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峰雜貨鋪上麵的一個房間還亮著燈。我知道那是傑夫·彼德斯的房間,但是不敢肯定傑夫是不是就在屋裏。我快步朝那裏走去。傑夫是個基督徒,經常會到聖人耶穌的墓地去朝拜。他幹的行業不固定,(隻要他願意講給你聽),他在每個行業裏都有一個奇妙的故事。

傑夫又在收拾行李準備出發了,這次他要到佛羅裏達州去,因為一個月前在那裏,他用約昆①的礦產權換了一個橘子園。他看見我進來,用腳踢了一把椅子給我。他有一張飽經風霜、精力充沛而幹練的臉,依然是笑嗬嗬的。我們這次見麵與上次隔了八個月,可是他對我的熱情和招呼我的樣子,就像我們剛剛昨天見過。對傑夫來說,時間是第一位的,搶占先機是第一位的,他一定要先行搶占美洲大陸,那可是一塊風水寶地。

我們最開始聊一些沒有什麽大用處的事情,還進行了激烈的爭論,尤其是在菲律賓群島的問題上,我們爭得麵紅脖子粗的。

傑夫說:“熱帶人的賽馬,都得靠自己的賽馬騎手,這樣才能賽得好。熱帶人很清楚自己需要什麽。他也許隻是為了一張票,也許隻是為了觀看一場鬥雞比賽,或者西方聯合登山隊員攀登麵包樹的精彩表演。而盎格魯-薩克遜人②就不一樣,他們要學會怎樣使用動詞,學會使用背帶褲。本來他完全可以按照原有的生活方式獲得生活的樂趣。”

我對他的演講感到很吃驚。

我說:“老朋友,要知道教育隻是個口號罷了。我相信他們總有一天會和我們一樣擁有很高的文明,你看,教育已經在印第安人那裏起作用了吧!”

“嗯哼!”傑夫哼哼著,一邊把煙鬥點著(他的這個動作是個好兆頭),“是的,印第安人!我一直在翹首期待,那個紅種人有一天能成為文明進步的領隊。與其他棕色人種的小夥子一樣,你是沒法改變他的,你不可能讓他成為盎格魯-薩克遜人。你還記得我曾經給你講過的一個朋友嗎?他叫小熊仔約翰·湯姆,他放棄原有的文化、藝術和教育,然後返回到孩童時期,讓陀螺轉回到哥倫布時代。

“小熊仔約翰·湯姆是我的一個老朋友,他是徹羅基族①印第安人,接受過很多教育。當年,我是在印第安人居住的特殊地方認識他的。他在東部一家橄欖球學院就讀,認識他的那年他馬上要畢業了。這學院對印第安人的教育還算成功,讓他們學會了使用鐵篦子烤肉,最初他們是把肉直接放在火上生烤的。如果非要認為約翰·湯姆是盎格魯-薩克遜人,那麽他那古銅色的肌膚可以讓你這麽認為。他是我認識的印第安人中膚色最白的人之一,他又是徹羅基族印第安人中百裏挑一的紳士。他當時是作為受保護的民族的人而接受教育的,即使是最初級教育,對他來說也是很艱難的。

“當年,約翰·湯姆跟我一塊兒製藥。剛開始的時候,我們準備做一些合法的假藥,這些假藥還能被上流社會接受。如果隻做這些,警察就不會來幹涉我們,一些大的製藥公司也不會找我們的麻煩。我們把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差不多有五百塊錢。望著這些錢,我們像所有的資本家一樣,希望它們能趕快升值和立即翻倍。

“我們倆經過精心策劃,終於設想出一個完美而體麵的實施方案。這個方案絲毫不亞於策劃一個金礦開發計劃,但是會像教堂搞義賣、或抽彩活動一樣賺錢。當時,我們連著三天騎兩匹快馬趕路,之後換乘一輛歐式紅色車篷的貨車急匆匆來到堪薩斯②。約翰·湯姆有著高超的賺錢頭腦,還是個好的領導。他還有幾個名號:著名的印第安製藥人、七大部落的撒瑪利亞人①酋長。彼德斯先生在這宗買賣中占有一半的股份,他的職稱是銷售經理。我們覺得人手還不夠,經過一番仔細排查,我們發現康裏漢姆·賓科裏是個合適的人選。那會兒他正瞅一家報館的招聘廣告欄,似乎是在找工作。賓科裏非常喜歡莎士比亞的作品,對劇本中的人物情有獨鍾,總是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登上紐約的大舞台,一連演上兩百場的戲劇。當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倒是很坦白地告訴我們,扮演莎翁劇本的角色收入非常少,連買一罐塗麵包的黃油都不夠。他非常樂意加入我們的團隊,哪怕是幹點燒製普通麵包的活兒都行。

對於趕賣藥的小馬跑上兩百裏的路,他更是欣喜若狂。他的演員功底還是不錯的,不僅能扮演理查三世,還會唱二十七首南方黑人的動情民歌,會彈奏班卓琴②。他說他願意當廚師或幹照料馬匹的活兒。為了能吸引顧客,我們精心編撰了富有吸引力的和冠冕堂皇的廣告詞。我們的產品主要有:一種是能完全清除衣服上油漬汙點的魔力肥皂,另一種是采用印第安大草原上的一種藥草熬製成的神藥。這種神藥的來頭可不小,是神靈托夢給芝加哥的麥柯加利迪和西爾伯斯坦兩位酋長的秘方,他們是神靈最寵愛的製藥人,而我們則完全按照這個處方進行生產裝瓶。另外,我們還設計了一套行竊手法,專門偷竊堪薩斯人的東西,使用這一手法的小偷在百貨商場行竊如同進入到自己的家園。看!我們用一塊日本真絲手絹做了個包裹,裏麵包著一雙絲製襪帶、一本可以詳釋夢境的書籍、一打晾曬衣時用的夾子、一顆金牙、一本《盛世騎士》的書,由彼德斯先生出麵賣給一位漂亮的女士,這包裹隻賣五毛錢。在我們銷售物品的時候,賓科裏教授就會彈奏他那個班卓琴為我們助興,每彈一首要花三分鍾時間。

