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擁抱

小程警官一貫出色的職業素養就決定了,他對大尾巴狼的齷齪動機判斷是十分正確的。

羅戰當然不至於走投無路無家可歸。

雖說當年判刑入獄時,名下的生意被扣上黑社會的大帽子,大部分慘遭查抄充公,他畢竟還有四散在京城各個角落的小兄弟,時時刻刻準備團結在戰哥的周圍,東山再起,攜手創業,共同致富。

羅戰出獄的時候,延慶監獄的大鐵柵欄門前圍了十好幾輛車子,一群小弟,舉著牌子橫幅,扛著大包小包,兩眼淚汪汪的,戰哥你可出來了,兄弟們這三年多被條子掃**得連稀粥都快喝不上了,眼巴巴地就等你回來重振旗鼓呢!

所以羅戰有房住,也有車開。他還與人合夥開著好幾家飯館兒呢,遠沒有混到衣食不濟落魄狼藉的地步。

羅戰這次扛起鋪蓋卷兒搬家,他手底下最親近的小弟“麻團兒武”一路不甘心地追在他屁股後頭。

麻團兒武年紀輕,一顆腦袋長得圓溜溜的,發茬兒剃得很短,臉也挺喜興的,嘴賤愛貧,因此得了這個很可口的綽號,“麻團兒”。

“我說戰哥,戰哥,您在我家裏住得挺好的,為什麽搬走啊您?”

“老子找著新地方住了,不用麻煩你了!”

楊油餅的飯館兒裏,一班兄弟坐在一塊兒喝酒聯絡感情。

麻團兒武在飯桌上哭喪個臉說:“戰哥你不能就這麽走啊,你搬出去了,兄弟們現在知道了能饒得了我麽?他們肯定以為是我容不下大哥把你擠兌出去了!回頭我還不得被他們削了!”

羅戰對一班小弟笑說:“老子才不是被擠兌出去呢!我搬出去有好事兒,你們都不懂,你們別攔著我!”

兄弟們確實搞不懂,羅戰為嘛偏要搬出去住,而且還是搬到後海小胡同的平民大雜院兒裏。

現如今住慣了樓房甚至別墅的人,誰還能受得了住大雜院兒啊!解放前留下來的百八十年曆史的破爛小平房,冬冷夏熱,有暖氣但是沒空調,公用廚房、水龍頭,蹲坑的公廁,滿院兒晾的都是各家洗的衣服和小孩兒用的尿褯子,冬天家家戶戶屋簷兒底下碼一溜兒凍大白菜!!!

羅戰就這麽大剌剌地在這間大雜院兒裏住下來了。

這人生活習性屬夜貓子型。程宇每天起早兒推著自行車去上班時,趴窗根兒底下一瞧,羅戰一定是在鋼絲小**抱著被子,睡得呼呼的,香著呢。

白天羅戰出門上工,去附近兩家飯館兒裏盯著,見朋友,籌資金,跑進貨。

等到程宇晚上下班回到家,羅戰一定已經在小院兒裏。香噴噴的飯菜做好了擺在桌上,院兒裏幾個大爺大嬸圍起一桌正搓麻將呢。

羅戰咬著煙,曖昧地眨巴眼皮兒,跟程宇打招呼。程宇伸脖子瞧了一眼,哼道:“玩兒上手了?”

羅戰咧嘴一笑:“放心,程警官,我們玩兒的是不帶彩兒的!在你眼皮底下可不敢。”

蓮花嬸坐羅戰的上手:“八條?碰!……三筒。”

羅戰伸手就把蓮花嬸的三筒給收了,若無其事地順手又丟出一張:“二萬。”

“二萬?!坎張兒!”程大媽坐在羅戰下手,亮嗓兒興奮地揮開旁邊的人。

蓮花嬸瞪倆大眼珠子:“大姐,我說您怎麽又和啦?!”

程大媽可樂嗬了,得意地把牌一推:“我就單釣二萬!”

程大媽美滋滋兒地從另外仨人那裏又劃走一大堆籌碼兒。

老太太手裏已經攢了一兜子五顏六色贏的碼子了。

蓮花嬸跟程宇抱怨說:“小程,你媽今天手氣特壯唉,我們出啥牌她都能和,真神了!”

