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26日,星期二,午後:1:30

羅-索爾達諾探長將他的那輛沒掛牌照的切維-卡普萊斯開進醫學檢查官辦公處裝卸場停車處,停了下來。他把車停在哈羅德-賓漢的公車後邊,拔下車鑰匙,交給安全人員,以免別人把車開走。探長是太平間的常客,雖說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來過這裏了。

他走進電梯,來到五樓,準備去勞瑞的辦公室。他早些時候收到勞瑞的口信。但一直到幾分鍾之前他路過昆斯波洛大橋的時候,他都沒有時間打電話。探長到昆斯區是調查一個大銀行家遭到謀殺的案子。

勞瑞剛才在電話上談起有個醫學檢查官的事,羅插了一句,說他就在附近,不妨順便過來一下。勞瑞一口答應,並告訴他說,自己在辦公室等他。

探長走下電梯,穿過走廊。此時許多往事湧上心頭。有段時間他考慮過和勞瑞一起共創未來,但事情沒個結果。兩人的出身、經曆有太多的不同之處,羅思忖著。

“嗨,勞麗,”羅看見她正伏案工作便叫了一聲。他每次見到勞瑞,都覺得她更漂亮了。她那紅褐色的頭發披在肩上,每每使他想起香波廣告。“勞麗”是他兒子第一次見麵送給她的綽號。這名字從此就改不掉了。

勞瑞站起來,大大方方擁抱了一下探長。

“你看上去真精神。”她說。

羅感覺良好地位了聳肩。“我感覺還好。”他說。

“孩子們呢?”勞瑞問道。

“孩子們?”羅說,“我女兒十六歲了,現在正往三十上躥。她忒像男孩,氣得我沒辦法。”

勞瑞將一些雜誌從與辦公室同僚共用的那張椅子上挪開,要羅坐下來談。

“很高興見到你,勞瑞。”探長說。

“我也很高興,”勞瑞也有同感,“我們應該多一些時間在一起。”

“你想和我談的那個大問題是什麽?”羅問。他有意將談話從可能帶來痛苦的話題轉移開。

“我不知道這事有多大,”勞瑞說著,站起來.關上辦公室的門。“有個新來的大夫想和你私下談談。我提到過我跟你是朋友。真不巧,他現在沒在。你說你馬上過來,我就去查過。說真的,誰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知不知道是什麽事?”羅問道。

“不太清楚。”勞瑞說,“但我替他擔心。”

“呃?”羅往椅子上一靠。

“今天早上他要求我做兩個解剖。一個是29歲的白種女人,生前是曼哈頓總院的微生物化驗師。她昨晚在公寓裏被槍殺。第二個是一個25歲的小夥子,非洲裔,在中央公園被槍殺。在我解剖前,他建議我查一下二者之間有沒有聯係:通過頭發、碎布、血跡……”

“還有呢?”探長問道。

“我在男的夾克上發現了一些血跡。初步確認與那個女的相符,”勞瑞說,“現在正在做血清檢查。DNA還沒確定。但血型很少見,是B—。”

探長揚起眉毛。“你們這位醫學檢查官有沒有時他的猜測進行解釋?”他問。

“他說是憑直覺,”勞瑞說,“不過還有一些事。我知道,他最近給紐約的某個團夥揍了一頓——可能是一次,也可能是兩次。他今天早晨來上班的時候,我看他那個樣子就是又挨了一頓,雖說他自己不承認。”

“他為什麽挨打?”羅問。

“據說是警告他不要到曼哈頓總院去。”勞瑞說。

“哇!”羅說,“你在說什麽?”

“我不清楚細節,”勞瑞說道,“但我的確知道他得罪了不少那邊的人,因為同一件事又得罪了我們這兒的人。賓漢博士幾次差一點就把他開除了。”

“他怎麽會人人都得罪呢?”羅問道。

“他認為最近出現在總醫院的一連串傳染病是蓄意散布的。”

“你是說.像是恐怖分子幹的?”

“我想是的。”

“你知道這聽起來給人似曾相識的感覺。”

勞瑞點了點頭。“我還記得,五年前那次一連串的用藥過量給我留下的感覺.當時誰也不相信我。”

“你認為你朋友的說法如何啊?”探長說,“對了,他叫什麽名字?”

“傑克-斯特普爾頓,”勞瑞說。“至於他的說法嘛,我確實拿不出任何事實。”

“又來了,勞瑞,”探長說道,“我可是了解你的。把你的看法告訴我。”

“找認為他調查陰謀是因為他巴不得查出陰謀來,”勞瑞說道。“他辦公室的同事告訴我,說他長期以來恨死了保健業巨頭美利堅保健,總醫院就是屬於這家公司的。”

“就算是這樣,那也無法解釋和那個團夥有什麽聯係,同時也無法解釋這樣一個事實,他對殺死那個女人的凶手有所了解。兩次槍殺的死者叫什麽名字?”

“一個叫伊麗莎白-霍爾德尼斯,一個叫裏傑納德-溫特羅佩。”勞瑞說。

羅掏出一個黑色的小筆記本,記下了兩個人的名字。

“兩個案子的現場都沒有查到什麽。”勞瑞說。

“大家都知道我們的人手也很有限,”羅說道,“他們對那個女的有沒有預謀?”

“搶劫。”

“強奸?”

“不像。”

“那個男的怎麽樣?”羅問道。

“他是一個幫派成員,”勞瑞說,“是在相當近的距離頭部中彈。”

“很不幸,這樣的事太多了,”羅說,“我們不會花很多時間查這些案子。解剖有什麽發現?”

“沒發現特殊情況。”勞瑞說。

“在你看來,你那位朋友斯特普爾頓大夫知不知道這些團夥有多麽危險?”探長問道,“我有一種感覺,他是踩著刀尖走路。”

“我對他了解不太多。”勞瑞說道,“他不是紐約人,是從中西部來的。”

“呃,呃,我想我最好和他談談都市生活的種種現實,而且早談比晚談好。他沒準混不長的。”

“別那麽說。”勞瑞說。

“你對他的興趣不光是專業上的?”探長問。

“我們現在不談這類的事,”勞瑞說道,“不過答案是否定的。”

“別生氣,”羅說道,“我隻是想摸清情況。”他站了起來,“不管怎麽說吧,我得幫幫那家夥,聽上去他似乎需要幫忙了。”

“多謝了,羅,”勞瑞說著,也站了起來,再一次擁抱探長。“我讓他給你打電話。”

“行。”探長說。

探長離開勞瑞的辦公室,乘電梯來到一樓。走過通訊區的時候,他停下來,去看望長期派駐醫學檢查官辦公處的默菲警官。兩人聊了一陣揚基隊和梅茨隊在即將來臨的棒球賽季中的前景,羅索性坐了下來,雙腳搭在警官辦公桌的角上。

“你說說,默菲,”羅說道。“你對那個新來的傑克-斯特普爾頓人夫印象如何?”

