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卡蓮麗也跟著葉永強笑的,可笑到後來,就有些笑不下去了。在葉永強嘎然而止,停住笑聲似有所悟的一刹那,卡蓮麗低了頭,抿著嘴,一副同情憐憫的樣子。

一種說不上來的情緒似有若無地浮上她的心間,仿佛在大海的深處,一條美麗得讓人怦然心動的魚死了,那屍體輕輕地、慢慢地隨著洋流漂呀漂,要漂到好遠的海麵上。

它往上漂浮的時候,是那樣地讓人心酸,那樣地令人欲哭無淚,以至其它的魚類那怕肚子多餓,也不忍心去碰它,更別說吃它了。這種無端浮上來的情緒在她心扉裏來回地**漾,讓她的心不安地跳動……

葉永強因為感受得到情況有些不對頭了,便轉過頭去看了看卡蓮麗,他那國字形的臉上掠過驚訝和意外,古銅色的麵部呈現出兩片蒼白色。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喘氣喘得格外異常,過了許久,他才能平靜下來,用低沉的聲音輕輕地問道:

“你的意思是……我……也會?”

卡蓮麗正抬起頭來看他,一對水汪汪的眼睛欲言又止。他的突然唇青臉白,呼吸急促是那樣的楚楚可憐!是那樣的悲天憫人!是那樣的情何以堪!就好像那條美麗得讓人怦然心動的魚!不知不覺間,她的心劇烈地、急促地跳動起來。

卡蓮麗仿佛覺得,自己的思想正在可怕地感觸著、接受著、偏向著異類豐富的感情和認知,那是一種對本族類來說是犯禁的、叛逆的,但又令到她感到甜蜜蜜的、撩人心動的禁忌。她忽然就衝動得要打破禁錮,放縱自己。她踮了踮腳尖,好像要做出什麽摧毀堅冰的舉動……

她自己也無法理解,怎麽會在這一瞬間竟站到異族的那一邊去呢?雖然這瞬間的衝動最終並沒有付諸現實!但即使是越軌的思想,對本族人來說,都是不允許的。她迷茫地、無意識地看著葉永強,一聲兒沒哼。

葉永強被看不過,臉上忽然有些潮熱起來,但仍禁不住麵青唇白,咬了咬牙,幾乎是哀怨地說:

“真有那樣的事,我也沒有辦法。但在這種事發生之前,我一定會想辦法的,你放心吧。”

卡蓮麗默然地點點頭後,婉轉地說:

“剛才……你都看到了,對吧?”

一提起剛才的一幕,葉永強又不禁怒從心頭起,隻憤怒得他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咬著的嘴唇在“嗦嗦”地抖,右手本想指著卡蓮麗罵幾句什麽的。但因為太激動了,連抬起來都沒有力氣。

他寬寬的肩膀一聳一聳的,身穿的機恤衫也微微顫動,臉龐紫紅又扭曲,仿佛他天生愛激動而又隨時隨地都可以激動。

“你別激動,你別激動。有話慢慢說嘛。”卡蓮麗安慰著從骷髏展櫃邊向他靠過來,她憐惜地點著頭,心情沉重地看著他紫紅的臉,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掌微微滲出了汗水,額頭上一綹頭發因為汗濕了而閃閃發亮地反射著燈光,就連他那雙又黑又長的眼睛,也含著淚水似的在怒目而視。

“換了你,你能有話慢慢說嗎?你們這樣不人道,還要我有話慢慢說,真是豈有此理!”葉永強總算回過神來,一連幾句嗆得卡蓮麗想答也答不上來。

“其實,他們隻不過是在工作罷了。你明白嗎?”

“這就是你們的工作?莫非你們就專幹這種殺人勾當的嗎?”

“可以說……是……又不是

吧……”

“什麽是又不是呀,你說呀,你如實給我道來!不然我就不客氣了……”葉永強越說越來勁兒,到後來,簡直就是在質問卡蓮麗了。

他一邊說一邊晃動著腦袋,小分頭上的頭發亂蓬蓬的,皺巴巴的機恤衫的拉鏈,也不知什麽時候被他全拉開了,機恤的衣襟隨著他的激動而左右搖擺。他臉紅脖子粗地向卡蓮麗瞪視著,在展覽廳的一個敞開式展櫃前附下身去,把展櫃裏的一枚小銀幣拿起來看看,又放回原處。

卡蓮麗越聽就越不是滋味兒,也有些來氣了。剛才曾經一刹那閃過的混亂思緒,此刻也被拋到九霄雲外了。她把雙手叉在腰間上,都著嘴抬起了頭。眼睛開始露出不那麽友好的目光,麵帶慍色。

她委屈呀,此刻,她內心有如波濤一樣在翻滾。自從陪伴著葉永強進入展覽廳後,葉永強的不諳世事和咄咄逼人真教人受不了!要不是看在他有恩於自己,恐怕早就反目了!她心裏有此變化,口氣也冷了下來,說:

“我即使給你講,也沒有多大作用呀。你剛才不是被放到實驗台上了嗎?”卡蓮麗已經是用揶喻的口吻來回答葉永強的質問了。“這就是說你已經差不多成為這裏珍藏的‘標本’了。”

“啊!真的?你們就是這麽殘酷的麽?有著如此科學發達的、物質豐富的地方,難道文明程度就如此低下?居然做出令人難以容忍的事來?試問,你們還是人麽?”

