙的時辰”。而經紀人不隻是時辰繁忙,他的每分每秒都忙得不可開交。就像車廂裏已經擁擠不堪,但是站台上仍擠滿了乘客等著上車。

今天,是一個令哈威·麥克斯維爾繁忙的日子。股票行情接收機死勁地往外吐出一張張紙條,桌上的電話機好像得了病響個不停。形形色色的人擁進辦公室,隔著欄杆探過身來,朝他大吼大叫。有的人興高采烈,有的人怒氣衝天,有的人歇斯底裏地說要跟他同歸於盡。送信的小夥子拿著各種信件、電報,進進出出。那些辦事員在樓梯間上上下下,好像輪船遭遇到了風暴一樣。就連皮哲往日毫無表情的臉上也開始有了內容。

證券交易所裏刮起了颶風,什麽山崩地裂、暴風雪、冰川移動和火山爆發等等,自然界所有的災害一應俱全地在這裏再現了一遍。麥克斯維爾試著把椅子往牆邊推了推,好騰出一個哪怕隻能容下腳尖的地方,讓自己稍微伸一下腿腳。他從股票行情接收機邊上蹦到電話機旁,接著又蹦到門口,身段尤為靈活,像一個雜技演員。

正當經紀人忙得不可開交,而且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一個金黃色卷發突然擋在了他的麵前。他抬起頭仔細一看,是位自視甚高的小姐。她頭上戴著一頂有些顫動的絲絨帽子,帽簷上還插著幾根鴕鳥羽毛。身上穿了一件海豹皮短大衣,胸前掛著一串有胡桃那麽大的人造珍珠項鏈,一隻銀雞心吊墜低得都快挨著地板了。

皮哲向經紀人引見說:“速記學校介紹來應聘速記員的。”

麥克斯維爾手裏捧著文件和各種紙條,轉了半身,疑惑地問:“應聘?應聘什麽?”

“速記員呀,您昨天打電話吩咐我,讓我今天早上另招一個速記員。”

“昏頭了,你。”麥克斯維爾責罵道,“什麽時候吩咐你說另找速記員了?賴麗斯小姐在這兒工作一年了,各方麵表現都非常好。隻要她自己不辭職,誰也別想代替她。小姐,我們這兒不缺人,抱歉。皮哲,趕快去通知介紹所,說咱們現在不缺人。”

銀雞心吊墜非常氣憤,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撒氣似的碰到了幾件家具。皮哲抽空對簿記員抱怨說:“老板最近好像特別愛忘事,不知道是不是累的。”

業務更加繁忙,節奏也更加快了。麥克斯維爾的顧客投資額最大的那五六種股票,受到市場前所未有的打擊。買進與拋出的訂單飛進飛出,像燕子掠過橫梁一樣。他自己持有的幾種股票,也遭遇了重創。現在他隻有把自己完全變成一台大馬力的機器,不停地開足馬力,高速運轉。他的言語、行動和決策都像鍾表一樣精確,不能有分毫差誤。這兒是金融的天地,股票與公債、借款與抵押、保證金與擔保交織在一起,不會給人類世界和自然界留一點縫隙。

近午餐時分,喧鬧的局麵才稍微平和了一些。

麥克斯維爾站在辦公桌旁,手裏仍然攥著各類電報和便條,右耳朵上架著一支簽字筆,一綹綹亂發垂到他的前額。他開著的窗戶,因為春天就要來了,溫度已經略微高了一些。

窗外飄進一股丁香花幽雅、甜美、沁人心脾的香氣。麥克斯維爾突然驚醒了似的,好熟悉的香氣,對,是賴麗斯小姐的,隻有她身上才會有的香氣。

那股香氣使她的形象活靈活現,仿佛就在眼前。在這股香氣的威逼下,龐大的金融世界頓時縮成了一個小黑點。她就在隔壁房間,相距不到二十步,太近了。

“上帝呀,我馬上就去找她,”麥克斯維爾幾乎脫口而出,“我馬上就去向她表白。為什麽我沒有早點說呢。”說著,他就急忙衝到隔壁的房間,迅速來到桌子前,那速度與投機想買進低價股的客戶沒什麽兩樣。

賴麗斯小姐抬起頭看著他,臉上帶著笑容,眼光既和藹又曖昧。麥克斯維爾一隻胳膊按著桌子,一隻手捏著一條紙帶。

“賴麗斯小姐,我隻有幾分鍾的時間。我要對你說一件重要的事情。你願意嫁給我嗎?我的時間非常緊,不能像普通人一樣向你求愛,可是我真的愛你。請抓緊時間,求求你了。你看,那幫人正打算搶購太平洋聯合體的股票呢。”

賴麗斯站了起來,圓睜雙眼問經紀人:“哦,你說什麽?”

“難道你真的不明白嗎?”麥克斯維爾著急了,“求你嫁給我,好嗎?我愛你,賴麗斯。我早就想說了,一直沒有時間,隻能趁著現在的一點空閑對你表白。聽,那邊的電話又響了。叫他們等會兒,皮哲。你願意嫁給我嗎?賴麗斯小姐。”

女速記員的反應非常奇怪,她先是表現得很疑惑,接著驚訝的眼睛裏流下了激動的淚水。最後,她破涕為笑,伸出一隻胳臂溫柔地摟住麥克斯維爾的脖子。

“我明白了,”她輕聲說道,“這些生意一時間占滿了你的大腦。剛才,我確實嚇壞了。難道你真的忘記了,哈威,昨晚八點鍾,咱們已經在街角的小教堂舉行過婚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