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25日,星期一,早晨7:30

傑克對自己大為光火。本來星期六是有時間去買一輛新自行車的,可他就是沒去買。這樣一來,他又不得不乘地鐵上班,盡管他也考慮過慢跑。慢跑上班的問題是,還得在辦公室放一套換洗衣服。為了今後方便,他用一個挎包裝了幾樣衣物。

傑克拐過一馬路,走進醫學檢查官辦公處正門。跨進玻璃門的時候,他看見好幾家人正等候在外邊接待處。時間這麽早就聚集了那麽多人,這是極不尋常的。肯定是有人死了,他暗自猜測著。

傑克聽到蜂鳴器在叫自己,便走了進去。他來到調度室,看見喬治-豐華斯正坐在勞瑞上個星期每天早上占用的寫字台前。

傑克感到惋惜,勞瑞的值星官當過了,現在是喬治接替那個位置。喬治大夫個子矮矮的,略微有些發胖,傑克對他評價不高。他工作馬虎,經常漏掉一些重要的證據。

傑克沒理喬治,照直朝文尼走過去,按下他手裏的報紙。

“鑒定區外邊為什麽那麽多人?”傑克問。

“因為曼哈頓總院又發生一起小小的災難。”喬治代替文尼回答。文尼飛快地拋給傑克一副輕蔑的臉色,繼續埋頭看報。

“什麽災難?”傑克問。

喬治拍了拍桌上的一疊案卷。“一連串腦膜炎死亡,”他說,“可能正在形成流行性。我們一下子收了八個。”

傑克大步走到喬治的寫字台邊,隨意抓起一份案卷。他打開來,掃了一下目錄,找到了驗屍報告。他飛快地瀏覽了一遍,查到這名患者叫羅伯特-卡魯索,死前是曼哈頓總院矯形科那一層樓的護士。

傑克將案卷扔回寫字台上,幾乎是跑步穿過通訊室,直奔解剖室。詹尼絲還在那兒,和平時一樣在加班,傑克鬆了一口氣。

她樣子挺可怕。眼睛下邊的黑圈看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剛挨了一頓揍。她放下手裏的鋼筆,往後一靠,搖搖頭,說道:“我恐怕得另找一份工作,”她說,“這我可支持不住。感謝上帝,明天和後天該我休班。”

“出什麽事了?”傑克問。

“我上邊一班就開始了,”詹尼絲說,“第一個病例大概是六點半來的。患者顯然是早晨六點左右死的。”

“是一個矯形科病例?”傑克問道。

“你怎麽知道?”

“我剛看了一個矯形科護士的病曆。”傑克說。

“噢,是啊,那是卡魯索先生,”詹尼絲打了一個嗬欠。她說了聲不好意思,繼續說道:“對了,我十一點來上班,剛到就來了不少電話,後來就一直沒停過。我來回跑了一夜。事實上我是二十分鍾前才回來的。我告訴你吧,這一次可要比那幾次來得猛:有個患者是個小姑娘,才九歲。真是一場悲劇。”

“她和第一個病例有沒有關係?”傑克問。

“是他侄女。”傑克說道。

“她去探視過她舅舅?”傑克問。

“昨天中午前後去過,”詹尼絲說,“你也想不出致死的原因,是嗎?我意思是,這當中隻有十二個小時。”

“在一定條件下,腦膜炎致人死命的力量大得驚人,而且快得令人難以置信,”詹尼絲說道,“事實上,它能在幾小時內導致死亡。”

“好啊,那家醫院又成驚弓之鳥了。”

“我能想象,”傑克說道,“第一個病例叫什麽名字?”

“卡諾-帕奇尼,”詹尼絲說,“我隻知道這一點,他是我前邊那一班來的。斯迪夫-馬裏奧特做的處置。”

“你幫個忙怎麽樣?”傑克問。

“那要看什麽事,”詹尼絲說,“我都快累死了。”

“你給巴特留句話,就說我希望你們解剖室把這一次發病的每一個病例的所有圖表都收集到一塊。我想想,諾德爾曼是鼠疫,哈德是兔熱病,拉根索佩是落基山斑疹熱,這個帕奇尼是腦膜炎。你是不是認為這會是一個問題?”