程宇偷瞄了一眼羅戰的牌,操,這小子簡直諂媚得太不要臉了,明明自己手裏有一二三四萬,停一四萬,丫愣是把坎張兒的二萬送出去讓老太太和了!隻要羅戰哪一天坐到這牌桌上,程大媽就一路顛著狂贏,心情爽絕了,高血壓都快要無藥自愈了!

羅戰打牌正經是在道兒上很能上台麵的水準;這張桌上他想讓誰贏,誰就能贏。他自己手裏若是實在沒有程大媽要的那張牌,也能想辦法勾搭蓮花嬸或者侯大爺把那張牌漏出來。

又一天下班回來,程宇看見一夥人圍著小院兒裏那棵老槐樹,仰著臉往樹上吆喝。

羅戰那一百六十來斤的份量,掛在老槐樹晃晃悠悠的樹杈子上呢!

蓮花嬸家的小花貓爬到樹上玩兒,然後就慫了,害怕了,自己不敢跳下來。

蓮花嬸說這貓可是我**啊萬一摔壞了咋辦啊!咱打電話報警吧,讓小程或者他們同事過來幫我把貓救下來。

羅戰說報警幹嘛啊?這事兒還麻煩程警官跑一趟,他上班多累、多辛苦啊?!不就是一隻貓麽!

於是羅戰架梯子爬上去了。

程宇一看趕緊扔下自行車,跑過去吼他:“你慢著點兒,你別逞能再摔著了!”

羅戰把那嚇得喵喵叫喚的小貓咪抱下來,程宇在下邊兒給他扶梯子,生怕這人一腳踩空了。

程宇每周末固定替侯大爺買菜的義務勞動,也被羅戰特蠻霸地接手了。他都不用去超市買,每次直接從飯館兒進的貨裏,挑出幾捆兒最新鮮水靈的菜,給程大媽和侯大爺每家各拎來一大兜子。

大雜院兒裏的街坊鄰居都誇獎小羅同誌是個極品的好同誌。

“這小夥子不錯,外表瞧不出好處,但是熱心啊,幹活兒做飯也利索,心眼兒也好!”

“程宇你這哥們兒真不錯,挺地道的!”

程宇就這麽眼瞧著羅戰一步又一步地,收服他身邊兒的人。羅戰這人表麵上吊兒郎當,其實心挺細的,而且特有主意,有拚勁兒,卯上一個目標,這輩子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咱小程警官不是榆木疙瘩的蠢腦瓜,也不是鐵石秤砣的硬心腸。他心裏能不明白麽?能看不懂羅戰都在幹什麽?

能沒反應麽?能徹頭徹尾無動於衷麽?

除非程宇是個大傻子沒心沒肺。

可是程宇一點兒都不傻,對身邊兒的風吹草動他心裏明鏡兒著呢。

這些日子心裏頭濕漉漉、燒慌慌的,一根電線被雨水澆短路了似的,程宇也不願意琢磨自己究竟是怎麽回事了,有些事兒最禁不起細琢磨。

羅戰成功地進駐程家,這些日子心裏特高興,有天晚上,非要拽著程宇出去跳舞。

跳什麽舞啊?程宇說,我從來不跳舞,我就不會跳舞。

羅戰說,那是因為你以前沒認識我,所以你不會跳舞!你這人活得就像一盤兒用開水焯出來卻沒加糖鹽醬醋芝麻油的青菜,白不跐咧,淡而無味,怎麽吃啊?!

迪廳裏充斥著酒精與汗水混合出的熱辣刺鼻味道,眼前是隨著音樂和鼓點群魔亂舞的各種顏色的身影。

羅戰的聲音幾乎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音響聲中:“喂!程宇!別穿你那身警服了,人家以為你是來查抄呢你把人民群眾都嚇跑了!”

程宇斜眼瞄著羅戰,眸光在五彩射燈的光弧挑逗之下閃爍不定。

羅戰用挑釁似的眼神回擊:“怎麽著?是爺們兒不是?脫了啊!不敢來啊?!”

迪廳中極度**又充滿刺激的場麵是最好的腎上腺素催化劑,程宇和羅戰幾乎是同一刻伸手摸向自己的衣襟。

程宇解了製服襯衫扣子,從肩膀處驀然剝下,白色緊身跨欄背心遮不住肩膀和胸膛上異常漂亮的幾叢肌肉弧線!

