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戰的狂言

羅戰從屋裏出來,程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往院兒外走。

羅戰一聲不吭地跟上。

倆人心有靈犀,很默契地找了個死胡同,沒人的犄角旮旯。

程宇遞給羅戰一顆煙,羅戰剛叼在嘴裏,程宇噌一下就給拿走了:“我忘了,你有傷呢,別抽了,對身體不好。”

羅戰又把煙搶回來:“我都沾嘴了,過濾嘴兒上有我的dna,你還能給別人抽啊?”

“你真別抽了……我抽吧。”程宇再次眼明手快地搶回來,把那顆煙塞自己嘴裏了。

程宇抽掉半根兒煙,對著自己的皮鞋頭相了半晌,說:“羅戰我沒有要轟你走的意思,真沒有。”

羅戰勉強笑道:“那我也不能熬到你開口讓我滾蛋,我再滾吧?我自己麻利兒著,識趣兒唄!”

程宇:“你想住就住著,大冷天兒的,搬什麽啊?”

羅戰倆眼瞄著青磚牆縫兒,撇嘴哼道:“我怕你嫌我礙眼,不想看見我!”

自從上回倆人在醫院裏談過,這有兩個多星期了,羅戰身子很皮實,骨裂傷基本上養好了。楊油餅天天給他家老大煲湯,鮮藕排骨湯,口蘑母雞湯,酸筍老鴨湯,都是瓦罐煨出來的好湯,這傷能養不好麽。

羅戰來過幾趟,每次跟程宇打照麵,倆人之間都別別扭扭的,沒什麽話說。

羅戰心裏也挺煩悶。他現在跟程宇這種別扭的狀態,怎麽就好像舊社會那時候訂了親的小夫妻,婚前不許見麵兒,猛然打個照麵兒還互相拿扇子袖口擋著臉,不好意思跟對方說話,扭扭捏捏的。

可問題是他跟程宇沒訂親啊!

程宇剛剛斬釘截鐵義正詞嚴地把他拒絕了!而且跟人民女教師快要訂婚了,這戲唱不下去了!

程宇不放心地問:“你不用睡天橋底下吧?”

他怕羅戰又出幺蛾子。

羅戰挺委屈地哼道:“你真關心我睡哪兒啊?”

程宇說:“羅戰我的意思是,一碼歸一碼,你要是有什麽需要,你來派出所,我還可以幫你,跟以前一樣。”

羅戰笑得沒正行,有點兒苦澀,略帶自嘲意味:“程宇,咱倆之間敞開天窗說亮話!我有房子住,我當初為啥非要搬你們家屋裏,你心裏也明鏡兒似的,對吧?”

程宇:“……”

羅戰一副很不上道兒的樣兒,特有骨氣地說:“你都把我給回了,我一大老爺們兒我要是還死賴著不走,也沒勁了對吧?再說我也不想哪天惹老太太不高興,讓你難做!”

羅戰這人雖然臉皮厚,好歹是個在道兒上混了多年的老大,平日裏一群小弟前呼後擁很有排場。他就算再喜歡犯賤嘴貧,撒潑耍賴,畢竟不是那種貧民窟小胡同裏沒家沒業一文不名的二流子。他喜歡程宇,樂意放低身段玩兒命追,但是爺們兒也有自尊,要臉麵的,知道啥時候該往回勒一勒,再猛貼上去就他媽的犯賤了!

程宇那天把羅戰狠削了一頓,一點兒都不客氣,而且當著羅戰小弟的麵兒,羅戰這張臉算是丟大了,暴躁得回去又把欒小武臭罵一頓,還是找不回這個麵兒。

這些天躺在病**養傷,動彈不得,越想越不是滋味兒,挺難受挺失望。

他是真心地想跟程宇在一起,喜歡這個人。

他這輩子活了三十好幾的歲數,還從來沒有對一個人這麽好,一心一意地!

這要是對待以前那些傍家兒,哪用費這麽多心思鞍前馬後陪笑獻媚的?都是別人對他鞍前馬後陪笑獻媚!帶著小蜜上高級會所轉一圈兒,高檔衣服買幾套,什麽電腦iphone的送幾件,錢花出去了,心意到了,哪個傍家兒不是溫順乖巧地撅著屁股給他上?肯定服務周到,貼心順意!