傑克逃離藥房之後,順著小巷跑過去,又跑了四條街,才停下來。這時,他累得氣都喘不過來了。就在他呼呼呼哧喘氣的當兒,他聽到警笛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他估計警察正在趕往那家藥房。他盼望著斯拉姆也和自己一樣逃出來了。

傑克朝前走去,呼吸和脈搏漸漸恢複到正常狀態。他依舊在發抖。藥店裏的經曆和公園裏的險情一樣弄得他身心交瘁,盡管藥店的一幕隻有幾秒鍾。明白自己又一次險些遭到暗算,他不禁感到心都涼了。

又一陣警笛聲這時也加入了正常的都市的喧鬧,傑克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應該返回出事地點,和警察談談,也許還可以幫上忙,要是有人中彈的話。但他又想起了華倫的警告:不要和警方談論幫派內部的事。說到底,華倫沒說錯,傑克需要他的保護。傑克感到,要不是斯拉姆在場,他肯定已經送命了。

傑克打了一個哆嗦。就在不算太久的過去,他還毫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可眼下,兩度接近死神,他的感覺就不一樣了。他想活下去,這個念頭向他提出了問題,“黑桃王”為什麽想他死。是誰在付錢給他們?難道他們認為傑克知道了一些他不應該知道的事,或者僅僅是因為他對曼哈頓總院連連發生傳染病所產生的懷疑。

傑克沒有這些問題的答案,然而這第二次未遂謀殺使他越發相信自己的懷疑是正確的。他現在隻需要證明它們。

傑克思緒萬千,不知不覺中發現自己又走到一家藥房的門口。和前一家相比,這家藥房很小,屬於隻有街坊鄰居才經常光顧的那一類。傑克走了進去,朝那位自己開業的藥劑師走去。那人的名牌上寫得挺簡單,“赫爾曼”。

“你們有沒有金剛乙胺?”傑克問道。

“我上次盤存都還有,”赫爾曼微笑著說,“可那種藥是要處方的。”

“我是醫生,”傑克說,“我需要一劑。”

“能不能讓我看看什麽證明?”赫爾曼問道。

傑克拿出自己的紐約州行醫執照。

“你需要多少?”

“至少夠用幾個星期的,”傑克說道,“你給我五十片好了。我買東西經常算錯帳。”

“行啊,”赫爾曼說著,在櫃台後邊忙活開了。

“得多少時間?”傑克問道。

“數到五十得多少時間?”赫爾曼反問。

“我去過前邊一家藥店,他們告訴我需要二十分鍾。”傑克說。

“那是一家連鎖店,對不對?”赫爾曼問。

傑克點了點頭。

“那些連鎖店不大在乎小生意,”赫爾曼說,“這是一種犯罪。就憑他們那些個劣質服務,他們還一個勁地搶我們小本經營的生意。真氣死我了。”

傑克點點頭。他很清楚這種滋味。這些日子醫藥行業根本就沒有純潔的聖土了。

赫爾曼拿著一個裝滿桔黃色藥片的小塑料瓶從櫃台後邊走出來,砰地一聲將藥瓶扔在收銀機邊。“是你用嗎?”他問。

傑克又點了點頭。

赫爾曼呱啦呱啦地羅列了一連串副作用以及禁忌什麽的。傑克都記住了。傑克付了藥錢,又問赫爾曼要一杯水。赫爾曼用一個小紙杯盛水,遞給傑克。傑克服了一片藥。

“歡迎再次光臨。”傑克離開藥店的時候,赫爾曼說。

有了金剛乙胺抗病毒素在體內起作用,傑克認定現在應該去看望供給中心的格洛瑞亞-赫南德斯了。

傑克走到街上,叫了一輛出租汽車。一開始,司機不願意去哈萊姆區,在傑克提醒他前排座位背後貼著的規則之後,他還是同意了。

傑克靠在座位上,出租車向北駛去,繞過中央公園,經聖尼古拉大道離開市區。他望著窗外,哈萊姆區已經變了,主要居民由非洲裔變成了拉丁美洲人,結果所有的招牌、標誌用的都是西班牙語。

出租車將傑克送到了目的地,他付了車錢,踏上一條人來人往的街道。進門之前,傑克抬頭看了看這幢大樓。以前它還算是單個小家庭引以為榮的安身之所,周圍環境也很不錯。而今這幢樓早已成了明日黃花,和傑克自己住的地方倒是蠻像的。

有幾個人好奇地看著傑克登上棕色的石階,走進門廳。黑白馬賽克地麵少了好些瓷磚。

一排歪歪斜斜的信箱上的名字表明赫南德斯一家住在三樓。傑克摁了摁公寓的門鈴,雖說他感覺門鈴已經不起作用了。接著,他推了一下內門。果然和他住的那幢樓房一樣,門上的鎖早就裂開了,而且從來沒有修理過。

傑克順著樓梯爬上三樓,敲了敲赫南德斯的房門。沒有人應聲,他又敲了一下,隻是敲得更重了。他終於聽到一個孩子的聲音在問、誰在敲門。傑克大聲說,他是一位醫生,想和格洛瑞亞-赫南德斯談談。

傑克聽到門裏邊有一番簡短的低聲商量,接著門打開了一條鏈鎖的縫隙。傑克看到了兩張麵孔。上邊一張是個中年婦女,一頭染過的金發亂蓬蓬的,深陷的眼睛發紅,周圍有一道道的黑影。她穿著一件絎過的浴衣,不時咳嗽兩聲。嘴唇上還有一點淡淡的紫色痕跡。

下邊是一個可愛的孩子,十歲左右,傑克分不清是男孩還是女孩。那孩子的頭發烏黑,從前額筆直地梳到後邊直到肩頭。

“您是赫南德斯太太?”傑克問金發女人。

直到傑克亮出他的醫學檢查官徽章,並且說明自己剛從曼哈頓總院凱西-邁克拜恩辦公室來,赫南德斯太太才打開房門,請他進去。

這套公寓很狹小,堆滿了東西.盡管主人用了一些鮮豔的顏色和西班牙語的電影海報來裝飾屋子。格洛瑞亞隨即坐回到長椅上,傑克剛才敲門的時候,她顯然正在長椅上休息。她拉過一張毯子,圍在脖子上,還是不住地發抖。

“太不幸了,您病得這麽厲害。”傑克說。

“真是可怕,”格洛瑞亞說道。她講英語,傑克鬆了一口氣。他的西班牙語忘得差不多了。

“我不是存心打攪您,”傑克悅道,“可您知道,你們科裏的人最近接二連三地染上了重病。”

格洛瑞亞睜大了眼睛。“我得的是流感,不是嗎?”她驚恐地問。

“這是確定無疑的,”傑克說道。“凱瑟琳-穆勒、馬利姬-羅佩茲、卡爾門-查維治,還有伊摩根-菲爾伯森,他們的病全都和你不一樣,這是肯定的。”

“感謝上帝,”格洛瑞亞用右手食指劃了一個十字,“願他們的靈魂安息。”

“我擔心的是,”傑克繼續說道,“昨天晚上矯形科有個病人名叫克文-卡彭特,他可能得了一種和你相似的病。這個名字你想得起來嗎?你和他有沒有任何接觸?”