羅戰把T恤衫從肩胛上輕鬆褪下,再從手指尖奮然甩脫,拽住程宇的手臂拖著他衝入舞池!

又不是國標,這種跳舞還有什麽會跳不會跳的。

兩個人麵對著麵,黑壓壓舞動的人群中辨不清陣勢和方向,頭頂的彩色光柱每一回掃過,彼此就隻看到對方半明半暗的麵孔和嵌在眼眶裏流動的目光……

羅戰掐著程宇的腰教給他怎麽扭,怎麽折騰,怎麽在一群妖魔之中引人注目。

他隨即發覺程宇其實也不比他扭得差。程宇這種腰軟腿長的尤物身材,在舞池子裏隨便蹦躂兩圈兒,周圍男男女女的目光已經齊刷刷地聚攏過來,口哨聲此起彼伏。

熱辣辣的汗順著羅戰胸膛的溝壑填進小腹的崎嶇,男人的陽剛味道從低腰褲束縛的密林邊緣隱隱勃發。

程宇的背心已經濕透了,劇烈起伏錯落的肌肉濕漉漉的,在薄薄一層螺紋布料之下以最誘人的方式隱現,脖頸上密織著皎圓細碎的汗珠,喉頭顫動。

羅戰覺得這一刻的程宇性感到極致。

太喜歡了。

程宇在他心裏就是最完美的唯一!這些年一直都是!!!

黑暗中兩個人胯骨的一側撞在一起,柔韌的腰肢抖動著磨蹭。

程宇並沒有躲閃。

仿佛有那麽一瞬間的放縱,沒有扭捏或者遲疑。

隻是這種張揚的放縱在程宇身上轉瞬即逝,羅戰甚至捕捉不到對方閃爍遊離的目光。

跳到汗水淋漓,跳到筋疲力竭,跳到幾乎虛脫。

角落裏,羅戰買了兩瓶啤酒,遞給程宇一瓶兒,凝視著程宇仰脖一口幹掉整瓶兒啤酒時脖頸上流暢抖動的青筋線條。

羅戰握住程宇的右胳膊,黑暗的光線中他瞧不清楚,但是他覺得他能摸到手指下幾道凹凸不平的深刻的傷疤。

“程宇。”

“嗯?”

“程宇……”

“……”

“程宇你就沒什麽話要跟我說麽?”

“說什麽?”

“程宇,咱倆再見麵兒都好久了,你從來也不跟我說那事兒。你不會以為,我羅戰是個忘恩負義的混蛋,這幾年過去,就把那事兒給忘了!”

羅戰的身影背著光,看不清麵孔的表情,聲音沉甸甸的,濕漉漉的,像是沾裹了某種炙熱黏稠的**,見了紅的。

程宇的聲音平淡得沒有波瀾:“你還是因為當年那個事兒啊……沒那麽嚴重,甭惦記著了。”

羅戰低吼道:“怎麽不嚴重?咱倆心裏都有數,我都知道了!!!”

程宇歪頭看著羅戰,平靜的臉浮出射燈的光弧,緩緩地說:“我現在挺好的,你甭以為我好像過得特不如意似的。”

羅戰眼底發紅,瞪著程宇,不知道程宇這人是太要強了不肯表露絲毫的軟弱呢,還是太聰明了倆人之間啥廢話都甭說了彼此心知肚明。

程宇又說:“羅戰你住我們家可以,我其實不介意,我就囑咐你一件事兒。”

羅戰:“你說。”

程宇:“咱倆經曆的車禍那件事兒,你甭跟我媽細說。”

羅戰:“我沒說過……”

程宇低聲叮囑:“我怎麽樣其實倒無所謂,可是我媽一直為那事兒挺難過的,有時候瞞著我一個人偷偷掉眼淚兒……你也瞧見了,老太太身體不好,血壓高,萬一又知道了什麽,再弄出個腦血栓來!羅戰我就拜托你這件事兒,你別哪天給我說漏了嘴,刺激到她,成麽?”

羅戰:“……”

程宇說得特誠懇:“真的,羅戰,別在我媽跟前提我受過傷的事兒,我怕她又傷心難受……都過去了,我現在挺好的。”

羅戰想起前些天程大媽私下裏在他跟前,哭著說,你別跟我兒子麵前提咱倆說過的話,別讓他難受。

羅戰那時候眼底和胸口像有一股子熾熱滾燙的**驟然渲泄,無法控製地湧了出來!