當然,羅戰也從來沒把程宇當傍家兒,誰都沒資格跟他仰慕的小程警官相提並論。他把程宇當“女神”,需要戰戰兢兢單膝跪地仰起臉來瞻仰膜拜、燒香侍奉、每日拜倒在警服褲腳下匍匐著求歡的那種!

隻要程宇樂意跟他好,他什麽都願意奉獻。他的全副家底兒,他身邊兒的兄弟夥記,他未來的幾十年,整個人,一輩子,都交給程宇,絕無二心!

可是程宇忒難追了。

家門兒都邁進來了,人給送到眼前了,飯做了,情歌兒也唱了,一個被窩裏睡過了,表白了,下一步還有什麽招兒啊?羅戰完全摸不透這人心裏到底想什麽呢,每回絞盡腦汁機關算盡往前蹭一小步,都是對他的耐心的極大考驗和磨礪!

小警帽兒太凶殘了,大灰狼忒麽的快扛不住了!

那天,程宇默默無言地看著羅戰掉頭走掉。

羅戰穿的黑色羊毛大衣敞開著,衣襟在洌洌寒風裏狂放地抖動,脊背倔強挺直,寬闊的背影在青灰色的小胡同裏竟然浮出一層蕭索蒼涼的氣概。

羅戰臨走時毫不示弱,一雙眼透出微綠的狼樣兒目光,甩給程宇一番凶巴巴的話:“程宇我告訴你,咱倆這事兒,還沒算完呢!

“你甭以為我這麽容易就放棄了。我羅戰這個人隻要認準了的家當,我一定能掙到手;同樣,我認準了想要的人,我這輩子就跟你耗著,看咱倆誰耗得過誰!!!”

程宇那天對羅戰發脾氣也是因為自個兒愧疚,覺得這事兒對不住葉老師,自己屬於出軌,羅戰整個兒一個第三者啊!

可是羅戰心裏沒有那一套對得住對不住,他才不在乎呢。

他要是為人處事都跟程宇似的循規蹈矩,遵紀守法,那他就不是大混子羅戰了,他當初也可以考公務員為人民服務了。

再者說,尼瑪誰是第三者啊?程宇你跟老子都認識快五年了,咱倆誰跟誰啊多親近啊,一轉眼就突然生分了你就要結婚了,憑什麽啊!那個人民女教師才是第三者呢,討厭!

羅戰對程宇叫囂著低吼,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穿透兩個人的眉心耳鼓。

“程宇,不管你將來怎麽樣,將來會跟誰,我就一直等下去!

“你去相親,我等著你談崩了,相吹了!你要是敢結婚,你敢結婚,哼……我就等著看你倆啥時候過不下去了離婚!!!

“程宇,你什麽時候回頭看我一眼,老子就一直在原地兒等著你!!!!!”

那晚,程宇睡在大屋**。

暖氣燒得熱熱的,厚棉被晤得暖暖的,心裏卻空落落的,手和腳都是涼的。

他知道羅戰晚上沒回來,好多天都沒在大雜院兒過夜,不知道去哪兒了。

他居然做夢了。

他夢見羅戰掀開他的被子,不由分說,躺了進來,唇邊還帶著這人一貫老不正經的狎昵笑容。夢裏的情形沒有絲毫的扭捏違和,倆人赤著身子,緊緊地抱著,勒到肉痛,窒息,大口大口地喘氣兒,呻吟,迷醉似的追逐狼啃對方的臉,啃到嘴唇和下巴都疼了;互相撫摸對方的身體,摸到全身舒服得**顫抖……

程宇在冬日淩晨的一絲冷峭微光中驀然驚醒。

他緊緊摟著枕頭,枕頭上塗滿纏漣的口水,濕漉漉的。後脊梁露在外邊兒,遍布一層冷汗,而棉被垛被他忘情地夾裹在**磨蹭著,**裏一片狼狽的濕滑……

周日這天就是見準嶽父母的日子。

這日子就像是橫在程宇心頭的一道檻兒,一分一秒地愈加迫近,一條極細的絲線勒著他心口的肉似的,快要勒出了血。

程宇覺得這樣兒也挺好,早晚都要走到這一步,早點兒把這事兒辦了,就安生了。

羅戰估摸著會死心了。

自己對羅戰也死心了,踏踏實實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唄。

值班室報警電話響了,竟然是北海公園管理處:“警官同誌嗎?您快點兒來人看看吧,我們這湖上,有人要跳湖自殺!!!”