“沒有,”格洛瑞亞說道,“我是在供給中心上班。”

“這我知道。”傑克說,“我剛才提到的幾位不幸的女士也是這樣。可每一次都有一名患者得的病和她們幾位的一樣。這裏邊肯定有聯係,我希望你能幫我分析一下是怎麽回事。”

格洛瑞亞一臉迷惑的神色。她轉向她的孩子,她管那孩子叫“胡安”。胡安流利地說起了西班牙語。傑克猜到他是在替自己翻譯;格洛瑞亞不大明白他在說什麽。

胡安說話的當兒。格洛瑞亞連連點頭,說了好幾個“是”。可是胡安剛一說完,格洛瑞亞便抬起眼睛看著傑克,搖搖頭,說:“不!”

“不”?傑克一連聽了這麽多個“是”,沒料到會聽到這樣幹脆的一個“不”。

“沒有聯係,”格洛瑞亞說道,“我們看不到病人。”

“你從來沒去過病人住的那幾個樓層?”傑克問道。

“沒去過。”格洛瑞亞說。

傑克的頭腦急速活動起來。他竭力考慮下一步問什麽。末了,他說道:“你昨天晚上有沒有什麽與平常不同的工作?”

格洛瑞亞餓了聳肩,還是說沒有。

“你還記得你幹了些什麽活嗎?”傑克問。“盡量讓我了解你上班的情況。”

格洛瑞亞正要開口,可這番努力卻引起一陣猛烈的咳嗽。傑克正打算上前替她捶捶背,但她抬起一隻手,示意她沒事。胡安為她端來一杯水,她幾口就喝幹了。

她又可以說話了,開始盡力回憶昨晚她做過的所有事情。格洛瑞亞描述著自己的工作職責,傑克絞盡腦汁地分析著她的工作是否會與卡彭特的病毒有聯係。然而,他一無所獲。格洛瑞亞始終說她整個當班期間都沒有離開過供給中心。

傑克再也想不起還有什麽問題了,他問,如果他想起什麽其他的事情,是下是可以給她打電話。她同意了。接著,傑克堅持要她給總醫院的齊默曼大夫打電話,讓她了解她病得有多重。

“她有什麽辦法?”格洛瑞亞問。

“她或許可以給您專門開點藥,”傑克說道,“也給您的家人。”他知道金剛乙胺不光可以預防流感,並且,如果一個確診的病例及早服用,還可以縮短病程,而且有可能使症狀的嚴重程度減輕一半的樣子。問題是,那種藥不便宜,傑克知道,美利堅保健最恨的就是在護理上花錢,如果它沒有感覺到非花錢不可的話。

傑克離開赫南德斯的公寓,朝百老匯方向走去,他想在那兒能叫輛出租汽車。此時,除了遭到追殺使他感到不安之外,他也有幾分泄氣。拜訪格洛瑞亞可以說一無所獲,僅僅使他自己暴露給了格洛瑞亞的流感,他擔心那可能是一種輕而易舉奪去克文-卡彭特性命的病毒變形。

傑克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他已經用金剛乙胺進行了預防,問題在於,他知道,金剛乙胺用於預防傳染並不是百分之百的有效,對一種病毒變形來說尤其是這樣。

傑克在醫學檢查官辦公處下車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了。他心灰意懶地走進大門,等著蜂鳴器放行。走過化驗區的時候,他愣了一下。他看見戴維呆在一間為家屬辨認死者劃出的小房間裏。他不知道戴維姓什麽,但就是這位戴維在公園事件後開車將傑克和“口水”送回家的。

戴維也看見了傑克,從兩人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傑克便感受到了憤怒和輕蔑。

傑克按捺住走上前去的衝動,快步朝太平間走去。他從冷凍間旁邊走過,鞋跟在水泥地麵上發出“喀喀”的回音,他不敢想象自己會看到什麽。過道裏停著一輛擔架車,上邊放著一具剛送來的屍體。這具屍體就處在網罩頂燈那刺眼的白光下邊。

屍體上蓋著床單,隻看得見臉部。這樣安排是為了拍攝偏振照片。拍攝這種不用閃光燈的照片是便於家屬辨認死者的最新方法,有關方麵認為看照片比讓喪家看那些往往已經毀容的遺體要人道一些。

傑克低頭看著斯拉姆那張平靜的臉,喉嚨裏湧起一團東西。斯拉姆緊閉著眼睛,看上去真像是睡著了。他死後顯得比活著的時候還要年輕。傑克本來猜想他也就是十四五歲。

傑克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壓抑,乘電梯上樓來到自己的辦公室。他慶幸切特不在。他砰地一聲關上房門,在寫字台前坐下,雙手抱住頭。他想哭,但沒有一滴眼淚。他明白自己對又有一個人喪生負有間接責任。

他還沒來得及沉浸在愧疚感之中,便聽見有人敲門。一開始他沒去理會,以為任誰都會走開。可是,這位誌在必得的客人又開始敲門。他終於怒不可遏地叫道,進來吧,管你是誰。

勞瑞遲疑地推開門。“我不是存心添麻煩。”她說。她立刻感覺到了傑克的不安。他眼露凶光,如同標槍的槍尖一樣咄咄逼人。

“你需要什麽?”傑克問。

“隻是讓你知道一下,我和羅-索爾達諾探長談過了,”勞瑞說道,“那是你要我做的事。”她上前幾步,將探長的電話號碼放在傑克的寫字台邊上。“他在等你的電話。”

“謝謝你,勞瑞,”傑克說道,“可眼下我恐怕沒有心情和人談話。”

“我估計他能幫上忙,”勞瑞說,“事實上——”

“勞瑞!”傑克厲聲打斷了她的話。接下來,他聲音溫和了一些,說:“拜托了,讓我一個人呆在這裏。”

“好的,”勞瑞柔順地說。她退出房間,隨手關上房門。她出神地看了看房門,她的擔心迅速增加。她從來沒有看見傑克會這樣。這哪兒是他平時那種自高自大的派頭,那種不顧一切,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勞瑞匆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馬上給羅-索爾達諾打電話。

“斯特普爾頓大夫幾分鍾前回來了。”她說。

“好極了,”羅說道,“叫他給我打電話。我至少還要在這兒呆一個小時。”

“他大概沒法給你打電話,”勞瑞說道,“他的舉止比今天早上還要糟糕。出事了,我敢肯定。”

“他為什麽不能打電話?”探長說。

“不知道,”勞瑞說,“他連我都愛理不理。就在我們談話的時候,太平間裏又來了一個明顯屬於幫派謀殺的案例。槍擊事件發生在曼哈頓總院附近。”

“你估計這事多少和他有點關係,是嗎?”羅問。

“我不知道怎麽去看,”勞瑞承認,“我隻是擔心。恐怕很快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

“好了,冷靜點,”羅建議說,“交給我吧。我來想想辦法。”

