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21日,星期四,早晨8:30

在89街和88街之間的二馬路上,離埃奈英餐館隻有幾個門麵的地方,特瑞西和科林下了出租車,朝那家餐館走去。她們沒法直接讓車開過來,因為有幾輛豪華轎車很別扭地並排停在那裏。

“我看上去怎麽樣?”她倆在帆布涼篷下邊停住腳步,科林問道。她已經脫掉了外衣,好讓特瑞西鑒定鑒定。

“太棒了,”特瑞西說道,她的確是這個意思。科林沒有穿已經成為她的標誌的短袖衫和工裝褲,現在是一身全黑的衣服,將她那豐滿的胸部展示得恰到好處。特瑞西一比較就感覺自己太邋蹋。她依舊穿著每天上班穿的那件樸素的套服,沒抽出時間回家換。

“不知道我幹嘛那麽發怵。”科林承認了。

“要鬆弛,”特瑞西說道,“就憑這身衣服,麥高文先生也是頂不住的。”

科林向領班報了她倆的姓名,對方立刻表示知道。他示意兩位女士跟著他走。他朝餐館裏邊走去。

在稠密的餐桌和川流不息的招待員之間彎來拐去,真可以說是某種障礙比賽。特瑞西有那種置身於金魚缸裏的感覺。她倆走過去的時候,每一個人,無論男女,都要向她們瞥一眼。

那兩位男士坐在一張小桌子旁邊,這張桌子擠在最靠裏邊的那個角落裏。兩個女的走過來的時候,他倆站了起來。切特為科林拉開椅子。傑克也學著為特瑞西拉椅子。兩位女士將外衣搭在椅背上,坐了下來。

“你們肯定認識老板才會安排了這樣一張大桌子。”特瑞西說。

切特錯把特瑞西的話當成了恭維,便吹牛說一年以前別人就把他介紹給了埃奈英。他解釋說,坐在櫃台那頭收銀機旁邊的那個女人就是埃奈英。

“他們本來想安排我們坐前麵,”傑克說,“但我們拒絕了。我們認為你們女士可能不喜歡門口刮來的穿堂風。”

“真是周到,”特瑞西說,“再說了,這地方親密得多。”

“你這樣認為?”切特問。可想而知,他此時容光煥發。可是,實際上,他們擠得就像俗話說的罐頭裏的沙丁魚似的。

“你怎麽能問她?”傑克問切特,“她這麽真心誠意。”

“好嘞,行了!”切特息事寧人地說,“我可能笨了點,不過話我終究還能聽懂。”

女士們一到,侍者就來了,他們問他要了酒和幾樣開胃的東西。科林和切特有說有笑地談了起來。特瑞西和傑克繼續拿對方開涮,但漸漸地,美酒磨去了他倆話裏的鋒芒。到上主菜的時候,他倆已經談得很投機了。

“鼠疫的事有什麽內幕新聞?”特瑞西問。

“曼哈頓總院又死了兩個,”傑克說,“另外,還有幾個護士正在接受治療。”

“這是早晨的新聞了,”特瑞西說,“有沒有什麽新的?”

“死者當中隻有一個真的死於鼠疫,”傑克說,“其餘的幾個從臨**看很像鼠疫,但我個人不相信是。”

特瑞西的一叉子意大利麵條沒到嘴邊便停住了。“不是?”她問道,“如果不是鼠疫,那是什麽?”

傑克聳了聳肩。“我知道就好了,”他說,“就指望化驗室告訴我了。”

“曼哈頓總院肯定亂了套了,”特瑞西說,“幸好我不是那兒的患者。就算條件好得不能再好了,去醫院也夠嚇人的。加上擔心周圍有鼠疫之類的病,準會嚇死人的。”

“院方搞得焦頭爛額,”傑克說,“原因很清楚。如果證明鼠疫的原發地就是那裏,這將是當代首例醫療型鼠疫。對於醫院來說,這事可不能算是榮譽。”

“醫療感染這個概念對我來說挺新鮮,”特瑞西說,“你和切特昨天晚上談到最近的這個鼠疫問題,以前我根本就沒想那麽多。是不是所有的醫院都有這類問題?”

