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的自白

麻團兒武這時候也顧不上他家老大了。他個隻管放火點炮不能扛事兒的家夥,趁著羅戰行動不便,掉頭哧溜跑沒影兒了。

小兩口吵架,路人要避免波及誤傷啊!

羅戰勉強站起身,一手撐著肋劇烈地喘著,有點兒無措地看著程宇,臉上的表情就漸漸地服軟了。他平日裏插科打諢地習慣了,可還分得出輕重,辨得出好賴話,程宇真的生氣了,他也慌了。

程宇那架勢就像在喝斥審犯人:“誰讓你起來了?你給我坐下說!”

羅戰:“程宇……”

程宇:“你坐好了!!!”

程宇就是心裏憋火,羅戰這王八蛋隻管惹禍不管收拾,隻管拆台不管補牆,掛著羊頭賣的是狼肉!占夠了便宜媽的又沒有售後服務!合著到頭來是我背黑鍋,我替你擦屁股,還要麵對一大爛攤子,我對不起我媽對不起蓮花嬸兒對不起大雜院兒的老鄰居對不起葉老師,我忒麽的還對不起你羅戰了嗎?!

羅戰搖搖晃晃地走近了,眼底泛紅,**出一片焦躁熾熱的紅土色,著急著慌地解釋:“程宇,欒小武那個王八犢子胡說八道的,我沒教他那麽說,我真沒有!”

程宇毫不客氣:“那你說,怎麽回事?!”

羅戰撓頭,紅臉,實話實說:“是我不好,我……我碰你了,可是我也沒把你怎麽著,我沒那個膽兒,再說我也沒想做得太過分啊。”

程宇:“你還不夠過分?”

羅戰朝天翻了個白眼兒:“本來也沒……沒那個……再說程宇你醉了不記得了,你當時,跟我,做得挺舒服的!你那小程宇也挺爽的,嘿嘿……”

這話說得,程宇耳朵頓時紅了,一臉被羞辱後的憤怒:“可是我讓你碰我了嗎?我想要那麽舒服了嗎?!”

羅戰:“……”

天底下還有不想要舒服的人?

程宇這人腦瓜子是怎麽構造得啊!

程宇惱羞成怒是因為他確實不記得當時的具體情形,如果自己是有自主意識的,那樣還好,可是完全沒有。

羅戰寥寥幾句一形容,程宇自個兒腦子裏發揮專業級刑偵想象力再一渲染誇張,模擬出來的月黑風高孤男寡男小屋**羅戰抱著他顛三倒四猥/褻的情景,不堪入目,哪個爺們兒也忍受不了啊!

羅戰知道自己理虧,小聲服軟道:“程宇你先別跟我甩臉子,我道歉,我知道我當時……有點兒過了。”

羅戰那副樣子,捧著心口,說話黏黏糊糊,還帶點兒撒嬌懇求的味道。

程宇扭過臉去不看這人:“你還知道你玩兒得過了啊?”

“我沒玩兒。”

“你沒玩兒你亂搞?能這麽鬧麽?”

羅戰滿臉都是炙熱的紅光,盯著程宇認真地說:“程宇,我不是瞎鬧,我沒亂搞!我告訴你程宇,我跟你在一塊兒,咱倆人,就不算是亂搞。”

程宇跟他眼對著眼:“那算什麽?”

羅戰一眨不眨地盯著程宇,鼓起勇氣,聲音抖得都不像是自己的,想著成不成的也就是今天了。

他那一句熱情洋溢的經典求愛短句子還沒來得及發出第一聲兒顫音,程宇驀然打斷他,眼底是明顯的抗拒。

“羅戰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程宇……”

程宇眼睛看著遠處的一株樹,壓抑住起伏不定的胸膛,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羅戰你這回做的這事兒,我沒同意,你讓我很被動。再說我都有對象兒了,你這樣兒合適麽?”

羅戰眉眼中期待著:“你那對象兒……不是要分手了麽?”

程宇說:“沒分手!再說分不分的就能跟你搞一塊兒去?”

羅戰呼吸都不穩了,一把就把程宇往懷裏拽,摟著,熱烈的嘴唇追逐著程宇的臉側,耳垂:“程宇你想跟對象兒分手是因為我麽……是為了我麽?程宇……”

程宇偏過頭躲開羅戰的嘴唇,兩步撤出三丈遠,臉色浮出一片固執鬱結的潮紅。

程宇說:“我不是因為你。我就是覺得,我挺對不起人家那女孩兒的,這事兒辦得太不地道了,什麽玩意兒啊!”

