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21日,星期四,中午12:00

“嗨,體育健兒,你好嗎?”切特問道。傑克快步走進他倆合用的辦公室,把一大摞檔案堆在本來就已經擺滿東西的寫字台上。

“好得不能再好了。”傑克回答。

星期四是切特的文件處理日,這就是說,他將在寫字台前坐一天,不去解剖室。在一般情況下,助理醫學檢查官每周隻做三天的解剖工作。其餘幾天他們用來處理需要“簽發”的案子的大量文件。法醫、化驗室、醫院或者當地大夫,甚至警方那裏需要收集的材料總是很多。除此以外,每位大夫還必須審查組織化驗室對每一個案件所進行的顯微切片檢查。

傑克坐下來,將一些零散的文件推到一旁,把寫字台中間的桌麵騰出來。

“今天早晨感覺還好吧?”切特問。

“有點手忙腳亂,”傑克承認。他從化驗報告底下將電話解放出來。接著他打開自己帶進辦公室的一份卷宗,開始瀏覽目錄。“你呢?”

“好極了,”切特說道,“喝點酒什麽的,我根本就不在話下。記住那兩個妞,人家可是好意,特別是科林。嘿,我們今晚再接再厲,如何?”

“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傑克說。

“你答應了的。”切特說。

“我沒有完全答應。”傑克說。

“得了吧,”切特央求道,“別把我撂下。她們希望我們倆都去要是隻有我一個人露麵,她們沒準說走就走了。”

傑克看了一眼自己的這位同事。

“行了,”切特又來了。“求你了!”

“好吧,看在上帝份上,”傑克說道,“隻此一次。我真是搞不懂,你為什麽需要我。你的發揮夠可以了。”

“多謝了,哥們,”切特說道,“我欠你一個情。”

傑克找到了身份記錄,上邊有蘇珊娜-哈德的丈夫毛裏斯-哈德的電話號碼。住宅電話和辦公室電話的號碼都有。他撥打了那個住宅電話。

“你給誰打電話?”切特問。

“你這家夥就是喜歡多管閑事。”傑克開玩笑地說了一句。

“我必須看著你,免得你把自己給開除了。”切特說。

“我給另一個奇怪的傳染病人的丈夫打電話,”傑克說道,“我檢查過了,有點弄不大清楚。從診斷上看像是鼠疫,可我覺得不是。”

接電話的是一位管家。傑克說找哈德先生,對方告訴他,哈德先生上班去了。傑克又撥第二個號碼。這一回接電話的是個秘書。傑克隻得說明自己是誰,電話才給接了進去。“我真是服了,”傑克用手捂住受話器,對切特說。“老婆剛死,那人就上班了。也隻有在美國啊!”

毛裏斯-哈德來接了電話。他的聲音很緊張,聽得出他壓力很大。傑克很想告訴對方,我知道你這會兒的感覺,但有個什麽東西又使他沒有說出口。相反,他說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為何要打電話。

“你是否認為我應該先和我的律師談一談?”毛裏斯問。

“律師?幹嘛找律師?”

“我妻子娘家的人正在捏造一些可笑的起訴,”毛裏斯說,“他們提出我與蘇珊娜的死有牽連。他們真是瘋了。沒得說,是瘋了。我意思是,我和蘇珊娜同甘共苦.我們從來沒有傷害過對方,絕對沒有。”

“他們知道不知道,尊夫人是死於一種傳染病?”傑克問。

“找好容易才跟他們說清楚。”毛裏斯說。

“我不知道怎麽說好,”傑克說道,“我處在這麽一個位置,實在無法就你的法律地位提出什麽建議。”

“好吧,不管它,說咱們的,問你的問題吧,”毛裏斯說道。“我想象不出這會有什麽不同。還是讓我先問你一個問題。這次是鼠疫嗎?”

“到現在都還沒確定,”傑克說,“我們一確定下來,我就打電話告訴你。”

“感謝感謝,”毛裏斯說,“你說,你有什麽問題?”

