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借個膽愛你

最近幾個月正值大中小學學生放暑假,街上人多,人多“活兒”就多,流氓混混與社會閑散人員也都出來活動筋骨,於是街道派出所的治安民警們也忙起來了,治安嚴打。

程宇已經連續好幾天淩晨踏著月色摸黑回家,有時候忙得就直接睡在所裏不回家了。

程大媽已經習慣了她兒子的作息,每到晌晚,收了麻將攤子,跟院兒裏的老姐們兒拉拉家常,道了晚安,就進屋關門洗漱,睡覺。當天的晚飯給程宇單撥出一份兒留著,兒子啥時候回來想吃,都有的吃。

程大媽習慣了,可是羅戰很不習慣,每天晚上在大雜院兒裏晃悠,就是為了等程宇,晚飯花心思做各種好吃的,等著程宇回來吃,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心裏沒著兒沒落兒的,空****黏乎乎的。

程宇這幾天跟治安小分隊幾個同事一起,蹲守地安門外大街上的三家銀行和幾處自動取款機。附近已經發生好幾起持刀搶劫傷害取款人的案件。

羅戰摸清楚了程宇的蹲守活動路線,於是開始尋麽著給程宇配送晚飯、夜宵。

今兒送一飯盒麻醬涼麵,明兒送一袋醬牛肉小窩窩頭,後兒再送一碟肉末燒餅。

程宇窩在銀行大門一側的牆角旮旯裏,後脖子和手臂的皮膚被大夏天的毒日頭烤成暗紅色,身邊兒鋪滿一地的煙頭。

羅戰瞅著程宇就著礦泉水啃燒餅,狼吞虎咽地,吞咽食物的時候喉嚨裏竟然能聽到野獸撕咬美味珍饈時身心滿足的嗚咽聲兒,看起來是真的累了,餓了。

羅戰並肩跟程宇蹲在一塊兒,心疼了:“程宇,以後可別抽煙抽這麽猛,哥現在差不多都戒了,我三天才抽一包,你丫一天抽三包!這麽抽對身體傷害太大,聽哥的話,嗯?”

程宇說:“忙。不抽盯不住。”

羅戰皺著老眉頭說:“可是你這麽三餐不濟的,趕上一頓就猛吃,趕不上就不吃飯了,你這胃也受不了啊!”

程宇毫不在意地回他:“這不是有你給我送夜宵呢麽!”

羅戰不樂意了:“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程宇對這種生活節奏習以為常,民警的工作強度與緊張度比以前在市局當刑警還是好多了。片兒警這類工作崗位屬於放長線長期堅守,而刑警一旦碰上個上邊兒批示嚴查嚴辦的大案要案,真是忙得一個月不著家,雞飛狗跑,晝夜顛倒。

有一回北京沈陽兩地的刑警跨省追擊一個持槍販毒搶劫殺人的重大犯罪團夥,連續幾十天在省際高速路上跑,在沿線各家村莊裏盤查,蹲守,籌劃,出擊,抓捕……程宇那時候每天睡倆仨小時,就靠抽煙喝咖啡頂著,煙癮跟毒癮一樣是一種心癮,抽到最後肺裏咳出來的痰都是黑色的。

羅戰罵罵咧咧道:“操,每天上班兒八小時,再加班兒加個八小時……我說程宇,你們領導給你們發加班兒費嗎?”

程宇笑著點頭:“加班費還是有的。”

羅戰歪頭撇嘴:“我覺得以你們這行的勞動強度,你一個月應該掙三萬!”

程宇淡淡地笑著抽煙,沒吭聲。他每月固定工資、警銜津貼外加補助大概三千塊。用華哥和陽子他們的話來罵,我操,這點兒錢都不夠爺每個月買煙的錢!

他們的值班補貼是按季度發,每個季度能拿個千兒八百塊加班費。

加班費給的最多一回是奧運年。奧運會那仨月是頂天大的政治任務,北海什刹海鼓樓地安門各條街巷胡同中外遊客如織如雲,派出所上至所長下至全體警員晝夜安保執勤,簡直忙瘋了,累傻了,都快吐血歇菜了。前後那三個月,程宇總共領了八千塊的加班費和三千塊的督察考核優異獎。

羅戰跟程宇一起背靠牆仰臉數星星,兩條曬得略微粗糙的手臂有意無意碰到一起。

羅戰順嘴嘲笑程宇小時候穿著開襠褲舉著小風車傻萌傻萌地在後海邊兒跑來跑去的黑白小照片,小屁股生得白白的,褲襠裏一套東西長得還蠻全乎呢!

程宇哼唧著罵,就你丫褲襠裏那套東西還沒長全呢吧?滾回去,趕緊回爐重造去!

