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對峙

羅戰的目光突然與程宇撞在一起,也是一愣。

倆人冒然再次相見,彼此的眼神兒交纏擰結在一起扯不斷化不開,心裏一直互相惦記著,這種惦念每個小時甚至每一分鍾都沒有停止過,見了麵兒特想說點兒啥,可是偏偏又特別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麽,竟然就怔愣在那兒。

還是羅戰嘴貧,打破沉默,咧出一口白牙笑了笑:“程宇,你怎麽在這兒啊?”

程宇這時候如夢方醒,跑過去,眼底閃爍的迷惑看得出來是真的吃驚和擔心:“你真受傷了?怎麽了?你傷哪兒了?”

麻團兒武在一旁搭茬兒:“程警官,我不是都告訴您了嘛,當胸一腳,踹傷啦!”

羅戰眼色一橫,瞟麻團兒武,讓他閉嘴。

羅戰跟程宇說:“沒什麽事兒,程宇你別擔心哈!我其實想給你打電話的,沒想到你自己來了,你不上班兒大老遠地專門跑一趟醫院來看我?嘿嘿,勞煩你了……”

程宇一把拿過麻團兒武手裏拎的X光片,仔細看了看,暗暗舒一口氣,沒好氣地哼道:“我不是來看你的。”

“……”羅戰的臉失望地垮下來。

程宇說:“我媽不太舒服,我帶老太太來瞧病。”

羅戰大呼小叫得:“啊?大媽她怎麽了,怎麽不舒服了?哎呦嚴重麽?哎呦那我得趕緊去瞧瞧老太太……”

程宇表情有三分的無奈,七分的疲憊厭倦,冷笑道:“你別去瞧我媽了,還不夠亂的麽?你打算跟我媽說什麽啊?”

自從羅戰大搖大擺地住進大雜院兒那一天起,這幾個月來發生了太多事,還都跟羅戰這人有關。程宇確實有點兒累了,從心理上困頓了,乏了,怕了,四麵合圍的壓力推擠著他,都快要把肩膀脊梁上兩扇硬骨碾碎了似的。

羅戰哼哼:“程宇我……你別發火嘛……”

程宇突然沉下臉來,不容分說的口氣:“羅戰,你其實故意躲了我兩天吧?這回你也甭躲著了,我正好有話要問你,你給我等著!”

程宇的眼神挺冷的,盯得羅戰後脊梁上滾過一個激靈,脖梗子上的毛都警惕地豎起來了,在小程警官跟前立時就變成一隻小京巴似的。

羅戰心裏也知道,早晚都是要來的,那事兒,程宇是那麽好糊弄過去的人嗎!

羅戰確實有一半兒是在故意躲程宇。他心虛啊,覺得這種事兒解釋了反正十有**也得挨一頓臭揍,還不如啥也不說,直接開溜閃人。

當然也不是永久地躲下去,羅戰這人心裏也劃了個小九九,跟程宇玩兒一出欲擒故縱的小手段。

追求對象追得太緊,軟磨硬泡死纏爛打得,讓對方連個喘息歇腳的機會都沒有,這樣他越追程宇逃得越遠。有了那一夜酒後動情,羅戰自以為是地認為,程宇明擺著對他動了心,發了情,有了曖昧,就是麵皮太薄死鴨子嘴硬不承認。他這麽一躲,程宇過幾天必然會惦記他,念起他的好,沒準兒自己上趕著地就倒追來了,倆人這檔子美事兒不就成了嗎!

當然,另一半兒原因是,羅戰自己忒麽的確實傷了。

也是他活該,小妖啖了唐僧肉,這人就欠收拾!