“不成問題,”詹尼絲回答,“他們全都是正式體檢的病例。”

傑克站起來,在詹尼絲的背上拍了拍。“你回家的路上去診所看看,進行某種化學預防也許不算是個餿主意。”

詹尼絲睜大了眼睛。“你認為有這個必要?”

“防患於未然嘛,”傑克說道,“對了,跟傳染病專家探討一下。他們懂得的東西比我多。還有一種四價的預防針,隻是得好幾天才起作用。”

傑克快步返回鑒定室,向喬治要卡洛-帕奇尼的病曆。

“不在這兒,”喬治說道,“勞瑞剛才來了,她一聽說這裏的情況,就把那個病例接下來了。是她拿走的案卷。”

“她人在哪兒?”傑克問。

“上樓到辦公室去了。”文尼從報紙後麵作了回答。

傑克匆匆走進勞瑞的辦公室。她的工作方式與傑克相反,她喜歡先把所有的案卷粗粗看一遍,然後再進行解剖。

“太恐怖了,我得說。”勞瑞一看見傑克便說。

“是很可怕,”傑克說。他把辦公室裏的另一把椅子拖到勞瑞的寫字台前,坐了下來。“這才是我一直擔心的。這可能是一場真正的傳染病。你對這個病例了解了多少?”

“沒有多少,”勞瑞承認,“他是星期六傍晚因臀部骨折住進醫院的。很明顯,他早就有一個骨頭上的小毛病。過去幾年多次發生骨折。”

“模式相符。”傑克說。

“什麽模式?”勞瑞問。

“這一次發病的所有患者都有某種慢性病。”傑克說。

“很多住院治療的人都有慢性病,”勞瑞說,“事實上,這是絕大多數。這又有什麽關係?”

“我來告訴你他的妄想型病態心理,”切特出現在勞瑞的辦公室門口。他走進來.靠在第二張寫字台上。“他把這事和美利堅保健中心掛上了鉤,一心想在這場麻煩事後邊查出一個陰謀。”

“是真的嗎?”勞瑞問。

“我想,與其說是我想查出什麽陰謀,不如說是它正麵對麵地看著我。”傑克說道。

“你是什麽意思,‘陰謀’?”勞瑞感到不解。

“他有這樣一種意識,所有這些稀奇古怪的病都是有人故意傳播的,”切特簡要地談了一下傑克的說法,嫌疑犯要麽是美利堅保健中心的某一個人,目的是保住它的底細,要麽就是某個帶有恐怖主義傾向的瘋子。

勞瑞心存疑惑地看著傑克。傑克聳了聳肩。

“有許多問題目前無法解釋。”傑克指出。

“又不知要發生什麽,”勞瑞說道,“可也真是的!這有點強詞奪理。但願你這種說法沒在當官的麵前提起,會傳到總醫院去的。”

“是啊,我沒說,”傑克說道,“說真的,我問過他們化驗科的科長,他是不是介入了,那位科長對於院裏給他的預算很不滿意。他立刻便通知了傳染病科的頭兒。我估計他們已經通報了院方。”

勞瑞發出一陣短短的、悲天憫人的笑聲。“哦,老兄,”她說道,“怪不得你在那邊成了不受歡迎的人。”

“你必須承認,曼哈頓總院懷疑是醫療感染的病例多得嚇人。”傑克說道。

“我可沒有這麽大把握,”勞瑞說道,“那個兔熱病患者和落基山斑疹熱患者都是住院48小時發病的。按照定義,他們不是醫療感染。”

“從技術上說是這麽回事,”傑克承認勞瑞說得有理,“可是……”

