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愛 若雅

當時恒清見他一臉茫然,還笑他道:“明塵道君真是枉負了‘明塵’這兩個字,一點不解紅塵……”

如今卻又是誰不解紅塵?

恒清……孟燁念著他的名字,指尖描過他的眉。

俯身才剛剛碰到時維的唇角,門外卻傳來低低的人聲。孟燁耳力極好,聽得是兩個人在用苗語商議著要在此借住一宿,不由暗怪自己方才太過心急,忘了施障眼法將這變出來的小屋隱去。

不一會兒就聽到敲門聲,孟燁好事被打斷,幫時維掖好被子離開床,臉色不善地打開門。

門外果然站在兩個青年,一個黑衣一個藍衣,皆是苗人打扮,孟燁因著天書曾言及沐王爺與那苗王之女的一段姻緣,因此對苗人先起了戒備之心。

“這位大哥,我二人是前頭苗嶺的村民,路過此地,天色既晚,無處落腳,大哥可否行個方便,讓我們借宿一晚。”那藍衣人用漢話緩緩說著,唇邊掛著淺笑,抬起頭來對上孟燁的眼,兩個人俱是一震。

孟燁差點脫口而出:好一雙沉靜清澈的眼!

若雅也是一驚:好一股純正清靈之氣!

是純正的道家仙氣,不是尋常野狐歪道所練的精怪之氣,而且依他所見,沒有五百年以上的修為絕然達不到這樣的程度。如果所料不錯,眼前這位,當是一位天界上君。

原來這藍衣人不是別人,正是苗巫若雅。他對靈道之事甚有慧根,年紀輕輕便繼承苗巫之位。眼下他雖模模糊糊知曉了孟燁的身份,卻不戳破,隻擔心自己誤闖上君的地界,借宿之事怕是無望,不知可有轉圜餘地。

果然,孟燁道:“在下家中有事,不便留客,兩個小哥可到前麵山神廟過夜。”

若雅也知再往前走一個時辰,確有一個破舊的山神廟,他以前都是在那落腳,今日意外見此居然多出一座小屋,才特此前來借宿。

天寒地凍的,他體弱受不住冷,不願再走,聽著孟燁講話還算客氣有禮,便起了僥幸之意,盼望著能賴上一賴,便懇求道:“這位大哥,我們隻求片瓦遮身,在牆角窩上一晚也就罷了,絕不相擾。”說著連咳幾聲,那黑衣人連忙順他的背,用苗語緊張問道:“你怎麽樣?”又對孟燁用漢話結結巴巴地央求道:“這位大哥……能否……行、行個方便,給口熱水喝。”

孟燁皺著眉,還是回身倒了一杯熱水給他。

若雅趁機打量屋內,見**隆起一團,猜想大概是有人生病,又見孟燁臉色沉重,想來是棘手病症。若雅接了水一口喝完,連連道謝,笑道:“府上好像是有人生病?在下曾學點岐黃之術,也許可以幫點忙。”

孟燁接過碗看他一眼,冷冷道:“不用。天晚了,你們再不走,就找不到路了。”

若雅一愣,他既示弱又示好,向來無往不利,不想這位上君竟然不吃這一套……軟的不吃,硬的……他自認也沒那麽好本事。唉,隻怪自己運氣真是差到極點,碰到這麽個鐵石心腸的上君,心裏抱怨著,臉上笑容卻再真摯不過:“失禮失禮,多有打擾,我們就先告辭了。”

卻說沐王爺雖然閉著眼,腦子也被燒成一團漿糊,可多年鍛煉出來的警醒還是迫使他微微保持著一絲清明。

沐王爺半夢半醒著,先是模模糊糊地聽到了孟燁叫“阿奴”兩個字,心中便有些奇怪,後來又好像聽到了阿奴的聲音,沐王爺一時也弄不清自己是夢是醒,然後好像聽到有人要給他治病,結果孟燁不讓。

孟燁不讓啊……沐王爺半昏半醒地暗暗提醒自己,這筆帳定要記住,等起床後跟孟燁討回來。還在想著該怎麽整治孟燁呢,唇邊卻有些發癢,似是有什麽東西在輕輕碰觸著,沐王爺厭惡地皺起眉,他想扭頭甩開,身子卻動不了,眉頭越發皺得厲害。

孟燁有所察覺,伏起身看他,伸手撫過沐王爺眉間的“川”字,心道:他這般倔強,與恒清倒截然不同,恒清可要比他溫順許多。

想到恒清孟燁又覺得心疼得無以複加,恨不得把所有記憶都施法灌到沐王爺腦中,然後看他睜眼,像恒清那樣狡黠地看他,笑著對他說:“明塵道君……別來無恙啊……”

但是,便是像現在這樣什麽都記不起來也沒關係,隻要魂魄還在就好,曾經的往事,他來記,將來的幸福,他來守。守得一刻是一刻,守得一生是一生,守得一世是一世。

孟燁輕輕吻上時維眉間,低低喃著:“隻盼你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