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李爾在十幾座小山中間穿梭,像一個女人在逮惱人的虱子一樣,一個小角落也不肯放過。我們沿著河岸,搜尋每一座小山的山坡、山頂、山腰,即使是一個普通鼓起的小土包也不肯放過,為了不漏過任何一個可能的地方,我們連斜坡、坑窪和山洞也都搜尋了一遍,少說也有兩英裏的路程吧。我們整整忙乎了四天,最後仍然沒有找到那堆石頭。我們便趕著那兩匹沙毛馬和灰兔褐色馬,馱著剩下的咖啡和熏鹹肉回到了離這裏一百四十九英裏地的孔喬城。

路上,小李爾·隆德爾倒是沒有少嚼煙草,我因為急著回家,所以趕著車馬不停蹄地往回趕。

回到家裏後,我和古羅·班科斯及時取得了聯係,商定立即在斯納德的酒店碰麵,繼續在玩牌的過程中打探對方的消息。我還把我此次尋寶探險的事情告訴了古羅。

我說:“如果我這次找到了那三十萬,我就會尋遍地球,一定要找到梅·瑪莎·曼古姆。”

古羅說:“她是享受更高級東西的命,你不要白費時間了,我會去找她的。不過,”古羅又說,“你剛才說,那批財寶被埋在了什麽地方來著?你又是通過什麽方法去尋寶的呢?”

我一點也沒有隱瞞,把我的尋寶過程一字不漏地全告訴了他,還給他看了那張簡易地圖,並給他指出每一段具體的距離和長度。

他隻看了圖紙一眼,便回靠到了椅子上。他一副行家的樣子對我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輕蔑和譏諷,完全是一種大學畢業生在譏笑一個農民。

笑完後,他說:“吉姆,你確實夠傻氣的……”

我摸著兩邊都是六點的牌,對他說:“別笑了,出牌呀。”

古羅說:“二十。”他一邊出牌,一邊在桌上畫了兩個十字。

“我怎麽傻了?難道你沒有聽說過,有好多地方真的發現過寶藏嗎?”我說。

“我說你傻,是因為你不會計算路線。在與那條河交點的時候,你應該向西有九度的變差①,你忽略了這點,所以沒找到了。給我鉛筆。”

古羅·班科斯接過鉛筆,在一個信封的背麵給我演示地畫著。一邊畫,一邊說:

“你看,從那個出發點出發,由北向南的距離正好是二十二英裏。你說這條路線是袖珍指南針定的,所以應該把變差加進去的。加上這個變差,在阿拉米托河上的交點,也就是那個藏寶藏點應該在你們找的地方再往西走六英裏另加九百四十五瓦拉。我說你傻,是指的這個,吉姆!”

“什麽是變差?難道數字還會欺騙人?”我問。

古羅告訴我:“指南針是一種磁羅盤,在確定路線的時候,根據地極來確定子午線是有偏差的。”

隨即,他臉上又露出一種輕蔑的微笑,那微笑背後是一個尋寶人特有的貪婪的嘴臉。

之後,他又顯得很神秘,對我說:“當然,有時候關於那些藏寶圖的說法也是可以信的。要不,讓我看一下那張原文件,興許我能找出一些端倪來。我建議咱們一起去……”

最後,我的情敵成了我的尋寶隊的一員。

在古羅的建議下,我們從離我們最近的鐵路小城亨特斯堡出發,坐車重新來到奇科鎮。我們在奇科鎮租了一組馬車,幫我們馱帳篷和野營的必需品,當然順帶幫我們運財寶。我們又找來上次的那個勘測員,要他按古羅修正過的結果重新測量了距離。之後,像上次一樣,打發他回奇科鎮去了。

因為我們到那裏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所以就在那裏駐紮下來。我喂過馬,便在離河岸的近處開始生火做飯。古羅所受的高等教育使他“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一點忙也幫不上,隻能在邊上吹風。他給我傳授一些古人的偉大思想,還大段引用從希臘文翻譯過來的東西。

他還擔心我聽不懂,又給我解釋說:“曼古姆小姐最喜歡阿那克利翁①的詩了。還必須由我親自讀給她聽。”

不等他說,我就先重複他說過了一千遍的話:“她一生下來就是來享受更高級的東西的。”

他反問我:“有什麽比沉浸在古典的韻味之中、生活在知識和文化之中,更讓人陶醉的呢?你看不起教育,經常詆毀知識,就是你簡單的數學觀和無知才造成了你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如果不是我,沒有我淵博的知識,你還不知在哪裏尋找你的寶藏呢?”

我說:“別再爭論了,還是先仔細觀察那些對岸的小山吧。看看能找出什麽跡象。對於你說的變差,我還是持懷疑態度,因為從小學開始,老師就說指南針是指向北極的。”

我們來的時候正趕上六月,早晨的太陽非常明媚和燦爛。第二天,我們起得很早,洗漱完畢,便開始弄早飯吃,我們的早餐是烤熏鹹肉。古羅確實很有意思,在我做飯的時候,他仍然堅持給我打氣,這次他背誦的是(我猜的)濟慈和雪萊的詩句,後來還加上了凱萊的一些東西②。

吃過早飯,我們開始著手做過河的準備工作。這條河不深,隻是一條淺淺的溪流。我們知道河對岸的那些鬆柏掩隱的小山上有我們想要的寶藏。

“我的尤利西斯①,把那份帶魔力的文件再給我看看。”我正在洗盤子的時候,古羅拍著我的肩膀說,“其中肯定有爬那座馬鞍小山的路線和方法。吉姆,你說馬鞍應該是什麽樣子的呢?”