“據我了解,你養了一隻狗,”傑克說,“那隻狗是健康的吧,

“就一隻七歲的狗來說算健康的了。”毛裏斯說。

“我倒是要鼓動你帶上那個寶貝去看看獸醫,說明尊夫人是死於一種嚴重的傳染病。我需要查清那隻狗有沒有帶病,不管是哪種病。”

“有可能是那種病嗎?”毛裏斯緊張地問。

“可能性不大,但有可能。”傑克說。

“為什麽醫院沒告訴我這個呢?”他問。

“這我無法回答,”傑克說,“我估計他們和你談過使用抗菌素。”

“唷,我已經夠吃驚的了,”毛裏斯說道,“真是太不成體統了。照道理是應該通知我的。”

“還有一個旅行的問題。”傑克說,“我聽說你妻子最近根本沒有出外旅行。”

“是啊,”毛裏斯說,“由於懷孕,她一直很不舒服,尤其是她背部又有毛病。除了去我們在康涅狄格州的家,我們哪兒也沒去。”

“最近一次去康州是什麽時候?”傑克問。

“大概一個半星期以前,”毛裏斯說。“她喜歡去那邊。”

“是在農村?”

“70英畝農田和林地,”毛裏斯自豪地說,“風景如畫。我們有自己的池塘。”

“你妻子進入過那些樹林沒有?”

“天天去,”毛裏斯說,“那是她主要的樂趣。她喜歡喂那些鹿和兔子。”

“那兒有很多兔子?”傑克問。

“兔子你是知道的,”毛裏斯說,“每次我們去那邊,兔子都增加了。我確實覺得它們是個累贅。春夏兩季,它們把所有的花全給吃了。”

“有沒有老鼠?”

“據我所知沒有,”毛裏斯說道,“你斷定這有很大關係嗎?”

“我們還不清楚,”傑克又說,“你的印度來客情況怎麽樣?”

“那是斯文山先生,”毛裏斯說,“是我在孟買的一個生意上的熟人。他在我們家住了差不多一個星期。”

“嗯,”傑克想起了1994年在孟買發生的鼠疫,“根據你的了解,他身體是不是很健康?”

“我看很健康。”毛裏斯回答。

“給他打個電話怎麽樣,”傑克提議,“如果他病了,就告訴我。”

“沒問題,”毛裏斯說,“你該不會認為他可能已經受了感染,是嗎?說到底,他是三個星期前來的。”

“這事把我給搞懵了,”傑克承認,“我無法排除任何事情。唐納-諾德爾曼怎麽樣?你或者你妻子認識嗎?”

“這人是誰?”毛裏斯問道。

“他是這次發生鼠疫的第一個受害者,”傑克說,“他是曼哈頓總院的一個病人。我很想了解尊夫人是不是可能去看過他。他住在同一層樓。”

“在婦產科?”毛裏斯吃驚地問。

“他住在大樓另外一側的病房。他是因為糖尿病住院的。”

“他家住哪兒?”

“在布朗克斯區。”傑克說。

“我不信,”毛裏斯說,“布朗克斯區的人我們一個也不認識。”

“最後一個問題,”傑克說,“你妻子臨產以前的那個星期到醫院去過沒有?”

“她討厭醫院,”毛裏斯說,“哪怕是懷孕了,要送她上醫院都很困難。”

傑克謝過毛裏斯,掛上電話。

“下一個又給誰打?”切特見傑克又在撥電話,便問。

“打給我今天早上第一個病例的丈夫,”傑克說,“至少我們確知這一病例是鼠疫。”

“你幹嘛不讓對外聯絡部去打這些個電話呢?”切特問。

“因為我說不出要他們問什麽,”傑克說道,“我弄不清自己在查什麽。我隻是有這種疑惑,資料當中缺了點什麽。再說了,我純粹是出於感興趣。我越是想到三月份在紐約發生鼠疫這件事,就越是覺得奇怪。”

與毛裏斯先生相比,哈裏-穆勒先生就完全不一樣了。喪妻的痛苦已經毀了他,他連說話都困難,盡管他勉強表示願意合作。傑克不想增加這人的負擔,就盡量長話短說。在核實了詹尼絲報告中關於沒有寵物或旅行,最近也沒有客人來訪等情況之後,傑克提出了有關唐納-諾德爾曼的那幾個相同的問題,正像他與毛裏斯的談話那樣。

“我可以肯定我妻子不認識那個人,”哈裏說道,“她很少直接與任何患者見麵,尤其是傳染病人。”

