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27日,星期三,早晨6:15

傑克注意到的,最初症狀是自己的前臂上忽然出現一種皮疹。在他檢查的時候,皮疹迅速擴大到胸部和腹部。他用食指抹了抹這些疙瘩旁邊的皮膚,想看看在擠壓之下疙瘩會不會變白。可疙瘩不僅沒有變白,一壓顏色反而變深了。

緊接著,皮膚在迅速出現潰爛的同時開始癢痛。傑克一開始本想不去理它,可癢痛越來越厲害,他不得不去搔癢。一搔,皮疹便開始充血。疙瘩都變成了一處處潰爛。

隨著充血和膿瘡的出現,傑克開始發燒。剛開始熱度上升很慢,可一旦超過100度,就噌噌地往上竄。不多一會兒,傑克的前額便掛滿了汗珠。

他照了一下鏡子,看見自己滿臉通紅,布滿膿瘡,頓時慌了手腳。幾分鍾後,他開始感到呼吸困難。他不時大口大口地吸氣。

接下來,隨著每一次心跳,傑克的腦袋開始像打鼓似的磕了起來。他不清楚自己染上了什麽病,可病的嚴重性再明顯不過了。傑克憑直覺知道,必須立即作出診斷,確定對策。

還有一個問題。診斷必須驗血,而他連一根針也沒有。他或許可以用一把小刀來取血樣。這可能搞得不大像樣,但能解決問題。他上哪兒找小刀呢?

傑克霍地睜開眼睛。片刻之間,他瘋狂地在床頭小桌上尋找小刀,但立刻又停住了。他辨不清方向了。一種沉重的敲擊聲咚咚地響個不停。傑克弄不清這聲音是從哪兒來的。他抬起胳膊,看了看那些皮疹,但它們已經消失了。直到這時,傑克才意識到自己在什麽地方,剛才不過是在做夢。

傑克估計旅館裏的溫度在90度左右。他厭惡地蹬開毯子。他渾身是汗。傑克坐起來,將雙腳搭在床邊上。那個敲擊聲是暖氣片發出來的,那東西同時也往外跑蒸汽,發出咚咚咚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有人正在用大錘砸暖氣管。

傑克走到窗前,想打開窗戶。打不開,好像是用釘子釘死了。傑克離開窗口,走到暖氣片前邊。管子很燙,他沒法握住閥門。他從浴室裏取來一塊毛巾,這才看見閥門是固定在打開的位置上的。

傑克打開浴室裏一扇掛著霜花的窗戶。一陣清新的微風吹進來。他一動不動,站了好幾分鍾。腳下的瓷磚涼沁沁的,很舒服。他斜靠在水槽上,不由得想起了剛才的噩夢。夢境是真實的,真實得令人恐懼。他又一次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和腹部,這才確信身上沒有出現皮疹。謝天謝地,沒有出現。但他還是有一點頭痛,他估計是因為太熱了。真是奇怪,為什麽沒有早點醒來?

傑克照了一下鏡子,發現眼睛有些發紅。他確實需要刮刮臉了。但願門廳裏有小賣部,因為他沒有帶上盥洗用品。

傑克回到臥室。暖氣管現在安靜下來了,加上浴室裏吹來的涼風,室內溫度已經降到能夠容忍的程度。

傑克開始穿衣服,準備下樓。這時,他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那個黑洞洞的槍口又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清晰得令人膽寒。他打了個哆嗦。再遲零點幾秒鍾,他就沒命了。

傑克在24小時之內三次接近死亡。一幕幕情景使他意識到自己是多麽地想要活下去。破題兒第一遭,他開始懷疑,自己出於對妻子、女兒的哀思而作出的反應——包括他本身不顧一切的舉動——是否有損於對她們的懷念。

傑克下樓來到破舊的門廳,買了一個一次性刮胡刀和外帶牙刷的小號牙膏。

在等電梯回房間的時候,他看見一間還沒開門的報亭外邊有一大課《每日新聞》,上邊的醒目標題寫道:“法醫在餐廳險遭不測!請看第三版。”

傑克把買來的東西塞進衣袋,想抽出一份報,可抽不出來。包得太緊了。

傑克回到前台,好容易才說動那位無精打采的夜班接待員從櫃台後邊走出來,用一把刀片割斷繩子。傑克付了報錢,看著接待員把錢塞進衣袋。

傑克登上電梯。他驚恐地看到,報紙第三版上有他本人的一張照片,他與舉著一隻手的肖恩-馬戈基納爾從波恩塔諾餐館裏走出來。傑克記不得還拍過照。照片說明寫道:紐約市醫學檢查官斯特普爾頓大夫在便衣刑件肖恩-馬戈基納爾引導下脫離未遂謀殺現場。紐約市一團夥成員在書件中喪生。

傑克讀了一下這篇文章。文章不長,他還沒回到房間就讀完了。不過,作者已經知道他此前與同一團夥兩度發生衝突,文章明白無誤地影射其中必有醜聞。傑克把報紙扔到一邊。他對這出乎意料的曝光十分反感,擔心它會礙農。他料定今天會很忙,不希望這種多餘的出名帶來任何幹擾。

洗澡、修麵、刷牙之後,傑克感到,與剛醒來的時候相比,自己整個變了一個樣,但還是不如往常。他仍有一點頭痛,腿部肌肉和背的下半部有酸疼感。他不禁擔心自己正在出現流感的早期症狀。

進入醫學檢查官辦公處大樓之前,傑克先讓出租車開到太平間外邊,以便躲開可能正等候在那裏的新聞記者。

傑克直接上接向調度室走去。他擔心昨晚又會送來一些什麽。他一進房間,文尼便放下了報紙。

“嘿,大夫,”文尼說道,“猜猜有什麽新聞?你上了早晨的報紙了!”

