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斌

容貌清麗的女作家顧豔,外表柔弱,內在剛強,就像她筆下塑造的人物,有著一種堅韌輕盈的生命感,而肉身似乎反成了多餘之物。

顧豔早期的小說文筆優雅,詩性表達和哲理思辨共存。她筆下的人物,幾乎全是都市白領。處於急劇變化時代的自由知識分子,多像是在激流中的小舟,舟上的羅盤,指針搖搖晃晃,指向不定。他們很難駕馭時代的流與命運的風,在理想與現實,世俗與孤寂,庸俗與高尚中,不知所措地尋找著自己的位置,對於這樣一些特定的人群,顧豔的把握極其到位。

凡讀過顧豔作品的都能強烈感覺到,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她總是執拗地潛入人物內心,在隱秘的精神世界裏探尋。多年以來她筆耕不輟,先後出版了《杭州女人》、《疼痛的飛翔》、《夜上海》、《靈魂的舞蹈》、《荻港村》等九部長篇小說。近幾年又更多地寫起了中短篇小說和評論。僅去年一年,她發表在各大刊物上的中短篇小說就有十幾部,數量相當可觀,且一改過去的路數,寫起了底層百姓的生活。譬如:《作家》05年2期的《破碎》,《上海文學》05年10期的《九堡》,《大家》06年1期的《大楊村》和第4期的《在西籬村的日子》,《清明》05年1期的《筒子間的故事》,《青春》06年3月的《手機短信》,《作家》2006年5月的《馬市交易場》等。這些小說,無論從題材到語言都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對於寫作者來說,這是一種非常難得的顛覆。從描寫知識女性到麵對廣闊的社會,顧豔用筆撩開人物心靈的遮掩物,使靈魂坦露。她似乎把人物撕碎後,再整合起來。中篇小說《破碎》,是描寫鄉鎮女孩進城做小保姆的故事。顧豔發揮了她的所長,把對小人物的心理描寫得微妙微肖。小保姆彭小蓮這個人物,因此顯得非常有個性和飽滿。我們可以清晰地看見她如何從聰明、富於同情心,到妒嫉和貪欲;然後一步步地走向深淵的。在這裏,顧豔對女性主義小說有了突破性的貢獻:女性之間不僅有姐妹情誼,更還有姐妹仇殺。這就遠比那種溫情脈脈的小說,憑添了深度與力度。

中篇小說《九堡》引起了很大爭議,並入選2005年度“爭鳴小說選”。這是一個頗值得人們深思的中篇小說。它演繹了城鄉平民百姓的生存狀態。小說中的人物都像行屍走肉一樣地活著。活得粗糙、愚昧、變態,情感和精神生活極度貧乏。以至於公公在強占了兒媳後,不知恥、反為榮,為的是傳宗接代——這深刻地指向了民族的“根”,入木三分,令人發指。而《大楊村》和《西籬村》,這兩部寫農村的小說,如果說前者注重描寫當今農村在現代化進程中,脫離原有軌跡的農民生活,表現了農村傳統生活方式與現代時尚生活的劇烈衝突;那麽後麵的《西籬村》,則更注重呈現整個村莊的原始麵貌,以女性的視角,關注鄉村打工者的“留守子女”問題;顧豔在這裏做出了令人感佩的探索。她在嚴肅峻拔的主題下設置了感人至深的情節,使小說既厚重又具有某種先鋒意味。

在這個大眾傳播的時代,很多人(包括某些作家)混跡於茫茫人海之中,無信仰、無道德規範,更無自律精神。他們有的隻是各種永不滿足的,和能夠達到這些的手段。他們混淆了視聽,侵蝕了人類的文明與靈性。他們對於人類的精神極端蔑視、殘酷和摧毀,對於人類的物質巧取豪奪貪婪索取。他們注定隻有今生而無來世,因為他們沒有靈魂。按照物質不滅的定律,他們或許會化作一些肉眼看不見的粉塵,彌漫在空間,毒化人類的大氣層。絕不要以為這些人都像戲台上的鬼魅一般青麵獠牙,那就太臉譜化了。他們很可能從表麵看去寬和沉靜,貌若觀音,標榜著各種莊嚴的宣言,動聽的詞藻,實則各自身懷絕技,常常於無聲處,創造出一個個人為的“驚雷”。他們是高仿真的專家,製造出的贗品比真的還像真的,在一個複製的時代,他們很容易得逞。

然而,對於他們來講,他們的人也和他們製造的贗品一樣,隻有一次性效應。

而顧豔的作品,卻依然在勇敢叩擊著人類的靈魂。多年來,用心靈寫作的顧豔不斷衝破著外部世界的藩籬,頑強地建構起了自己的心靈家園與精神世界——而世界也在不斷重塑著她。

載《文學界》200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