程宇自從胳膊微殘,近戰肉搏大受影響,碰上稍微硬一些的點子,單手甚至無法實施擒拿,但是他的腿沒有廢。

程宇那腿上是什麽功夫啊?羅戰當年是親眼瞧見的,一腳可以踢碎下頜,踹破胸腔。敵我雙方相距兩米之外,五米以內,程宇的腿是無敵的,殺傷力一般人都扛不住。

若是往常與歹徒搏鬥,出手都留著力,但是那晚程宇喝醉了,醉得不醒人事,毫無意識之下出腳踹了羅戰,這一腳真是踹狠了。

那晚羅戰一直在地上躺著,深秋天兒光溜溜地躺在地板上,又剛發了一身汗。他怕程宇著涼,伸手幫程宇把被子蓋上,自己卻爬不上床去,又不好意思喊人,強撐了一會兒,實在撐不住了,又凍又疼,才叫得人。

楊油餅來的時候,羅戰那副德性甭提多麽狼狽,露著鳥兒仰在地上,捂著傷處呻吟喊疼,動彈不得。也就是楊油餅是他多年的兄弟,見慣了他的洋相,一句廢話沒有,趕緊開車把這人送醫院了。

積水潭醫院,京城骨科第一。

拍了張X光片子,出來一瞧,哎呦喂,左胸第五、六、七根肋骨骨裂!

羅戰一看這結果也嚇一跳,這媳婦下腳忒狠啦,這三根肋骨後邊兒裹得可就是脾髒啊!

也幸虧程宇沒穿厚底兒皮靴,他自個兒骨頭也夠硬,若是傷得再重些,骨頭折斷,斷骨杵進脾髒裏造成大出血,他就快把命交待了。

醫生給羅戰套上束胸帶,叮囑靜養。羅戰也沒敢回大雜院兒,在麻團兒武家裏躺了一天,結果又因為感冒,發起低燒,還咳嗽。肋骨有傷一怕老咳嗽,二怕想拉屎!這兩件事兒都需要人為增加胸腹壓力,做壓縮清倉排泄運動,特別疼,可把羅戰給折騰慘了!

羅戰執意要看望程大媽,讓兩個兄弟攙扶著他,架進病房去。

程大媽一看是羅戰,那是跟她最貼心貼意、知冷知熱的小羅同誌啊,立刻就抹眼淚兒了,拽著羅戰舍不得撒手:“小羅,小羅啊,你這兩天跑哪兒去了呢?你真是的,你不回家來睡覺,大媽都想你了都!……”

羅戰一聽心就軟了,沒有過媽,沒被媽疼過,哪受得了這個,連忙說:“大媽,大媽都是我不好,我是說要趕緊回去看您的,這兩天就是不太方便,真對不住啊……”

程大媽胡嚕著羅戰的胳膊:“小羅你這是怎麽啦?你胸口上套得這個……套這麽一個大襪套兒似的玩意兒幹嘛呢?”

羅戰想樂,胸腔子裏剛一發出顫音兒,傷處就隱隱作痛,嗬著氣說:“這不是襪套兒,大媽,這是胸帶,我肋骨受傷了。”

程大媽:“怎麽弄的啊?”

羅戰瞟了程宇一眼,忙說:“我這人笨唄,搞裝修,刷牆,從梯子頂上掉下來了!”

程大媽特擔心,特心疼,下意識地拉著羅戰的胳膊,在嘴邊兒吹了幾口,就跟哄小孩兒似的:“多疼啊,小羅啊,我給你吹兩口,不疼不疼了哈!”

羅戰感動得不行了,心裏稀裏嘩啦一塌糊塗得,忙說:“大媽您真好,就您最疼我了!我知道您為啥高血壓犯了,我都好幾天沒給您做飯了!”

羅戰作勢往自己臉上輕輕抽了倆耳歇子,嘻皮笑臉地逗老太太開心:“大媽您放心,回家去我就給您做您最愛吃的酸筍豆腐鯽魚湯,再來一份兒蜜棗發糕,蘸鯽魚湯吃!

“您吃上我做的飯,立刻就舒服了,什麽五花八門兒的病都沒了!”

程大媽樂歡了,覺得羅戰簡直比她親兒子還貼心。

可不是麽,親兒子需要操心的事兒太多,所以才有這個不滿意那個不滿意。而對於羅戰,程大媽又不需要惦記這人每月掙多少工資,有沒有房,娶到娶不到媳婦,生不生得出大胖孫子,因此自然是天下和諧美滿一家,一丁點兒矛盾都沒有!

程大媽小聲跟羅戰抱怨:“我們家程宇,甭提了,又傷我心了……”

羅戰:“程警官怎麽傷您心啦?程警官多好啊!”