傑克沒理他,朝喬治坐的地方走去。

“你不感興趣嗎?”文尼追著他喊道,“還有一張照片呢!”334

“我看見了,”傑克說,“沒拍到最佳角度。”

“告訴我,出什麽事了,”文尼問道,“奶奶的,真像是拍電影。那家夥為什麽要殺你?”

“他認錯人了。”傑克說。

“噢,不!”文尼大失所望,“你是說他把你當成另外一個人了?”

“是這類的事。”傑克說著,向喬治打了個招呼,問有沒有人又死於流感。

“真的有人拿槍指著你?”喬治沒有回答傑克的問題,反問道。他和文尼一樣很有興趣。別人的災難總是具有普遍魅力的。

“總有四、五十次了吧,”傑克說道,“幸好那是一支打乒乓球的槍。那種槍我連躲都不用躲。”

“你恐怕是不想談。”喬治說。

“那是你的猜測,喬治,”傑克說道,“送來的人有沒有死於流感的?”

“有四個。”喬治說。

傑克的脈搏加快了。

“在什麽地方?”傑克問。

喬治拍了拍桌上的檔案。“我本來想分兩個給你,可卡爾文打電話給我,他要你多做一天文件處理工作。他大概也看到報紙了。事實上,他甚至不清楚你今天來不來上班。”

傑克毫無反應。他今天有那麽多事要辦,多做一天文件處理真是再好不過了。他迅速翻開那些表格,讀到了名單。盡管他能夠猜到死者的身份,可還是吃了一驚。科姆-斯賓塞,喬治-哈塞爾頓,格洛瑞亞-赫南德斯,還有一個叫威廉-佩爾森,夜班化驗師,全都是當晚出現呼吸係統衰竭綜合症致死。這種變形流感病毒的致命性是不成問題的了;現在已經成了事實。這些犧牲品全都是身體健康的年輕人,接觸病毒不到24小時就死了。

傑克的所有焦慮立刻卷土重來。他對出現大規模流行病的恐懼來勢迅猛,所有這些病例都接觸過那個已受到汙染的增濕器。這樣說來,這些死者沒有一個是死於人與人之間的傳染,這正是他擔心這類傳染病的主要因素。

傑克快步朝房間外邊走去,不再理睬文尼的其他問題。傑克不清楚首先應該幹什麽。從發生鼠疫那件事來看,他大概應該等一等,和賓漢談談,再由賓漢向市裏和州裏的主管部門報告。然而現在,傑克對潛在流行病的擔憂有增無減,他不能白白浪費時問。

“斯特普爾頓大夫,你有很多電話,”馬喬麗-讚科瓦斯基說道,馬喬麗是夜班接線員。“有的在你的語音信箱裏留了口信,這裏有一個單子。我本想接到你的辦公室去,可既然你在這兒……”她把一疊電話留言條向傑克這邊推過來。傑克抓起那疊紙條,走出門去。

乘電梯上樓的當兒,傑克瀏覽了一下清單。特瑞西幾次打來電話,最後一次是清晨四點鍾。她打了這麽多次電話,這使他感到內疚。他本來應該在旅館裏給她打個電話,而事實上他不想與任何人交談。

出乎意料的是,克林特-阿貝拉德和馬麗-齊默曼也打來了電話。他首先想到可能凱西-邁克拜恩已經把他說的話告訴了他們。如果是這樣的話,克林特和馬麗的電話可能會令人很不愉快。他倆剛過六點鍾就依次打來了電話。

讓傑克最感興趣也最急人的兩個電話是疾病控製中心的尼可萊-馬傑特打來的。一次是在午夜時分,另一次是五點四十五分。

傑克衝進辦公室,扒掉外衣,撲嗵一聲在寫字台前坐下來,給尼可萊回電話。通話的時候,她的聲音聽上去精疲力竭。

“這真是一個漫漫長夜,”她承認,“我在單位和家裏多次給您打過電話。”

“實在對不起,”傑克說道,“我本來應該給您一個臨時的號碼。”

“我有一次打到您的公寓,接電話的是一個名叫華倫的男人,”尼可萊說道,“但願他是你熟人。聽聲音可不太友好。”

“是個朋友。”這個消息使他感到不安。麵對華倫可不是件賞心樂事。

“行了,我不清楚從哪兒說起,”尼可萊說,“有件事我可以肯定,你搞得許多人一晚上沒睡著覺。你送來的流感取樣在我們這兒引起一場軒然大波。我們用它與所有已知的各種變形進行抗血清配對。它對任何一種變形都毫無反應。換句話說就是,從我們進行的抗血清檢測來看,這要麽是一種嶄新的變形,要麽是已經消失多年的一種病毒。”

“可能不是什麽好消息,是嗎?”傑克問。

“很難說,”尼可萊說道,“這是一個非常驚人的消息,尤其是從變形的病源體方麵來說。我們知道已有五人死亡。”

“您怎麽知道的?”傑克問道,“我也是剛剛知道,昨天晚上又死了四個。”

“我們昨晚已經與州裏和當地的主管部門聯係過了,”尼可萊說。“所以我才那麽拚命和你聯係。我們認為這是一種流行病出現的緊急情況;我也不希望你覺得自己沒事了。你瞧,我們終於發現了某種能對這種病毒發生反應的東西。那是一種凍結血清的樣本,這東西我們有,我們懷疑它含有導致1918、1919年那次大瘟疫的流感變形的抗血清!”