“你妻子在供給中心工作很長時間了吧?”傑克問。

“21年。”哈裏說。

“她是否染上過她認為是在醫院感染的任何一種病?”傑克問。

“要是她的某個同事得了感冒,那倒是可能的,”哈裏說,“別的什麽就沒有了。”

“謝謝你,穆勒先生,”傑克說,“你真是太好了。”

“凱瑟琳也會希望我出點力,”哈裏說道,“她是個好人。”

傑克掛斷電話,但卻用雙手敲打著受話器。他深感焦慮。

“沒有一個人,包括我自己,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說。

“一點不假,”切特說,“可那用不著你操心,地麵部隊已經到達。聽說市裏那位病理學家今天早上上那兒視察來著。”

“他是來過了,”傑克說,“可事情還是一點希望也沒有。那個小醜絲毫也不清楚現在的情況。要不是疾病控製中心從亞特蘭大派了一個人來,可能一點進展都沒有。至少得有人出去抓老鼠,查病灶。”

傑克忽然往寫字台後邊一退,站起來,穿上他的擲彈兵夾克。

“哦——呃!”切特說道,“我就知道有事。你上那兒去?”

“打回曼哈頓總院,”傑克說道,“我的直覺告訴我,缺少的資料就在那家醫院,上帝保佑,我馬上去找找看。”

“賓漢那兒怎麽辦?”切特緊張地說。

“替我掩護一下,”傑克說道,“如果周四例會我遲到了,你就對他說……”傑克停了停,盡力想找出一個適當的理由,但什麽也沒想出來。“噢,算了,”他說,“我不會那麽久。我開會以前就回來。要是有人找,就說我上廁所去了。”

傑克不假思索,匆匆離去,騎著自行車直奔居住區。不到一刻鍾他已經到了,仍把自行車鎖在昨天那塊街牌上。

傑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乘醫院電梯登上七樓,進行偵察。他看了看,婦產科與住院部是截然分開的,兩邊沒有任何共用設施,諸如洗衣房、盥洗室什麽的。他還看出,按照設計,通風係統就是要杜絕空氣從一個病房流向另一個病房。

傑克推開旋轉門,進入婦產科,向中央服務台走去。

“請問,”他對一位值班秘書說道,“有沒有醫務人員同時跨這個病室和電梯間對麵的病室的?”

“沒有,據我所知沒有,”小夥子答道。他看樣子隻有大約15歲,從臉上就看得出他還沒刮過胡子呢。“當然,得除去清潔工。全院的清潔都歸他們打掃。”

“說得好,”傑克說。他沒考慮過後勤部門。這倒是值得考慮的。傑克又問蘇珊娜,哈德住哪間病房。

“可以問問這有什麽關係嗎?”這位病房工作人員問。他這才注意到傑克沒有掛醫院的身份牌。所有的醫院都要求雇員佩戴身份牌,可往往又沒有專人監督執行。

傑克掏出自己的醫學檢查官徽章,亮了一下。這立刻取得了理想的效果。這位值班秘書告訴傑克,哈德太太住742號病房。

傑克轉身朝那間病房走去,但那位工作人員叫住了他,說那個房間經過檢疫,暫時查封了。

傑克相信看看那間病房可能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便離開七樓,下到三樓,這裏設立的是手術室、恢複室、特別護理病房和供給中心。這地方很繁忙,有許多患者進進出出。

傑克推開一道雙肩轉門,走進供給中心,迎麵看見一個沒有配備人手的櫃台,櫃台後邊整個是一巨大的迷宮:金屬隔板從地麵一直壘到天花板,上邊擱著一家繁忙的大型醫院所需要的各種各樣器材設備。許多人正從這迷宮裏進進出出,有穿手術護士服的,有穿白大褂的,有的人戴的帽子看上去就像是淋浴帽。遠處一個什麽地方有台收音機正在播放音樂。

傑克在櫃台前站了有幾分鍾了,才有一個膀大腰圓的女人看見他,並走了過來。她的身份牌上寫的是:“格拉蒂-紮瑞利,科長”。她問傑克是不是有什麽要幫忙的。

“我想問問凱瑟琳-穆勒的情況。”傑克說。

“上帝會使她的靈魂安息,”格拉蒂劃了一個十字,說,“真是可怕。”