程宇你也會覺得受傷了嗎,你也總歸會有一個人躲在小角落裏默默地回憶淡淡的哀傷對嗎,你後悔過嗎,恨我嗎,埋怨過我嗎,我把人賠給你你願意要嗎,能接受嗎!

告訴我心裏話成嗎!

羅戰特想剖開自己的胸膛,把心掏出來給程宇看,就想好好地愛眼前這個人,想程宇能給他個機會,傾其所有,程宇要什麽他都願意給!

他一聲沒吭,伸過手臂一把抱住了人。鐵一樣堅硬的前臂把程宇勒在胸前,抱得緊緊的,兩具同樣堅實挺拔的胸膛狠狠地相撞,貼和,濕潤的汗攪和著把胸口的皮膚溶化到一起。

脖頸上的筋脈纏著對方頸子上的筋脈。

鎖骨妥帖地合攏住鎖骨。

胸膛的溝壑嵌著溝壑。

小腹顫抖著與小腹契合。

倆人在牆角相擁的身體嚴絲合縫兒,線條疊摞嵌合得絲毫不差,片刻的神智恍惚,連心跳的動靜都仿佛是一致的。

程宇下意識地想要推開羅戰:“你幹嘛啊……”

羅戰死抱著偏不撒手,一半兒是因為滿腹愧疚與渴望的複雜情緒混合成一鍋粥,急需發泄,另一半兒是他娘的盼這個人盼好幾年了今天可算抱在懷裏了管對方樂意不樂意呢老子先抱一會兒過過癮他媽的真舒服啊!!!

程宇推了兩把沒推開,竟然也沒發火踹人,手掌輕輕地搭在羅戰的後腰上,一動不動,隻小聲說:“別鬧了,讓人看見……”

羅戰把下巴蹭在程宇的頸窩兒裏,嘴唇湊上耳垂:“程宇,對不住啊……”

漆黑喧鬧的迪廳裏,羅戰沒看到程宇眼底混亂彷徨的目光。

程宇那時心想,你難道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一句“對不住”麽……

說完了這句“對不住”,羅戰你這廝下一步還打算怎麽來?

程宇有時候希望自己別那麽精,看人別總是像警察掃街查車反扒抓賊似的。在生活裏隨便逮著哪個人,出於某種根深蒂固的職業習慣,下意識地就拿那一雙鈦合金刑偵眼迅速利落地剝開這人的皮肉,透視他的骨髓,琢磨對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程宇隱隱猜得到羅戰絞盡腦汁兒,步步為營,究竟想要幹嘛。

三教九流各色人物他平時見得太多了,他知道“那種人”。

可是羅戰啥也沒說過,沒有任何過分露骨的表達,隻是挖空心思利用一切機會接近他,幫他。

羅戰不說,程宇當然更不會說。

羅戰隻要一天不表白,程宇絕對不會主動揪著這人質問。

蓮花嬸最近這些日子還追著問他:“小程,上回說要幫你約我們這位班主任,你怎麽又給我們推了?”

程宇顧左右而言它:“……我媽這陣兒身體不舒服麽,病了麽。”

蓮花嬸:“哎呦喂,你媽病了還不都是為了你!你趕緊找個對象兒把婚結了,她病就全好啦!”

程宇垂頭小聲推搪:“最近忙,過一陣兒再說吧。”

蓮花嬸不滿地咂嘴:“小程你這孩子,別的什麽事兒都好,就是一到談對象你就老是這黏黏糊糊的樣兒,你媽不急我都替你急死了!你就給咱磨嘰著吧!!!”

羅戰從小廚房裏偷偷摸摸地探出頭來,滴溜賊精的倆眼睛瞄著,一個字兒不漏,全都聽見了。

羅戰在猜程宇究竟為啥拖著不樂意去相親。

程宇在猜羅戰究竟有沒有那種猥瑣心思。

羅戰琢磨自己如果哪天真的跟程宇倒出點兒啥話來,程宇這人會是什麽反應。

程宇在琢磨羅戰哪天要是萬一憋不住了跟自己說點兒啥,自己怎麽應付這沒皮沒臉的家夥?!

還沒過幾天,威武的羅戰同誌在後海小胡同裏又整出幺蛾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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