“我的天啦!”傑克叫道。

“我一發現這一點,就給我的頂頭上司中野廣瀨博士打電話,”尼可萊說道。“他反過來又給疾病控製中心的頭頭打了電話。他給包括衛生局長在內的每個人都打了電話。我們這裏正在動員起來打一場戰爭。我們需要疫苗,而且越快越好。這是76年來的又一次豬流感大恐慌。”

“有沒有我能做的事?”傑克盡管知道答案,還是問了一句。

“暫時還沒有,”尼可萊說,“我們對您一發現問題就向我們報告萬分感謝。我都向局長報告了。他可能會親自給您打電話。”

“這麽說醫院已經接到通知了?”傑克問道。

“這沒有問題,”尼可萊說道,“一個疾病控製中心的醫療小組今天就要趕到,全力協助工作,包括幫助當地的病理專家。不用說,我們很想查出這種病毒是從什麽地方來的。流感方麵還有不少謎沒有解開,其中之一就是潛伏病灶在哪裏。鳥類,尤其是鴨子,還有豬,都是懷疑對象,但誰也沒有把握。真是令人費解,至少可以這樣說,一種已經闊別75年的變形又回來困擾我們了。”

五分鍾後,傑克掛斷電話。他大為震驚,但也感到有一分欣慰。最低限度,他對可能出現流行病而發出的一次次警告終於引起了人們的注意,相應的主管部門也動員起來了。就算一場流行病本來是可以避免,那個有本事挑起這場病的人現在已經被卷了進來。

但還是那個問題,這些個傳播介質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傑克當然不會相信它是自然而然產生的,比方說另一種帶有流感病毒的動物或者鳥類。他相信幹這事的不是某個個人,就是某個組織,現在他可以全力以赴解決這個問題了。

做別的事情之前,傑克給特瑞西打了一個電話。她在家。聽到傑克的聲音,她頓時放心了。

“怎麽了你?”她問,“我擔心死了。”

“我是在一家旅館過的夜。”傑克說道。

“你幹嘛不給我打電話,你答應過的?”特瑞西問道。

“對不起,”傑克說,“我照道理應該打個電話。我離開警察局以後,找了一家旅館,當時我不想與任何人講話。我不能跟你說過去的24小時有多緊張。我恐怕變了一個人了。”

“我能理解,”特瑞西說道,“我真服了你了,經曆了昨晚那件可怕的事情,你還能整天忙活。你就沒考慮呆在家裏?要是我就哪兒也不去。”

“現在這些事全落在我頭上了。”傑克說。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特瑞西說,“傑克,你聽我說,你先前挨了打,眼下又險些送命。現在理當讓別人接手去幹,你還幹你的老本行,不是嗎?”

“這事已經到一定程度了,”傑克說道,“疾病控製中心的官員正在路上,到這邊來全力控製這一次的流感大爆發。我必須做的事就是今天把事情搞清楚。”

“你這是什麽意思?”特瑞西問道。

“如果我今天之內解不開這個謎,我準備放棄,”傑克說,“我必須對警方信守承諾。”

“我不懂你的話,”特瑞西說,“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你?我有幾個驚人的消息要告訴你。”

“昨晚出事以後,我還以為你會認為我很危險,不可接近呢,”傑克說道。

“我估計,一旦你停止追查,那些人就會放過你。”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傑克說,“我確實不清楚這一天怎麽過。”

“你昨晚答應要打電話,結果沒打,”特瑞西說道,“我怎麽能信你?”

“你得再給我一個機會,”傑克說,“我現在必須去幹活了。”

“你就不問問我有什麽驚人的消息?”特瑞西問道。

“你要是想說,大概會告訴我的。”傑克說。

“全國保健撤銷了內部審查。”特瑞西說。

“這好不好?”傑克問。

“絕對好,”特瑞西說道,“撤銷的原因是他們很有把握會采用我們的‘即到即診’的廣告,就是我昨天向他們透露了一點的那個。這下我們用不著匆匆忙忙作這個廣告了,我們有一個月時間,可以做得無可挑剔。”

“太好了,”傑克說道,“我真替你高興。”

“不光是這樣,”特瑞西說道,“泰勒-希斯打來電話,向我表示祝賀。他還告訴我,說他已經知道羅伯特-巴克爾幹的好事,所以現在巴克爾下場,我上場。泰勒還向我保證,我將擔任威洛與希斯廣告公司的下一任總經理。”

“這值得慶賀慶賀。”傑克說道。

“那還用說,”特瑞西說,“有一種很好的慶祝形式就是今天在四季餐廳吃頓午飯。”

“你肯定想堅持到底了。”傑克說。

“作為職業婦女,我不得不這樣。”特瑞西說。

“我不能來吃午飯,晚餐也許能行,”傑克說,“就是說,隻要我沒給關進監獄。”

“你這是什麽意思?”特瑞西問道。

“說來話長,”傑克說,“我回頭給你打電話。拜拜,特瑞西。”傑克沒等特瑞西再說出一個字便掛斷了電話。依著她那份細心,傑克感到,她會在電話上一直談下去,直到想出辦法。

傑克正準備到樓上DNA化驗室去,勞瑞走了進來。

“見到你,我真有說不出的高興。”勞瑞說道。

“多虧了你,我還能呆在這兒,”傑克說,“幾天以前我還認為你是多管閑事。現在不是那麽回事了。無論你對索爾達諾探長說了些什麽,我都能夠理解,因為你的話救了我一命。”

“他昨晚打來電話,將發生的事告訴了我,”勞瑞說道,“我試著給你公寓打了好幾次電話。”

“謝謝你了,還有大家,”傑克說道,“對你說句實話,我是不敢回去。”

“羅還告訴我,他認為你得多多提防這些卷進來的團夥,”勞瑞說,“我個人看法,你應該把正在做的事放下來。”

“那你的意見同大多數人的還是一樣,如果這算是一種安慰的話,”傑克說道,“你要是打電話到印第安納州南奔德,問問我母親的意見,她一定同意你的看法。”

“我真是不明白,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你還這麽輕輕鬆鬆,”勞瑞說道,“另外,羅探長希望我告訴你,你得明白,他不可能24小時保護你,他沒有這麽多人手。你得靠自己了。”

“至少我是在和一個朝夕相處的人共事。”傑克說道。

“你真是沒治了!”勞瑞說道,“當你不想談某件事的時候,總是拿你那種應對自如的才氣來遮擋。我想你應該把一切都告訴羅,把你關於恐怖分子的想法告訴他,轉給他辦。讓他去調查。他很在行,這又是他的工作。”

“可能是吧,”傑克說道,“但這事從許多方麵來看都屬於特殊情況。我認為這裏需要專業知識,羅探長並不具有。此外,我覺得,將這事查個水落石出對我的自信心有很大好處。不管是否明顯,我的自尊在過去五年多裏可以說是一蹶不振。”

“你是個怪人,”勞瑞說道,“也很固執,我不夠了解你,弄不清你什麽時候是在開玩笑,什麽時候是認真的。你得答應,你會比過去幾天更謹慎一些。”

“我得和你做一筆交易,”傑克說道,“你隻要同意服用金剛乙胺,我就答應。”

“我看見樓下又來了幾個死於流感的病人,”勞瑞說,“你認為必須服用金剛乙胺,是嗎?”