卡蓮麗心裏一顫,但是,她很快鎮定了。

“這有什麽呢?我們隻是想從你那裏了解一下陸地人類對於考古已達到什麽程度罷了。”

“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們!”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們需要的東西是用不著你來講給我們聽的,我們隻是根據你的思維活動的腦電波及數據,即把大腦邊緣係統有關記憶的信息記錄下來,就可以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變為我們所需要的資料了。然後,你知道,我們的存在和活動,都不想讓外界知道,所以……就……”

“啊!”葉永強驚呼一聲,馬上聯想到剛才被他們架上樓上第三展覽廳的——吳院長!這麽說,濱海醫院的吳院長莫非他已經……?

正在這時候,架吳院長上樓上第三展覽廳的那夥人從樓上走了下來,路經卡蓮麗和葉永強說話的地方時,有個人走了近來,對著卡蓮麗咕嚕了幾句什麽,卡蓮麗默默地點了下頭,便跟著他們走出展覽廳去。

龐大的展覽廳這時隻有葉永強一個人,他雙手插在褲袋裏,無所事事地東看西看,眼睛剛轉到樓梯口,他的心就蠢蠢欲動。

他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個展覽廳的二樓、三樓會有些什麽東西呢?”既然,他們都不理我了,我就應該有活動的自由?以我所學的知識,這應該是不成文的共識!

葉永強在心裏這樣開解自己,為自己找理由的同時,他蹲下來不是,傻瓜似的站著不動也不是。隻得在展覽廳的窗子和門口之間來回地走著、走著,突然,他站著不動了,抬頭看了看樓梯口,又四周圍看看,仍然無人。

他的目光再次轉到樓梯口時,就是那個可怕的地方,剛才曾經有一夥人嘰笑著,毫無敬畏地把吳院長的屍體抬了上去,葉永強覺得,把吳院長抬上樓上去不知他是死是活,這個懸念不解,他是難於入睡的。既然現在沒有人,自己何不親自上去一看究竟?

於是,他獨自往樓上走去。他心裏隻想著趁現在沒人,上樓去一探吳院長是否還有救?心裏竟然就沒有了害怕和膽怯,救出吳院長的逼切心情支使他冒著生命危險悄悄地走上三樓的展覽廳去。

說實在的,雖然葉永強和吳院長隻接觸過一段時間,但吳院長淵博的學識,一絲不苟的工作作風,平易近人的性格,獻身科學的精神,已經令葉永強十分敬佩了。

但是,第三展覽廳的門已經上鎖,葉永強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正想離去。但觸目所及,展覽廳的門邊左右各擺有一盤海洋花盆,在暗淡的光線下,那海洋花卉在一張張心形的葉子烘托著,正盛開造形獨特的花朵。

葉永強走近去,彎下腰,把花盆往外移了移,還好,移得動。他整個身子彎成了弓箭樣,一咬牙,就把花盆移近門口,隨後,他把腳踏在花盆邊,雙手抓住窗口邊沿,踮起腳,頭部剛好夠得著窗口,眯縫著眼,在第三展覽廳裏昏暗的光線下要找吳院長的身影。

正當他找得入迷時,突然,隻聽得身後一聲嚴厲的低喝:

“不要命了嗎?”

葉永強被嚇了一跳,沒差點兒從花盆上摔下來。擰轉頭一看,原來是卡蓮麗。葉永強頓時憋得滿臉通紅。身體扭動著,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通紅的臉上想說句什麽來著,竟一時找不到為自己辯護的理由。囁嚅著,囁嚅著,最終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卡蓮麗看著他憋得通紅的臉,不禁“撲哧”一聲笑起來。沒想到呀,一個自稱做人站得穩、企得直的男子漢,在未經人同意前,竟做此雞鳴狗盜之事!她怎能不發笑呀?葉永強卻訕訕的,他還有什麽好說的呢?此時這兒真有什麽地縫,他真願鑽下去!

但沒有,唯有從花盆上跳到地上。他剛著地,卡蓮麗就有些愕然,她皺著眉頭側耳細聽,心就突突地狂跳了起來,兩腿都癱軟了。她轉過身去,往樓下探了探頭,臉色青青的回過頭來示意葉永強不要出聲。

葉永強茫然不知所措地看著卡蓮麗,心裏有些兒抱怨——明明剛才是我從花盆上跳下來,你何故一臉神秘模樣?不是嚇我吧?可看卡蓮麗緊張的麵孔,慌亂的神情,謹慎的眼睛,顯得意想不到的驚惶,絕不是玩笑的樣子。

卡蓮麗靜聽一會兒樓下的聲音後,踮起腳尖輕移腳步,還招手示意葉永強學自己的樣輕手輕腳下樓去。

這時,地廳大門外果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響聲,卡蓮麗剛一停步,回頭看葉永強時,舌頭都吐出來了,輕聲責怪葉永強道:

“你不放好花盆就下樓,是想告訴別人知道你來過這裏嗎?”

葉永強回頭一看,也不禁吐了一下舌頭,轉身移花盆去。

可卡蓮麗在樓梯轉彎的地方,神情緊張、臉色發青、冷汗驟出,不停地向他招手示意,那意思明白得很——危險快來了!

葉永強頓時被感染得內心也近乎恐懼起來。但當他凝視著她慌張、驚懼的表情,在樓梯拐彎的地方,在暗淡燈光的影射下,是那樣的淒迷,那樣的可憐!他作為男子漢與生俱來的血氣,猛然撐起了他的浩然正氣,他挺直了身板,雙拳緊握,嘴唇緊咬,從容而下,此刻,有誰敢欺負卡蓮麗,葉永強跟他沒完!

當卡蓮麗和葉永強剛站在地廳原來說話的地方時,陳列館門外,就傳來了直往這兒走來的急促腳步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