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上海淪陷(2)

“好,我們一言為定。”

這一晚,似乎格外的漫長,又似乎格外的短暫。

他們緊緊相擁,舍不得睡去。

琉璃隻盼長夜沉沉,不再天明。

隻是南宮琉璃明白,不管楚幽的心裏多麽的愛她,多麽的在乎她,多麽的舍不得離去,但對於一個男人,有些事情,他必須去做。

曉月初沉,紅日猶未升起,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過了片刻,墨色的天空漸漸地明亮了起來,天空變成了越來越淡的淺藍色。

琉璃的雙臂,緊緊地纏繞在楚幽的腰上,仿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抱著他。

楚幽一語不發,隻是回應著她的擁抱。

琉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聲音故意裝作輕快地說道:“起床吧,我去給你準備早餐。”

楚幽脫口問道:“你會做飯?”

琉璃有一種被他小瞧了的受傷:“說什麽呢?我接受特訓的時候,野外生存訓練時,尋找食物可是很重要的一項呢。”

隨即,她又實話實說道:“當然,味道不會很好,但填飽你的肚子,還是沒有問題的。”

早餐,簡單到不能再簡單,幾片現成的麵包,和現成的牛奶,幾個煎得樣子能夠勉勉強強見人的煎蛋。

南宮琉璃,實在不是一個擅長廚藝的人。

可是,楚幽的心裏,卻翻湧著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覺。

這是琉璃第一次動手為他準備早餐,也許也是最後一餐,所以,不管她的煎蛋,有多麽的鹹,他都要吃得一點不剩。

琉璃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表情像一個渴望得到表揚的小學生:“好吃嗎?”

楚幽的心中溢滿了暖暖的水漾的溫情:“好吃,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煎蛋。”

琉璃的眼眶又是一熱,可是,她用力地將眼淚忍了回去。離別前夕,她要讓他的記憶裏,都是她的笑容,她不要讓他再為她擔心。

八月,本應該是一個充滿了花香與陽光的季節。可是,此時,空氣中都是硝煙的味道,是失去親人的傷痛。

琉璃站起身,仿佛用盡了身上僅有的力氣,才能夠這般笑著對他說:“楚幽,你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會,全力支持你。”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琉璃。”楚幽走到琉璃的麵前,給她一個深深的擁抱,“琉璃,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是爬,我也會爬回到你的身邊。”

然後,楚幽再無遲疑,轉身離去。

在青幫的大門外,越澤獨自靜靜佇立,好像正在等他,而且等候已久。看見他,越澤笑道:“走吧。”

楚幽本能地反問:“你要去哪裏?”

越澤不以為意地回答:“你去哪裏,我便要去哪裏?”

楚幽道:“可是,青幫需要你。”

越澤道:“在青幫,我能夠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此時有八妹坐鎮,已經足夠。”

楚幽又道:“可是,你還要照顧鳳翎。你昨日方答應過鳳冽,要活著照顧她。”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去前線打退日寇,方是對她最好的保護。”越澤溫潤如玉的眸光裏,流瀉著一種不為楚幽所熟悉的剛毅,“昨天你與八妹告別的時候,我也去見過鳳翎了。我將我們越家祖傳的玉鐲留給了她,那是我們越家的長媳,世代繼承的。我對她說,如果我能夠活著回來,定會娶她為妻,生死不棄。不論我此去是生是死,她都是我越家的媳婦。”

楚幽清冷如水的麵容,溢出一絲陽光般溫暖的笑意:“好,我們一起去。”

越澤離去後,鳳翎也來到了青幫,協助琉璃。她們最初還可以得到楚幽和越澤的消失,隨著戰局一步步的惡化,楚幽和越澤的消息,終於如石沉大海般,再無蹤跡可尋。

而在這其間,傳來了鳳冽陣亡的消息。

鳳翎在父兄的靈位前整整跪了一晚,卻倔強得一滴眼淚都不曾落下。這個任性的小姑娘,一晚之間,長大了。

她對琉璃說道:“我不會浪費力氣哭泣,我還要留著力氣打日本鬼子呢。”

