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馬克根據自己的理論,還反對物種的概念,他認為物種隻是一個人為的概念,事實上並不存在。因為根據用進廢退理論,所有的生物應該存在連續的不可分隔的聯係。之所以現在看上去似乎很多物種獨自成形,與其他物種有明顯的外形區別,那是因為我們沒有收集足夠的標本來填補物種與物種之間缺欠的鏈條。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必定存在著這些模棱兩可的動物。所有物種收集齊備以後,就可以看出生物是一個一連串連續的過渡形態聯結在一起的整體。

不知道拉馬克有沒有聽說過中文的“腐草化螢”這個成語,反正他也相信簡單生物是可以從無機物中演化出來的。這是一種樸素的生命起源思想在作怪,畢竟,誰看到肉上無端生出蛆蟲來,可能都會有類似的想法。這種想法後來被巴斯德用(LouisPasteur)的曲頸瓶實驗徹底否定掉了。

拉馬克還相信,既然所有物種都是一個連續變化的過程,那麽,也就無所謂生物滅絕現象,他認為所有的物種都沒有滅絕,而隻不過是從一個物種轉變成了另一個物種而已。這種說法挺有意思,現在公認鳥類正是恐龍的一支轉變而來的。當然,這兩個概念之間有著巨大的差異,並不能證明拉馬克的物種轉變理論是正確的,地質史上存在物種大滅絕現象已是不爭的事實。

當然,人們之所以提起拉馬克,往往是因為他“用進廢退”的生物進化理論,這是一個相當具有迷惑力的理論,一度曾十分流行,甚至對達爾文的理論形成了不小的威脅。就算是到了現在,也仍然沒有徹底退出曆史舞台。在拉馬克的理論中,目的就是動力,兩者是合而為一的。而根據達爾文的理論,進化不需要目的,也沒有目的,這是兩個理論之間的重大分歧之一。就好像是百米賽跑,拉馬克手下的所有運動員都是認準了百米終點用力衝去,他們有明確的目的,所以也有強烈的動機,跑起來很快。而達爾文的運動員呢,跑起來也很快,但與拉馬克的運動員不同,達爾文的運動員全部被蒙上了眼睛,然後任由他們向四麵八方亂跑,隻有憑運氣跑到終點的運動員是贏家,其他人全部被淘汰。

在達爾文的理論中,自然選擇是進化的主要動力,甚至可能是唯一動力。而在拉馬克理論中,動物的“”和“意誌”成為重要的動力,比如長頸鹿特別想把脖子長長一點,於是就真的長長了,這就是“意誌”的力量。

人文學者們希望拉馬克的理論是正確的,這樣,人的意誌,特別是善良的意誌就會引導人類走向更美好的明天,甚至是天堂。所以他們非常排斥冷冰冰的毫無社會責任感的自然選擇理論。後麵會談到社會進化的問題,如果有喜歡人文學科的朋友們加入到這個討論中來的話,無疑會把這個討論攪得一團糟。

而純正的進化理論,必須把這種力量排除在外,因為對動物的“意誌”的依賴,一不留意,就會滑向“神的意誌”,有變為自然神學的危險。所以,拉馬克和達爾文的共同點在於,都承認物種是變化的,也就是所謂“進化”。但在如何進化上,兩者不可調和。

為了反駁拉馬克的理論,作為達爾文理論的堅定支持者,德國著名動物學家魏斯曼(AugustWeismann)開展了一個有趣的實驗。他養了一批老鼠,然後堅持不懈地把每一代的老鼠的尾巴都切下來,一直連續切了二十多代。結果發現,老鼠後代尾巴的長度並沒有受到影響,重新生下來的小家夥們仍然一個個拖著長長的尾巴,據此,魏斯曼否定了拉馬克的“獲得性遺傳”理論。

其實這個有趣的實驗的設計是錯誤的,老鼠的尾巴是被“切掉”的,這根本不是環境造成的,也就是說,老鼠並沒有不“需要”這個尾巴,而這個被切掉尾巴的悲劇也不能稱為“獲得性”,那隻能是“強加性”。

但這個錯誤的實驗的結論卻是正確的,那就是“獲得性”並不能遺傳。為了全麵駁倒拉馬克,使自己的理論給人以更深刻的印象,魏斯曼還提到了中國婦女的裹腳現象,中國婦女們綿延萬裏的裹腳布並沒有讓後代的腳變得更小一點。其實還有一個更有力的證據魏斯曼沒有想到,那就是處女膜一代一代地被頂破,但女人們仍然保留著那一層小小的膜,在這件事上,沒有遺傳發生。

反對者們提到了鐵匠和他們的兒子的故事:鐵匠因為天天打鐵,所以肌肉都相當發達;但是,沒有證據表明,鐵匠的兒子們的肌肉也因此變得發達,鐵匠辛辛苦苦打鐵弄出來的一身好肌肉並沒有遺傳下去。除非子承父業,兒子們繼續打鐵。

隨著達爾文理論的出現,拉馬克遭到了越來越多的批評。最嚴重的困境在於,如果獲得性遺傳是那麽有效的話,人類就會出現大量殘疾人,由於戰爭等各種原因,缺胳膊斷腿的悲慘故事實在是太普遍了。而且,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衰老算不算是獲得性呢?如果是,豈不是小孩一生下來就成了小老頭了麽?

