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這個小房間的上麵還有一扇窗,隻是上麵裝了不鏽鋼的豎條,大大減少了通風麵積。

江稚魚坐在馬桶蓋上, 和同樣狼狽的陸星言兩相對望, 她不能自欺欺人,認為陸星言救她隻是出於同學情誼。

尤其在她已經知道這件事的情況下。

“滴答——”江稚魚聽見有滴水的聲音, 她循著水聲望去,看見他的腳下有一處小血泊,他的臉色從未有過的蒼白, 在這個幽閉的空間裏,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這種安靜讓江稚魚覺得心慌, 就好像有什麽怪物蠶食著陸星言的生命力, 江稚魚好怕他突然就沒了聲響。

外麵的火勢還在蔓延,縱然用濕衣服堵住了門縫,又用濕布條捂住了口鼻,但煙霧還是越來越重。

江稚魚還好, 可陸星言受了傷,他失了很多血, 在這種情況下無異於雪上加霜。

江稚魚把視線投到那扇唯一的窗戶上, 她站在馬桶上, 試探的去夠窗戶, 她在窗戶邊摸到了一把小鑰匙:這說明這些鐵欄杆是活動的!

她費勁的把鑰匙對進孔裏,終於, 不鏽鋼的欄杆被她推開, 外麵的風終於順著窗戶吹了進來。

江稚魚也得以舒了一口氣。

119火警的聲音順著風, 從窗戶裏吹進來。江稚魚神色一振奮, 從地上站起來,她摁亮了手機屏幕,照出她灰頭塗臉的麵容,不知道為什麽,她下意識的看向了陸星言。

她發現即使在這種異常狼狽的情況下,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露怯。

他已經和她記憶裏的那個少年相去甚遠,他有一副成年人的身軀,像一座沉穩的山,以沉默給她最堅實的安慰。

不得不說,在這種危機的情況下,一個臨危不亂的隊友非常重要。

有時候人往往不是死於危機本身,而是在危機帶來的負麵情緒裏慢慢被耗盡生機。

而陸星言足夠冷靜,冷靜到一直等到大家都安全離去,他才從廣播室裏出來。

可以說,如果不是陸星言第一時間查看了這座大廈的地形圖,並找到廣播室指引大家,隻怕人們會在慌亂中互相踐踏。

可如果他足夠冷靜,他就不應該幫她擋那根木頭,大約是因為知道消防員來了,江稚魚緊繃的神經有些許鬆懈。

她背靠著牆問他:“陸星言,難道你不害怕嗎?”

她仰頭看他,期待從他平靜的表情中看到什麽,可她失敗了。

她等了很久,沒有等到他的回答,長時間的寂靜讓她意識到不對,她一步上前,喊他:“陸星言?”

陸星言的反應好像比平時遲鈍了,可是他長了一張極具欺騙性的臉,以至於讓江稚魚誤以為他並無什麽大礙。

當她湊近他,擔心地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卻突然被他攥住手腕,她猝不及防被他一拉,腳下一踉蹌,險些撲向他。

陸星言坐在馬桶蓋上,這是整個小房間裏唯一的勉強拿來當凳子的地方,因為失血過多,陸星言的思維變得無比遲鈍,在這種情況下,他的情緒終於有些許外露。

江稚魚還以為陸星言要一直這麽盯著自己,這時候聽見陸星言突然說:“害怕的。”

陸星言說:“我害怕再也不能見到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是一點一點亮起來的,於是江稚魚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然後她聽見自己的心急促的跳了一下,像小鼓點一樣咚咚咚,江稚魚在心裏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這一定是吊橋效應帶來的錯覺。

可偏偏他重複了一遍:“江稚魚,我最害怕的就是再也不能見到你。”

“現在我看到你了,我很開心。”開心這一次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我。

他果然是傷的太重,不正常了,江稚魚心想,可她為什麽也會覺得高興?好像有細碎的煙花在她心裏一點點炸開。

倘若雁雁在這裏,必然要對她說:“小魚,你玩了。”

江稚魚發現自己每次都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動心,上一次是高二,高中關鍵的時刻;而這一次是她事業正發展的如火如荼的時候。

江稚魚突然想到,陸星言是政府派到玉蘭置業的工程師,而她現在在做玉蘭置業的項目,他們兩個是不是要避嫌?