“一言為定?”勞瑞問道。

“我什麽時候坑過你啊?”探長問道。

傑克使勁揉揉眼睛,又眨了眨眼,看了看寫字台上一大堆零亂的有待完成的解剖案卷。他明白自己已經無法集中精力做這些事情了。

他的目光隨即落在兩個陌生的信封上。一個是馬尼拉紙大信封,另一個和普通的商業信函一樣大小。傑克首先打開那個馬尼拉紙信封。裏邊裝著一份醫院病曆的複印件,還有巴特-阿諾德的一張條子,說他在傑克所要的案卷之外又複印了一份克文-卡彭特的表格。

傑克又高興又感動。這種主動性應該受到嘉獎,並且向整個對外聯絡部調查隊推薦。傑克展開那份病曆,瀏覽了一下。克文到醫院是去做右腿膝蓋的修複,這事星期一早晨已經順順當當地做過了。

傑克停下來,考慮著。他讀到了這樣一個事實,克文是在手術之後立刻出現症狀的。傑克把克文的病曆放到一邊,拿起蘇珊娜-哈德的病曆,證實她也是做了剖腹產手術後立刻出現症狀。傑克看了看帕奇尼的案卷,情況完全一樣。

傑克感到不解,患者做手術和染上相應的疾病有沒有什麽聯係?這似乎不大可能,因為不管是諾德爾曼還是拉根索佩都沒有做手術。盡管如此,傑克心想還是應該記住這種手術上的聯係。

傑克又回到克文的病曆,得知流感症狀是下午六點左右驟然出現的,此後一直在發展,到九點過一點就不行了。在那段時間裏,院方看來也夠擔心的,批準將患者轉移到特別護理部。病人在特護部出現最終導致死亡的呼吸衰竭綜合症。

傑克合上病曆,放到其他案卷的上麵。他打開那個小一點的信封——上邊隻寫著“交斯特普爾頓大夫”——裏邊是一套電腦打印件和凱西-邁克拜恩的一張附言條。紙條簡短地對他關心總醫院的事情又一次表示感謝。凱西還附帶說了一句,但願信封裏的打印件能對他有所幫助。

傑克展開打印件。這是供給中心送到一個名叫布洛德裏克-漢弗萊的患者房間裏的所有物品的清單。清單上沒有提到病人的診斷。隻有他的年齡:48歲。

這份清單和傑克看過的傳染病病例的清單一樣長。與其它清單相似,這一份單子看上去也很零亂,既沒有按字母順序,也沒把相同的物品器材放在一塊兒。傑克猜測這份清單是按要求提供的物品的先後順序編排的。這個想法的依據就是五份清單開頭的部分都是一樣的,估計患者一住進醫院便需要標準的常規器材。

這些單子的隨意性使人很難將它們進行比較。傑克想的是查清這份隨機清單與其它的單子有多大的區別。傑克白白花了一刻鍾將這些清單比來比去,最後決定試試電腦。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替每一個病人建立獨立的文件,再分別把清單錄入各個文件。由於他實在算不上世界上頂尖的打字員,這一過程耗費了他大量的時問。

幾個小時過去了。在這一次數據搬家的過程中,勞瑞又一次敲門,向他道了一聲“晚安”,並且問要不要她幫忙。傑克完全顧不過來,但他向勞瑞擔保說,他沒事。

所有的數據都進去了,傑克要求電腦列出傳染病例清單與隨機清單的不同之處。他得到的結果著實令人泄氣:又是一張長長的清單!看著這張單子,他意識到了問題在哪裏。與隨機清單一對比,五個傳染病例全部進過特別護理部。此外,五個傳染病人都死了,而隨機清單上沒有記載。

足足有幾分鍾,傑克以為自己煞費苦心的努力全內費了,但接著他又有了一個主意。既然已經將這些單子按照原來的順序輸入了電腦,他要求電腦將在特別護理部裏最先使用過的物品作一個比較。

傑克一按下執行鍵,電腦便報出了答案。“增濕器”這個詞出現在屏幕上。傑克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麽說,幾名傳染病人全部使用過供給中心提供的增濕器;隨機清單上又沒何記載。但這又有多大的區別呢?傑克記得,小的時候,他每次得了格魯布喉炎,媽媽都要在房間裏放一個增濕器。他記得,那是一台小小的煮鍋,卟卟卟地響個沒完,往他的床邊輸送蒸汽。傑克想不出一台增濕器能和傳播病菌有什麽關係。高溫達到華氏212度,早就把細菌煮開了。

但接卜來傑克想起了那種比較新一些的增濕器:超聲波式的,不發熱的增濕器。他意識到這可能完全是另外一個回事了。

傑克抓起電話,要曼哈頓總院。他請求接供給中心。紮瑞利女士不在,他要求與當晚的值班長通話。她名叫達勒尼-斯普林朋。傑克說明了自己是誰,便詢問總醫院的供給中心是否管理增濕器。

“當然管了,”達勒尼說道,“尤其是冬季的幾個月。”

“你們醫院用的是哪一種?”傑克問。“是蒸汽式的還是下發熱的?”

“幾乎是清一色的不發熱的,”達勒已說。

“增濕器從病房中回來以後又怎麽辦呢?”傑克問道。

“我們負責保管。”達勒尼說。

“是不是要清洗?”傑克問。

“當然要清洗,”達勒尼說,“除此以外,我們還要讓機器開一會兒,以便確保運轉正常。接著我們騰空機器,擦洗幹淨。有什麽問題嗎?”

“這些東西都是在同一個地點進行清洗.是嗎?”傑克問。

“是的。”達勒尼說,“我們把這些東西放在一個小儲藏室裏,那兒有一個水槽。增濕器還有沒有什麽問題?”

“我說不準,”傑克說道,“要是有問題,我會讓您或者齊默曼女士知道的。”

“謝謝。”達勒尼說。

傑克掛斷電話,他用胳膊夾住聽筒,找出格洛瑞亞-赫南德斯的電話號碼。他接了按那幾個數字,等對方來接。接電話的男人隻會講西班牙語。傑克拚命擠出幾個零碎的短語,那人要傑克等著。

一個比較年輕的聲音來接了電話。傑克猜出他就是胡安。他問那孩子,可不可以和他母親通話。

“她病得厲害,”胡安說,“她咳得很凶,呼吸都困難。”

“她有沒有給醫院打電話,就像我勸的那樣?”傑克問。

“沒有。她沒打電話,”胡安說道,“她說不想麻煩任何人。”

“我馬上叫輛救護車來接她,”傑克毫不遲疑地說,“你叫她挺住,OK?”

“OK。”胡安回答。

“對了,你可不可以問她一個問題,”傑克說,“你問問,她昨晚清洗過增濕器沒有?你知道什麽叫增濕器,是嗎?”