傑克亮出徽章,作了自我介紹,接著問道,既然凱瑟琳是死於一種傳染病,她和她的一班同事是不是挺著急的。

“當然著急,”她說,“誰不著急?大家工作都是一個挨著一個。可你又有什麽辦法?至少來說,院裏邊也著急,他們給我們每個人都打了抗菌素,謝天謝地,沒人得病。”

“以前出過那樣的事沒有?”傑克問,“我的意思是,有個病人比凱瑟琳早一天也是死於鼠疫。這就是說,凱瑟琳極有可能是在醫院裏感染上的。我不是想嚇唬你,可這都是事實。”

“我們都知道這事,”格拉蒂說道,“但以前從來沒發生過。我想要出事也是出在護理部,我們這兒是供給中心。”

“你的人跟患者有沒有任何的接觸?”傑克問。

“真的沒有,”格拉蒂說,“偶爾我們也許會跑到上邊病房去,但從來沒有直接看見病人。”

“凱瑟琳死前的一個星期做了些什麽?”傑克問道。

“這我得查一下,”格拉蒂示意要傑克跟她走。她領著傑克走進一間沒有窗戶的小辦公室,嘩的一聲打開一大本布麵的日誌。

“分工從來就不太嚴格,”格拉蒂說道,手指飛快地掠過一排名字。“我們全都很賣力,但我把一些大事交給幾個資曆深一點的人。”她的手指停住了,然後掃過那一頁。“OK,凱瑟琳多多少少是負責提供病房物品的。”

“這是什麽意思?”傑克問道。

“不管他們需要什麽,”格拉蒂說,“提供一切物品,藥品之類的東西除外。那歸藥房管。”

“你是指病房裏的東西?”傑克問。

“是的,所有的房間,護士站,一切東西,”格拉蒂說,“東西都是從這兒出去。沒有我們,醫院不出24小時就會停止運轉。”

“給我舉個例子,你怎麽安排各個房間的東西。”傑克說。

“我跟你說了,一切!”格拉蒂帶著點不耐煩的口氣說道,“夜壺,溫度計,濕度計,枕頭,痰盂,肥皂,應有盡有。”

“你該不會有上個星期凱瑟琳到七樓上麵去的任何記錄吧,有沒有?”

“沒有,”格拉蒂說,“我們不保留那一類的記錄。我可以把所有送上樓的東西列出清單給你。我們有那個記錄。”

“OK,”傑克說,“能搞到的我都要。”

“東西可不少,”格拉蒂一邊提醒傑克,一邊進入她的電腦終端。“你是要婦產科的還是要住院部的,還是兩者都要?”她問。

“要住院部的。”傑克說。

格拉蒂點點頭,又在電腦上敲了幾下,打印機很快就動了起來。幾分鍾後,她遞給傑克一疊文件。傑克瀏覽了一下。果然像格拉蒂說的那樣,東西很多。清單之長,使傑克對維持這樣一個機構運轉的後勤部門產生了敬意。

傑克離開供給中心,到了下一層樓,漫無目的地走向化驗科。他沒有感覺到自己取得了什麽進展,但他不願意就此打住。他依舊相信,現有的資料中漏掉了一大塊,他隻是不知道上哪兒找去。

傑克向昨天看過自己徽章的那個接待員詢問去微生物室怎麽走,對方爽爽快快地告訴了他。

傑克走進寬敞的化驗科,沒有受到留難。看著如此令人難忘的設備自動運轉卻無人理會,真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傑克想起了科長昨天的哀歎,他說他迫不得已,裁掉了下邊百分之二十的人手。

傑克看見南希-維根斯正在化驗台上培植細菌。

“你好,”傑克說道,“還記得我嗎?”

南希抬頭看了一眼,又埋頭繼續工作。

“當然記得。”她說。

“你們的人做的第二個鼠疫病例真是棒極了。”他說。

“隻要懷疑是那就容易,”南希說,“可我們的第三例做得就沒那麽好了。”

“我正要問你這事呢,”傑克說,“革蘭氏染色液是什麽樣的?”

“我沒做,”南希說,“是貝特-霍爾德尼斯做的。你要不要和她談談?”