江稚魚彎腰,趁他神誌不清的時候,敲了一下他的腦門:“真是個呆子。”

江稚魚的思緒現在煩亂的很,她很想一個人靜一靜,但又不能完全不理會陸星言。

她怕他失血過多,一不小心睡過去。

所以江稚魚絞盡腦汁的找話題,陸星言也很配合的回答她,幾乎是她問一句,他答一句。

在這短暫的幾分鍾裏,陸星言她心裏的形象似乎一下子就飽滿了起來,又或者說當她注意到他的時候,陸星言終於在江稚魚的世界裏有了定義。

所以江稚魚突然想問他一個問題:“陸星言,你為什麽會喜歡我?”

人總是多變的,就好比江稚魚15歲喜歡的東西,25歲的時候早就不喜歡了。

一個人怎麽能喜歡另一個人那麽久,還是在得不到回應的情況下。

江稚魚本來以為陸星言會回答說,沒什麽理由。

誰知道陸星言盯著她的眼睛,認認真真的告訴她:“因為你是我心裏最美好的人……你頭腦聰明,有明確的目標,你從來不畏懼失敗,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

他一口氣列舉了N個優點,說的江稚魚都開始懷疑自己,何曾有過這麽完美的形象。

江稚魚突然覺得愛情這東西碰不得,要不怎麽會讓陸星言像被喪屍吃了腦子一樣?

她應該嘲笑他的,他們是王不見王,一山不容二虎,可他竟然默默的暗戀了她這麽多年。

但江稚魚笑不出來,她對陸星言說:“陸星言,其實你也很好,真的。”

就在這時,消防員終於破開門,大片的光線湧進來,伴隨著嘈雜的聲音。

江稚魚趕緊向消防員招手:“您好——這裏這裏!這裏有傷員!”

“砰——”江稚魚回過頭,陸星言好像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軟綿綿的倒在她身上。

好像有人拿木頭撞了一下她的腦袋,江稚魚感覺整個人嗡嗡的,很快救護車也來了,她一並坐上了來抬走陸星言的救護車。

等到了醫院急診,醫生出來問陸星言的家屬在哪裏。

陪著江稚魚來的消防員誤以為江稚魚是陸星言的女朋友,趕緊指向江稚魚,問:“小夥子的女朋友行不行?”

“也行。”醫生看了一眼麵前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說:“那我就和你說一下相關事項。”

江稚魚還沒遇到過這樣的陣仗,陸星言的情況不會很嚴重吧?醫生不會是讓她來簽風險知情同意書吧?

縱然平時表現的再能幹,遇到這種有關生死的事情,江稚魚的心裏立刻就沒底了,但她還是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好的,醫生您說。”

“別緊張。”就連醫生也看出了江稚魚的緊張,溫柔的女醫生安慰她:“你男朋友沒什麽大礙,都是一些皮外傷,不過他背部有一大塊燒傷,我們現在要給他進行一個清創手術……”

江稚魚似懂非懂的聽完了注意事項,在上麵簽了自己的名字。

就在醫生準備重新進去的時候,江稚魚糾結了一下,叫住了她:“醫生?他真的沒事嗎?可是剛才他都暈了……”

江稚魚從前聽說過,有的人一開始沒事,然後突然失去意識送到醫院,就發現休克了。

醫生笑了一下,說:“沒事,他不是暈了,是睡過去了。”

江稚魚這才後知後覺的回想起,今天晚上顧子雲灌了陸星言不少酒。

……

晚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江稚魚也沒心思睡覺,她就坐在醫院走廊的凳子上,開始思考人生的新問題。

所以當沈佳雁得知此事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沈佳雁小心翼翼的在她麵前蹲下,握住好友的雙手:“小魚,你還好嗎?陸星言……他現在怎麽樣了?”

瞧好友這凝重的表情,沈佳雁嚴重懷疑陸星言不會死了吧?

但是江稚魚搖頭:“沒事,醫生幫他清理過傷口了,用了一些麻藥,他現在在休息。”

沈佳雁鬆了口氣,她倒不是不擔心陸星言,主要是擔心好友。

沈佳雁問:“那你是怎麽了?”

江稚魚露出迷茫的神情,“雁雁,我在想我是不是喜歡上陸星言了?”