“你這是埋怨我呢?”羅戰興奮情動的臉色慢慢冷了下來,也挺失望的。

程宇自顧自地又說:“而且你也瞧見我媽那樣兒了,都氣病了,我也挺對不起我媽的……你打算讓我怎麽做?跟你聯合起來,把我媽再給氣出個什麽大毛病來我怎麽辦啊我?!”

羅戰沒話說了。

程宇這句話戳到他的愧疚點。他步步為營地挪進程家大門,確實是居心不良,哄騙了老太太的善心和疼愛。?他是真沒想要惹到程大媽生氣發病,那可就作孽了,虧欠程宇的他下輩子都還不完。

兩個人怔然站著,突然間都覺得特別難受。

如果沒有那一晚,如果羅戰什麽都沒做過,程宇自然也什麽都不會說。倆人仍然可以像以前那樣,鐵哥們兒地叫著,好兄弟似的處著,四兩老白幹兒地呷著,天南海北口水鼻涕地噴著……比相親對象兒處得還要好,還要貼心,親近,互相寵著對方!

可是有些話一旦說出了口,那感覺那滋味兒就全變了,還能腆著臉裝作啥事兒都沒發生過、沒睡過嗎?

方才羅戰的手臂一碰觸程宇的腰,程宇整條後脊梁就跟起電似的一片戰栗。他腦子裏閃過的就是被羅戰摟在懷裏熱吻、撫摸、挺動時,血脈倒灌欲/火焚身的渴望!那種極其陌生的渴望讓程宇驚惶恐懼而甩不脫,讓羅戰朝思暮想而求不得,倆人心裏都掙紮得難受極了。

過了很久,程宇聲音沙啞地說:“羅戰,我知道你還是因為以前那件事兒,你想太多了,把那事兒想太重了。”

羅戰急得反駁:“程宇,我並不是因為那個!”

程宇緩緩地說:“羅戰我跟你說句實話,我是警察,這就是我的工作,你不懂。

“如果當時車上坐的犯人不是你,我也會那麽做。偏巧那個人就是你,你就……你這人就認真了。當時車上坐得是任何一個人,我都會保護的,跟你這個人究竟是張三還是王五它就無關!你聽明白了嗎?……你明白了沒有!

“羅戰,其實,我真希望我當時上的另外一輛車,車上坐的是你哥羅強,或者是隨便哪個我不認識也不想認識的人……”

程宇說完這句話,像是自己給了自己胸口一拳,疼得眼眶裏湧出一股酸熱,心裏像是有一道沉重幹涸的舊傷疤突然裂開剝落得血肉淋漓洶湧如潮!

當初為什麽要拚死一護這個人呢?

就因為那一瞬間的決定,兩個人一輩子的命運都改變了。

是羅戰不明白嗎?

是羅戰不明白還是自己一直都沒想明白……

他驀然轉過身的瞬間眼角瞥見的是羅戰極度震驚與失落的表情。

羅戰眉眼間暴露出濃重的傷心,全部的熱情從眼角破碎坍塌,讓程宇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有些人當初就不該認識,認識了還不如不認識。

後悔了嗎……

程宇心頭驀然湧出一句莫名的話:一見羅戰誤終身!

程大媽在醫院裏養了兩天,也沒查出什麽大毛病。

葉老師聽說程宇的媽病了,下了課挺晚的,還專門跑到醫院來瞧,帶了一大籃水果,阿姨長阿姨短的,這孝心是沒的說。

醫生說,這老太太呀就是年輕時候勞累,身體虧了,如今年紀一天天大了,身體這兒那兒的各個零件就轉得不利索了,回家好好養著吧,保持心情愉快,有事兒別老在心裏憋氣。

程大媽這人也是天生的熱心勞碌命,回家躺**也沒閑著,兩天就把那件蘋果綠色的毛衣給趕出來了。

“媽您別忙了,又不是沒有毛衣穿。”程宇說。

“我不是織給你的。你今年過冬和過年要穿的新毛衣,我夏天就織好了。”程大媽埋頭吭哧吭哧地鼓搗毛衣袖口最後的滾邊兒。

程大媽說:“我是織給小桐的,不管怎麽著,人家來看過我兩回,我給人織件兒毛衣吧。”

程宇:“……”

程宇覺得這對象兒談的,完全不像是他跟葉雨桐倆人談戀愛,更像是他媽媽在和這姑娘談戀愛,或者說是兩家人轟隆轟隆熱火朝天地在談戀愛。

這要是換了別的小兩口兒,兩家人如此和睦,未來婆媳之間互相惦記著對方的好兒,那簡直求之不得呢。

可是換到程宇這裏,他發覺這感覺完全不對勁。

葉雨桐因為收了程大媽一件毛衣,心裏特高興。

她再見著程宇的時候,手裏提著一個大袋子:“程宇,嗯,送你的。”

程宇一愣:“……什麽啊?”

