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火了!”

聽到這話,晏清耳中好似穿過一股電流,他連鞋都來不及穿,拔腿衝出房間,花園外有不少人靠近火場,像是都要去瞧個熱鬧。

他順著人流往不遠處望去,丟了魂魄般愣在原地。

一棟單元樓被火光點亮,仿佛夜色中張牙舞爪的吃人妖怪,大火四處彌漫,牆壁燃燒至焦黑,磚瓦剝落成粉屑。

晏清發了瘋般地掏出手機,立刻撥打了微信語音電話。

對麵遲遲不接,每一個鈴聲的鼓點都像是敲在了心頭,**魂又攝魄。

“貝貝,接電話呀。”

嘀的一聲,對方接聽了。

“貝貝!你怎麽樣?受傷了嗎?”

“晏清哥哥,我剛醒,窗戶外麵好亮,好像著火了。”

聽他的語氣應該沒事,看來火源不在貝貝家,晏清鬆了半口氣。

“你聽哥哥的,現在立刻把被子蒙在身上,然後去洗手間,用水沾濕毛巾,多沾一點,蓋住嘴巴和鼻子,開門下樓,下樓的時候要蹲著走,動作要快,聽到了嗎?”

晏清的語氣很激烈,他甚至重複了很多遍,就為了讓貝貝聽見。

貝貝很信任他,照做了。

可晏清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太對勁,他記得貝貝說家住六層。

而六層是頂樓。

說明火源在下方。

神經在頃刻間受到刺激,他立刻大喊道:“等等,先別開門!”

貝貝明顯呆住了。

晏清又說:“你去摸一摸門,看看燙不燙,如果燙的話千萬別開門!”

“哦,”貝貝走到門口,一摸果然燙手,“燙,特別燙。”

文成老宅已有幾十年的曆史,沒有避難層,更沒有消防通道。

晏清倒吸一口寒氣:“你去拉下電閘,關閉煤氣閥門,接一盆涼水,使勁往門上潑,然後去看不見火光一側的陽台上,披上被子,蹲在角落,不要亂動。”

“好。”貝貝一步接一步地按照他的指示來做,一套流程下來後,已過去五分鍾。

直到結束後,他才低聲說了句:“晏清哥哥,我害怕。”

“不怕不怕,消防員已經出動了,他們很快就會過來,你一看到他們就揮手,這樣他們就能營救你了,”晏清連連安撫說,“你不是想要玩具熊嘛,等你脫險了,哥哥送你一個好不好,這樣你以後睡覺就不怕了。”

貝貝握著手機,“嗯”了一聲,隨後他又搖了搖頭,嘟著嘴說:“晏清哥哥,我不要你的禮物,你應該把錢留著治你的病。”

晏清心中不禁有些溫暖:“傻貝貝,哥哥的病都快好了,你要是覺得買的小熊太貴,不好意思收的話,那哥哥給你親手做一個,好不好?”

“好。”貝貝這才應下了。

為了不讓貝貝害怕,晏清沒有掛斷電話,他隨著人流一路小跑到單元樓的附近。

黑煙滾滾,火光衝天,飛焰簌簌而落,沒有人敢靠近此地,這裏成為了離地獄最近的地方。

“晏清哥哥,消防員還沒來嗎?”

“來了來了,就快來了。”

聽筒裏不僅有孩童的嗓音,也有灼燒的雜聲。

隻聽聲音,不觀烈火,晏清都能感到撲麵的熱意。

他不停安慰著,心中卻著落不下,劈裏啪啦聲不絕於耳,仿佛是點起了鞭炮,哪怕站在遠處,都能聞到燒焦的糊味兒。

人群中有人驚呼,有人焦灼,有人惋惜,也有人哭泣。

絕望正如烈焰蔓延,所到之處僅剩灰燼。

就在所有人茫然無措時,一陣悠長深遠的笛聲從遠方響起,晏清抬頭,隻見四五輛紅色消防車劃破夜色,以最快的速度駛來。車子依次排開,串成一線,繪製了清風明月中最引人注目的色彩。

圍觀人群紛紛昂頭,看到了希望。

“看啊!救星來了!”

車子停在樓前,身穿深藍衣服的消防人員沒有停留一秒,各司其職,拉起警戒線,架好車頂雲梯,連接高壓水槍,準備入場救人,一切都在同時進行。

“貝貝!消防員來了!你再忍一忍,馬上就能出來了!”