程大媽抹眼淚兒:“這回相親這事兒,他不滿意,想要跟那閨女分手,你說這孩子怎麽辦啊……”

“分手?啊?……啊?……”羅戰支支吾吾地都結巴了,“程宇要跟那姑娘分了?”

程大媽鬱悶道:“還沒分呢,不過我看懸了!小羅你平時幫我多勸勸,這孩子脾氣怎麽這麽擰巴啊,一輩子就單著了!”

羅戰嘴上哼哼哈哈地應付著,偷眼瞟程宇。程宇盯他的那兩顆眼珠子都是帶勾子的,簡直要從他臉上剜下肉來,恨得牙根兒癢癢。

羅戰心想,自個兒這回又扮大尾巴狼了,麵對程大媽他自知有愧不敢講實話,麵對程宇他是戰戰兢兢想上又不敢上,可是程宇想跟相親對象分手這樣的大好消息,又讓他繃不住想高呼菩薩保佑,佛祖開恩,老佛爺您吉祥!!!

程宇給羅戰使了個狠厲的眼色,羅戰讓麻團兒武攙扶著出來。

程宇小聲說:“找個安靜沒人的地兒。”

羅戰自知理虧,惹禍了,垂著頭不敢滋毛兒。

程宇身上時常浮出一種讓羅戰發怵的氣場,搞得他老像是在被審,動不動就想雙手抱頭,順著牆根兒乖乖蹲下。關鍵是他一邊兒發怵,還一邊兒拚命喜歡著人家,這燒心撓肝的滋味,快要燒死他了!

變態了,魔怔了!

程宇倆手插褲兜兒,甩開大步往前頭走,也不等羅戰。羅戰緊趕慢趕地在後邊兒追,走還走不快,肋骨顛得疼,追出一身汗。

程宇走到醫院樓下小花園兒僻靜處,這才回過頭來。

羅戰半倚半靠在麻團兒武肩膀上,哼哧帶喘得,快把那小子給壓趴下了。

程宇抬下巴指著旁邊兒的長椅:“你先坐下,坐下說話舒服點兒。”

羅戰沒客氣,一屁股跌在椅子裏,身子斜仰成個160度大鈍角!再不坐下他就快疼得嚎叫了。

程宇看著他:“嚴重麽?”

羅戰喘了幾口氣兒,笑著說:“不嚴重,就是骨裂,靜養二十天我就生龍活虎了!”

程宇麵無表情地問:“這腳真是我踹的?”

“是。”

羅戰咂吧著嘴,露出笑模樣,朝程宇擠了擠眼,表情還特美特無恥,簡直就跟中獎了似的。

程宇哼道:“我現在特想照著你骨頭裂開的那地方,再來一腳,給你踹塌了。”

羅戰樂噴了,仍舊是一副人神共憤的**樣兒:“哎呦我知道你想揍我!程宇,剛才在你媽跟前兒,你就忍半天了吧?小眼神兒都能削死我,眼瞧著就要跟我動手了!”

程宇臉上沒一絲兒好看的表情,特嚴肅:“羅戰,我就是想跟你說,那天晚上,我確實喝醉了,我自個兒幹了什麽,我記不清了,我怎麽把你弄傷了我也不記得了。所以,我就是想聽你說說,那晚咱倆人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

程宇較真兒的時候表情強硬,薄唇攏成一條線,像一道用刀刻出的鋒利痕跡。

羅戰給麻團兒武丟個眼色,甭看啦,一邊兒待著去!

程宇卻開口叫住:“你也甭走,把這事兒說清楚了!”

麻團兒武本來閑看戲呢,一瞧程警官臉色不善,連忙說:“別介,你們聊,你們慢聊,我抽根兒煙去,這兒沒我什麽事兒嘛……”

程宇:“怎麽沒你事兒啊?!”

麻團兒武腳底下打顫:“……”

程宇一字一句地說:“羅戰,你小弟說,那晚我喝醉了,把你給睡了,睡完又踹了一腳,重傷害,最後提上褲子不認賬了。”

羅戰一聽臉色兒就變了,扭頭怒吼:“欒小武你跟程警官胡說八道什麽了?!”