“是的,我知道,”胡安說,“等一下。”

傑克焦躁不安地等著,手指在克文-卡彭特的病曆上不住地敲。他又多了一分愧疚感,照道理,他本來可以照自己為格洛瑞亞提出的建議那樣,打電話告訴齊默曼的。

胡安回來了。

“她說謝謝你叫救護車,”胡安說道,“她自己不敢叫車,因為美利堅保健不肯付錢,除非醫生同意。”

“增濕器的事怎麽樣?”傑克問。

“是的,她說她清洗了兩三個。具體數目記不清了。”

傑克掛斷與赫南德斯家的小男孩的電話,撥通911,要他們派一輛救護車到赫南德斯的住處來。他告訴調度員,通知急診室,這是一宗傳染病例.他們最低限度也得戴上麵罩。他還告訴她說,病人應當送往曼哈頓總院,不能送錯地方。

傑克越來越興奮,又給凱西-邁克拜恩打電話。這麽晚了,他不敢奢望還能找到她,但他確實又驚又喜,她還在辦公室。傑克一說到她六點多了還在忙公務,凱西便說她大概還得呆一些時問。

“有什麽事嗎?”傑克問。

“多的是,”凱西說道,“科姆-斯賓塞出現呼吸衰竭綜合症,住進了特護部。喬治-哈瑟爾登也住院了,病情也越來越嚴重。你的擔心恐怕不是沒有根據的。”

傑克立刻補充說,格洛瑞亞-赫南德斯馬上就要進入急診室。他還提出,所有接觸過這些病人的工作人員都應馬上服用金剛乙胺。

“我不知道齊默曼大夫是否同意給所有接觸過的人開金剛乙胺,”凱西說道,“但我至少和她談過,將病人隔離開。我們已經建立了一個特別病房。”

“這可能有幫助,”傑克說道,“肯定值得試一試。那個微生物化驗師如何啊?”

“他現在正在路上。”凱西說道。

“但願是用救護車,別用普通的汽車。”傑克說。

“我也是這樣提議的,”凱西說,“可接下來是齊默曼大夫說了算。我確實不知道最後的結果如何。”

“你送來的打印文件很有用,”傑克好歹回到了自己打電話的初衷。“你還記得嗎,我和你談過,三個月前,曼哈頓總院的幾位噴霧技師在特別護理部受感染的事?我認為你們醫院的增濕器也存在類似的問題。”

傑克告訴凱西,他是怎樣得出這個結論的,並特別提到格洛瑞亞-赫南德斯由於昨天晚上接觸增濕器而得病的事。

“我應該怎麽辦?”凱西驚恐地說。

“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希望你什麽也別做。”傑克說。

“可我至少應該將那些增濕器撤下來,除非它們經檢查確實是安全的。”凱西說。

“問題是我不希望你也卷進來,”傑克說,“做那些事情恐怕有危險。”

“你在說什麽呀?”凱西氣憤地問,“我已經卷入了。”

“別生氣,”傑克平靜地說,“我向你道歉。這事我辦得糟透了。”傑克不想把其他人拖進他的懷疑之網裏,他擔心他們的安全,可眼下似乎又別無選擇。凱西說得對:增濕器必須撤下來。

“聽著,凱西,”傑克說道。接著他盡可能簡明扼要地解釋了自己的看法,最近這些疾病是有人故意傳播的。他還告訴她,貝特-霍爾德尼斯可能也是因為他請她在微生物化驗室查找肇事介質才送了命的。

“這事也太離譜了。”凱西吞吞吐吐地說。她隨後又補充了一句:“要一下子所進去,還真有點困難。”

“我並不是一定要你同意這種看法,”傑克說道,“我現在告訴你,唯一的原因是考慮到你的安全。不管你幹什麽,你對誰說什麽,請一定記住我的話。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向任何人提到我的說法。就算我說對了,我也想不出幕後的人是誰。”

“行了,”凱西歎了一口氣,說道,“我不知道說什麽好。”

“那你就什麽也別說,”傑克說道,“可如果你希望出點力,你可以做一件事。”

“什麽事?”凱西小心翼翼地問。

“取一些微生物化驗室的病菌培養介質和病毒運輸介質,”傑克說道,“但不要告訴任何人拿來幹什麽。然後找一個搞工程的人,打開保管增濕器的儲藏室水槽下邊的彎管,取一些裏邊的積水放進那兩個介質裏,送到市綜合實驗室去,請他們看看能不能分離出這五種病菌中任何一種來。”

“你是不是認為那裏還存在某些微生物。”凱西問道。

“這隻是一種可能性,”傑克說,“純屬猜測,不過我會盡可能尋找證據的。不管怎樣吧,我給你的建議是,不要傷害任何人,一不小心,你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

“讓我想想。”凱西說。

“我一個人幹,到你們那邊調查取證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傑克說道,“我進了你的辦公室還有辦法出去,可要在供給中心下水道裏采集病菌樣本,就完全是另外一回算了。”

“你的話很有道理。”凱西說。

傑克掛斷電話,仍在琢磨凱西對自己的一番表白有什麽反應。從他說出自己的猜測的一刹那,聽聲音她似乎很壓抑,非常小心。傑克聳了聳肩。眼下,他說不出什麽能使她相信的事,他隻能希望凱西記住他的警告。

傑克還要打一個電話,他一邊撥長途號碼,一邊迷信地用左手中指、食指劃了一個十字。他這是在給疾病控製中心的尼可萊-馬傑特打電話。有兩件事情。第一,他需要核實取樣已經到了。第二,希望尼可萊的結論是病菌滴定量很高,也就是說有足夠的病原體進行檢測,用不著等培養出病菌來。

電話轉過去的當兒,傑克看了看表。已經接近七點了。他責怪自己沒有早一點打電話,他恐怕得等到天亮才能和尼可萊聯係上了。可是在撥打了傳染病科的外線之後,他立刻找到了尼可萊。

“東西平安到達,”尼可萊回答了他的詢問。“我真服了你了,包裝非常好。冷凍劑包裝箱和聚苯乙烯包裝箱使取樣保護得很好。”

“滴定量怎麽樣?”傑克問道。

“這也給我很深的印象,”尼可萊說。“這個樣本是哪兒的?”

“細支氣管洗片。”傑克回答。

尼可萊吹了一聲口哨。“病毒這樣密集,很可能是一種很厲害的病毒變形。要麽就是一種轉型主體。”

“反正是一種病毒變形,”傑克說道,“死者是一個年輕的健康男子。除此以外,照看過他的一名護士也因嚴重的呼吸係統衰竭已經住進了特別護理部。這在暴露之後還不到24小時。”

“哇!我得馬上把這記錄下來。說真的,我今晚在這兒值班。除了那名護士以外,還有沒有其他病例?”

“據我所知,另外還有三個。”傑克說。

“我早上給你打電話。”尼可萊說著,掛斷了電話。

談話突然中斷,傑克感到有些意外,但他也很高興,尼可萊顯然已經變得主動了。

傑克放下聽筒,這才注意到手在發抖。他做了幾個深呼吸,一邊考慮著怎麽辦。回家是不可取的。他無法估計華倫對斯拉姆的死會有什麽反應。他也不清楚是不是又會有一名殺手盯上他。

電話鈴不期而然地響起來,打斷了他的思索。他伸手去取電話,但又沒有拿起來,心裏琢磨著這是誰打來的。天這麽晚了,他必須擺脫那些胡思亂想,比方說,擔心就是那個當天下午試圖幹掉他的人。

傑克終於拿起了電話。他鬆了口氣,原來是特瑞西。

“你答應過要打電話的,”她責怪地說,“但願你不要說忘了。”

“我一直在打電話,”傑克說道,“事實上,我才掛上一秒鍾。”

“好了,好了,”特瑞西說道,“可是我等著吃飯已經一個小時了。你幹嘛不下班以後直接到餐廳來呢?”