“此外,所有這些病都是在紐約發現的,”勞瑞說道,“我本人最近也看了一些資料。87年有過一次落基山斑疹熱大爆發。”

“謝謝你,勞瑞。”切特說道,“這事我跟傑克說過。連卡爾文也告訴過他。”

“供給中心發生的那一連串病例怎麽解釋?”傑克問勞瑞,“落基山斑疹熱的患者發病速度那麽快又怎麽說?你上星期六才問過這一點。”

“我當然要問問這些事,”勞瑞說道,“在任何傳染病學的環境下,這類問題都是非問不可的。”

傑克歎了口氣,說道:“不好意思。但我敢肯定,某種極不尋常的事正在發生。我一直擔心我們可能看到一次真正的傳染病高峰,這個腦膜炎病例可能就是。如果它最後和另外幾種病一樣突然消失,我才會放心,當然,是在作為人的基礎上。可這件事恰恰會增加我的疑惑。多種疾病同時爆發,然後又一齊消失,這種模式本身就是非同尋常的。”

“可現在正是發生腦膜炎的季節,”勞瑞說道,“這沒有什麽不同尋常的。”

“勞瑞是對的,”切特說道,“管它那麽多幹嘛,我關心的是你給自己造成了真正的麻煩。你真是強脾氣。冷靜一點!我可不想看見你給開除了。你至少得讓我放心。你再也不會跑到總醫院去了。”

“這我可不敢說,”傑克說,“不是為剛發生的這個病例。這一例並不取決於周圍有沒有節肢動物,這是空氣傳染的問題。在我看來,這改變了規則。”

“等等,”勞瑞說,“你從那些流氓那裏受到警告又是怎麽回事?”

“什麽?”切特問道,“什麽流氓?”

“一個團夥,有幾個迷人的成員親切友好地拜訪了傑克,”勞瑞說道,“看來,至少有一個紐約的幫派正在搞這一筆敲詐勒索的買賣。”

“你們倆得說說清楚。”切特說。

勞瑞將自己所知道的傑克挨打的情況告訴了切特。

“你還在考慮到那邊去?”切特聽完勞瑞的話,問道。

“我會多加小心的,”傑克說,“再說,我還沒決定去不去。”

切特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皮。“我大概還是主張你當個郊區的眼科醫生算了。”

“你說什麽,眼科醫生?”勞瑞聽不懂了。

“行了,你們倆,”傑克站了起來,“夠了就是夠了。我們還得幹活呢。”

直到午後一點,傑克,勞瑞和切特始終沒有離開解剖室。盡管喬治對是否有必要對所有的腦膜炎病例都進行解剖提出了疑問,最後還是讓步了。他們仨時而獨立操作,時而攜手合作,對第一批患者進行了解剖,一個矯形科住院醫生,兩名護士,一位老人,兩個前來探視過患者的人,包括那個九歲小姑娘,還有傑克感到特別重要的一個,就是供給中心的那位女士。

跑完這一趟馬拉鬆,仨人換上平時的衣服,聚集在餐廳裏。脫離那種殘害肢體罪,他們感到輕鬆了一點。又有不少新的發現,一開始都沒說話。他們從自動售貨機裏各自選了幾樣,在一張空桌子前坐了下來。

“我以前沒有接觸過多少腦膜炎病例,”勞瑞終於開口了,“可今天我們做的這些和我從前做過的大不一樣。”

“更悲慘的懷特豪斯—弗雷德裏克森綜合症病例你也看不到,”切特說道,“這些人運氣太差了。細菌像一支蒙古部落一樣開進他們的身體。體內的出血量真是不一般。我告訴你吧,我快嚇得尿褲子了。”

“有一段時間,我真的不大注意使用隔離服,”傑克表示同意,“我無法去檢查四肢上的壞疽。那甚至比最近的鼠疫病例還厲害。”

“我感到不解的是,感染的腦膜炎病菌這麽少,”勞瑞說,“連那個孩子身上都很少,我本來估計,至少她是受了嚴重的感染。”