“好。”傑克說。

南希從凳子上滑下來,消失了。傑克趁機四下看了看化驗科的這個微生物部門。他印象不錯。大多數化驗室,尤其是微生物室都有一種不同程度的零亂。這間實驗室卻是另一番光景,所有的東西都纖塵不染,擺放得井井有條,一看就知道效率很高。

“嗨,我是貝特!”

傑克轉過臉來,隻見麵前是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子,正開朗地麵帶微笑看著自己。她身上透出一種啦啦隊長獨有的熱情,極富感染力。頭發燙得筆直,從她臉上四麵伸出,就好像帶了靜電似的。

傑克作了自我介紹,立刻讓貝特那毫無做作的談話給迷住了。她可以算傑克遇到過的最友善的女性之一了。

“好的,你肯定不是來這兒聊天的,”貝特說道,“我知道你對蘇珊娜-哈德的革蘭氏染色液感興趣。走吧!它止等著你呢。”

貝特幾乎是抓著傑克的衣袖,把他拖到自己的工作地點。她的顯微鏡平台上已經放上了哈德的切片,燈光也調好了。

“你就坐那兒,”貝特一邊說,一邊示意傑克坐在她的凳子上。“怎麽樣?夠矮了嗎?”

“恰到好處,”傑克說道。他傾身朝前,往目鏡裏看去。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適應了。這時,傑克可以看到片子上布滿帶有紅色斑點的細菌。

“注意這種微生物具有什麽樣的多態性,”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

傑克抬起頭來。原來是裏查德,那名技術員冒了出來,就站在傑克的左邊,幾乎挨著他了。

“我本不想給你們添麻煩。”傑克說。

“不麻煩,”裏查德說道,“說真的,我對您的觀點很有興趣。這個病例我們還沒有作出診斷。什麽都沒有長出來,我想你是知道的,鼠疫測試是陰性。”

“我聽說了,”傑克說著,把眼睛再一次湊到顯微鏡上,又觀察起來。“我認為你用不著考慮我的觀點。對這個東西我可不如你們在行。”

“可是你觀察過多態性?”裏查德說。

“我想,”傑克說道,“它們是一些極小的細菌。其中有些看上去簡直就像是球形,我是不是看見它們了?”

“我相信你一點沒看錯,”裏查德說,“這一個比你看見的鼠疫更具有多態性。我和貝特懷疑它是不是鼠疫的原因就在這裏。當然,直到熒光抗體測試呈陰性之前,我們也沒有把握。”

傑克從顯微鏡上抬起頭來。“如果這不是鼠疫,那你認為是什麽呢?”

裏查德發出一陣尷尬的笑聲。“我不知道。”

傑克將目光轉向貝特。“你怎麽樣?想不想冒冒險?”

貝特搖搖頭。“要是裏查德不想冒險,我也不。”她頗有外交風度地說。

“就沒有人敢猜一猜?”傑克說。

裏查德直搖頭。“我不敢。我每次都要猜錯。”

“你鼠疫可沒猜錯。”傑克提醒他。

“那完全是運氣好。”裏查德的臉紅了。

“這兒是怎麽回事啊?”室內響起一個慍怒的聲音。

傑克朝另一個方向調過頭去。說話的人是出現在貝特身邊的化驗科長馬丁-切維。他伸開兩腿站著,手背在身後,胡子直抖。他後邊是馬麗-齊默曼大夫,再後頭是查爾斯-克利院長。

傑克站了起來。化驗科的幾位技術人員偷偷地直往後退。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這位化驗科長顯然很生氣。

“你是在這兒執行公務嗎?”馬丁問,“如果是的話,我倒想知道,你為什麽連普通的禮節也不講,不到我辦公室去,卻偷偷溜到這裏來了?我們醫院正在發生一場危機,這間化驗室就是危機的中心。我不能容忍什麽人都來插一杠子。”

“哇!”傑克說,“別生氣。”他沒有料到會有這一招,尤其是來自馬丁,他昨天還是那樣友善。

“用不著你說別生氣,”馬丁厲聲說道,“你到底在這裏幹什麽?”