“那還用說,”傑克說道,“一般人都不知道,但通常有百分之五到十的住院病人成了他們自己住院時感染上的疾病的受害者。”

“我的天啦!”特瑞西說,“我還不知道呢,這是一種如此普遍的現象。”

“到處都有,”切特表示同意,“每個醫院都有,從象牙塔般的醫學院到最小的社區醫院。事情壞就壞在,醫院是最糟糕的傳染源,因為許多聚集在那裏的蚊蟲都有抗藥性。”

“噢,了不得了!”特瑞西激憤地說。她想了一會兒,又問:“各個醫院的傳染率之間是不是出入很大?”

“那當然。”切特說。

“這些比例是不是都知道?”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切特說道,“聯合鑒定委員會要求各個醫院保留傳染率的記錄,但這些比例是不對外發表的。”

“真是豈有此理!”特瑞西說著,偷偷地朝科林眨了眨眼睛。

“如果這些傳染率超過一定比例,該醫院便失去了鑒定資格,”切特說,“所以沒有什麽損失。”

“但這樣做對公眾不太公平,”特瑞西說,“得不到這些數據的人無法決定去哪家醫院求醫問藥。”

切特張開雙手,掌心朝上,像一個祈求的神父。“那是政治上的事。”他說。

“我認為這太可怕了。”特瑞西說。

“生活就是不公平的。”傑克說。

用過點心和咖啡,切特和科林開始鼓動去找一個可以跳舞的地方,像中國俱樂部什麽的。特瑞西和傑克都不想去。切特和科林鉚足了勁,想讓他倆改變主意,但很快就放棄了。

“你們去吧。”特瑞西說。

“真的不去?”科林問。

“我們可不想拖你們後腿。”傑克說。

科林看了看切特。

“我們去。”切特說。

切特和科林走出餐館,高高興興地擠進一輛出租車。傑克和特瑞西衝他倆揮了揮手,出租車開走了。

“希望他們玩得開心,”特瑞西說道,“我想不出還有什麽更糟糕的事了。坐在一家煙霧騰騰的夜總會裏,音樂的音響大得足以震聾我的耳朵,這可不是我想象的快樂。”

“最低限度,我們終於找到你我看法一致的東西了。”傑克說道。

特瑞西大笑。她開始理解傑克的幽默感,與她自己的相比頗有一點異曲同工的味道。

站在路邊,兩人一時間望著不同的方向,各自都感覺到有點猶豫不決。二馬路上熱熱鬧鬧.到處都是縱酒狂歡的人,盡管30多度的氣溫也真夠受的。空氣清朗,萬裏無雲。

“天氣預報員大概忘了,這還隻是春天的第一天。”特瑞西說著,把手插進上衣口袋,聳起了肩膀。

“我們不妨轉過那個街角,到我們昨天那個酒吧去。”傑克提議。

“可以啊,”特瑞西說,“不過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我們廣告公司就在麥迪遜大街上。離這兒不遠。去看看如何?”

“你明明知道我對廣告的印象,還邀請我去你的辦公室?”傑克問。

“我還以為你隻反對醫藥廣告呢。”特瑞西說。

“說真的,我一般並不特別鍾愛廣告,”傑克說,“昨晚我還沒機會說,切特就插進來了。”

“但你本質上並不反對它?”特瑞西問道。

“醫藥類除外,”傑克說,“理由我說過了。”

“那過去看看怎麽樣?除了醫藥類的,我們也做了很多其他類的廣告。你沒準會覺得很有意思。”

傑克盡力解讀這個隱藏在溫柔的淺藍色眼睛和性感的嘴唇後邊的女人。他感到有些迷惑,因為那雙眼睛和嘴唇流露出的是脆弱,這與他所推測的並不相符,他本來猜想特瑞西是屬於那種不苟言笑、目標明確、勇往直前的女人。

特瑞西直端端地迎來他的凝視,嫵媚地朝他微微一笑。“要有點冒險精神嘛!”她提出了挑戰。

“我怎麽覺得你另有所圖呢?”傑克問道。

“也許是因為我的確另有所圖吧,”特瑞西坦率地承認,“我希望征求你對一次廣告新行動的意見。我以前沒想到你有觸發新點子的能量,但今天晚飯的時候我改變主意了,我要和你談談。”

“我不知道是應該感到慚愧還是應該感到得意。”傑克說道,“我是怎麽碰巧為你出了一個廣告點子的?”

“你有關曼哈頓總院發生鼠疫的整個談話,”特瑞西說,“我因此深入思考了醫療感染的問題。”

傑克對這一番剖白考慮了一會,隨後問道:“你為什麽要改變主意,征求我的意見?”

