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咬一口

程宇第二天是被潘陽的電話叫醒的。

被窩裏迷迷糊糊地聽見手機鈴,下意識地去摸床頭,沒摸到,再摸身上,褲子沒了,隻摸到自己光/溜溜的屁股。

程宇渾身一激靈,窗簾縫兒射進來的陽光刺得他眼球不適,滿眼浮塵嘲弄似的飛舞。

他悄悄掀開棉被,被窩裏一攤亂七八糟的痕跡讓他腦子裏轟得一熱,腦袋脹得像爐子上的水壺咕嘟咕嘟開鍋了、熱流從顱骨縫兒裏溢出來似的混亂……

昨兒晚上……怎麽睡這兒了?

昨兒晚上……幹什麽了?

羅戰那個王八蛋呢?!

小屋門突然吱呀一聲兒開了,程宇下意識地捂緊棉被!

進來的人卻不是昨兒晚上那隻大混子,而是羅戰的小兄弟麻團兒武。

麻團兒武皮笑肉不笑得:“呦,程警官,您終於醒啦?睡足啦?”

程宇挑眉:“你怎麽在這兒?”

果然當警察的職業習慣,見個人就先審幾句,這什麽臭毛病啊!麻團兒武心想,好像應該是我來問,程警官您怎麽在這兒!

麻團兒武聳肩:“這是我大哥和我兄弟開的飯館兒,我過來串門兒唄,我怎麽不能在這兒啊?”

程宇:“……羅戰呢?”

麻團兒武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兒:“我說程警官,您還惦記著問一句我戰哥呢?您瞧瞧您把我大哥都折騰成啥樣了啊!”

程宇莫名其妙地問:“我怎麽折騰他了?”

麻團兒武:“程警官,您昨兒晚上是真喝高啦?您都不記得啦?那合著我戰哥就平白被人欺負啦!”

程宇用手指胡亂捋著頭發,搓了搓紅通通帶著宿醉倦怠的一張臉,突然有些心虛,倆手在被窩裏偷偷地摸,尋麽自個兒的**和外褲。

麻團兒武憋著想樂,哼唧道:“甭摸啦!您二位爺昨兒晚那衣服上都吐得稀裏嘩啦得,還弄上那些沒法兒見人的玩意兒,油餅他媳婦都給您收啦,扔洗衣機裏,一鍋洗嘞!”

程宇一聽,臉都綠爆了!

衣服弄上什麽不能見人的玩意兒了?還被楊油餅媳婦拿走了?還他媽的給洗了?爺現在連能穿的衣服都沒有,被人憋在被窩兒裏了!

他昨兒確實醉得太厲害了,腦子裏就像一鍋鹵煮的雜碎,芝麻醬韭菜花花椒鹽醬糖醋,甜的鹹的五味俱全烏七八糟,唯一最深刻的記憶竟然是與羅戰裸/著身子,抱在一起。

那副畫麵的視覺衝擊力太強烈了,感官刺激太尖銳了,以至於程宇一閉眼就是倆人裸/裎相見上下翻滾,羅戰捧著他的頭忘情熱吻,口水與欲/望淋漓傾泄,矜持與節操全體覆滅。這麽多年恪守甚至引以為傲的一些東西,在那瞬間嘩啦啦坍塌了一個幹淨,眼前隻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大地。

是真的嗎……

麻團兒武隨便拿了一套衣服來:“戰哥以前留在店裏的換洗衣服,程警官您先湊合穿哈,甭嫌棄俺們。”

程宇垂下眼,心如亂麻,隻想把羅戰揪出來問個明白:“羅戰他人呢?你讓他出來,我有事兒問他。”

麻團兒武:“我大哥啊,送醫院了。”

程宇大驚:“送醫院了?羅戰怎麽了?”

麻團兒武:“重傷害。”

程宇:“……我弄的?”

麻團兒武攤手:“程警官,我估計咱這片兒方圓十公裏以內,除了您別人沒那本事,那腿腳功夫,能一腳重傷!反正不是我幹的,我也沒那個膽兒啊我!”

程宇:“……”

麻團兒武在自己胸口比劃著,描繪得特別邪乎:“這兒,就這兒,照著胸口就一腳啊!您那一腳踹得也忒狠了吧?往死裏踹啊?再往上幾寸他媽的就是心髒啊,這能踹出人命來!……我大哥躺在地上動都動不了,我們好幾個人拿擔架給平抬著抬醫院去的!肋骨肯定折了好幾根兒啊!”