“我弄不清楚的是,”傑克說道,“肺炎的數量。這明顯是通過空氣傳染的,但它通常是入侵上呼吸道,不是肺部。”

“隻要進入了血液,進入肺部就很容易了,”切特說,“這些人的血液係統中帶菌量顯然很高。”

“你們倆聽說了嗎,還有沒有今天送來的病例?”傑克問道。

切特和勞瑞交換了一個眼色,倆人都搖了搖頭。

傑克拉開椅子,朝掛在牆壁上的電話走去。他打電話到通訊室,向接線員提出了同樣的問題。答案是沒有。傑克走回來,回到位子上。

“好啦好啦,”他說,“真是稀罕。沒有新的病例了。”

“我說這是個好消息。”勞瑞說。

“我同意。”切特說。

“你們倆在曼哈頓總醫院內部認不認識什麽人?”傑克問。

“我認識,”勞瑞說道,“我的一個醫學院同學在那邊工作。”

“打個電話給她,看看他們是不是有很多正在處置的腦膜炎患者?”傑克問。

勞瑞聳了聳肩,朝傑克剛才用過的那部電話走過去,

“我不喜歡你那種眼神。”切特說。

“我也沒有辦法,”傑克說,“和另外幾種疾病的爆發一樣,一些令人不安的事實開始露頭了。我們剛剛解剖了幾個最嚴重的腦膜炎病例,我們以前連見都沒見到過,接著,轟隆一聲!再也沒有了,就好像關上了水龍頭一樣。這就是我先前談到的情況。”

“這該不是這種病的特征吧?”切特說,“時起時伏。”

“沒有這麽快,”傑克頓了一下,又補充說:“等等,我想起另外一件事。我們已經知道這次爆發傳染病死的頭一個人是誰,那誰是最後一個呢?”

“我不知道,”切特說,“病曆都在我們這兒。”

勞瑞回來了。“目前沒有腦膜炎患者,”她說,“但醫院方麵並沒置身局外。他們普遍進行了預防接種和化學預防。很明顯,那兒亂成了一團。”

聽到這一消息,傑克和切特隻是咕噥了幾句,倆人正在思考那八份病曆,一邊在餐巾紙上匆匆記下一些想法。

“你們倆在幹什麽呢?”勞瑞問。

“我們正在分析最後死的一個是誰。”傑克回答。

“幹嘛查這個?”勞瑞感到不解。

“我也不清楚。”傑克說。

“就是這個,”切特說道,“叫伊摩根-菲爾伯森。”

“真的?”傑克問道,“讓我看看。”

切特將填寫得滿滿的死亡證明書遞了過來,上邊有死亡時問。

“我真該死。”傑克說。

“怎麽啦?”勞瑞問。

“她正是那個在供給中心工作的人。”傑克說道。

“有這麽嚴重?”勞瑞問。

傑克考慮了好一會兒,隨後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我必須回過頭看看其他幾次發病的情況。你們是知道的,每次發病都有供給中心的人。我得查一查這是不是我漏掉的一種模式。”

“你們倆對於我提供的消息並不特別感興趣,總醫院那邊目前沒有腦膜炎病例了。”勞瑞說。

“是啊,”切特說,“傑克認為這一點證實了他的說法。”

“恐怕這會推翻我們認為是恐怖分子所為的假設。”傑克說道,“這也會給他一個倒黴的教訓。”

勞瑞和切特一起向天花板翻了翻眼珠,發出一聲清晰可聞的歎息。

“得了吧,你們倆,”傑克說,“聽我說完。姑且把我的觀點定為正確的,就是說有個怪人在傳播這些微生物,目的是引起一場傳染病。一開始,他選擇了他想得出來的最可怕的外來疾病,可他沒有想到,它們並沒有真正在患者當中傳播開來。這些微生物是通過節肢動物進入受感染的病灶傳播的。經過幾次折騰,他放棄了這種病,轉向一種通過空氣傳染的疾病。但他選擇的是腦膜炎。腦膜炎的問題是,的的確確這也不是一種患者對患者傳染病:它是一種載體疾病,主要是通過一個有免疫力的人走來走去,傳染給其他人。所以我們的這位怪人確實是失敗了,但他的確懂得自己所需要的東西。他需要一種疾病,主要通過患者之間空氣接觸傳播的疾病。”

“在這樣一種假設的背景下,你會選擇什麽呢?”