華哥踹一腳辦公桌,從椅子上彈起,空中三百六十度轉身然後瀟灑地落地,罵道:“操,今兒又甭想下班了!”

潘陽哀嚎:“丫怎麽不去跳密雲水庫啊,一百多米深,絕對撈不上來!幹嘛跳咱管片兒的北海公園那人工小池子?跳又跳不死,折騰警察呢麽!”

程宇和同事們才進公園大門,葉老師的電話就來了,問他出門兒了麽。

程宇隻能抱歉地說:“臨時接個警,可能要晚點兒。”

葉雨桐詫異:“你今兒不是不值班麽?”

程宇說:“臨時加班兒,最近三班倒,特忙。”

葉雨桐說:“可是……我爸媽都快到了,你能快點兒來麽?”

葉老師認識程宇這幾個月,聽得最多的話就是“加班兒”。在她眼裏,程宇簡直就是天天加班兒,從早到晚連軸轉,工作永遠都比女朋友重要。

這時是初冬,傍晚的公園裏落葉飄飄,寒風瑟瑟,天黑得早,華燈初上。

程宇他們跑到湖邊一瞧,哎呦喂,湖麵上已經打著燈籠開著探照燈的,好幾條鴨子船互相展開激烈的追逐,賽船似的。

潘陽滿嘴白氣兒地問:“不是有人要跳湖麽?人呐?”

報警的工作人員遙遙一指:“就在那隻大鴨子船上啊,我們正玩兒命追呢!”

於是小警官們也加入追鴨子的集體行動。

潘陽和程宇駕駛一隻大白鴨子。

華哥和大滿駕駛另一隻大白鴨子。

潘陽一上船又開始牢騷:“這鴨子不是電動的,尼瑪竟然是腳踏的?!累死爺啊!!!”

程宇把大衣都脫了,倆人玩兒命踩腳蹬子,呼哧帶喘得。這種腳踏鴨子船,是平時小年輕的談情說愛在湖麵上慢悠悠**著玩兒的,追求得就是**漾蹁躚的效果,真要是追求起速度來才發覺,跑得比咱姥姥還慢啊!

而且還遊不出一條直線,在水裏拐著彎兒轉著圈兒的!

這季節的北海公園,已經沒什麽人在湖上劃船了,公園管理處臨近關門兒才發現,有一隻鴨子船被人解開了鎖鏈,躥到湖上。那想搞事兒的小青年不聽勸告,踩著鴨子船就往湖當間兒最深的地方去了,想要在湖心紮一個猛子。

幾隻鴨子船把那個小青年的船團團圍住,勸他別幹傻事,趕緊回去。

小青年看起來像大學生,挺斯文的,還戴著眼鏡兒呢,嗚嗚嗚地哭著說,你們別過來,別管我,我就是不想活了!

程宇說:“不想活了你也換一種死法兒,咱上岸找別的地方死,成麽?這水裏可冷了。”

學生說:“這個地方對我有紀念意義,我就要在這裏死。”

潘陽說:“你一個猛子紮下去,那下邊兒就沒多少水,媽的全是爛泥,怪惡心的,你還是別跳了,乖乖,快跟我們回去吧!”

下一秒鍾,那學生從船上一個魚躍,噗通一聲,下去了,探泥去了。

一群警察傻眼了,你還真跳啊,不帶猶豫不聽勸的?這回這自殺的是真想自殺,不是瞎詐唬的!

這可憐見兒的剛跳下去,嗷得一聲,又差點兒從水裏蹦出來!

初冬的水太冷了,都快結冰了,根本就不是人待的,還沒淹死呢,就先凍死了。

這孩子求生作祟,撲騰著,一頭抱住石橋下的一根橋墩子,手腳並用往上爬。

石橋附近攔著柵欄,鴨子船過不去。潘陽和華哥跳下去兩趟,腰裏係著保險繩,遊過去,好說歹說地想把那學生弄上來,可是那孩子就是不肯上岸,八爪章魚似的抱住橋墩子,望著黑黝黝的湖水,醞釀勇氣。

這傻孩子是又想死,又怕冷,猶猶豫豫得,準備第二輪投湖自盡的努力。

程宇急得喊:“華子!你先上來,下邊兒冷!”