程宇都懵了,急了:“我什麽時候踹他了?!”

麻團兒武瞪大烏溜烏溜的兩隻眼,遮遮蠍蠍地叫道:“噯程警官您這人怎麽傷了人還不認賬呢!我大哥口口聲聲地說不跟您計較這事兒,可是您也不能這樣兒啊!

“您雖然是咱管片兒的警察大爺,我們都挺尊敬您的,我們戰哥拿您當特鐵特親近的朋友!可是您也不能前腳兒把人給睡了,後腳兒就翻臉不認人,一腳把戰哥踢成重傷,睡完一宿就當啥事兒都沒發生過?!

“您說我大哥冤不冤啊!您是警察大爺也不能這麽辦事兒啊!!!”

程宇是徹底被個麻團兒武噎得沒詞兒了。

被人堵在被窩裏了,這事兒不承認也不是,認了更不是,而且沒法兒跟這幫人講道理。

他其實心裏有懷疑,可是有疑惑總不能像個怨婦似的扯著脖子跟麻團兒武這號人喊冤叫屈:我沒睡羅戰,明明是羅戰那個混蛋借酒撒瘋睡了我!!!

男人都是有自尊、要臉麵的。要是被別人啃了,那還真不如說自己把對方啃了呢!程宇是那種有啥事兒寧願往自個兒心裏憋的人,不願意跟外人服軟。

程宇那天趕到單位,破天荒地上班兒遲到了。

副所長端著茶缸子從辦公室裏探了一腦袋,嚼著茶葉:“小程,來了啊?”

程宇跑得氣喘籲籲得:“不好意思啊所長,我……家裏有點兒事兒……”

副所長擺擺手不在意,叮囑道:“噯我說,今兒有個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的總統,要來咱後海某飯館吃私房菜!上邊兒發話了,讓咱管片兒注意治安警戒,十點鍾準時都給我出去站街去哈!”

“站街去啊……操!”屋裏一群人哼哼哈哈地吆喝。

潘陽嘟囔:“特什麽達多巴哥在哪兒啊?潘爺都沒聽說過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華哥搭茬兒:“沒聽說過是你孤陋寡聞!約克聽說過沒?曼聯以前的球星約克就是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出來的!”

潘陽又開始盤算:“那家私房菜特貴吧?吃一桌兩千五,我一個月工資,嘩啦,沒了。”

隔壁桌兒的小警察正埋頭在電腦上查戶籍卡片,隨口噴他:“人家本來也不是給你這種檔次的人吃的!你丫就連五百塊錢一客的神戶牛扒和十五塊錢一斤的國產注水肉都吃不出區別,你就是四蹄兒食草動物的味覺,豬的食量,給你吃也是白搭!”

潘陽嚎叫:“喂喂說我什麽呐!”

同事之間你一言我一語地瞎侃,工作之餘濟困解乏,互相拿對方開涮。

唯獨程宇一句話都不說,也沒坐下,在自個兒的辦公桌前,倆眼發直地呆立。

他心裏想的是昨兒個晚上。

想的是羅戰。

整個兒人腦子裏都亂了,血管兒堵了,脹得疼。

他給羅戰打了好幾個電話,這家夥關機,死活打不通。

麻團兒武那臭小子說話一貫胡勒,沒一句靠譜有用的,程宇是完全不記得自己弄傷了羅戰。他當然更加弄不清楚,腦子裏那一團**不堪的景象,究竟是真的發生了,還是自己在做夢發/春兒。

兩手十指指尖甚至殘留著**過後心魂顫抖**漾的餘波,憶得起撫摸羅戰時無比美妙清晰的觸感,以前從未嚐過的肉/體刺激和歡樂……

潘陽走過來拍拍程宇的臉:“喂,程宇,發什麽愣呢?昨兒晚上跟女朋友玩兒去了吧,起晚了吧?嘿嘿……”

潘陽一眼瞧見程宇夾克衫胸前的標牌:“呦,拉夫勞倫呢你還!”

程宇下意識地低頭看,耳邊是潘陽嘮嘮叨叨的聲音:“名牌兒呢,羅戰那小子也總穿這個牌兒,程宇你夠講究的!”

程宇一整天魂不守舍,站街值勤站得像一根兒木頭。

那個特什麽達多什麽哥的總統車隊搖著小紅旗子從平安大街上開過去了,程宇都沒注意,口中呼出的嫋嫋白氣兒讓眼前的景物一片氤氳。

幾個靚妞兒踩著高跟鞋,來後海邊兒的外貿小店淘衣服,屁股扭著,小包甩著,與戴大簷兒帽的程宇擦肩而過,齊刷刷地回頭,滿眼放光。

“噯?看那警察……”

“側麵兒還挺帥的呢!”