這個問題問得雖然有些無賴,但卻是擊中了拉馬克的要害。

可拉馬克的追隨者們的反擊也依然強勁,他們反問道:農民的雙手經過不斷的勞作,手掌的皮膚應該被打磨得越來越薄才是,為什麽情況正相反,反而是手掌的皮膚越來越厚,有的地方甚至起了老繭呢?這難道不是生物對環境作出反應的有力證據嗎?難道這不是獲得性狀嗎?

因為拉馬克追隨者們一再糾纏繭子問題,後來遭到了達爾文支持者們的辛辣嘲諷。當代最具成就的進化論者之一道金斯(RichardDawkins)在《盲眼的鍾表匠》一書中笑話他們說:“拉馬克學家從傳統上喜歡老繭。”

令拉馬克的追隨者們失望的是,他們所提出的幾乎所有證據,後來都被達爾文的支持者們納入到了自然選擇理論體係之下。

總而言之,盡管拉馬克在進化論領域作出了不可磨滅的開創性的工作,但由於受到了居維葉的打壓,所以在當時的影響較小。加上資料的缺乏和認識的不足,他對於進化途徑的認識是不完善的,起碼用現代的生物學知識來衡量,是不全麵的,甚至是不正確的。他讓人們認識到了進化現象,但又讓人誤解了進化過程,可謂功過參半。達爾文對拉馬克的評價前後不一,也正好反映了他對拉馬克的矛盾態度。

達爾文沒有讀過拉馬克的原著,他是通過其他途徑了解了拉馬克的觀點,曾讚揚拉馬克是“第一個在物種起源的研究上取得了一定成就的人,這一成就對於後人的研究有巨大的推動作用”。達爾文認為,拉馬克開始把上帝的作用排除在外了。但這並不意味著達爾文同意拉馬克的觀點,相反,他也對拉馬克進行了諷刺,盡管在達爾文自己的理論裏也能看到拉馬克主義的影子。

有趣的是,達爾文曾經非常果決地否認他受到了拉馬克的影響,他評論拉馬克的作品說:“這些著作確實毫無價值,我從中沒有汲取到任何事實依據或有益的觀點。”但有的時候,他又會非常公允地說:“我得出的結論和他的結論相差並不太大,雖然演化的方式彼此全然不同。”

不過達爾文的支持者們顯然不同意他的這句話,後來兩派之間的爭論幾乎到了相當激烈的地步。拉馬克本人對此顯然並沒有預見到這一點。

拉馬克對待科學的態度是令人尊敬的,請讓我們記住他的這一段話吧:“科學工作讓我受益匪淺,給我們帶來了一種溫暖和純潔的樂趣,這種樂趣足以補償人生中因種種不足而帶來的無窮煩惱。”

直到1909年,在人們紀念拉馬克的名著《動物學哲學》出版100周年時,巴黎植物園向各界募捐,才算為拉馬克建立了一塊紀念碑。碑上鐫刻著他女兒的話:“我的父親,後代將要羨慕您,他們將要替您報仇雪恨!”

雖然塵埃未定,但拉馬克至今依然能被人提起,並看作是進化論的先驅者之一,並仍有大批的追隨者。大概他也可以借此告慰自己了吧。

後來,拉馬克主義者為了與“新達爾文主義”對抗,也提出了“新拉馬克主義”的概念,這其實是一個大雜燴理論。雖然新拉馬克主義者聲稱這仍然是以獲得性遺傳和用進廢退為理論內核,並加進了環境對生物的影響,但沒有人係統地闡述過拉馬克主義的標準含義,隻是一味地否認自然選擇的力量,或認為自然選擇隻是進化的輔助因素。據說,從來沒有兩個新拉馬克主義者的觀點是相同的。他們根據自己的理解用自己的方式解釋著拉馬克,使“用進廢退”變得亂七八糟。當基因突變現象被發現以後,新拉馬克主義才迅速失去了吸引力。達爾文主義才得到了又一次發展的機會。

關於新達爾文主義和新拉馬克主義的爭論將在後麵再詳細介紹。現在先來看看地質學的發展對進化論的出現起到了什麽樣的促進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