“讓我想想,”傑克說著,考慮了一下,“我會使用具有抗藥性的白喉,或者甚至可能是百日咳。這幾種以前的常見病回潮很厲害。你知道還有什麽非常合適的?流感!一係列病理性流感。”

“想象力真豐富!”切特評論道。

勞瑞站起來。“我得回去幹活了,”她說,“這樣談話我看假設也太多了。”

切特也站了起來。

“嘿,就沒有人發表一點評論了嗎?”傑克說。

“你知道我們有什麽感覺,”切特說道,“這純粹是心理。就好像你越考慮越談論這件事,你就越相信。說真的,我的意思是如果隻有一種病,那倒好,可我們現在有四種病了。從哪兒可以搞來這麽些微生物?這又不是你可以走進附近一家餐館,像點菜一樣要什麽有什麽的那種東西。樓上見。”

傑克看著勞瑞和切特倒掉沒吃完的東西,離開餐廳。他獨自坐了一會兒,思考著切特的一席話。切特有一點說得好極了,傑克甚至沒有考慮到。病菌是從那裏弄來的?他實在想不出來。

傑克站起來,蹬了蹬腿。他扔掉盤子和三明治紙袋,跟著他倆回到五樓。到他去斟咖啡的時候,切特正全神貫注地工作,連眼睛都沒抬一下。

傑克在自己的寫字台前坐下,將所有的病曆連同他的筆記放到一起,核對著供給中心每一位女性患者的死亡時問。到現在為止,供給中心死了四個了。如此減員,傑克想象著,那個部門的頭頭又得積極招兵買馬了。

傑克下一步核對的是另外幾種傳染病患者的死亡時問。為了核實未經他解剖的幾名死者的時間,他給樓下的首席檢查官巴特-阿諾德打了個電話。

傑克將所有的信息集中起來,每次發病的情況立刻變得清晰起來,供給中心的女士每次都是最後倒下的一個。這意味著,當然還沒有證實,在每一種病例中,供給中心的人都在最後受到了感染。傑克自問這是什麽意思,但卻無法得出答案。不管怎麽說吧,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細節。

“我必須去一趟總醫院。”他忽然站了起來,說道。

切特連頭都懶得抬起來,管自氣憤地說:“你要幹什麽幹什麽吧。我說話管什麽用。”

傑克穿上他的擲彈兵夾克。“別往心裏去,”他說,“我知道你是關心,可我必須去一趟。我得去查一下這個神秘的供給中心。這可能僅僅是一種巧合,這我同意,可似乎根本不可能。”

“賓漢怎麽辦,還有勞瑞提到的那些個團夥成員?”切特問道,“你得冒很大風險。”

“這就是生活,”傑克說道。他朝門外走去,順便拍了拍切特的肩膀。傑克剛走到門口,他的電話便響了。他遲疑著,不知要不要接這個電話。這通常是化驗室的什麽人打來的。

“要不要我代勞?”切特看出傑克有些猶豫,便主動問道。

“不了,我在這兒,還是我來接,”傑克說著,回到寫字台邊,拿起聽筒。

“謝天謝地你在那兒!”電話那一端的特瑞西顯然鬆了一口氣,“我生怕找不著你,至少是時間來不及。”

“怎麽回事?”傑克問道。他的脈搏加快了,聽聲音就能斷定她非常激動。

“出大事了,”她說,“我必須馬上見你。我可以到你辦公室來嗎?”