“噢,天啦,特瑞西,”傑克叫了一聲。接二連三發生了這麽多事,他完全把他倆約定吃飯的事忘光了。

“你別說你正準備想法脫身。”特瑞西說。

“我今天倒黴透了。”傑克說道。

“我也是啊,”特瑞西回了一句,“你答應過的,我今天早晨說過,你必須出來吃飯。告訴我,中飯你吃了沒有?”

“沒有。”傑克說。

“好啊,你還真行,”特瑞西說道,“晚飯你總不能像中飯一樣跳過去吧。趕緊過來!你還得回去忙工作,這我能理解。我自己也一樣。”

特瑞西說得頭頭是道。他需要吃點東西,就算不餓的話,他也需要鬆弛。再說了,他知道特瑞西是得理不饒人的,不能指望她不刨根問底,而且傑克也沒有精力爭論了。

“你在考慮還是什麽?”特瑞西不耐煩地問道,“傑克,求你了!我一整天都盼著見到你。我們可以比較一下看誰這一天過得最糟糕。”

傑克心軟了。忽然間,和特瑞西一起吃頓晚飯聽上去分外誘人。他不想無端地讓她冒險,但他懷疑此時有人正在盯梢。如果是這樣的話,他肯定必須在去餐館的路上甩掉他們。

“那家餐館叫什麽名字?”傑克終於開口了。

“多謝了,”特瑞西說,“我知道你會來的。那家餐館叫波思塔諾,就在麥迪遜大街我們這一邊。你會喜歡它的,餐館很小,可以徹底放鬆,完全是非紐約式的。”

“半小時後我上那兒找你。”傑克說。

“太好了,”特瑞西說道,“我真的一直盼著這頓飯。這幾天可真要命。”

“這我可以證明。”傑克說。

傑克鎖上辦公室,來到一樓。他不知道怎樣才能確認沒有人跟蹤,但他認為至少應該瞅瞅大門外邊,看有沒有可疑的人在那兒鬼頭鬼腦地轉悠。走過通訊室的時候,他看見默菲警官還在他那個小房間裏,正和一個傑克不認識的人談話。

傑克觀察了一會兒馬路上的動靜。高峰期還沒過去,汽車一輛緊挨著一輛向北駛去。公共汽車也擠得滿滿的。所有的出租車都載著客人。

傑克合計著怎麽辦。站在街上,想法攔一輛出租,這主意怎麽說都不可取。他會完全暴露目標。說不定在這裏就會有人照他下手,尤其是他們在一家藥房裏都敢向他開槍。

一輛貨車駛過,傑克有主意了。他返回大樓,下到太平間那一層,朝停屍所辦公室走去。馬文-弗萊切,一名晚班技師,正在裏邊喝咖啡,吃炸麵餅圈。

“馬文,我想請你幫個忙。”傑克說道。

“什麽事?”馬文喝了一大口咖啡,把滿嘴巴的麵餅送下去。

“這事我希望你別告訴任何人,”傑克說,“這是個人的事情。”

“是嗎?”馬文的眼睛睜得比平時還要大。他來興趣了。

“我得跑一趟紐約醫院,”傑克說道,“你可不可以開一輛運屍車送我過去?”

“我不能開——”馬文剛要開口。

“我的理由說得過去,”傑克打斷了馬文的話。“我一直在躲著一個女朋友,她恐怕就在外頭。我敢說,像你這樣長得一表人材的家夥肯定也遇到過類似的問題。”

馬文樂了。“恐怕是吧。”他說。

“隻耽擱一會兒,”傑克說道,“我們開過一馬路,轉過去就是約克街。你一眨眼就回來了,這裏是十塊錢,你辛苦一趟。”傑克將一張十元的鈔票放在寫字台上。

馬文看看鈔票,又抬頭看了看傑克。“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馬上。”傑克說。

傑克爬上貨車乘客一側的車門,然後鑽進載貨車廂。馬文把車倒出來,退上第30街,傑克能抓住什麽就抓住什麽。他們在一馬路街角等綠燈的時候,傑克確信沒人能看見自己呆的地方。

盡管交通擁擠,他們還是很快就到了紐約醫院。馬文在繁忙的大門口停車,傑克跳下來,立刻走了進去。一進大廳,他在旁邊站了五分鍾。他沒看見一個形跡可疑的人走進來,這才朝急診部走去。

傑克到這家醫院來過多次,上哪兒都一點也不困難。他走進急診部,來到接待區,等著送病人來的出租車。他沒等多久。

那位病人一下車,傑克便鑽了進去。他告訴司機送自己去布魯明達爾在三馬路上的出口。

布魯明達爾和傑克預想的一樣擁擠。傑克快步穿過這家店鋪的營業大廳,來到列克星敦大街,跳上另一輛出租車。他在離波思塔諾還有一條街的地方下了車。

為了確保百分之百的安全,傑克在一家鞋店的門口又站了五分鍾。麥迪遜大街上的車輛和行人都少得多。人人穿戴整潔,太平間門外那塊地麵和這兒根本沒法相比。傑克沒有看到一個他可能認為是幫派成員的人。

傑克感到很有把握,也對自己的機智靈活頗為得意,他朝那家餐館走去。他並不知道,一輛錚亮的黑色卡迪拉克剛剛在鞋店和波思塔諾餐館之間停下來,兩個男子正坐在車裏等著。傑克從旁邊走過,他看不見車裏的情況,因為深色的車窗使裏邊的人看上去像是一個個影子。

傑克拉開餐館的門,走進一個帆布小籠子,這樣裝修的目的是為坐在門口的客人擋住冬天的寒氣。

撩開一塊帆布簾子,傑克發覺這裏的環境溫暖而舒適。左邊是一個小小的桃花心木酒吧。餐桌擺放在右邊,一直排到餐廳的最裏邊。四壁和天花板覆蓋著白色的裝飾格子,絲綢做的長春藤從中間穿過,看上去逼真得令人驚奇。傑克感到自己仿佛突然走進了一家意大利式的花園餐廳。

店裏的香氣使得這家餐館很容易找到,傑克從這香氣就知道這裏的大師傅和他本人一樣對大蒜特別鍾情。傑克剛才還感到自己並不餓,眼下卻已經饑腸轆轆。

這家餐館客人不少,但卻沒有紐約絕大多數餐廳特有的那種冷冰冰的氣氛。有了天花板上的裝飾格子,客人的談話聲和杯盤的丁當聲幾乎聽不見。傑克猜想,餐館的這種安謐寧靜的氣氛大概就是特瑞西所說的非紐約式吧。

領班迎上前來,問有沒有什麽需要效勞的。傑克說,他是來找哈根女士的。侍者鞠了一躬,示意傑克跟他走。他領著傑克來到酒吧外邊一張靠牆的餐桌旁。

特瑞西站起來。準備擁抱傑克。一看到他的臉,特瑞西停住了。

“噢,我的天!”她說,“你看上去很痛。”

“人家說我的整個生活也是這樣。”傑克嘲弄地說。

“傑克,求你了,”特瑞西說,“別開玩笑。我可是認真的。你真的沒事?”