“因為我眼前豁然開朗,你實際上可能會讚成這次的廣告行動,”特瑞西說,“你把你反對醫藥廣告的理由告訴了我,是因為它避而不談涉及質量的種種問題。好啊,廣告肯定會談到醫療感染的事。”

“我想也是。”傑克說。

“哦,得了吧,”特瑞西說道,“它當然是要談的。如果一家醫院為它自己的記錄感到驕傲,為什麽不可以讓公眾知道呢?”

“好了,”傑克說道,“我投降。還是去看看你們的辦公室吧。”

既然決定走,傑克的自行車就成問題了。此時車還鎖在附近一塊“不得停車”的標誌牌上。他倆商量了幾句,決定丟下自行車,乘一輛出租車去。傑克稍後回家的路上再來解救這輛自行車。

一路上車輛稀少,俄羅斯裔的出租車司機膽子挺大,把車開得飛快,幾分鍾後他們就來到威洛與希斯大樓。傑克從出租車後門跌跌撞撞地走了下來。

“天啦!”他說,“人家還說我不該騎著我的自行車在城裏到處跑,可跟這個瘋子開車就沒法比。”

仿佛是要證明傑克的話似的,出租車箭一般地駛離路旁,隨著車輪沙沙的響聲,消失在麥迪遜大街上。

十點半,辦公大樓已經門窗緊閉。特瑞西拿出夜班鑰匙,他倆走進大樓。兩人的鞋跟踩下去,空****的大理石走廊發出刺耳的回音。在這一片寂靜中,連電梯的嗡嗡聲也似乎變得很響亮。

“你下班後也經常來這兒?”傑克問。

特瑞西憂傷地笑了笑,說,“哪兒有什麽上下班,我實際上住在這裏了。”

兩人沉默地來到樓上。門開了,傑克大吃一驚,隻見這一層樓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就好像現在是正午時分。數不清的畫板上,許多不辭辛勞的廣告人員正伏案工作。

“你們實行的是,兩班倒?”

特瑞西又笑了,“當然不是,”她說,“這些人一大早就來了。廣告業是一個競爭激烈的領域。你要幹就得把你的時間搭上去。要說的話題可不少。”

特瑞西說了聲對不起,朝旁邊一張工作台前的女人走去。她倆談話的當兒,傑克的目光在這寬闊的空間裏漫遊開來。他有些意外,這裏很少安裝隔板,隻有幾個與電梯間僅一牆之隔的房問。

“愛麗絲去拿些資料,”特瑞西回到傑克身邊,說,“我們幹嘛不到科林的辦公室去呢?”

特瑞西領著他走進一個房間,打開電燈。與剛才那個渾然一體的巨大空間相比,這個房間很小.沒有窗戶,像是患有幽閉恐怖症似的。室內到處都是文件、書籍、雜誌和錄像帶。幾個畫架上繃著厚厚的圖畫紙。

“我敢肯定,如果我把科林的辦公桌清理出一小塊,她不會在意的。”特瑞西說著,將桌上一疊桔黃色的透明描圖紙挪到一邊。她收攏一大摞書,放到地板上。特瑞西還沒收拾好,她的另一位同事愛麗絲-戈貝便出現了。

特瑞西作了介紹,隨後要愛麗絲將她們今天趕出來的廣告樣片放一遍。

傑克發覺自己對這種製作過程比對內容還要有興趣。他從來沒有想過電視廣告是怎麽作成的一現在對其中涉及的創造性和工作量有了一點體會。

愛麗絲用了一刻鍾來放映她帶來的樣片。放完之後,她把東西收拾好,眼睛望著特瑞西,等候下一步指示。特瑞西向她表示感謝,打發她回自己的畫板去了。

“你看見了,”特瑞西對傑克說道,“這些就是從醫療感染問題產生出來的一部分構思。”

“我印象很深,你對這種工作可真下了不少功夫。”傑克說。

“我更感興趣的是你對內容的反應,”特瑞西說,“希波克拉底來到醫院,授予它‘善待他人’獎章,你認為這個構思怎麽樣?”

傑克聳了聳肩。“我可不敢隨便誇口,認為自己有資格評判商業廣告。”

“噢,就算為我破一次例總可以吧。”特瑞西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珠,“我隻是想了解你作為一個普通人的看法。這不是智力競賽。你想想,假如你在看超級杯的時候在電視上看到這一則廣告,感覺會怎麽樣?”