我說:“現在從文化知識方麵看,你已經被扣一分了。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就是這樣。”

我把老隆德爾的文件遞給古羅,他仔細研究著,突然發出有失大學生身份的咒罵聲。

“快,看啊。”他把那張紙透著太陽光舉著。

我趕緊湊過來,隻見迎著陽光,藍色的紙上顯出幾個白色的字:“莫爾文,1898。”

我之前怎麽沒有注意到呢?我問:“這,這是怎麽回事?”

古羅說:“水印。這些數字和文字說明這紙是一八年生產的,但是文件署的是一八六三年。騙局,一定是個騙局。”

“哦,不可能。”我說,“隆德爾一家,老實可靠,雖然是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農村人,但絕不會騙人。可能是造紙的人故弄玄虛,演了一個騙局。”

聽我這麽說,古羅·班科斯像瘋了一樣,直直地盯著我,眼睛裏透著凶光,他的眼鏡就要滑到鼻子下麵去了。

“我說你傻吧,你還不信,”他說,“一個鄉下人騙了你,你反過來又來騙我。”

“我什麽時候騙你了?我騙你,自己還來幹什麽?”我反問他。

他說:“正因為你的無知才騙了我。其實,我早就發現你的計劃裏有漏洞,而且還不止一次。你的漏洞太幼稚了,小學生都能揭露你。在這次騙人的行動中,我花了其實不應該花的錢。對不起,現在我要與此事了結。”

我站起身,拿著剛洗過的匙子指著他的鼻子說:

“古羅·班科斯,我才不管你受過什麽高等教育呢,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不管什麽人受到什麽教育,我都不會正眼看一眼。我對你的教育更是采取鄙視的態度。

“請問,你滿肚子的學問,最終你得到了什麽呢?你讓那些你所謂的學問給禍害了,而且還讓你的朋友都討厭你。趕緊帶上你的水印和變差走吧!”我說,“從頭到尾我就不相信它們,我告訴你,我是不會停止尋寶的。”

接著,我又用食指指著河對岸那座看起來像馬鞍的小山,說:

“看到對麵的那座山了嗎?我要去搜索。現在你決定參加還不晚,你到底去不去?如果你相信你的水印和變差,而放棄此次探險,那你就不是真正的探險家。趕快決定。”

這時,河邊的路上,一輛郵車從遠處駛來,揚起一片白色的塵土。這輛郵車是從赫斯帕羅斯到奇科鎮的。古羅向它招手,示意它停下。

“我才不會繼續在騙局裏遊戲呢,隻有傻瓜,”他陰沉著臉說,“會再去留意那張紙。哎,你向來都是個傻子,吉姆,看來你無藥可救了,隻有讓命運來教育你了。”

古羅迅速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妥當,郵車一停,他一咕嚕爬進去,順帶推了推眼鏡以示悲壯。隨後郵車揚起一陣塵土,最終消失了。

我收好洗幹淨的盤子,尋找了一塊長著新草的草地,把馬拴在那兒,便自己過了河。我直接來到那座馬鞍式的小山腳下,用力往上爬,穿過叢叢鬆柏,最終來到了小山的頂端。

這裏真像仙境一樣,不知是不是今年的六月更令人振奮。這裏有很多我不知名的鳥兒,還有很多蝴蝶、蜻蜓飛來飛去,地上跑著一些既長著翅膀又帶有針刺的奇怪動物。

我從山腳爬到山頂,一路上仔細觀察,認真搜索這座小山的每一寸土地、樹木花草。什麽痕跡也沒有,既沒有什麽石頭堆,也沒見樹上有古老的刻痕。老隆德爾的文件中提到的三十萬塊錢的痕跡,這裏一點也沒有。

不管怎樣,即使算作旅遊一趟也值了。我沐浴在下午的涼爽裏,開始往山下走。我從鬆樹林鑽出,進入到一個美麗的綠色山穀,一條小溪緩緩流入阿拉米托河。

突然,一個人鑽了出來,嚇了我一跳,我以為碰到野人了。隻見那人胡子拉碴,頭發蓬亂地纏結在一起,像個瘋子一樣正在追逐一隻碩大的美麗蝴蝶。

“也許是那個瘋人院逃出來的瘋子。”我暗自說。

但我覺得很奇怪,這個人怎麽會比我受的教育和懂得的知識還少呢。

我繼續向前走,在小溪旁,我看見一座藤蘿覆蓋的小房子。最讓我驚奇的是,竟然在林間的一片空草地上蹲著梅·瑪莎·曼古姆,她正在采野花。

梅·瑪莎看到有人來,站起身來。她認出了我,看著我笑。從我認識她以來,我看見她那白色琴鍵一樣的臉第一次變成了桃紅色。我沒有說一句話,徑直向她走去。那些野花從她手中慢慢落到草地上。

“真的是你嗎,吉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她說,“爸爸不讓我寫信給你,但是我知道你能找到我。”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不用我多說你肯定猜到了。

我的馬和車就在河對麵等著。

很長一段時間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如果一個人的知識沒有用在自己身上,那麽學那麽多知識對他又有什麽用呢?如果自己學了知識,反而給別人帶來了好處,那麽應該給什麽樣的人帶來好處呢?

梅·瑪莎·曼古姆最終嫁給了我。

橡樹叢中,真的蓋起了一座八個房間的房子。雖然房子外麵的圍欄裏還沒有三千頭牛,但房子裏支著一架電子鋼琴,會自動演奏。

晚上,當我回到家時,我得努力找我的煙鬥和拖鞋。

可是,誰又在乎這些呢?誰也不在乎,誰會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