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尾聲

十三年後。

煙青色的水墨江南裏,一個英俊的青年緩緩走近。

傾國傾城的容顏之上,多了經年的風霜,目光更顯得深邃。

此人,正是當年琉璃遍尋不見的楚幽。

楚幽舉手推開那扇門,他曾經與母親居住多年的小院。門開處,一樹梔子花開得正好,花香飄逸了滿院。

楚幽的心,驀然之間,跳動加速,劇烈得像要跳出胸膛。推門而入,一樹一花,一景一物,無不是他藏在最深處的記憶。

前庭裏,許多不知名的小黃花依然搖曳著。

古雅的蕨草,延著牆角滾著花邊兒,為前庭綻出一列窄窄的畫廊。

窗下的梔子花,和花樹下母親常常坐在那裏縫縫補補的竹椅。

楚幽顫抖著手,推門而入,屋子收拾得窗明幾淨,這裏顯然一直有人居住。

胸口裏,那個灼得他發燙的名字呼之欲出。他卻害怕,這隻是又一次的失望。

“南宮姐姐,你回來了嗎?”院子裏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

楚幽幾乎是有些趔趄地奔了出去,驚喜交加地喚道:“鳳翎?”

“楚幽?”鳳翎亦是目瞪口呆。

楚幽有些害怕地問道:“你口中的南宮姐姐,可是——琉璃?”

鳳翎呆呆地望著他,竟然傻在了當地,答非所問地說道:“楚幽,果然是你?那越澤呢?你當年不是和越澤一起走的嗎?”

兩個人的語言皆有些淩亂,太多的驚喜,太多的意外,太多的渴望,太多的害怕,讓他們皆有些自說自話。

楚幽追問道:“琉璃一直和你在一起,是不是?”

“是啊是啊,這些年,我一直都和南宮姐姐在一起的。”鳳翎亦追問道,“越澤呢?你也和他在一起嗎?”

“琉璃在哪裏?”

“今天是你母親的忌日,她給你母親上墳去了。”

鳳翎的話音未落,楚幽已經跑得不見了蹤影。

“喂,你還沒有告訴我,越澤在哪裏?”

“我一直都在這裏,可是你的眼睛裏一直隻有楚幽,害得我還以為自己失戀了,好不傷心難過。”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驀然回頭。

歲月悠長,卻不曾在他的臉上留下痕跡。

依舊是記憶中的劍眉星目,俊美帶著清冷的容顏。

依舊是記憶中的舉止優雅,像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喧囂紅塵中,令人望之忘俗。

她追問了一遍又一遍的越澤,竟然自屋內走了出來。此時,他斜倚著門框,眼中有著一抹調侃的笑意。

她張大著嘴巴,傻傻地望著他,忘記了所有的語言動作。

越澤走到她的麵前,指尖輕撫上她的臉頰:“笨蛋,不會是被我嚇傻了吧?”

忽然之間,毫無預兆,鳳翎像一顆小導彈般投射進他的懷中,撞得越澤連連後退好幾步。怕她摔著,連忙穩住了身形。

接踵而至,是懷裏傳來的放聲大哭。

越澤下意識地抱緊了她,心疼地輕歎:“傻丫頭,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還哭什麽呀?”

他不說還好,他越說,她哭得越凶。

越澤輕聲哄她:“多大的人了,還這麽愛哭,羞也不羞?”

鳳翎才不管他,在他的懷裏,放肆地哭。

十三年的擔驚受怕,十三年的相思痛苦,通通哭了出來。

一群鳥雀,被哭聲驚擾,自屋簷上飛起。

因為太興奮,太忐忑,楚幽幾乎是一路跌跌撞撞地走過山徑,來到母親的墓前。

母親的墓前,那樹梔子花依然綻放。墳前,三炷香,靜靜地燃燒。而那道日裏夢裏、日茲夜茲、茲茲在念的身影,此時,就在他的眼中。

“琉璃,是你嗎?”他的聲音很輕很輕,怕她這是一個夢,她轉身,便夢醒。

她恍若受驚了般,緩緩轉過身,他的身影,便在她的眼中定格。

然後,四周的景色淡去,她的眼中,隻剩下了他。

他們四目相視,就這般癡癡凝望。

楚幽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一步一步地靠近她。伸出手,輕輕觸碰她。感受到她的溫暖,他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是她。這一次,真的是她,不再是夢中。