“我看挺不錯。”傑克說。

“它會不會使你覺得全國保健是一個好去處,因為它的醫療感染率很低。”

“我想是的。”傑克說。

“很好,”特瑞西盡力想讓自己保持平靜,“你沒準還有其他的主意。我們還可以做些什麽?”

傑克考慮了幾分鍾。“你們可以拿奧利弗-溫德爾-霍爾姆斯和約瑟夫-李斯特爾做做文章。”

“霍爾姆斯該不會是一位詩人吧?”特瑞西問。

“他也是一位大夫,”傑克說道,“他和李斯特爾要求醫生們在從一位患者走向另一位患者的時候要把手洗幹淨,他倆在這方麵做的事可能比任何人都多。對了,瑟默爾維斯也出了力。不管怎麽說,把手洗幹淨也許是防止醫院傳播疾病需要學會的最重要的一課。”

“嗯唔,”特瑞西說,“這聽上去很有趣。個人來說,我喜歡片段。我還是告訴愛麗絲找個人來研究研究。”

傑克跟著特瑞西走出科林的辦公室、特瑞西走過去與愛麗絲談了幾分鍾。

“OK,”特瑞西招呼傑克,“她會幹起來的。我們離開這裏。”

在電梯裏,特瑞西又提出一個建議。“我們幹嘛不到你辦公室去逛一圈呢?”她說,“這不公平,你已經看過我的了。”

“你才不會想看呢,”傑克說,“聽我一句。”

“我試一試。”

“這是真的,”傑克說道.“那可不是個好去處。”

“我想那兒可能很有意思,”特瑞西不肯改口,“我隻在電影裏看見過停屍房。誰知道呢。沒準那兒會給我一些靈感。再說,看看你工作的地方還能加深我對你的了解。”

“我不敢說希望得到別人的理解。”傑克說。

電梯停了,門開了。他倆走了出去。他們在路旁停下來。

“你說什麽呀?我想不會花很多時間,現在還不太晚。”

“你真是倔脾氣。”傑克評論說,“告訴我:你總是行得通嗎?”

“一般沒有問題。”特瑞西承認,隨後她笑了。“不過我倒覺得我這是固執。”

“好吧,”傑克終於答應了,“可別說我沒有警告過你。”

他倆攔了一輛出租車。傑克說了目的地,司機掉過頭來,向南開上了派克大道。

“你給我的印象是性格孤僻。”特瑞西說。

“你很敏銳。”傑克說。

“你用不著這麽謹慎。”特瑞西說。

“我以前不是這樣。”傑克說道。

他倆借著出租車昏暗的燈光互相打量著,街燈戲謔地在他們臉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一個女人要想摸透你很難。”特瑞西說。

“我也可以這樣說。”傑克說。

“你結婚沒有?”特瑞西說,“就是說,如果你不介意我提的問題的話。”

“對,我結婚了。”傑克說。

“但婚姻不幸福?”特瑞西進行了引導。

“問題是有的,”傑克承認,“不過我真的不是避而不談。你怎麽樣?結婚了嗎?”

“是的,我結過婚,”特瑞西說著,歎了口氣,眼睛望著窗外。“但我也實在不想和你談這事。”

“現在我們有兩件看法一致的事了,”傑克說道,“我們倆對夜總會的看法一致,也都不願意談論我們以前的婚姻。”

在第30街的街口,傑克指示司機停車。他看到兩輛運屍車都不在,不由得高興起來。辦公處的運屍車不在是一個標誌,說明沒有任何新鮮屍體東一個西一個躺在擔架車上了。盡管是特瑞西堅持要來看看,他還是怕毫無必要地傷害她的感情。

特瑞西一言不發,跟著傑克穿過冰棺庫房。直到看見那些簡陋的鬆木棺材,她才開口說話了。她問幹嘛有那些東西。

“是為無人認領和無法辨認的死者準備的,”傑克說,“他們是由市裏出資埋葬。”

“這種情況是不是經常都有?”特瑞西問。

“長年不斷。”傑克回答。

傑克領著她回到解剖室門前。他打開盥洗間的門。特瑞西探身看了看,但沒有進去。透過一扇玻璃門可以看見解剖室。不鏽鋼解剖台在昏暗的燈光下發出幽暗的光澤。

“我還以為這地方比較摩登呢。”她打定主意,什麽東西都不去碰。

“有段時間是,”傑克說道,“據說要翻修,但一直沒有搞。不幸啊,這個城市始終處於某種預算危機當中,沒有幾個政客不是想把錢從這兒抽走。連正常運轉的開支都很難得到足夠的經費,更不要說花錢更新設備了。另一方麵,我們倒是有一間新的DNA高級化驗室。”