“出什麽事了?”傑克問。

“我現在不能說,”特瑞西說道,“什麽事情都發生了,我不能冒這個險。我馬上過來找你。”

“我們正在處理一件急事,”傑克說。“我正準備出去。”

“這事非常重要,”特瑞西說道,“求你了!”

傑克的心立刻軟了下來,尤其是他在星期五晚上處在危急之中時看到了特瑞西無私的反應。

“好吧,”傑克說道,“我本來正準備出去,那就我去找你。你希望在哪兒碰頭?”

“你是進城還是出城?”特瑞西問。

“出城。”傑克回答。

“那就在星期天我們喝咖啡的那家咖啡店見麵好了。”特瑞西說。

“我很快就到。”傑克說。

“好極了!”特瑞西確定下來,“我等你。”

傑克放下電話,不覺抬起頭來,看了看切特。“你聽到什麽了?”

“不想聽都不行,”切特說道,“你估計出了什麽事?”

“我一點也想不出來。”傑克說。

傑克說話算話,隨即離開了辦公室。一出醫學檢查官辦公處前門,他就在一馬路上叫了一輛出租車。這是一個平常的下午,盡管汽車不少,他還是及時趕到了。

那家咖啡店賓客盈門。他看到特瑞西正坐在布裏邊一張臨窗的小凳上,便在她對麵坐下來。特瑞西絲毫也沒有站起來的意思。她和平時一樣穿著一套筆挺的西服,撅著下巴,看上去很生氣。

她探身向前,壓低聲音說:“你恐怕不會相信這事。”

“是經理和總裁不喜歡你的作品,對嗎?”傑克說道。他隻想得出這一件事。

特瑞西用手做了一個別提了的姿勢。“我取消了這次展示。”她說。

“為什麽?”傑克問。

“因為我感覺需要約全國保健中心的一個熟人吃一頓早餐,”特瑞西說,“她是市場部的副經理,我和她一塊去過史密斯學院。我臨時想到要通過她把這次廣告行動透露給一些高層人士。我當時很有信心。可她的話使我大吃一驚,她告訴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上我的廣告。”

“這又是為什麽?”傑克問道。盡管他討厭醫藥廣告,但他畢竟認為特瑞西趕出來的那個廣告是他所見到的最好的一個。

“因為全國保健怕得要命,生怕有人提到醫療感染這回事,”特瑞西氣憤地說。接著她又探過身來,低聲說道:“很明顯,最近他們自己也遇到了麻煩事。”

“哪一類的麻煩?”傑克問。

“跟曼哈頓總院的不同,”特瑞西說,“可也很嚴重,甚至死了幾個人。但真正的問題出在我們自己的業務人員身上,特別是海倫-羅賓森和她的上司羅伯特-巴克爾,他倆明明知道這事,就是不告訴我。”

“這叫反作用力,”傑克說道,“我還以為你們的合作方式就是齊心協力,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呢。”

“反作用力!”特瑞西簡直就是在大喊大叫,引得旁邊桌子上的人都掉過頭來。特瑞西閉上了眼睛,以便鎮定下來。

“‘反作用力’,我才不用這個詞呢,”特瑞兩把聲音壓得低低的,說道。“我要是形容的話,連水手聽了都會臉紅。你瞧瞧,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這存心是要我好看。”

“聽到這樣的事,我很難過,”傑克說,“看得出搞得你很為難。”

“這還說輕了,”特瑞西說,“我要是不能在幾天之內拿出一套替換的廣告,我當經理的誌願就全泡湯了。”

“幾天之內?”傑克問道.“從你讓我看這個過程是怎麽進行的那些東西來看,已經是高水準了。”

“就是啊,所以我必須見你。我需要另想一招。你提出了這個傳染病的點子,或者至少說你是它的源頭。你就不能另外出個點子嗎?某種我可以發起一場廣告行動的東西。我真想豁出去了!”