“說句老實話。”傑克說道,“我完全忘了臉上的事。”

“看上去還真碰不得,”特瑞西說,“我很想吻你一下,但我又不敢。”

“我的嘴唇沒毛病。”傑克說道。

特瑞西搖搖頭,微笑著向他擺了擺手。“你太過分了,”她說,“在遇到你以前,我還自認為伶牙俐齒呢。”

兩人坐下來。

“你認為這餐館如何?”特瑞西擺好麵前的餐巾、餐具,問道。

“我一下子就喜歡上它了,”傑克說道,“很投合我的口味,這個城市的餐館多得數不過來,可都缺這一條。我一直不知道這兒有一家。外頭的招牌也挺別致。”

“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之一。”特瑞西說。

“多虧你一定要我出來,”傑克說道。“我不想承認也得承認,你是對的。我餓得要死。”

接下來的一刻鍾,他倆研究了各自的菜單,又聽了領班報出的一張相當長的特色菜品的單子,點好了萊。

“來點酒怎麽樣?”特瑞西問。

“幹嘛不呢?”傑克說。

“你願不願意選?”特瑞西將酒單朝傑克這邊遞過來。

“我懷疑你選酒比我在行。”傑克說。

“紅的還是白的?”特瑞西問道。

“都行。”傑克說。

酒瓶開了,兩個杯子也斟上了酒,特瑞西和傑克靠在椅子上,都想鬆弛一下。他倆都夠緊張的了。說真的,傑克弄不清特瑞西是不是更緊張一些。他瞅見特瑞西偷偷地看了一下表。

“我看見了。”傑克說道。

“看見什麽了?”特瑞西天真地問。

“我看見你在看表,”傑克說,“我以為我們都是想來鬆弛一下的。我一直有意閉口不問你過得怎樣,或者把我的情況告訴你,原因就在這裏。”

“對不起,”特瑞西說,“你是對的。我不應該那樣做。這隻是我的習慣動作。我知道科林和一班子人都還在工作室,我總覺得自己在這兒逍遙有點慚愧。”

“我可以問一下廣告進展如何嗎?”傑克問道。

“進展良好,”特瑞西說道,“說實話,我今天特別興奮,我打電話約了我在全國保健中心的關係,一起吃了頓午飯。我把新廣告的情況告訴了她,她興奮極了,一定要我答應,向她的老總透露一二。她下午打來電話說,老總也很喜歡,正在考慮將廣告預算再提高百分之二十。”

傑克心裏算了一下,提高百分之二十意味著什麽,他感到有點惡心,因為他知道這筆錢大部分都會打入患者的護理費用。但他現在不想破壞他倆的這個黃昏,也就沒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特瑞西。反而對她鼓勵有加。

“謝謝你了。”她說。

“聽不出你今天挺難過。”傑克評論道。

“得了吧,聽到顧客喜歡這個構思僅僅是開端,”特瑞西說道,“眼下的現實問題是,實實在在把構思表現出來再組合到一塊兒,再實實在在推出這個廣告行動。你不清楚做一段30秒鍾的電視廣告會出現哪些問題。”

特瑞西抿了一口酒。她把酒杯放回桌上的時候又瞅了一眼手表。

“特瑞西!”傑克假裝憤怒地說道,“你又來了!”

“你說對了!”特瑞西用手拍了一下前額。“我做的事我負責。我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工作狂。這我承認。可是等一下!我確實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我可以把這該死的玩意兒摘下來!”她摘下手表,放進錢夾。“怎麽樣?”她問。

“好多了。”傑克說道。

“麻煩就麻煩在這人忒怪。他大概把自己當成是個超人什麽的,”大雙說道,“他沒準正在說那些弟兄不曉得他們到底在幹嘛。我意思是,真氣死我了。你明白我的話了?”

“那你幹嘛不自個兒幹?”菲爾問道,“憑什麽是我?”大滴大滴的汗珠像凸圓形的鑽石一樣順著他的發際湧出來。

大雙伏在他的這輛卡迪拉克轎車的方向盤上,緩慢地轉過頭來.就著車內昏暗的光線,他想把自己的這名接班人看個仔細。一輛輛車駛過,前燈不時照亮菲爾的麵容。

“冷靜點。”大雙警告說,“你知道我沒法進去。那位大夫馬上就會認出我來,這遊戲就玩完了。突然性很重要。”

“可我也去過大夫的公寓。”菲爾還在嘀咕。

“可那位大媽沒有眼睛對眼睛看你,”大雙說道,“你也沒給他一記勾拳。他不會記得你。你相信我好了。”

“可幹嘛是我,”菲爾憤憤不平,“布傑很想幹,特別是藥店的事搞砸了以後。他想再幹一次。”

“藥店出事以後,大夫沒準認識布傑了,”大雙說道,“再說,這也是你的一個機會。有幾個弟兄一直在抱怨,說你從來沒幹過這類的事,還說你不配在團體中排行老二。你相信我好了,我知道怎麽辦。”

“我擺弄那玩意兒不在行,”菲爾抱怨說,“我從來沒開槍殺過人。”

“嗨,這很容易,”大雙說道,“頭一回你會覺得怪怪的,可是挺容易。乓!就沒事了。這是一種放鬆的過程,因為你搞得自己太緊張了。”

“是啊,挺緊張的。”菲爾承認了。

“放鬆,小子。”大雙說,“你隻需要走到那個地方,別跟人說一句話。你把槍放在口袋裏,一直走到大夫麵前。然後掏出手槍,乓!然後你趕緊離開那兒,咱們走人。就這麽容易。”

“要是大夫跑了怎麽辦?”菲爾問。

“他不會跑,”大雙說道,“他回不過神來,連指頭都不會抬一下。要是那家夥想到會吃槍子,他還有機會,可如果這一槍來自暗處,就跟一記勾拳似的,那就沒辦法了。誰也不會動。這我見了有十回了。”

“我還是緊張。”菲爾承認。

“是,你是有點緊張,”大雙說,“讓我瞧瞧。”大雙轉過身來,推了一下菲爾的肩膀。“你的領帶怎麽啦?”

菲爾伸手摸了摸領結。“我想還好。”他說。

“樣子挺精神嘛,”大雙說,“看上去像是去做禮拜,行。你的樣子有點像銀行家或者律師。”大雙放聲大笑,不住地在菲爾的背上拍打著。

菲爾眨了眨眼,一邊琢磨著這種拍打的含義。他不喜歡這件事。這是他幹過的事情中最糟糕的一件,他也弄不清是否值得幹。然而在這一刻,他明白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這就像是坐上了高架滑車,那就哐啷哐啷往第一個陡坡上開吧。

“OK,夥計,送那位大媽上路的時候到了。”大雙說道。他最後拍了一下菲爾,然後側身打開乘客一邊的車門。

“菲爾。”大雙叫道。

菲爾彎下腰,朝車裏看去。

“記住,”大雙說道,“從你進門算起,30秒,我把車停在餐館旁,你一出來就上車。明白了?”