“絕對需要,”傑克說道,“疾病控製中心對這次發病非常重視,你也應該重視起來。說真的,他們認為這可能是導致1918年的那次災難性流感爆發的病毒的同一種變形。我已經開始服用金剛乙胺了。”

“怎麽可能是同一種變形呢?”勞瑞說道,“那種變形是不存在的。”

“流感有它的潛伏形式,”傑克說道,“這也是疾病控製中心感興趣的問題之一。”

“那好,要是情況果真是這樣,你的恐怖分子一說可就站不住腳了,”勞瑞說道,“誰也不可能故意傳播某種除了未知的天然病灶以外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傑克盯著勞瑞看了足有一分鍾。她是對的,他弄不清自己為什麽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可不是想向你大潑冷水。”勞瑞說道。

“沒事,”傑克陷入了沉思。他內心忙開了,必須搞清這次出現流感是否可能屬於自然現象,而其他幾種病的發生則是蓄意製造的。這條思路的問題在於,它違反了醫療診斷上的一條基本原則:孤立地對一些表麵上互不相關的症狀作出解釋。

“話說回來,流感的威脅顯然是存在的,”勞瑞說道,“所以我會服用這種藥,你也保留你的觀點,我要你和我保持聯係。我知道卡爾文取消了你的解剖工作,所以如果你離開了辦公處,一定要定時給我打電話。”

“你沒準剛和我媽媽交談過,”傑克說道,“聽上去太像我上大學的頭幾個星期她給我下的命令了。”

“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勞瑞說。

“成。”傑克說。

勞瑞離去了,傑克朝DNA化驗室走去,他要去找特德-林奇。傑克巴不得離開辦公室。雖說大家都是好意,可他對別人這樣那樣的建議已經聽煩了,他怕切特馬上就要來了。不用說,他會像勞瑞表達過的那樣,說出一模一樣的體己話。

上樓的時候,傑克更多地考慮到了勞瑞對流感病源的看法。他無法想象自己會沒有考慮到這一點。這使他的信心受到了衝擊,又表明了他是多麽依賴全國生物實驗室送來的探測器得出的一個陽性結果。如果結果全部是陰性,他將毫無希望證實自己的推測。剩下來的就隻有那些不大可能弄到的培養基了,他曾經希望凱西-邁克拜恩能從供給中心的下水道裏取得一些病菌培養基。

特德-林奇一看見傑克走過來,便裝出想躲到實驗桌後邊去的樣子。

“哼,你找到我了,”傑克走到桌邊的時候,特德開玩笑地說,“不到下午我才不想見你呢。”

“那是你運氣不好,”傑克說道,“我連解剖都幹不成了,所以我決定在你的實驗室安營紮寨了。我想你還沒用過我的探測器吧……”

“一點不錯,我昨晚呆到很晚,一大早就來準備核糖。我準備現在就開動探測器。你給我一個小時左右,我就可以拿出一些結果來。”

“四種培養基你都拿到了?”傑克問。

“都拿到了,”特德說,“阿格尼絲和往常一樣幹練。”

“我去去就來。”傑克說。

傑克還有一些時間需要消磨,他下樓來到太平間,換上隔離服,走進解剖室。

早晨的工作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八張工作台中有六張已經進入不同的解剖階段。傑克順著過道走過去,他認出了其中一名死者,便停了下來。這是格洛瑞亞-赫南德斯。看著她那蒼白的麵容,傑克試圖理解死亡的現實。前一天他還與她說話來著,這簡直是一種不可思議的逆轉。

解剖由與勞瑞同在一個辦公室的裏芭-麥達主刀。她是一個帶有印第安血統的小個子女人,得站在一個凳子上進行操作。此時她已經打開了胸腔。

傑克站在一旁,他在觀察。在取下肺部的時候,他要求看看切口表麵。情況與前一天的克文-卡彭特一模一樣,布滿針尖大的血點。毫無疑問,這是一例原發性流感型肺炎。

傑克朝前走去,認出了正忙著解剖喬治-哈塞爾頓護士的切特。傑克深感意外:切特每天開始做解剖之前照例是要在辦公室裏逗留一陣的。切特看見原來是傑克,他似乎有些惱怒。

“你昨晚怎麽不回電話?”切特問。

“說來話長了,”傑克說道,“我不在家。”

“科林打來電話,把事情都告訴我了,”切特說道,“這事恐怕走得太遠了吧。”

“切特,別說話了,讓我看看肺部。”傑克說。

切特讓傑克看了看肺部,與格洛瑞亞-赫南德斯和克文-卡彭特的情況一樣。切特又開口說話了,傑克隻顧往前走去。

傑克一直呆在解剖室裏,將所有的流感病例都大體上看了一遍。沒有什麽意外情況。每一個病例都受到了病毒病源體的感染。

傑克換上平時的衣服,上樓來到DNA化驗室。這一次特德顯得很高興。

“我弄不清你希望我發現什麽,”特德說道,“可你真是白花了500塊錢。四個當中有兩個是陽性。”

“隻有兩個?”傑克問道。他已經有思想準備,要麽都是陽性,要麽都是陰性。與和這些疾病出現相關的每一件事一樣,傑克有些意外。

“如果你需要我再做一次,胡編亂造一些結果,”特德打趣地說,“你需要有多少是陽性的?”