羅戰用勾起皺紋的眼角色迷迷地瞄著人。他看程宇穿開襠褲的黑白照片看得特不過癮,特想扒開這人外表遮掩得嚴嚴實實的皮相,仔仔細細瞧瞧那裏邊兒,想看現在的程宇究竟出落得怎樣一個俊得冒泡兒流油兒的樣子。

滿天的星閃耀發亮,把曖昧的目光投向牆角並肩沉吟笑罵的一雙人,在倆人各自恍惚陶醉的眼底照映出迷離的神采。

程宇沒想到,第二天,羅戰就折騰出事兒了。

這天傍晚羅戰回來,沒有直接回大雜院兒給程大媽做飯,而是腿兒著在附近幾條大街上轉悠,在每家銀行門口東看看,西看看。他搖搖晃晃拐進一條小街,突然聽到一陣呼哧掙紮的異響,有人廝打的動靜兒。

羅戰腦子很警醒,迅速就跑過去,吼了一聲:“誰啊?幹嘛呢?!”

他這一吼,驚嚇到正主兒。

小巷子斜刺裏衝出來一個人,貓著腰箭一樣地跑走,手裏攥個牛皮紙口袋。

身後踉蹌追出來一個戴眼鏡兒學生模樣的大男孩兒,捂著冒血的脖子,尖叫:“搶錢啦,他搶我錢啦!!!”

胡同口有聯防隊的大媽冒出頭來瞧,羅戰忙說:“這兒有個孩子受傷了!”

他掉頭就朝劫匪逃竄的方向追去。

羅戰跑得飛快,沿著大街嚎叫著一路狂追,與那壞蛋一前一後躥過人行道,飛身躍過綠化帶,追得前邊兒跑的人氣喘籲籲都快吐了。

羅戰一邊兒跑還一邊兒吼:“站住!警察!你給我站住!!!”吼得頗有威懾力,像模像樣兒的。大街上不少行人停下腳步指指點點,都以為是便衣在抓小偷,有人跟上來幫羅戰一起追。

被追得無路可逃的家夥從褲兜裏掏出一把明晃晃的三棱刀,衝著羅戰比劃:“你別過來,你敢過來,我就,我就……”

羅戰大步直衝麵門,十分精準地一腳踢飛了那把刀。

還真是便衣啊俺滴娘唉!那家夥嚇得捧著胃繼續逃竄,一邊兒跑一邊兒把晚飯都吐了出來。

身後又追過來一個人,羅戰用眼角瞥見人影,正要指揮那人說“抓住前邊兒那個穿白汗衫的家夥”,卻冷不防身邊兒這人突然從袖筒裏亮出一把彈簧刀!

那家夥麵露凶光,揮刀朝著羅戰的後腰刺過來!

羅戰一驚,下意識地猛然轉身抬腿還擊,那一刀沒刺中他的腰眼,直直地紮進了後臀!

羅戰瞬間明白遇上了團夥,遭到了暗算,尖銳的疼痛讓他眼底洇出一片濃重陰鬱的血紅色!他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怒吼:“我操/你姥姥!!!”

程宇那會兒正在街尾巴上的建行門口蹲守呢,隨即就接到了長街另一頭兒蹲守農行的潘陽的電話:“程宇!程宇你在哪兒蹲著呢?趕緊過來吧,出事兒啦喂!”

“出什麽事兒了?”

“就你那哥們兒,羅戰,被人紮啦!”

程宇一聽,從地上蹦起來,手裏的煙都掉了:“羅戰怎麽了?被紮了?!”

其實羅戰也沒吃多大虧。

這人是肯吃虧的孬主兒嗎!

派出所接到聯防隊熱心大媽報警,警察迅速趕到現場,看到的就是羅戰後屁股上插著一把刀,刀刃閃著光,褲子上一片血,與那個拿刀紮他的歹徒扭打在一起!

臀大肌吞進去一把刀,那滋味兒著實痛不可擋,羅戰跑步的姿勢都是瘸的。

他就這麽插著刀地滿大街追人,追得那歹徒嗷嗷地直罵:“尼瑪不要命了你?你能不能別他媽的追了!”

羅戰眼角迸出淩厲凶狠的神情,飛腳踹翻對方,隨手抄起一塊兒板磚,一聲不吭,照頭就嗨上去了!那架勢就像當年橫行八大胡同的作派,一磚一磚地砸向那家夥的腦殼兒。

潘陽頭一個趕到了現場,連忙一把摟住羅戰的手臂:“喂,喂,成了,差不多砸兩下兒你成了你!”

歹徒被砸得滿腦門兒是血,鼻梁骨都給砸歪了,連滾帶爬得。

羅戰一隻手拎著磚,屁股上冒著血,氣勢洶洶指著那人的鼻子狂罵:“你媽個毛兒都沒長全的兔崽子睜開眼好好看看我是誰?丫挺的還敢紮我!我這回砸你一次狠的,讓你丫記住嘍!

“我告訴你,這管片兒是老子的地盤,這片兒的警察大爺都是我兄弟,親兄弟!你以後再敢來折騰一個,讓我兄弟成天吃不好飯睡不好覺還老熬夜抽煙的,你給我試試看!!!”