11月13日,國民政府發表自上海撤退之聲明:“各地戰士,聞義赴難,朝命夕至,其在前線以血肉之軀,築成壕塹,有死無退,陣地化為灰燼,軍心仍堅如鐵石,陷陣之勇,死事之烈,實足以昭示民族獨立之精神,奠定中華複興之基矗。”至此,在曆經三個月的血雨腥風之後,上海淪陷。

淪陷後的上海,街上處處都是日本憲兵,街麵上,顯得越發的蕭條。而距離楚幽與越澤的離去,已經有整整四個月了,他們至今未歸,也毫無消息。

琉璃四方打聽,卻無人知曉他們的下落。

而此時,上海派遣軍司令官朝香宮鳩彥,向南宮家送來了一封請柬,邀請南宮少欽與南宮琉璃父女二人,於三日後前往他的府邸參加晚宴。

這晚,南宮家的人齊聚一堂,卻沒了歡聚一堂時的溫馨。

沉沉的氣壓下,南宮琉璃開口道:“青幫在上海聲大勢大,日本人隻怕不會輕易放過我們。所以,我想送你們離開上海,前往香港。”

南宮珺眉頭輕皺,問道:“送我們離開?你的意思是,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琉璃輕聲承認:“是。”

南宮琰了然地問道:“你是為了楚幽嗎?”

“楚幽說過,隻要他還剩下一口氣,就是爬,他也會爬回我的身邊。我要留在這裏等他,如果他回來了,就可以找到我。”

琥珀握住了她的手,心中難過,不敢說楚幽已經不在的話:“八妹,我們能找的地方,都已經找過了,但都沒有楚幽的下落。正如你所說,就算你要等楚幽回來,也要保得自己的平安才是啊?萬一有一天楚幽回來了,卻找不到你,他心裏該有多麽的難過。聽姐姐的話,和我們一起去香港,等上海的局勢穩定了,我們再回來。”

琉璃回握住了姐姐的手,勸道:“其實,我選擇留下,也不全是為了楚幽。你們想一想,這幾年,為了演戲滅了鳳九天,南宮家和青幫裏裏外外,都是我出麵在打理。如果我突然消失不見,日本人一定會起疑心,到時我們誰也走不了。而我留下,日常裏該做什麽就做什麽,日本人就會放鬆警惕,你們也會走得順利些。”

“就依琉璃所言,她說得極有道理。”南宮少欽最後定言,語氣中,卻是難掩的沉痛。

南宮琰道:“那我留下陪你。”

琉璃一口回絕:“你必須要走,你的身份,若是被有心人報告給了日本人,你必死無疑。”

琉璃道:“事不宜遲,你們收拾一下,明晚就走。”

翌日深夜,南宮家的人,悉數到了,唯獨缺了南宮琰。琉璃果決地說道:“不能再等了,你們先走,我再安排二哥去香港。”

南宮少欽憂心忡忡道:“琉璃,琰兒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如果二哥存心想要留下來,那我們誰也不會找到他。”琉璃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冷靜,“如果二哥出事了,你們就更要走了,能走一個是一個。爹,你們上船吧,你放心,不管二哥出了什麽事,我都會將二哥救出來,完完整整地送到你的麵前。”

南宮少欽最擔心的,其實是這個小女兒。可是,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個小女兒的性子。若是她決定留下來,那麽,將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說服她離開。

望著渡輪漸漸遠去,送走了家人的琉璃,心中,一無所懼。

天亮時分,琉璃直接送了一張回帖,拒絕出席朝香宮鳩彥的晚宴。而回帖送出去沒有多久,來了一位她意想不到的客人——鳳邪。

“你還活著?”琉璃不可謂不驚訝。

鳳邪陰森森道:“你當然希望我們鳳家的人,都死絕死光了,可是,我怎麽能夠讓你稱心如意呢?那樣的話,不是太便宜你了嗎?”

“鳳邪,你在胡說什麽?”