“那我恐怕就成了這兒的笑柄了。”傑克說道。

“這些結果對你的推測有沒有好處?”特德問。

“我還說不上來,”傑克說道,“哪兩個是陽性?”

“鼠疫和兔熱病。”特德說。

傑克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一路上都在考慮這一最新情況。到他坐下來的時候,他已經認定,有多少培養基呈陽性是沒有多大差別的。隻要有一例是陽性的,這一事實就已經證明了他的說法。除非當事人是實驗室工作人員,否則是很難接觸到人工繁殖的細菌培養基的。

傑克把電話挪到麵前,給全國生物實驗室打電話。他要求與伊格爾-克拉連斯基通話,因為這人已經把探測器寄來,夠好說話的了。

傑克重新做了自我介紹。

“我記得你,”伊格爾說道,“探測器用起來還順利吧?”

“是的,”傑克說,“再一次謝謝你把東西寄過來。但現在我又有幾個問題了。”

“我盡力回答。”伊格爾說。

“你們全國生物實驗室也出售流感培養基嗎?”傑克問道。

“是啊,”伊格爾說道,“病毒是我們的主要業務範圍,包括流感。我們有多種變形,尤其是A型流感。”

“你們有沒有引起1918年那次大規模流感的變形?”傑克問道。他巴不得百分之百有。

“我們要是有就好了!”伊格爾說,“那種變形在研究人員當中肯定暢銷。不,我們沒有,但我們有些品種可能很相似,比方說,導致76年豬流感恐慌的那種變形。一般認為1918年變形是HINI的一種置換,可究竟是什麽,誰也不知道。”

“我的下一個問題涉及到鼠疫和兔熱病。”傑克說。

“我們兩種都有。”伊格爾說道。

“這我知道,”傑克說,“我想了解的是,前幾個月訂購過這兩種培養基之一的顧客是誰?”

“我們一般情況下不對外提供這類信息。”伊格爾說道。

“我能理解這一點,”傑克說道。一時間,傑克擔心自己是得請羅探長出馬,才能得到他需要的資料了。不過,此時他還是相信自己有可能說服伊格爾把資料給他。說穿了,伊格爾根謹慎,他說的是這類資料“一般情況下”不對外。

“你或許願意和我們老總談談。”伊格爾建議說。

“我告訴你為什麽我想知道,”傑克說道,“作為醫學檢查官,我最近看了好幾個由這些病源體致死的案例。我們很想搞清應該向哪幾家試驗室報警。我們的興趣是防止發生更多的事故。”

“那些人都是死於我們室的培養基?”伊格爾問道。

“這就是我需要探測器的原因,”傑克說,“我們發現很多疑點,但需要證明。”

“嗯,”伊格爾說,“聽你這話,我真搞不清是把資料給你還是不給你。”

“這是個人命關天的問題。”傑克說道。

“好吧,聽上去滿有道理,”伊格爾說道,“這本來也不是什麽秘密。我們和好幾家設備廠家交流客戶名單。我來看看我的電腦工作站上能找出些什麽來。”

“你把範圍縮小到大紐約地區的試驗室,這樣可以省不少力,”傑克說道。

“說的可也是,”伊格爾說道。傑克可以聽到這人敲擊鍵盤的聲音。“我們先看看兔熱病。開始吧。”

電話裏一時沒有了聲音。

“OK,”伊格爾說道,“我們向全國保健中心醫院和曼哈頓總院提供過兔熱病。沒錯,至少最近幾個月提供過。”

傑克坐得更直了,他很清楚全國保健是美利堅保健的主要競爭對手。“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些培養基是什麽時候發出的?”

“應該可以,”伊格爾說。傑克又聽到電話另一端一陣敲鍵盤的聲音。“好,找到了。全同保健那一批是這個月22號發出的,曼哈頓總院的是15號。”

傑克的熱情一點一點地低落下來。到22號,他已經診斷出蘇珊娜-哈德得的是兔熱病。這就是把全國保健中心暫時勾消了。“電腦有沒有顯示曼哈頓總院那批貨的接受人是誰?”傑克問道。“要麽是化驗室本身?”

“等一下,”伊格爾說著又轉向屏幕,“上麵說簽收入是馬丁-切維。”

傑克的脈搏加快了。他正在破譯很少有人知道這是能夠破譯的情報。他料定連馬丁-切維也不知道全國生物實驗室在鑒定他們的血清。

“鼠疫的情況怎樣?”傑克問道。

“請稍候。”伊格爾邊敲鍵盤邊說。

對話又一次暫停。傑克能夠聽見伊格爾的呼吸聲。

“OK,在這兒呢,”伊格爾說道,“東海岸訂購鼠疫的客戶不多,隻有幾家大學實驗室或者綜合實驗室。不過有一批貨是18號發出去的。買家是弗雷澤實驗室。”

“我從來沒聽說過他們,”傑克說,“你有沒有地址?”

“布魯姆街540號。”伊格爾說道。

“簽收人呢?”傑克將地址記下來。

“就是實驗室本身。”

“你們之間業務很多?”傑克問道。

“我不知道,”伊格爾說著,又打了一條指令。“他們時常向我們訂貨。這肯定是一家小型的診斷試驗室。但有件事很奇怪。”

“什麽事?”傑克問。

“他們每次都用現金支票,”伊格爾說,“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當然這也沒什麽,可顧客一般都是建一個賬號。”

“隻有一個電話號碼,是嗎?”傑克問道。

“隻有地址。”伊格爾重複了一遍。

傑克謝過伊格爾的幫助,掛斷了電話。他拿出電話簿,查找弗雷澤實驗室的電話號碼。沒有這個單位。他試了試谘詢,結果還是一樣。

傑克往後一靠。他又一次獲得了本來不曾指望獲得的資料。他手頭現在有病菌入侵的兩個來源。既然他對曼哈頓總院的化驗室已經有所了解,大概還是到弗雷澤實驗室去看一下為好。如果他能想辦法在兩個試驗室之間或者是與馬丁-切維本人建立聯係,他就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羅探長去辦了。