圍觀看熱鬧的小青年兒們看了一場全武行,比港產警匪片兒還精彩呢,激動地叫好,拿手機抓拍視頻。

潘陽好說歹說攔住羅戰,奪下他手裏的板兒磚。砸兩下兒是挺解氣的,可是萬一砸太狠了,“見義勇為”和“正當防衛”尼瑪一轉眼就變成“故意傷害”了!

搶錢的慣犯團夥一共仨人,跑了倆,但是紮了羅戰一刀的家夥被他砸趴在地,沒跑掉,擒獲了。

羅戰跟那個被割傷了脖子的男孩兒一起,很快就被拉到附近的醫院。

程宇本來應該回所裏審剛抓來的現行犯的,可是他哪還顧得上審犯人啊,著急麻慌地就趕去醫院了。

羅戰在急診外科手術室裏起刀呢,程宇氣得質問潘陽:“這算怎麽回事兒啊?羅戰怎麽跑出來抓搶劫犯了?!”

潘陽道:“羅戰這人熱心唄,這幾天也老是在附近晃悠,幫咱們盯著那劫匪團夥呢!”

程宇問:“工商銀行門口不是應該大滿盯著麽?吳大滿他人呢?他怎麽不來盯著啊?他要是在,羅戰能出事兒嗎?!”

潘陽極少從程宇嘴裏聽到這種埋怨同事的小氣話,愣神兒說:“程宇你今兒怎麽啦這是,喝口涼茶吧這麽大火氣?大滿他們家小孩兒發高燒了嘛,臨時被他媳婦兒叫去帶孩子看病了。他們這種有家有口兒的,日子也不容易,咱們就多幫著盯一下唄……”

程宇不說話了,站在手術室門口自己跟自己運氣。

羅戰不一會兒就被推出來了,下半身蓋著白床單兒。

這廝隻是半麻,腰以下沒知覺,腦瓜子和那張嘴清醒好用得很,一路上不停地跟程宇和潘陽哼唧:

“哎呦喂,竟然是個小帥哥兒給我動手術,我都跟他們說了,別給我找男大夫,我要女大夫做……

“那麽帥的大夫給我脫褲子,還在我屁股上又摸又鼓搗得,弄了半天,真討厭,我最受不了穿白大褂兒的男大夫了……”

進了病房,把門一關,程宇板著臉跟羅戰說:“你以後甭再瞎整這種事兒,就你行,逞能啊?!你老老實實給我待在家裏,成不成啊?”

羅戰趴在**,挑眉哼哼:“怎麽了我?我又幫你抓了一個現行,這可是第三回了哈!程宇你記著回頭跟你們那位督察大人打個報告,把我抓的這家夥記在你的考核檔案裏!”

程宇沉著聲音說:“紮一刀多危險啊,幸虧媽的是紮在你屁股上!屁股肉多沒大事兒,要是紮在腰裏,都是髒器,紮在大腿上,把大動脈紮破了,要命的你知不知道?!……你還當沒事兒人似的!”

羅戰從枕頭裏露出一隻眼,抱怨道:“程宇你幹嘛啊你老是訓我?我可是重傷號,你對我客氣點兒!”

程宇怒道:“真把你的腿紮殘了怎麽辦啊?!”

羅戰半笑不笑地眯眼兒盯著程宇:“殘了能怎麽著?……我樂意。”

程宇說:“我是警察我領那份兒工資的,你算幹嘛的啊?你沒這責任義務你以後甭瞎摻乎!”

羅戰神情意味深長地說:“程宇你要這麽說,就沒勁了啊。咱倆人之間,確實,誰對誰都沒那個責任和義務!程宇我告訴你,你當初怎麽對我的……我現在就怎麽對你。”

程宇驀然說不出話,把臉別過去看窗外。

半晌,程宇忽然問:“沒吃飯呢吧?你想吃什麽?”

羅戰不說話,就那麽歪著頭,斜著眼默默地看程宇。

程宇你自個兒看著辦吧,你就裝吧你!

你才是那大尾巴狼呢!

你明明心裏頭已經有我的份量了,還不肯開個麵兒,程警官您就繼續驕傲著吧,擰巴著吧!

沒兩天,網上也熱鬧起來了。

羅戰出名兒了。

當日在小巷子裏圍觀偷拍的熱心群眾,把羅戰抓劫匪的視頻擱到了網上。

視頻裏羅戰屁股上一直插著那把刀,氣勢如同水泊梁山好漢再世,腳步生風,猛虎下山,怒吼著飛撲歹徒,拎板兒磚嗨人。

這視頻一下子就火了。

“地安門大街驚現‘插刀哥’,英勇無懼與歹徒搏鬥!!!”

“劫匪在‘插刀哥’麵前抱頭逃竄哭爹喊娘,‘插刀哥’屁股帶刀當街狂追一公裏生擒匪徒!!!”

貼吧迅速湧現“插刀教”,羅戰同誌在網上也有了自己的粉絲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