葉雨桐略帶靦腆地笑道:“你看看唄,天兒挺冷的,給你買件兒皮夾克,你成天出警在外邊兒,穿著暖和……”

挺時髦的男式皮夾克,雙層夾的,帶毛領子的。

程宇雖然不懂品牌,瞧著就不像是地攤兒便宜貨,趕緊說:“別介,這東西太貴了,我穿不了好東西……謝謝你了我還是不要了。”

葉雨桐一定要送他:“就是給你買的,年輕人的短款,我們家沒別人能穿。”

葉老師還一定要看他穿上。程宇把警服大衣脫下來,換成了皮夾克,再戴上警帽兒,皮衣大小正合適,下擺卡在腰上,露出筆挺的製服長褲和腰上拴的警棍、手銬、多功能刀,這一身兒,演電影似的,甭提多有範兒了!

葉老師瞧著程宇那帥模樣兒,心裏特喜歡,臉紅紅的。

程宇反而尷尬了,歉疚了,覺得這世界整個兒顛倒了。

葉雨桐是那種典型的北京姑娘,對待感情開朗大氣,不扭捏不做作,又懂點兒小情調。錢,咱賺多少花多少,不抱怨不嫌棄;人,看上了就不想撒手,認定了就卯足力氣疼愛。

葉雨桐還忍不住問:“程宇,你是跟誰都這樣兒麽?”

程宇:“怎麽樣?”

葉雨桐:“就是……特冷。我覺得你這人,都不會笑,說話也一板一眼的。”

程宇:“……我習慣了吧。”

葉雨桐笑著自己給自己打圓場:“可能你們當警察的都這樣兒吧,職業撲克臉似的。”

可是她那天第一回見著程宇,從那棟樓裏出來,臉上都是灰,嘴角卻是彎彎的。那種遍身沾染**滌著汙垢與塵埃卻滿臉發光的感覺,英俊到驚豔,她一下子就被那個笑容迷住了。

那時有個男的跑上去給程宇撣衣服,撣頭發,整衣服領子。那倆人明明是有說有笑的,特別親近。

葉雨桐就看見程宇在她麵前笑過那麽一回,對著另一個男人笑,然後就再也沒笑過。

也該著葉老師這場戀愛談得缺乏運勢,程宇也倒黴,這嶄新嶄新的皮夾克穿上沒兩天,就糟踐了。

這天程宇接到報警,誰誰家的兒子持刀管他老子要錢,不給錢就砍人。他跟潘陽到了居民樓裏,猛敲大門,敲了半天終於開了,一個男的揮舞著菜刀就衝出來了!

程宇趕忙一手護住他身後的潘陽,當胸一腳,收著力的,想把這凶殘的家夥踹倒。

這家夥還挺胖,一肚子肥膘!

程宇一腳踹在一坨豬膘肉上,皮鞋竟然陷進去了,又彈出來,把他自己往後彈了一大步!

菜刀男血紅著眼睛,刀已經砍過來了。

若是平常,這家夥就算是千手觀音,同時揮舞七八隻菜刀,也不是小程警官的對手。但是舊式紅磚小樓的樓道裏空間太過狹窄,身手完全施展不開,倆小警察同時後撤,沒地方兒可撤,於是一個順著樓道往上跑,一個往樓下跑,躲那把凶惡的菜刀。

菜刀男偏偏就往樓上追過來了,照著程宇後背上就是狠狠的一刀!

嘩啦啦——

程宇倒是沒事兒。

皮夾克的後身兒通透了,劈開一道直線大口子,後脊梁露出來了!