華哥凍得不行了,被同事們七手八腳撈上船,渾身裏裏外外濕透透的,一邊兒扯著喉嚨罵娘,一邊兒狂嘔髒水。

程宇把警服棉大衣脫了,大衣兜裏電話這時候又響了。

程宇心急火燎得,接電話的聲音就沒那麽客氣:“喂?誰啊?!”

“……”葉老師的聲音,“程宇,你到底在哪兒呢?”

程宇說:“我在船上呢,撈人呢!”

葉老師極力心平氣和地說:“我知道你工作忙,我不想打攪你,可是……我爸我媽約了你,八點了,我們等一個小時了……”

周圍嘈嘈雜雜亂成一團,程宇聽不清楚,在電話裏低吼:“我忙著呢,我真沒空兒!!!”

等到葉雨桐再往這邊兒撥電話,就已經沒人接了。

程宇把皮靴子脫了,保險繩係在腰上。

華子捂著棉被,坐在船艙裏跟一尊佛似的,悶了好幾口二鍋頭,叫道:“程宇你給我回來。”

程宇說:“我下去。”

華子說:“我都已經濕透了,你就別濕了!”

他其實想說,程宇你那一條胳膊不好使,下去撲騰救人不方便,但是這話不能明著跟程宇說。幹這行的,個頂個兒的都是挺牛掰的爺們兒,出任務最忌諱聽見同事說“你不行,你靠邊兒站”。

潘陽上牙撞下牙得發抖:“我我我,我下去弄那小子,他姥姥的,拿繩兒把他捆上來!”

程宇瞧這倆人凍得那傻樣兒,沒吭聲,扭頭自己跳下去了。

他的身體浸入到漆黑冰冷的湖水裏,內外幾層衣服褲子在幾秒鍾內透濕,吞沒肌膚。渾身的毛孔驚恐地一激靈,驟然就像凍住了一般,四肢的血液都仿佛不會流動了!

忒麽的是真的冷啊!!!!!!!!!!!!!

羅戰其實這晚也在北海公園。

他在北海的仿膳酒樓裏吃飯,跟個長輩級的老朋友喝酒聊天,談合作的生意。熱菜都還沒上完呢,羅戰這頓飯吃得,右眼皮子砰砰砰亂跳,砸得下眼瞼顫悠。

羅戰沉著聲兒哼唧:“左眼跳財還是右眼跳財?”

旁人說:“左眼是財。”

羅戰問:“那右眼跳的啥?”

旁人答:“右眼跳災啊!”

羅戰吃了幾口鳳尾大蝦,嘬了一口酒,越想越心裏畫魂兒,跑出來打電話。

撥程宇的手機,怎麽撥也沒人接。

羅戰知道自個兒前幾天跟程宇拌嘴了,鬧脾氣了,可是倆人再怎麽鬧騰,畢竟不是三歲小孩兒過家家,大老爺們兒的,雙方從來沒有故意不接對方電話玩兒冷戰的,有事兒照常說事兒,想吵架也直來直去地吵架。

羅戰在寒風中走了幾步,下意識地往湖麵上一看,遙遙的一片燈火揮灑閃爍,人聲喧鬧。他心頭一動,甩開大步就向燈火闌珊的湖心橋跑去!

他甚至能感覺得到程宇分明就在附近!

程宇就在他身邊兒!

他渾身汗毛聳動,皮膚一層一層地發冷,冷到心口,冷到骨髓。

程宇仿佛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程宇的感覺就是他的感覺!

戰戰哥又攻了,披著羊皮的大尾巴狼,偶爾露出狼相兒,好霸氣好喜歡。

感謝aki的本文第一篇長評,感謝joy,sl,不離不棄幾隻萌物的地雷,愛你們~

昨夜頭疼,失眠,一宿沒睡覺,躺被窩裏想結局大綱來著,想著想著把自己感動得稀裏嘩啦的,覺得小警帽和大灰狼真有愛。

寫個小破文兒,搞得朝思暮想廢寢忘食什麽的,人家才沒有呢!!!【弱弱地扭頭~

北海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