頭一個問題是有人跟蹤。前一天晚上,他自以為得計,卻當著肖恩大大地丟了一回麵子。不過,為了給自己增加一點信心,他必須記住,肖恩畢竟是行家。“黑桃王”一夥人當然就不同了,他們不具有專業水準,因而變得十分殘忍。傑克明白自己必須迅速甩掉潛在的尾巴,他們已經讓傑克看到他們可以在公開場合毫無顧忌地向他開槍。

對華倫及其同夥的擔心也是一個問題。傑克不知道怎樣看待他們。他一點也不了解華倫的心態。這可是傑克在不久的將來必須麵對的問題。

為了甩掉尾巴,傑克需要一個人來人往的場所,得有許多出口和入口。他立刻想到了中央火車站和波特汽車總站。他決定去火車站,因為比較近。

傑克本來以為有地鐵去紐約大學醫療中心,可以幫助自己離開辦公室。可是不行。他便通過無線電呼叫要了一輛出租汽車。他告訴調度員,讓司機到太平間接待處來接他。

一切似乎天衣無縫。出租車很快就開來了。傑克鑽進車裏。他們在一馬路想法躲過了紅燈;汽車始終沒有停下,傑克也沒有變成一個活靶子。但他還是蜷縮在座位上,不讓外邊的人看見,惹得司機大感興趣。那家夥一直偷偷地從後視鏡裏打量著傑克。

汽車開上一馬路,傑克坐直身子,朝後邊看了一眼。他沒有看出什麽可疑之處。沒有突然駛進車流的汽車,也沒看見有人跑出來揮手叫車。

他們向左轉彎,開上第42街。傑克叫司機直接開到中央火車站大門外。小車剛一停穩,傑克便跳出來,撒腿就跑。他衝進大門,旋即混進人群。為了確保沒有人跟蹤,傑克鑽進地鐵,登上了第42街的區間車。

列車即將啟動,車門開始合攏,傑克卡住車門,跳下車來,跑進同一個車站,從另一個入口返回第42街。

傑克感到已經有了把握,便揮手叫了一輛出租車。一開始他要司機送他去世界貿易中心。車開到五馬路,他觀察了一下,看有沒有小轎車、出租車或是卡車跟上來。看來沒有人這樣幹,傑克才叫司機送他去布魯姆街540號。

傑克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他靠在座位上,用手揉了揉太陽穴。在那個熱得夠嗆的旅館房間裏一醒來就感覺到的頭痛一直沒有完全消失。他先前把這種遲遲不消的**歸結為緊張,但現在又有了新的症狀。他喉嚨有些發炎,身上有一點發冷。這仍然有可能是心理作用,但他依舊有些擔心。

汽車駛過華盛頓廣場,司機向南開上百老匯,然後向東上了休斯頓大街。在埃爾德裏奇,司機向右轉了一個彎。

傑克望著窗外的街道。他一直不知道布魯姆街在什麽地方,還以為它是在休斯頓大街南邊的鬧市區呢。紐約市內有許多地方他都不曾涉足,也包括整個這一帶市區,有許多街道名稱不熟悉。

出租車向左轉彎,駛離埃爾德裏奇大街,傑克看了一眼街景。這裏就是布魯姆街。傑克望著窗外的建築物,這些房子都是五、六層的樓房,很多都已報廢,釘上了木板,一家醫學試驗室似乎不大可能設在這裏。

下一個街口的情況略微好一些。這裏有一家供水設備商店,窗子上釘著厚厚的金屬柵欄。這條街上還有好幾家建材商店。臨街的門麵接上有幾家閣樓公寓。如果不是這樣,這一帶倒很像是一個日漸凋敝的商業區。

在下一條街的中段,司機把車開進支路。布魯姆街540號不是什麽弗雷澤實驗室。這是一個大雜燴,有支票貼現處,郵政信箱出租部,在一家行李打包店和一個修鞋店的中間夾著一家當鋪。

傑克猶豫起來。一開始他以為是找錯了地方。但這似乎不大可能。他不光是把地址寫下來了,而且核對了兩次。傑克付了車錢,從出租車裏鑽出來。

和這一帶的其他樓房一樣,540號的門麵也裝有鐵拉門,晚上可以拉過來鎖上。櫥窗裏放著各種各樣的物品,包括一把電吉他,幾架照相機和一排廉價首飾。門上一塊大招牌上寫著:“私人信箱”,大門玻璃上印著“支票貼現”。

傑克走到櫥窗跟前,正對那把電吉他站住了,從那一排排珠寶的邊上可以看到商店裏邊。店堂右邊有一個玻璃櫃台,櫃台後有一個男人,此人滿臉胡子,梳著時髦的朋克搖滾式發型,穿一身軍用迷彩服。店堂後部有一個用有機玻璃隔起來的單間,看上去像是一個銀行的出納窗口。商店左側放著一排郵箱。

傑克感到不解,弗雷澤實驗室利用這麽一個破敗不堪的地方作為郵件投遞點,這當然是相當可疑的,如果事實果真如此的話。剛開始,他很想進去問一問,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擔心這樣做會影響其他幾種調查方式。他知道,這類私人郵箱機構最忌諱的就是透露任何信息。保密是人們租用這些信箱的首要原因。

傑克真正需要的倒不僅僅是查明弗雷澤實驗室在這裏有沒有信箱,而且想把弗雷澤實驗室的人引到商店裏來。漸漸地,一個周密的計劃在傑克心裏成型了。

傑克快步離去,以免被商店裏的那個雇員看見。他需要的第一樣東西是電話號簿。由於當鋪附近的街麵已經相當破敗,傑克便往南走到卡納爾街上。他在這條街上找到了一家藥房。

傑克從電話號碼本上抄下了附近的四個地址:一家製服商店,一家出租小貨車的車行,一個辦公用品商店以及聯邦捷運公司的一個辦事處。服裝店是最近的一家,傑克首先來到這裏。

一進店門,傑克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想不起聯邦捷運公司投遞員的製服像什麽樣。不過,他也不太在意。連他都記不起,那個當鋪夥計恐怕也分不出來。傑克買了一條藍色斜紋布長褲,一件帶有袋口蓋和肩章的白襯衫。他還買了一條全黑的皮帶和藍色的領帶。