“我隻不過是在幹活,調查凱瑟琳-穆勒和蘇珊娜-哈德的死因。說真的,我還以為我考慮得相當周到了呢。”

“我的化驗科裏有什麽得由你來找?”馬丁問。

“我隻是看看你這幾位幹練的工作人員做的革蘭氏染色液。”傑克說。

“你的公務是調查死亡原因和方式,”齊默曼大夫擠到馬丁的身前,說道:“你已經查過了。”

“還沒有查完,”傑克糾正道,“我們還沒有就蘇珊娜-哈德的死亡下診斷。”他回敬著這位傳染病科科長那銳利的目光。由於她沒有戴上昨天戴過的麵具,傑克可以細細端詳她那張嘴唇很薄的臉有多麽嚴肅。

“你是沒有對哈德的病例作出明確的診斷,”齊默曼大夫也糾正說,“但你已經作了一個致命性傳染病的診斷。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認為就足夠了。”

“足夠從來就不是我在醫學上的目標。”傑克說。

“也不是我的,”齊默曼大夫反唇相譏,“既不是疾病控製中心的,也不是市衛生局的,這幾個部門正在積極調查這一不幸事件。你的光臨純粹是在破壞。”

“你真的相信他們不需要一點幫助?”傑克忍不住話中帶刺地問。

“我倒要說你來這兒不光是搞破壞,”克利說道,“事實上,你明擺著是在造謠中傷。你很快就能從我們的律師那裏聽到這話了。”

“哇!”傑克又來了這麽一句,一邊抬起雙手,仿佛是在抵擋一次外來的打擊。“我至少還聽得懂破壞兩個字,可造謠中傷就滑稽了。”

“這不是我的看法,”克利說道,“供給中心主任說你告訴她,凱瑟琳-穆勒是在工作中染上病的。”

“這還不能成立。”齊默曼大夫補充說。

“說出如此毫無根據的話,是對本機構的誹謗,有損其名譽,”克利厲聲說道。

“並且可能對其股票價值帶來負麵影響。”傑克說。

“那是啊。”克利表示同意。

“麻煩就麻煩在,我並沒有說穆勒是在工作中傳染的,”傑克說道,“我是說她可能是這樣。這是有很大差別的。”

“紮瑞利女士告訴我們,你對她說這是事實。”克利說道。

“我對她說‘這些都是事實’,指的就是這種可能性,”傑克說道,“可是你瞧,我們是在摳字眼。真正的事實是你們幾個人防衛過度了。這反而使我想了解一下你們的醫療傳染史了。這方麵記錄如何?”

克利的臉紅了。考慮到對方個頭上的那種令人膽寒的優勢,傑克自衛性地後退了一步。

“我們的醫療感染記錄不關你的事。”克利唾沫四濺地說。

“這正是我剛剛開始詢問的事,”傑克說道,“不過我還是改天再來查好了。很高興再次見到各位。拜拜。”

傑克撥開那群人,大步離去。他忽然聽到後邊有動靜,不禁彎了一下身子,以為會有一個燒杯或者是實驗室裏另外什麽稱手的東西從耳旁擦過。但直到他到了通往走廊的門口也沒見有事。他走下樓,打開車鎖,騎車朝南邊駛去。

傑克在車流中拐進拐出,一邊對自己與美利堅保健的這一次遭遇戰大為驚歎。最令人不解的是當事人的敏感。甚至連昨天還很友好的馬丁現在的舉動好像也是把傑克當成了敵人。他們全都隱瞞了什麽?為什麽要瞞著傑克呢?

傑克不知道是醫院裏什麽人將他的到來向當局報的警,但他料定此人也會通知賓漢,說他來過這裏。傑克深知克利又會向賓漢抱怨他。

傑克果然沒有猜錯。一進門廳,警衛就攔住了他。

“我奉命通知你直接到處長辦公室去,”這名警衛說,“是華盛頓博士親口說的。”

傑克鎖上自行車,一邊盤算著跟賓漢怎麽說。什麽都想不出來。

走進電梯,傑克打定了主意,既然無法考慮防守,那就轉入進攻。直到他來到珊福德女士的寫字台前的時候,他還在層層構思一件事。

“你直接進去,”珊福德女士說道。她和往常一樣,頭也不抬地伏案工作。

傑克繞過她的寫字台,走進賓漢的辦公室。他立刻看出賓漢不是一個人。卡爾文那碩大的身軀正在玻璃書櫃旁邊晃動。

“處長,我們有問題了,”傑克急切地說。他走到賓漢的寫字台前,用拳頭敲了一下表示強調。“我們還沒有給哈德的案子下結論,又必須盡快報到衛生部。要是我們交不了卷,那我們就有好看的了,尤其是鼠疫,這事把新聞界全都給煽起來了。我甚至一路跑到曼哈頓總院去看革蘭氏染色液。可惜也沒什麽用處。”