她長長一聲如夢似幻的歎息:“楚幽,你終於回來了。”

楚幽用力地將她抱緊了懷裏,一遍又一遍、一遍遍地呼喚著她:“琉璃。琉璃。琉璃。琉璃。琉璃……”

多少年來,夢裏夢外,他呼喚著的,都隻是這一個相同的名字。

琉璃柔聲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

楚幽的眼眶慢慢地濕了,然後,淚水滑落:“是啊,我答應過你,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是爬,也要爬回你的身邊。”

執手相握,竟無語凝噎。

山風靜靜吹過,仿佛已經這樣吹過了千年。

楚幽與琉璃靜靜相擁,仿佛已經這樣相擁了萬年。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是誰先開的口,他們背靠著背,坐在楚幽母親的墓前,低語閑聊。

“楚幽,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四處找不見你,而你,也一直都沒有回來。”

“那年,我一直堅持到了最後。日本人攻陷上海時,我受了很重的傷,別人把我當成了死人丟在了死人堆裏,越澤雖然也受了傷,可是越澤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如果沒有越澤,也許你我再沒有了相見的一日。後來,一戶漁民收留了我們。當時,日本人四處抓俘虜,我便想,等我們養好了傷再去找你。誰知,當我找到青幫時,你的生死,卻已經成了一個謎。”說起那日,楚幽猶自陣陣心緊,“但是,大部分的人都說,二哥被日本人抓走了,而你,炸了朝香宮鳩彥的府邸,本想與日本人同歸於盡,誰曾想,你沒有炸死朝香宮鳩彥,卻賠上了自己的一條命。”

“我不相信這些傳言,我在上海四處找你,可是,到處都沒有你的消息。”楚幽清澈如水的聲音,靜靜地在風中回響。時隔多年,依然可以感受到那份傷痛,“後來,我和越澤投奔了黨。”

琉璃道:“我所經曆過的,都與你差不多,全國解放後,我就和鳳翎來到了你的老家定居。我知道,你若還活著,就一定會回來這裏找我。”

楚幽深深地凝視著她,語氣中有著小孩子似的賭氣:“可是,我瞧著你,見到我並沒有多麽高興。”

“那是因為,我早已經決定,不管你是活著,或者已經死去,我都是你的人。我活著,便代替你在你母親的墓前盡孝。我死後,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要找到你。來世,我要牽著你的手,你走到哪裏,我便跟到哪裏,再也不與你分開一步。”琉璃語氣輕柔,卻有著一股子生死相隨的絕烈。

楚幽聽得心中動容,感動到了極致,竟是無語。

你試過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忘記了自己嗎?

琉璃輕輕淺笑:“忘了告訴你,二哥也在這裏。”

“真的?”

琉璃頷首,然後柔聲道:“我們回去吧,將二哥也請來,我給你們做一桌子好菜。”

“你已經可以做得一桌子好菜了嗎?”

琉璃道:“我答應過,我以後會讓你吃我親手做的飯菜,縫的衣裳。”

“你還要給我生一堆的孩子。”

“好。”琉璃溫柔應允。

此時,夕陽西下,山風寂寂。

楚幽與琉璃,雙手交握,十指緊緊交扣。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你試過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忘記了自己嗎?

喜歡一個人,宛若在心上刺青。南宮琉璃的心上,也有這樣一個刺青。刺青的圖案,是兩個字——楚幽。

一顆心,一座城,一生為他困在城中。

楚幽靜靜地躺在草地上,雙目微合的臉孔上,依舊不見一絲凡人喜怒嗔癡的痕跡。

這是一個春末夏初的溫暖午後,陽光薄薄的如一杯微醺的紅酒,煦暖,卻不濃烈。腳下的青青綠草,一直蔓延到了視力所不及處。

景色旖旎,南宮琉璃的眼中卻隻看得見楚幽一個人。

多少年,皆是如此。

自從南宮琉璃看見楚幽的第一眼。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