“可以穿起來嗎?”傑克問製服店那位夥計。

“當然可以。”說著,夥計將傑克領到了試衣問。

褲子略嫌長了一點,但傑克還算滿意。他照了照鏡子,感到自己缺了點什麽,便又添了一頂藍色的大蓋帽,這下齊了。傑克付錢之後,店夥計高高興興地把傑克原來那身衣服包了起來。就在包裹正要封口的時候,傑克猛然想起,趕緊把他的金剛乙胺取出來。已經感覺到有症狀了,他不希望少服一次。

第二步是去辦公用品商店。傑克在店裏采購了包裝紙,膠帶,一個不大不小的包,繩子,還買了一疊“快件”標簽。真是出乎意料,他甚至還發現了印有“危險品”字樣的標簽,便往購物車裏扔了一盒。在商店的另外一個櫃台裏,他挑了一個夾板和一疊收據。

下一步要去的商店是聯邦捷運辦事處。傑克從他們的貨架上選購了幾個地址標簽,以及那種用來寄包裹的透明塑料信封。

最後一個目的地是車行。傑克在這裏租了一輛貨車。這花了不少時間,傑克還得等人去另一個地點,把車開回車行來。傑克借這個機會準備他的包裹。需要給它一點有內容的感覺,傑克早就看見門口有一塊三角形的木頭,他估計是用來擋門的。

乘著租借櫃台裏沒有人注意,傑克拿起那個東西,塞進包裏,又把在等車的地方撿到的好幾份《紐約郵報》塞了進去。他掂了掂包裹,又搖了一下,這才滿意地用膠帶封起來。

包裝紙和繩子也—一派上了用場,接著傑克又在外邊貼上了“快件”和“危險品”標簽。

最後的一筆是聯邦捷運的標簽。傑克細心地填寫好了,投寄地址是弗雷澤實驗室。在回郵地址一欄,傑克填的是全國生物實驗室。傑克扔掉麵上的一張,將複寫的一份塞進那個塑料信封裏,將信封插在包裹的正麵。他很滿意。包裹看上去的確像模像樣,加上那些個“快件”標簽,他相信會達到預想的效果。

貨車回來了。傑克走出店門,把包裹,餘下的包裝材料,連同裝有他的衣物的那個包扔到車裏。他鑽進駕駛室,把車開走了。

回那家當鋪之前,傑克停了兩次。他返回剛才查過電話簿的那家藥房,買了一些潤喉片。發炎的喉嚨好像變得越來越厲害了。他又在一家小吃店停下來,買了幾盒快餐。他不感覺餓,可現在已經是下午了,他這一天還什麽東西都沒吃呢。此外,在把包裹交出去以後,他不清楚自己還得等多久。

傑克開車回到布魯姆街,他打開路上買的罐裝桔子汁,服下了第二片金剛乙胺。考慮到不斷發展的症狀,他希望這種藥在自己的血液裏保持高濃度。

在當鋪大門口,傑克把車停下來,讓發動機打著空轉,報警燈仍不停地閃動。他抓起自己的夾板,跳下車,繞到後邊,取出那個包裹,走進商店。

大門上安裝的警鈴還真不含糊,傑克一進去,裏邊立刻響起一陣刺耳的鈴聲。和剛才的情況一樣,店堂裏一個顧客也沒有。那個身穿迷彩服的大胡子從雜誌上抬起頭來。他頭發直立,給人一種永遠驚訝不已的印象。

“我這裏有一個弗雷澤實驗室的急件,”傑克說著,啪的一聲將包裹扔在玻璃櫃台上,又把夾板遞到那人鼻子底下。“請在最下邊一欄簽字。”他又補充了一句,一邊殷勤地把鋼筆遞給對方。

那人接過筆,但卻沒有簽字,而是翻來覆去地看著這個包裹。

“就是這個地址,是嗎?”傑克問。

“我想是的,”那人捋捋大胡子,抬起頭來看著傑克,說道。“什麽急件?”

“我聽說裏邊是幹冰,”傑克說著,朝前探過身去,好像是在透露一個機密似地。“我們頭兒估計這寄的是活的細菌。你知道,搞科研什麽的。”

那人點了點頭。

“我都覺得奇怪,沒法直接把這東西送到實驗室去,”傑克說道,“它不可能在這附近。我意思是,我才不信細菌會漏出來或是怎麽樣;至少我是不相信的。可它沒準會死,然後就沒什麽用處了。我琢磨著,你自有辦法跟你的客戶聯係,是嗎?”

“我想是的。”那人重複著同一句話。

“我勸你這就聯係,”傑克說,“簽字吧,我還得趕路呢。”

那人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傑克倒著看,認出是“特克斯-特曼恩”幾個字。特克斯把夾板推還給傑克,傑克將它夾在胳膊底下。“真讓人高興,總算把這東西從我車上拿下來了。”傑克說道,“我壓根就不喜歡細菌,病毒什麽的。你聽沒聽說,就在咱們紐約,上禮拜鬧出的那些個鼠疫?嚇死我了。”

那人又點點頭。

“當心一點,”傑克說著,揮了揮手。他走出店堂,爬上自己開來的那輛貨車。特克斯再稍微健談一些就好了。傑克弄不清他會不會馬上給弗雷澤實驗室打電話。可是,就在他鬆開緊急製動刹車的當兒,他透過窗戶看見特克斯正在撥電話。