程宇哼道:“你行了你,也甭在我麵前裝模作樣地呲得他!欒小武是你的人,他敢跟我說的話,我就當那是你想說的話了!”

羅戰結巴道:“程宇,根本不是,不是那麽回事兒……”

程宇厲聲道:“那你給我說,是怎麽回事?我就想知道一件事兒,咱倆人,到底誰幹的?誰欺負誰了,誰先整出來的這檔子爛事兒?!”

羅戰心虛腦熱,不敢回程宇,隻能指著麻團兒武罵,小王八羔子你到底都說啥啦!

那小王八嚇得直接把脖子縮到衣服領子裏哼哼,戰哥我沒說啥我啥也沒說,程警官我錯了我其實就是多管閑事兒我沒別的意思,我錯了,我是王八,我是永定河裏的一隻小王八……

程宇目不轉睛地盯著羅戰,眼睛裏是憤怒,憋悶,也是委屈。

“羅戰,我就想不明白這事兒了,怎麽就變成我把你給睡了我對不起你了?我想跟你劃個道兒!

“第一,那天吃飯是在你兄弟楊油餅店裏,對吧?楊油餅一家子人都在,手底下那麽多夥計小工,我醉了你醉了楊油餅那一大家子人沒醉呢對吧?!難不成我有本事在你這麽多兄弟眼皮子底下欺負你嗎羅戰?!”

羅戰聽程宇的口氣,是真急眼了。

他這邊廂還做著好夢呢,美不滋滋兒地等待著程宇一回生二回熟,跟他做上癮了,回床返券兒自動送上門,卻沒想到程宇根本不給他好臉。

也是的,羅戰畢竟沒辦法感同身受。他怎麽會知道程宇這兩天麵對程大媽、蓮花嬸和葉家一大家子人,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在程宇眼裏,這一攤子爛事兒的罪魁禍首分明就是羅戰這個混球!

程宇憋了一肚子的冤屈和火氣,早就想找羅戰算賬了。

“第二,羅戰,我踹了你一腳。我為什麽要踹你?咱倆要是好好的你要是沒幹什麽,我幹嘛踹你?!如果是我欺負你或者強/暴你了,羅戰你也不是吃素的你就不會反抗嗎?那麽挨踹的人應該是我怎麽會是你!那現在我就要問問你,我為什麽踹你,你都幹了什麽?!

“第三,羅戰,我進的是你家開的飯館喝的是你給我的酒睡的是你的床,這他媽的就是你做好的局,對吧?你丫老早算計好了,想要來這麽一出是吧?你這回得手了,爽著了,滿意了沒有!!!”

程宇嘴皮子抖都不抖,條理分明邏輯凶猛,口舌淩厲氣勢攝人,機槍掃射似的嘩啦啦掃倒一片,掃得羅戰都呆了,傻了,半天沒反應過來怎麽接茬兒。

他恍惚一夜間又回到了公安局的拘留室,兩百瓦的強光大燈泡當頭照著,睜不開眼,四個公安連番逼供,24小時連軸轉不停不歇不給他吃飯不讓上廁所還不準他睡覺,連煙都不賞一根兒。

咱小程警官不愧是訓練有素經驗豐富的條子,尼瑪這氣勢一個頂四個啊!羅戰張著大嘴,麵部表情逐漸細化,皸裂,坍塌,破碎了一地……

小兔子急了,咬人了……

羅戰這廝原本打著美妙的小算盤,以為自己能蒙混過關,倚仗一身累累的傷痕,營造出個為博美人歡心烈士斷腕悲壯犧牲的煽情戲碼,博取小程警官的同情心。

可惜他用錯了計,算錯了人,眼眉前這人,是個絲瓜瓤子的腦袋嗎,是這麽容易賺到手的嗎?!

我要虐大灰狼,乃們都猜錯了,小警帽兒才沒那麽弱勢可憐呢哼~

小警帽兒:你個大尾巴狼你說,老實交代!

大灰狼:人,人家才不要告訴你,暗戀神馬的,欲/火中燒神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