“你的辦公室在哪兒?”特瑞西問。

“在五樓。”傑克說。

“可以看看嗎?”她問。

“為什麽不可以呢,”傑克說道,“來這兒就是要看的。”

他們經過停屍房又走了回去,等著電梯下來。

“這地方有點令人難以接受,是嗎?”傑克說。

“它有其可怕的一麵。”特瑞西承認。

“我們在這兒工作的人常常忘記它對普通人的影響。”傑克說,盡管他很佩服特瑞西表現出的鎮定程度。

電梯下來了,他倆走了進去。傑克按了一下五樓的按鈕。電梯開始上行。

“你是怎麽決定搞這一行的?”特瑞西問,“過去在醫學院就知道了?”

“天啦,沒有,”傑克說道,“我本來希望幹一些幹淨,技術性強,充滿感情,而且值得做的事。我當過眼科醫生。”

“發生了什麽事?”特瑞西問。

“我的業務被美利堅保健中心奪走了,”傑克說,“由於我不想替他們或者任何類似的公司幹活,我就改行了。那些日子,多餘的醫學專業人員流行的就是這句話。”

“做起來困難嗎?”特瑞西問。

傑克沒有立即回答。電梯升到五摟,門開了。

“非常困難,”傑克說著,走出電梯。“主要原因是很少人那麽做。”

特瑞西不經意地朝傑克那邊看了一眼。她沒有想到他是屬於那種抱怨孤獨的人,她本來以為獨往獨來是他自己選擇的。她看到,傑克偷偷用指關節抹了一下眼角。莫非是一滴眼淚?特瑞西有些迷惑不解。

“我們到了。”傑克宣布。他用鑰匙打開辦公室房門,又把燈打開了。

辦公室裏邊比特瑞西預想的還要糟糕,又小又窄,灰色的金屬家具很舊,牆壁也需要粉刷了。牆壁上方開的一個單扇窗很髒。

“兩張寫字台?”特瑞西問。

“我和切特合用這一問。”傑克解釋道。

“哪張寫字台是你的?”

“亂放東西的一張,”傑克說,“這次的傳染性鼠疫把我的進度又拉下來一些,我以前經常落在後頭,因為我對寫報告很反感。”

“斯特普爾頓大夫!”一個聲音叫道。

原來是驗屍官詹尼絲-賈格爾。

“我經過接待室的時候。警衛告訴我你在這兒,”她在與特瑞西認識以後說道,“我一直在想法給你家裏打電話。”

“有什麽問題嗎?”傑克問。

“綜合實驗室今天傍晚打來電話,”詹尼絲說道,“他們按你的要求,對蘇珊娜-哈德的肺部作了熒光抗體測試。結果呈兔熱病陽性。”

“你在開玩笑?”傑克從詹尼絲手裏拿過那份文件,全然不信地緊盯著看了起來。

“什麽是兔熱病?”特瑞西問。

“這是另一種傳染病,”傑克解釋說,“在某些方麵與鼠疫很相似。”

“患者在哪兒?”特瑞西問,盡管她不相信有答案。

“又是在總院,”傑克說著,搖了搖頭。“我真是不敢相信。這非同一般!”

“我得回去幹活了,”詹尼絲說,“如果你需要我做什麽事,叫我一聲。”

“不好意思,”傑克說,“我本來不想讓你守在那兒。”

“沒問題,”詹尼絲說著,揮揮手,朝電梯走去。

“兔熱病和鼠疫一樣糟糕?”特瑞西問。

“這很難比較,”傑克說道,“但也很糟糕,尤其是肺炎型,有很強的傳染性。如果蘇珊娜-哈德在這兒,她會告訴我們到底有多糟糕。”

“你為什麽吃驚?”特瑞西問,“它和鼠疫一樣罕見,是嗎?”