沈佳雁比較理智的指出:“他剛從火場裏救了你,你們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不過你最好還是分清楚,是喜歡還是感動?還是在那種情形下,身體裏飆升的激素讓你誤把這錯當成了愛情?”

沈佳雁握住好友的手,歎了口氣:“小魚,你現在需要休息,這些事情我們可以過幾天再想,等你冷靜一點,也等身體裏的激素消退下去,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不是嗎?”

沈佳雁知道好友此事已經慌了心神,不由分說的替她下了決定:“現在,你先回去休息,陸星言這邊,我給他出錢找個護工,或者今天晚上先讓病房裏的其他護工阿姨照顧一下他,你跟我回去休息,反正他現在也昏著,你在這坐著有什麽用?”

不過後來她們也沒有回去,而是在醫院旁邊的賓館住下了。

主要是因為江稚魚現在的樣子不適合出現在大街上,她的及地長禮服被她撕成了及膝短裙,頭發上的玫瑰別針也掉了,臉上還沾了灰塵,整個人看起來剛逃難回來。她腳上穿的是消防員給她臨時找來的拖鞋,因為她的高跟鞋被她扔在會場了。

沈佳雁來的時候給她帶了換洗衣服和常用的護膚品化妝品,江稚魚洗完澡,坐在**,心不在焉地用毛巾擦頭發,直到沈佳雁走過來,一把拿走她手裏的毛巾,“好啦,再擦下去天要亮了,諾,護發精油——”

沈佳雁說:“睡吧,別想了,今晚發生這樣的事情,明天估計也不會要你們上班了,這麽大的事情,自然有警察去操心,陸星言的傷也有醫生去操心,你呢,就好好休息,睡醒了再說。”

江稚魚雖說沒受什麽傷,但也度過了驚心動魄的一晚,一挨到枕頭很快就睡著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江稚魚本來準備點個外賣去看陸星言,被沈佳雁勸住了。

沈佳雁說:“醫院有早飯,我昨天看病房牆上寫的營養餐套餐,吃的比我們好多了。”

江稚魚遂打消送早餐想法,而是在醫院門口買了個水果籃。

隻是當江稚魚找到陸星言病房的時候,發現有人來得比她更早。

江稚魚看著顧子雲手裏和自己如出一轍的果籃,不能說毫無相似,隻能說一模一樣。

提問:世上有什麽事情,比自己和前男友同時出現在自己現在的心動對象的病房裏更尷尬嗎?

江稚魚並沒有意識到,她從前並沒有因為和顧子雲還有陸星言共處一室而感到尷尬過。

還好顧子雲什麽也沒說,放下果籃,深深地看了江稚魚一眼,一言不發地走了。

倒像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於是病房裏隻剩下江稚魚和陸星言兩個人,陸星言半坐在**,不動聲色地把顧子雲拿來的果籃放到了地上,好給江稚魚的果籃騰出一個最顯眼的位置。

他看到了她手上的花,主動問她:“是給我的嗎?”他嘴角含笑看她,眉目舒展,態度自然,從某種程度上緩解了江稚魚的尷尬。

江稚魚坐在他麵前的凳子上,把一束粉紅色的康乃馨放在果籃上,解釋說:“在門口看到了賣花的小姑娘,想著病房裏多點鮮豔的顏色也挺好。”

“謝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經過生死一遭,陸星言突然改了性格,變得直接了很多:“我很喜歡。”

還是剛才顧子雲說了什麽,刺激了他?

江稚魚說了幾句話覺得沒話說了,明明來之前有很多話想問,見了他之後又覺得沒意思,還是順其自然吧。

江稚魚這一次退縮了,上一段的戀愛經曆到底還是給她留下了陰影,並且,她也不想到最後像她和顧子雲一樣,連朋友也做不成。

江稚魚說:“那你好好休息,有需要的話發信息給我。”

她在心裏默念,人生不隻有愛情,她還有工作,昨天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雖說沒有人員傷亡,但對玉蘭置業和盛世證券的合作還是有影響。

江稚魚現在像極了用工作借口逃避的人。

她起身想走,卻被他拉住。

他低眉,低聲問她:“小魚,你還生我的氣嗎?”

陸星言害怕聽到不好的答案,迅速又問:“你之前答應我,和我一起去看話劇,還算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