賓漢用他那陰冷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傑克。他本來打算嚴厲申斥傑克一頓,可現在沒詞了。他沒有說話,而是摘下金屬框眼鏡,一邊心不在焉地擦著,一邊考慮傑克的話。他看了一眼卡爾文。卡爾文的反應是朝寫字台走了過來。傑克的這套把戲是糊弄不了他的。

“你到底在說什麽?”卡爾文問道。

“蘇珊娜-哈德,”傑克說,“就是你和我拿十塊錢二賠一打賭的那個案子。”

“打賭!”賓漢問,“在辦公處裏搞賭博?”

“不是真賭,處長,”卡爾文說,“這隻是下決心的一種方式。也不是每回都這樣。”

“但願不是這樣,”賓漢厲聲說道,“我不希望看到我們這兒出現賭博,尤其是拿診斷打賭。這可不是我希望在報紙上看到的東西。罵我們的人有的是事情幹。”

“回到蘇珊娜-哈德這件事,”傑克說,“我不知道怎麽進行下去。我本來指望直接與醫院化驗室的人談談,或許能取得一點進展,但還是不行。你們認為我現在應該怎麽做?”傑克巴不得談話不再圍繞打賭的問題。這也許能寬一寬賓漢的心,但傑克知道,事後他肯定會和卡爾文算帳的。

“我有點搞不懂,”賓漢說,“就在昨天,我還特意囑咐你呆在處裏,把你積壓的案子都簽發出去。我專門提醒你別去碰曼哈頓總醫院。”

“如果我是出於個人原因去的,那倒也是,”傑克說,“可我不是由於個人原因。那都是正事。”

“那我問你,你是怎麽又把人家院長搞得連樣子都變了的?”賓漢問,“他一連兩天打電話給那個該死的市長辦公室。市長想了解一下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要不就是我腦子有問題,聘用了你。”

“但願你向他擔保,我們倆都很正常。”傑克說。

“往後不要什麽都抓到一點皮毛就莽撞行事。”賓漢說。

“跟你說句心裏話,”傑克說,“我壓很想不出院長幹嘛發那麽大火。也許是這次鼠疫的事搞得那兒人人都有壓力,因為他們的舉動全都怪怪的。”

“你現在覺得人人都有點怪。”賓漢說道。

“得了吧,不是人人,”傑克承認,“可那邊是有件怪事,肯定有。”

賓漢抬頭看看卡爾文,後者聳了聳肩,轉了一下眼珠。他不明白傑克在說什麽。賓漢的注意力轉向傑克。

“聽著,”賓漢說,“我不打算開除你,可你也別要我。你是個聰明人,在這一行還很有前途。不過我警告你,你要是隨意違抗我的命令,繼續在社會上給我們惹麻煩,我決不會再另作考慮了。告訴我,你聽明白了。”

“沒問題。”傑克說。

“好,”賓漢說,“回去幹你的活吧,等一會兒會上我們還要找你。”

傑克聽懂了這一暗示,立刻走了出去。

一時間,賓漢和卡爾文一言不發,各人都在想各人的心事。

“他是個怪人,”賓漢終於開口了,“我真搞不懂他。”

“我也搞不懂,”卡爾文說,“他可以將功補過的是,他悟性很高,實實在在又很賣力。他很投入。他每次都是頭一個上解剖台。”

“我知道,”賓漢說,“這就是我沒有當場開除他的原因。可是,這種莽撞是從哪兒來的?他必須搞清楚,這無端地傷害了別人,而他似乎並不在乎。他無所畏懼,幾乎可以說是自我摧毀,就像他昨天承認的那樣。為什麽呢?”

“我不知道,”卡爾文說,“有時候我感覺這是一種怒火。可衝著什麽呢?我完全不清楚。我幾次試圖平等地和他談談,但那就像是想從石頭裏擠出水來,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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