程宇那晚兒甭提多狼狽了。

葉雨桐打電話過來問:“周末跟我爸我媽吃飯,你想吃什麽?你挑個館子。”

程宇趕緊說:“你父母想吃什麽都成,我隨便。你們挑地方吧,我買單。”

葉雨桐特意叮囑說:“你記得把皮夾克穿來,讓我爸我媽高興高興。”

程宇:“……一定要穿那個啊?”

葉雨桐:“那衣服是我媽跟我一塊兒給你挑的,特意給你買的,穿來唄。”

程宇在電話裏熬不住,跟葉老師坦白了,對不起,剛才我出警的時候,皮夾克被人砍了一刀,砍壞了。

“砍……壞了?!”葉雨桐在電話裏沉默了老半天。

程宇特愧疚,連聲道歉,這丈母娘還沒見麵兒呢,就給得罪了。

葉雨桐小聲問:“你人沒事兒吧?”

程宇一點兒事兒沒有。那刀工真利索,不偏不倚地把雙層夾克衫豁成兩半兒,卻完全沒傷到程宇的皮肉,就這麽寸!

葉老師的聲音聽得出來特別失望,隻說:“你以後出警小心點兒……別告訴我媽你把衣服弄壞了。”

程宇覺得葉雨桐這姑娘真是百裏挑一,懂事兒,不挑禮兒,好脾氣。

而自己呢,在當人男朋友這方麵,簡直糟糕差勁透了!自個兒的光輝事跡要是被擱到天涯網上,都得招人罵,忒極品了!

程宇提著破爛成兩半兒的皮夾克,灰溜溜地回來,剛進大雜院兒,就瞧見羅戰在屋裏跟程大媽說話。

程宇沒進屋,在窗根兒底下聽著。

羅戰說:“大媽,您別不高興啊,我其實覺得我跟您處得特好,我特喜歡您。”

程大媽說:“我也待見你啊孩子!那你說你幹嘛非要搬走呢,你才住仨月!”

羅戰:“……我那飯館兒做得還可以,資金周轉開了,有錢租房子了,再麻煩您不合適。”

程大媽特別舍不得:“你怎麽這麽快就掙著錢、找著房子了呢?我還覺著你要跟我們一塊兒過年呢,我們家這麽冷清,現在多一個你,多熱鬧啊!”

多一個羅戰,忒麽的是挺熱鬧的。

羅戰在屋裏撓頭苦笑,程宇在窗外悶聲抽煙。

羅戰說:“大媽,我其實特喜歡住這兒,鄰裏街坊的,特別溫暖,有家、有親人的感覺,可是我也不能老賴在您這兒,怕您煩我,嫌棄我……”

其實他是怕程宇煩他了,嫌棄他,哪天真的下逐客令,就太沒麵子了。

程大媽就傷心了,拿手絹抹淚兒:“侯大爺前些日子剛走,白事兒剛辦完,你這又要搬走了,這院兒裏人越來越少,大媽以後吃個飯都沒人說話,想打個牌都四缺二了,嗚嗚嗚……”

羅戰一看把人弄哭了,趕緊過去蹲在程大媽跟前,給老太太揉揉腿:“大媽您放心,以後我常來給您做飯,我喜歡做飯,我就是怕沒人樂意賞臉吃我的……”

羅戰這是……要走了嗎?

是要“搬走”,還是徹徹底底地走掉,遠離他的生活?

程宇隔著玻璃窗,呆呆地望著羅戰的側臉。羅戰那張臉,鼻梁與下巴上幾道硬朗灑脫的線條楔刻在程宇的瞳膜上,像燒燙的烙鐵,烙下深深的印跡,灼得他眼球劇痛。

被讀者說我又虐啦,人家才,才沒有,沒有要虐戀情深呢哼唧……【扭頭~

兩個人的感情,需要一些小小的波折吧。如果大灰狼很輕易地得手了,可能就沒有那麽珍惜小程程了;同樣,小程程也需要一道坎兒,來弄明白,他這時候的某些想法和選擇,其實未必是正確的,可能會讓他自己錯過人生中最寶貴的一段真情。

感謝冥火燎原扔的火箭炮和馬甲扔的手榴彈,另謝謝所有讀者的支持。

話說在網上寫文和看文難免碰到些許糟心的人和事兒,甭太放在心上就成。咱自個兒在路上正兒八經地走著,難保不當心踩了一泡,真被必要特意再拎起鞋底跟辯論它為毛這麽臭,讓它玩兒去。希望不會影響大夥兒看文的心情,虎摸每一隻,來給爺樂一個!

【什刹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