“不一定。”傑克說道,“在美國發現兔熱病的地區比鼠疫要廣一些,特別是南部各州,像阿肯色州什麽的。可是,和鼠疫一樣,很少見到是在冬天,至少是在北方的這一帶。在這一帶,兔熱病是暮春和夏天的問題,如果它的確存在的話。它需要一個傳染媒介。這和鼠疫一樣。它通常是通過扁虱和鹿蠅來傳播,不是通過老鼠身上的虱子。”

“任何一種扁虱和鹿蠅?”特瑞西問。她父母在卡茨基爾有一所小房子。夏天她很喜歡上那兒去。那地方與世隔絕,周圍是森林和原野。扁虱和鹿蠅多的是。

“這種病的細菌病灶是齧齒類動物,尤其是兔子這樣的小型哺乳動物,”傑克開始詳盡地說明,但很快就停了下來。他忽然想起當天下午與蘇珊娜的丈夫毛裏斯的談話。傑克記得對方告訴他,蘇珊娜很喜歡去康涅狄格州。在森林裏散步,喂兔子。

“莫非是兔子?”傑克咕嚕著說。

“你在說什麽?”特瑞西問。

傑克表示歉意,說自己隻是想到了什麽。他從短時間的沉思中醒悟過來,示意特瑞西跟著他走進辦公室,讓特瑞西坐在切特的椅子上。他講述了與蘇珊娜丈夫在電話上的談話,又說了說野兔與兔熱病之間關係的重要性。

“可我還是聽不明白。”特瑞西說。

“唯一的問題是,她接觸康涅狄格野兔已經差不多兩個星期了,”傑克沉思著說,一邊用手指敲打著電話受話器。“這屬於長期潛伏,對於肺炎型來說尤其是這樣。當然,除非她不是在康州感染上的,而是就在本地,在本市,可能就在曼哈頓總院。當然,醫院型兔熱病也並不比醫院型鼠疫更有道理。”

“不管這兒那兒的,公眾必須了解這件事,”特瑞西說著,朝他放在電話上的那隻手點了點頭。“我希望你馬上打電話給新聞界,還有那家醫院。”

“都不行,”傑克看了看表。還沒到半夜。“我給我的頂頭上司打個電話。這事的大政方針都由他掌握。”

聽到第一陣鈴響,卡爾文便拿起了電話,但說起話來咕嚕咕嚕的,好像還沒醒。

“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卡爾文咆哮起來。

“對我可就是大事了,”傑克說道,“我希望你頭一個知道你又欠了我十塊錢。”

“滾你的,”卡爾文吼聲如雷。他話音裏那種喝醉酒的感覺消失了。“我希望這不是一種什麽令人惡心的玩笑。”

“不是玩笑,”傑克向他保證,“化驗室今晚剛剛把報告送來。曼哈頓總院發現一起兔熱病,外加它原有的兩例鼠疫。我和誰都一樣感到吃驚。”

“化驗室直接給你打電話了?”卡爾文說。

“不是。”傑克說,“有個驗屍官剛才交給我的。”

“你是不是在辦公室?”卡爾文問。

“我當然是了,”傑克說道,“幹得可賣力了。”

“兔熱病?”卡爾文問,“這我得查一查。我大概從來沒見過一個病例。”

“我今天下午才查過。”傑克承認。

“你得保證我們辦公處不走漏一點風聲,”卡爾文說道,“今晚我就不給賓漢打電話了,因為一時也沒什麽事可做。早晨我會頭一個通知他,他可能會給局長打電話,而她可以召集保健委員會開會。”

“OK。”傑克說。

“那麽你是一定要保密囉。”傑克一掛斷電話,特瑞西就氣呼呼地說。

“這不是我的事。”傑克說道。

“是的,我知道,”特瑞西譏諷地說,“這不是你的事。”

“我已經給自己惹來麻煩了,為流行性鼠疫的事,我自作主張給局長打電話。”傑克說,“我看再這樣做一點好處都沒有。消息到了早上會有適當的渠道傳出去的。”

“總院那邊懷疑患有鼠疫的人怎麽辦?”特瑞西說,“他們可能得了這種新發現的疾病。我認為你今天晚上就應該讓每個人都知道。”

“這是個好主意,”傑克說,“但實際上起不了什麽作用。治療免熱病和治療鼠疫一樣。我們就等著天亮吧。再說也沒幾個小時了。”

“要是我捅到報社去呢?”特瑞西問。

“我隻好請求你別那麽做,”傑克說道,“你聽見我老板的話了。要是追查起來,肯定會查到我頭上。”

“你討厭醫學廣告,我也不喜歡醫學裏的政治。”特瑞西說。

“阿門。”傑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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