“我們就是采用這些獨特的行騙手法踏遍了整個堪薩斯州,並且沒有出一點麻煩。我們的目的就是要讓人們知道,他們把堪薩斯叫做流血的州是不對的。小熊仔約翰·湯姆打扮得像個印第安酋長,以此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正在玩正棋戲遊戲①的人們和討論政府所有權的與會人員。在我們的這個行當裏,他在東部橄欖球學院所學到的東西完全派上了用場,他掌握有大量的修辭學知識、柔軟體操術和詭辯術,能站在那輛紅色大篷車上一連講上幾個小時。那些鄉裏人聚精會神地聽他講解手腳為什麽會有凍瘡,腦殼為什麽會出現知覺過敏症。演講非常成功,大家聚攏過來,爭著要買這種神奇的印第安神藥,傑夫差點兒都應付不過來了。

“有時天色晚了,我們就在薩萊納西邊的一個小城鎮邊露宿,多數是在小溪旁紮營就寢。生意好的時候,我們的神藥能兜售一空,這時那位會賺錢的酋長就開始做起美夢,他夢見神靈說,什麽地方是最合適的地方,應該再多準備好幾瓶神藥。

“一天我們出去售藥,直到夜裏十點鍾左右才返回我們的宿營地。我開始在帳篷裏盤算當天的收入。約翰·湯姆仍穿著印第安人的裝扮坐在篝火旁,他正在為賓科裏教授照看著平底鍋裏的煎牛排,因為賓科裏去馴他的幾匹小馬去了。

“忽然,噗哧一聲從黑黑的草叢裏傳出來,約翰·湯姆哎呀叫了一聲,原來一顆小子彈射到他的鎖骨上方。他取下小子彈急匆匆朝開火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兒便揪著一個七歲左右的男孩兒回來。那個小孩穿著絨布衣服,手裏握著一把圓珠筆大小的鍍鎳合金來複槍。

“約翰·湯姆罵道:‘小混蛋,你怎麽到處亂射呀?你知道這樣做會不小心射瞎別人的眼睛的!傑夫,來,幫我看著牛排,別讓它烤糊了。我現在要對這個射豆子的小壞蛋進行現場審理。’

“‘你這個紅皮膚膽小鬼’,小家夥毫不示弱地說,這話好像是引用了某個他喜愛的作家的詩句,‘如果我被燒死在火刑柱上,你們就會被白人趕出大草原。放開我,否則我要告訴媽媽了!’

“約翰·湯姆拎著那個男孩兒,把他放在帳篷裏的小馬紮上,然後自己也坐在他身旁,語氣溫和地說:‘好了,你告訴酋長,為什麽要用小彈丸射約翰叔叔。子彈上膛了,你難道不知道嗎?’

“‘你是印第安人嗎?’男孩仰起腦袋問,模樣非常可愛,他是因為看到了湯姆身上的鹿皮衣服和頭飾才這樣問的。湯姆回答:‘是的。’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要射你的。’男孩轉動著兩隻大眼睛說。這個小家夥竟然這麽說,竟然敢當著被射著人的麵說‘就是要射你’這樣的話。我也走神了,差點烤糊了牛排。

“‘哦,我明白了。你是個複仇少年!’約翰·湯姆說,‘旨在趕走所有的野蠻紅種人,對嗎,小家夥?’

“那孩子輕輕點了一下頭,臉上呈現一種悶悶不樂的表情。這位勇士出戰之後,一下子就被人揭露出心中的秘密——當然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約翰·湯姆說:‘孩子,現在告訴我你住哪裏?這麽晚了,你媽媽不見你回家會很著急的。告訴我,讓我送你回家。’

“小家夥咧開嘴巴笑了,他說:‘估計今晚我是回不去了。我的家離這兒很遠。’他指著地平線,搖了搖手,‘我是搭乘火車來這裏的,乘務員把我趕下車,說我的車票早過了站。’突然,他開始帶著懷疑的目光看著約翰·湯姆,繼續說,‘我敢肯定你不是印第安人。從你說的話就知道你不是,因為印第安人隻會罵該死的白人之類的話。不過,你的長相倒有幾分相像。哼,你肯定是在街上招搖撞騙的騙子,假冒印第安人為了賣假藥。在昆西我見過像你這樣的人。’

“‘先別管我是什麽人,即使我是個雪茄煙商標或者慕尼黑協會成員,也無關緊要。約翰·湯姆說,‘現在首先要解決的是你的問題。你是從家裏偷跑出來的,嗯,我肯定你很喜歡讀霍威爾斯①的小說吧。你剛才對著一個善良的印第安人開槍,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蹤和目的,顯然早讓複仇少年丟了臉,再也別罵什麽印第安人是狗的話了!你已經是第十九次擋在了複仇少年的前麵!告訴我,你為什麽這麽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