“差不多了。”菲爾說道。

菲爾直起身來,朝餐館走過去。他能感覺到手槍緊貼著屁股。他是把手槍插在屁股兜裏的。

傑克第一次遇到特瑞西的時候,他得到的印象是她意誌堅定,目標明確,但不善言談。可是他不得不承認這樣印象是錯誤的。他剛開口無情地取笑她沒法把工作拋在身後,她不僅鎮定自若地頂住了這一番嘲弄,而且也能和他一樣說出一套一套的來。到喝第二杯酒的當兒,他倆已經有說有笑了。

“我先前根本沒有想到今天還能笑得這麽開心。”傑克說道。

“我把這話當成是一種恭維。”特瑞西說。

“你的確受之無愧。”傑克說。

“不好意思,”特瑞西把餐巾折起來,說道,“我們的正菜大概就要上來了。你如果不介意,我想趕在上菜之前去一趟洗手間。”

“你請便,”傑克說著,抓住餐桌的邊沿,將桌子往麵前拉了拉,以便特瑞西擠出來容易一些。餐桌之間沒有多大的間隔。

“我馬上就回來,”特瑞西捏了一把傑克的胳膊,“可別溜了,”她笑著說。

傑克看著特瑞西走向領班,說了幾句,那人指了指餐館的裏邊。傑克依舊看著她,隻見她娉娉婷婷地穿過餐廳。和往常一樣,她穿了一套簡單樸素的外衣,勾勒出她那纖細而又充滿活力的身材。傑克不難想象.她參加體育鍛煉的毅力絲毫也不亞於對事業的投入。

特瑞西從眼前消失了,傑克將注意力轉向餐桌。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在什麽地方讀到過,紅酒能夠殺死病毒。這個念頭使他想起了某些他不曾想過但可能存在事物。他暴露給了流感,他一方麵時自己在健康方麵采取的措施很有信心,另一方麵當然不願意別人也遇上它.尤其是不能讓特瑞西碰上。

想到這種可能性,傑克做了分析,既然自己沒有出現任何症狀,是製造不出病毒來的。這樣一來,他不可能帶有傳染性。至少他希望是這樣。一想起流感,他立刻聯想到了自己開的金剛乙胺。他從衣袋裏掏出那個塑料瓶,取出一片桔黃色的藥片,用一口水送了下去。

傑克把藥瓶收起來,目光緩緩地巡視著餐館。他看清楚了,每一張餐桌上都有客人,可侍稈們似乎依舊步履從容。傑克把這一點歸結為良好的安排與訓練有素。

傑克往右邊看去,隻見好幾對男女和單身漢在酒吧裏喝酒,可能是正在等餐桌空出來。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了,門口的帆布簾子掀開了,一個西裝革履的非洲裔年輕人走進餐館。

傑克不清楚那個人是怎麽引起他注意的。一開始,他以為是因為那人又高又瘦;傑克想起好幾個同場打球的人也長得這樣。可是不管是什麽原因吧,傑克繼續盯著那個人,隻見他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接著便順著中間的過道走過來,看樣子是在找他的朋友。

那人的步態不像籃球場上那種帶有彈性的,輕快的大步行走。看著挺別扭,就好像那人背上背著個包袱。他的有手插在褲兜裏,左手僵硬地垂在身邊。傑克不禁注意到:那條左臂沒有晃動,像是假肢,不像是一條真胳膊。

傑克被吸引住了,他看著那人腦袋轉來轉去。那人往前走了二十來步,這時領班迎上去,他倆交談起來。

談話很短。領班鞠了一躬,朝餐廳裏邊做了一個手勢。那人又開始往前走,接著找人。

傑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就在他喝酒的當兒.那人的眼睛定在了他的身上。傑克一驚,那人徑直向他走過來。傑克慢慢放下酒杯。那人走到了餐桌旁。

如同是在夢裏,傑克看著那人開始舉起右手。手裏是一把手槍。傑克還沒來得及抽一口氣,槍口已經瞄準了他。

在這個小餐館的狹窄空間裏,槍聲似乎足以把人耳朵震聾。傑克的雙手條件反射式地抓住桌布,往自己這邊一拽,就好像他可以藏在桌布後邊一樣。在這個過程中,他將酒杯、酒瓶掃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槍聲和打碎玻璃的聲音在餐館裏造成的震**之後是一陣沉寂。刹那間,那人向前撲倒在餐桌上。手槍啪的一聲落在地板上。

“警察!”一個聲音叫道。一名男子高舉警徽,快步跑到餐廳中問。他的另一隻手握著一把38口徑的刑警專用手槍。“都別動。不用怕!”

傑克感到一陣惡心,將餐桌推到一邊。桌子旋轉著頂住牆壁,那人從桌旁滑下來,沉重地倒在地板上。

那名警察晃動著手槍,將警徽塞進衣袋,迅速在那人身旁跪下來。他摸了摸脈搏,接著便吆喝著要人打911,叫輛救護車來。

直到這時,餐廳裏才驟然響起一片驚叫和哭喊。驚魂未定的客人紛紛站起來。餐廳前邊的幾位客人奪門逃了出去。

“呆在各自的座位上,”那名警察命令留下來的人,“一切都已經得到控製。”

一些客人聽從他的命令,坐了下來。另一些無動於衷地站著,眼睛睜得大大的。

傑克表麵上恢複了鎮定,他在那名警察身邊蹲下來。

“我是醫生。”傑克說道。

“是的,我知道,”警察說道,“你檢查一下,他恐怕已經死了。”

傑克摸了一下脈搏,心裏很納悶,這個警察怎麽知道他是醫生?脈搏已經摸不到了。

“我沒有多少選擇,”警察辯解地說,“發生得太快,周圍又有那麽多人。我朝他左胸開的槍,肯定打中心髒了。”

傑克和警察站起身來。

警察上上下下打量著傑克,問道:“你沒事吧?”

傑克帶著一種震**後的疑惑看了看自己身上。他本來可能已經飲彈身亡,根本感覺不到什麽疑惑了。“我想我沒事。”他說。

警察搖搖頭,說道:“好險啦。我根本沒有想到你會在這兒出事。”

“你說什麽?”傑克問。

“我本來估計,要是有什麽事的話,也是在你離開這家餐館以後。”警察說。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傑克說道,“不過非常感謝你剛好在這裏。”

“別謝我。”警察說道,“要謝就謝羅-索爾達諾。”

特瑞西從洗手間出來了,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她匆匆回到餐桌旁。她一看見那具屍體,立刻伸手捂住了嘴。她驚慌地看著傑克。

“出什麽事了?”她問,“你臉色慘白。”

“至少我還活著,”傑克說道,“多虧了這位警官。”

特瑞西迷惑不解地轉向那名警察,希望得到一個說法,但這時已經可以聽到無數的警笛聲朝這家餐館匯集而來,那位警察開始要人們退回去,催促他們坐下——

5200全本書庫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