“正麵兒更帥,我剛才瞅見了!”

“站得真直,一動都不動,太有範兒了,搞行為藝術似的……”

“警察哥哥,能給您拍個照片麽?”

“要不然我們跟您一起合個影唄!”

“我們把照片放微薄裏成嗎,成嗎……”

潘陽跟程宇站街隻隔了兩棵銀杏樹。這廝斜倚在樹坷兒裏,小細腰擰成畸s形,歪著頭偷看,一副憤怒嫉妒恨的表情,仿佛**絲遙遙仰望高富帥。

“果然是咱後海派出所的頭牌兒啊,站個街站成這個陣勢!

“怎麽就沒人來跟我合影啊?

“討厭!我也搞行為藝術呢……”

小潘警官自言自語地嘟囔,氣哼哼地扛著警棍掃蟲子,撣落製服大衣上爬的一身甲殼蟲。

程宇不僅是找不著羅戰,他手機上已經漏接了葉雨桐好幾個電話。

昨兒晚上那叫什麽事兒啊!出了這種亂七八糟瞎搞的事兒,怎麽跟人家葉老師交待啊?程宇都不敢接電話,覺得特別沒臉,丟人。

他平時做片兒警,整天接警處理各種各樣的夫妻家庭矛盾。處罰過兩口子吵架互相從樓上往下扔家具的,拘留過家暴毆打媳婦的,攔過賭輸了錢還揮舞菜刀追著媳婦滿胡同跑的,管過偷媳婦的私房錢在外邊兒養小蜜的……程宇特看不起那些人,他覺得一個男人為人處事如果連自己身邊兒的女人都對不起,傷害身邊兒最親近、為自己任勞任怨付出過的女人,特別不爺們兒,讓人唾棄!

葉老師雖然隻是相親對象,倆人才剛開始約會沒幾回,遠沒有到多麽親近與彼此付出的地步,然而自個兒現在這種混亂掙紮的狀態……這算出軌嗎?

身體出軌已經足夠招人不齒,程宇覺得他根本就是心也出軌了,一輛列車呼嘯著脫軌翻倒,稀裏糊塗直接滾到橋下邊兒去了,拽都拽不回來……

程宇下班兒回到家就覺得不對勁,大雜院兒裏的鄰居一個個瞧他的那眼神喜興之中又透著詭秘,腦門兒上都閃著紅光。

蓮花嬸主動招呼:“小程,你媽有話跟你說,快進屋去!”

程宇心不在焉:“什麽事兒啊?”

“嘖,當然是好事兒唄!還磨嘰個啥,趕緊的,進屋去!”蓮花嬸拿笤帚疙瘩親熱地拍拍程宇的後腰。

程大媽把兒子拉進屋,門關嚴實了,滿臉的興奮,充實的笑容把臉上的皺紋都撐開舒展的紋路。

程宇倆手插兜兒,立在牆邊兒,罰站似的,醞釀了一會兒,低聲說:“媽,我跟您說件事兒……”

程大媽笑眯眯得:“你要跟我說什麽?有啥好事兒?”

程宇躊躇著組織語言:“我說了,您可別生我氣。”

程大媽額頭上抬起一層一層的紋路:“咋啦兒子?你說唄,媽今天心裏高興,不生氣,絕對不生氣!”

程宇慘笑著問:“您怎麽今天這麽高興啊?”

程大媽坐在沙發上,拾掇自己剛織出來的棒針兒麻花開身毛衣,果綠色的,特鮮亮,笑著說:“有值得讓我高興的事兒唄!”

程宇:“您有什麽高興事兒?”

程大媽:“你先說你的。”

程宇:“……媽您先說。”

程大媽:“兒子,媽其實就是看你最近跟葉老師處得不錯,我也挺喜歡這姑娘的,真好!今兒我都跟人家家裏通了氣兒了,人家女孩兒也有那意向,話音兒裏我都聽明白了!要不然等元旦,或者最遲春節的時候,你跟小桐把證兒領了吧,結婚吧兒子,讓媽好好高興高興!”

程宇的眼驀然瞪得滴溜兒圓,像是被他老媽兜頭甩了一擀麵杖,悶暈了。

作者有話要說:找到這麽一張圖,像不像胡同口的侯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