“哼!”鳳邪冷笑一聲,“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麽做什麽,順便告訴你一聲,我現在在為朝香宮司令官辦事,你若是不出席今日的晚宴,南宮琰的腦袋,就不知道能不能留到明日早晨了。”

琉璃咬牙道:“鳳邪,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的父親,你的弟弟,都死在了日本人的槍下,你還要為日本人做事?”

“識時務者為俊傑,是我弟弟太愚蠢,當兵當傻了。”鳳邪冷聲道,“言盡於此,至於南宮琰是不是會定論為共黨,就看你今日的表現了。”

鳳邪轉身離去之際,隻見鳳翎麵容慘白地佇立在門口,眼眸中,盡是懷疑:“大哥,你在說什麽?你瘋了嗎?”

鳳邪冷下了臉孔:“跟我回家。”

鳳翎固執道:“讓我跟你回家,可以!但是,你不許再為日本人做事!”

“一個小孩子,你懂什麽?”鳳邪上前拉住她的手,“有什麽事,回家再說。”

鳳翎冷冷地甩開了他的手:“你一日繼續為日本人做事,你就不是我大哥!”

“隨便你。”鳳邪摔門離去。

“他怎麽可以這樣?他怎麽能夠這樣?”鳳翎猶自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語。

琉璃的眸光漸漸暗沉:“看來,要提前行動了。”

夜幕降臨,朝香宮鳩彥的府邸,燈火輝煌,處處飄**著美酒佳肴的誘人香氣。隻是他邀請的客人,遲遲未曾到來。

時間每過去一分,朝香宮鳩彥的臉色便陰沉了一分。最後,朝香宮鳩彥命令鳳邪道:“去將南宮琉璃給我請來,我倒要看看,是她的青幫厲害,還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軍隊厲害。”

青幫,南宮府邸,皆是空空如也。

在青幫南宮琉璃的書桌之上,南宮琉璃留下了一闋信箋,上麵是一首詩: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身若等閑。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當鳳邪將這闕信箋上呈給朝香宮鳩彥的時候,朝香宮鳩彥的臉色終於完成陰沉了下來:“去將南宮琰給我帶上來。”

隻是,朝香宮鳩彥等來的不是南宮琰,而是一陣密密的爆炸聲,和血跡斑斑的鳳邪。爆炸聲停止,朝香宮鳩彥頗有幾分狼狽地從桌子下麵爬了出來。

鳳邪道:“南宮琰不在地牢裏,被綁在地牢裏的是看守南宮琰的皇軍。我打開獄門,就傳來了爆炸聲。幸虧我跑得快,否則以後就不能為日本天皇效力了。”

朝香宮鳩彥沉聲問道:“那些看守呢?”

鳳邪低垂下了頭:“都已經被炸死了。”

“傳令下去,封鎖各個路卡,一定要給我抓住南宮琰和南宮琉璃!”

夜色裏,傳來了朝香宮鳩彥歇斯底裏的喊叫聲。

朝香宮鳩彥不知道的是,他現如今的這個司令部,本也是南宮家的一處產業。這座府邸不僅修有地牢,更修有密道。而密道的位置,隻有南宮家的人才知道。

而此時,南宮琰與南宮琉璃,已經乘上了一葉小船,順江而下,遠離了上海。

晨光初亮,靜靜地在他們的臉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輝暈。

“這次真的僥幸,”琉璃輕聲道,“若非鳳邪相助,我們還真是麻煩。二哥,你是什麽時候將鳳邪變成自己人的?起初鳳邪和我商量如何營救你時,我還有幾分懷疑。”

“我負責運送物資的前沿部隊,鳳邪也在那裏。我們數次相遇,而戰爭,令我們私人之間的恩怨變得如此渺小。我們一談之下,竟是頗為投契。當他問我是否真的時,我承認了。然後,他說,如果他能夠活下去,他也要加入我們的組織。”

“我的住處本是組織的上海地下交通站,此次我的身份暴露被抓,便將這份重任,交付給了他。”

琉璃的眸光落在了遙遠的天際,不曾想,曾經生死相向的仇人,如今竟成為了是同道合的同行者。

望著滾滾的江水,琉璃心中輕聲問了一句:“楚幽,你到底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