傑克高高興興地順著布魯姆大街開了一段路,然後又統回那個街區。他在離當鋪半條街的地方把車停下來,熄滅了馬達。他把車門鎖上,打開快餐盒。不管餓不餓,他自己總得吃點東西。

“你肯定我們得幹這事。”布傑問道。

“是啊,夥計,我肯定,”大雙開著他那輛卡迪拉克,繞著華盛頓廣場公園兜圈子,想找個停車的地方。這可真是不好找。公園裏擠滿了人,娛樂消遣的方式也多得令人眼花繚亂。有玩滑板的,滑旱冰的,扔飛盤的,有的在跳那種又摸背又摸腦袋的舞,有的在下棋,還有買賣毒品的。嬰兒車星羅棋布,隨處可見。氣氛有點像狂歡節,而這恰恰是大雙提出在這個公園舉行即將到來的會見的原因。

“媽的,缺了那麽點秩序,我就跟扒光了衣服似的。這兒不好。”

“你給我閉嘴,布傑,替我找個地方停車,”大雙說道,“這可是兄弟見麵。用不著動刀動槍的。”

“他們要是帶了人來怎麽辦?”布傑問。

“嗨,夥計,你是什麽人都不信了?”大雙反問道。就在此時,他看見一輛貨車從路旁緩緩開走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們運氣不錯。”

大雙熟練地把車開到那個地點,合上緊急刹車。

“牌子上說這裏隻能停商用車輛。”市傑說道。他的臉一直貼著車窗,看著停車標誌。

“就憑咱們這一年溜門撬鎖的本事,我想是有資格的,”大雙笑著說。“走吧,你也該挪動挪動了。”

他倆跳下車來,穿過大街,走進公園。大雙對了對表。雖說停車真是麻煩,他們還是來得早了點。大雙就是喜歡這樣對待這一類的會見。他可以借機偵察一下這個地方。這倒不是他不信任其他弟兄,而是因為他喜歡小心行事。

然而,大雙吃了一驚。當他用眼睛搜索這一片雙方商定的會見地點時,他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體魄更為魁梧的人的視線之中,他以前見過這人。

“呃喔。”大雙壓低聲音叫道。

“怎麽回事?”布傑立刻警覺起來。

“那幫弟兄比咱們先來了。”大雙說。

“你要我怎麽著?”布傑問道。他自己的眼睛也加快了搜尋,接著他的目光也落在大雙已經看見的那個人的身上。

“沒事,”大雙說,“就這麽走過去。”

“他看上去還真他媽帥,”布傑說道,“這我倒是要多個心眼。”

“住口。”大雙喝道。

大雙徑直走了過去,那人的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過大雙。大雙將右手做成一把槍的樣子,瞄準那個人,說道:“華倫!”

“你來了,”華倫說,“過得好嗎?”

“不算壞,”大雙說著,按照禮節將右手高高舉起。華倫也舉起手來,兩人都做了一個象征勝利的“V”。這是一種例行的姿勢,很像一對相互競爭的投資銀行家之間的握手。

“這是戴維。”華倫指指自己的同伴說。

“這是布傑。”大雙摹仿著華倫的派頭,說道。

戴維和布傑彼此看了一眼,但沒有動,也沒說話。

“聽著,哥們,”大雙說道,“我得說件事。咱們不清楚那個大夫就住在你們地盤裏。我意思是,照道理咱們應該知道,可咱們沒那麽去想,因為他是個白人。”

“你們跟大夫是什麽關係?”華倫問道。

“關係?”大雙反問道,“咱們沒有一點關係。”

“那你幹嘛要殺他?”

“那隻是因為一筆小買賣,”大雙說道,“有個住在咱那邊的白人來找咱,給了咱一筆現錢,叫咱們警告大夫正在做的一件事。後來,大夫沒聽咱的提醒,那人又給了一筆錢,要把他給做了。”

“你是說大夫和你們沒有什麽業務?”華倫問道。

“有個屁業務,”大雙嘲弄地笑著說,“咱的生意根本用不著那個臭白人大夫,根本用不著。”

“你應該先來找我們,”華倫說道,“我們可以替你把大夫的事擺平了。這四五個月他跟我們在一個籃球場打球。他人蠻好。我很為裏傑納德難過。我意思是,要是我們交過底的話,也就不會發生這事了。”

“我也替那小夥子可惜,”大雙說,“那本來也是不該出的事。麻煩就麻煩在,咱真替裏傑納德喊冤,咱沒法相信一個弟兄會因為一個臭白人給殺掉。”

“我們倆算是扯平了,”華倫說道,“這沒有算上昨晚發生的事,但那件事和我們沒關係。”

“我知道,”大雙說道,“你能想象那位大夫嗎?他簡直就是一隻有九條命的貓。他媽的,警察動作怎麽那樣快?他怎麽跑到那兒去的?他肯定自以為是威亞特-埃爾普①。之類的人物了。”

①威亞特-埃爾普(1884—1929),美國西部開發時期人物,在各礦鎮擔任警長,以鬥狠著稱。

“問題是我們之間有停戰協議。”華倫說道。

“直說了吧,”大雙說,“再也不能兄弟殺兄弟了。這事可把咱們折騰夠了。”

“可停戰協定還有一層意思,你得放過大夫。”華倫說道。

“你在乎那家夥的事?”大雙問。

“是啊,我在乎。”華倫說。

“嗨,那就交給你了,哥們,”大雙說道,“他可比不上錢那麽可愛。”

華倫掌心向上伸出一隻手,大雙擊了一下掌,接著華倫也擊了一下大雙的手掌。

“夠爽快。”華倫說道。

“你也一樣,哥們。”大雙說。

華倫向戴維使了個眼色,他們要走了。他倆朝五馬路盡頭的華盛頓拱門走去。

“還算不錯。”戴維說。

華倫聳了聳肩。

“你信他的話。”戴維問。

“是啊,我信,”華倫說道,“他可能在做毒品,但他不笨。這事要是發展下去,我們就全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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