傑克把臉轉向一邊,他需要好好想想。這種尷尬的局麵他是躲不開的。雖說他非常蔑視醫藥廣告,此時此地他還是為想出某種點子絞盡腦汁。他想幫幫忙;說到底,特瑞西曾經那樣樂於幫助他。

“我之所以認為醫藥廣告完全是浪費錢財,是因為它們最終不得不依靠弄虛做假,”他說,“問題是,撇開質量這一點,美利堅保健和全國保健以及其他保健業巨子之間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我不管,”特瑞西說道,“反正你得給我什麽用得上的東西。”

“好啦,我此時想得起來的東西隻有等待。”傑克說。

“你是什麽意思,‘等待’?”特瑞西問。

“你知道,”傑克說,“人人都不喜歡等醫生,可人人又都在等。這是令人氣憤而又司空見慣的麻煩事之一。”

“你說得太對了!”特瑞西興奮地說,“這話我喜歡。我已經可以設計出這樣一條結束語:全國保健不用等!這樣或許更好:時時恭候,即到即診!天啦,這太棒了!你真是這方麵的天才。幹點活怎麽樣?”

傑克笑出聲來。“那倒不成我說錯了,”他說,“算上現在的這一個,我麻煩夠多的了。”

“出事了?”特瑞西問道,“你剛才說正在處理一件急事,是說什麽?”

“曼哈頓總院又出事了,”傑克說道,“這一次是腦膜炎病菌引起的一種病。以往這是非常厲害的。”

“有多少病例?”

“八個,”傑克說,“包括一個孩子。”

“真可怕,”特瑞西嚇壞了,“你認為它會蔓延開來?”

“我剛開始擔心過,”傑克說,“以為我們手邊出現了一種真正的傳染病。可病例一下子沒有了。到現在沒有超出原來的那個群體。”

“但願這一回不要又成了必須保密的事,就和全國保健那些個要命的事一樣。”特瑞西說。

“這你不用擔心,”傑克說,“這件事根本不是什麽秘密。我聽說那家醫院已經鬧翻了天。但我要親手查一查。我這就到那邊去。”

“喔,不,你不能去!”特瑞西不容他分說,“你的記憶力怎麽這樣差,星期五晚上的事都不記得了?”

“你這口氣跟我那幾位同事一樣,”傑克說,“我知道你是關心,可我不能袖手旁觀。我有一種感覺,這些病有意傳播的,我的良知不允許我視而不見。”

“那些把你接得鼻青臉腫的人會怎麽樣呢?”她問。

“我會多加小心的。”傑克說。

特瑞西發出一種指責的聲音。“光是說說多加小心是不夠的,”她說,“這肯定和你如何描述星期五晚上的那些流氓是不相符的。”

“我好歹也得碰碰運氣,想點辦法,”傑克說道,“我必須去一趟曼哈頓總院,不管別人說什麽。”

“我真弄不懂,你為什麽對這些傳染病操那麽多心。我在報上看到,傳染性疾病普遍正在上升。”

“這是真的,”傑克說,“但那和有意傳播不是一回事。那是由於濫用抗菌素、都市化和舊有環境受到破壞造成的。”

“給我打住吧,”特瑞西說道,“我擔心你自找苦吃,或是更糟糕,你倒給我上起課來了。”

傑克聳了聳肩,說道:“我到總醫院去了。”

“好啊,你走吧!”特瑞西說,“我越是擔心,你還越是要逞英雄。”她隨即又軟下來了。“幹你必須幹的事吧,如果你需要我,給我打電話。”

“我會的,”傑克說道。他目送特瑞西匆匆走出餐館,心想這真是一個令人琢磨不透的女人,兼有雄心和熱心。怪不得他讓她弄糊塗了:剛剛還溫柔可人,一轉眼就搞得人下不來台。

傑克倒掉剩下的咖啡,站了起來。他留下適當的小費,匆匆離開了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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