場麵喧囂,晏清抱著手機大喊,他從人群的縫隙中鑽到第一排,踮起腳尖,探出腦袋,向內左右張望。

他找到了那名熟悉的消防員。

雖然每個人穿著相同,但項戎身上總有種獨特的氣質,以至於晏清可以一眼看到,他頭戴防火罩,身穿隔熱服,在隊長的一聲號令下,頭也沒回地向著火場內奔去。

晏清站在原地,望著項戎的背影消失於熊熊火光中。

盡管他知道項戎是去救人,可心還是沉入腹中,明明周遭的人都在歡呼雀躍,以為勝利將要來臨,晏清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甚至還有私心,他不想讓項戎太過勇猛,不想讓他衝在最前,他怕他身陷囹圄,進退兩難,更怕他突發意外,壯烈犧牲。

但晏清知道,亂想是沒用的,他隻能暗自祈禱。

祈禱貝貝沒有大礙,祈禱人員皆已疏散,祈禱長風不會助火,祈禱火勢能被控製。

祈禱項戎能夠凱旋,平安凱旋。

樓內,大火沿著樓梯滾落,消防員們挨家挨戶地敲門,引導被困人員撤離現場。

防爆對講機裏傳來無線電波的吱吱聲:“呼叫救護組,呼叫救護組,頂樓陽台發現一名被困的小孩,請馬上安排人員前往營救。”

“救護組收到。”項戎答。

黑煙向上堆積,項戎抱著滅火器,第一個來到六層,撲滅了門外的大火後,撞向了幾欲燒變形的防盜門。

他推門而入,馬不停蹄地跑到窗台。

“別怕,我是來救你的。”

項戎抱起蹲在地上的孩子,摘下防火麵罩蓋到了貝貝的頭上,剛要原路返回,隻聽砰的一聲,樓梯外再次被火勢席卷。

既然此路不通,那隻能走外麵了。

“呼叫現場指揮,頂層樓道疑似重新起火,現在隻能從無火一側的牆體進行滑降了。”

“收到,滅火組請派人掩護救護組滑降。”

項戎把隨身攜帶的繩子綁在了自己和貝貝的身上,將其中一端牢牢掛在了門內,語氣嚴肅:“閉上眼睛。”

貝貝很聽話,把頭埋在了項戎的脖頸,兩眼一閉,縮進懷裏。

項戎翻過欄杆,一手緊抱孩子,一手抓繩,兩腳踩著管道,像爬牆的蜘蛛,穩穩地向下滑去。

不出半分鍾,安全落地。

“受傷了嗎?”項戎問。

貝貝搖頭說“沒有”,把麵罩還給了項戎。

防爆對講機裏再次傳來指令:“樓內已無被困人員。”

接下來就是滅火組的工作了。

項戎把貝貝抱到人群裏,一眼就看到了迎麵上前的人。

懷裏的孩子也高興地蹬著兩腿:“晏清哥哥!”

晏清神情擔憂,不可思議地衝上前來,眼中是濃濃夜色,眸裏有幾點火光。

項戎停到他麵前,瀟灑一笑,伸手一捏晏清的側臉,聲音依舊溫柔動人。

“這麽晚還不睡覺?”

晏清剛要開口,項戎胸前的對講機再次傳來指令。

“呼叫現場指揮,現已基本鎖定火源在四樓廚房,應該是煤氣罐未按照規定安裝減壓閥,因泄露導致起火,必須立刻將其轉移至安全地帶進行低溫處置。”

或許是大火太過猛烈,對講機內斷斷續續,聽不到指揮的回答。

“呼叫現場指揮,呼叫現場指揮,再不派人緊急處理恐有爆炸危險。”

爆炸。

晏清臉色蒼白。

他雖知道眼下刻不容緩,卻還是聽到了項戎毅然決然的答複。

“我來轉移。”

晏清一愣,於公,他無權阻擋項戎,於私,他不想讓項戎再度身處險境。

私情還是戰勝了公理,他伸手,想抓住項戎的手腕,他想攔住項戎,懇求他留在這裏。

可他的速度還是慢了一步。

項戎沒看到那隻抬起的手,轉身再度奔向火場,消失於視野。

風來得太不巧,剛被撲滅的地方又有火星冒出,風助火勢,火趁風威,嗆人的黑霧滾滾襲來,導致煙焰堪比天高。

滅火工作仍在繼續,水槍從四麵八方噴來,樓內所有人員全都撤離,唯獨項戎沒有。

他擔起了全場最為緊要的責任。

“晏清哥哥,你是認識他嗎?”貝貝在一旁拽了拽晏清的衣角。

晏清目光定格在唯一的出口,凝聲道:“認識,他是鹿城的英雄。”

英雄並非從天而降,英雄向來挺身而出。

大火仍未得到控製,警戒線也被推得越來越遠,每個圍觀的人都在向後退去,他們清楚有一場未知的爆炸正在來臨,或早或晚。

旁邊的消防員也都在問:“項戎還沒出來嗎?”

“不知道啊,聯係不上他。”

這一進便是十分鍾,晏清等得心慌意亂,大火雖不在眼前,可額頭掌心全都是汗。

項戎哥哥,你快出來……

求求你了……

烈火如一隻怪物,舌頭舔舐過的地方成了碎屑。

人群裏也傳來不少懷疑聲。

“這麽大的火,人一進去就沒了。”

“不行了,我估計剛才那個消防員夠嗆了。”

“那煤氣罐一個人怎麽抱得動啊?也不知道誰家這麽不小心,害得人家丟了命。”

晏清臉色暗沉,眼裏沒了光亮。

“有聲音了,對講機有聲音了!”旁邊的消防員大呼一聲,“項戎!聽到請回答!”

但裏麵隻有刺耳的電流聲,沒有回話。

霎時,火光中出現了一個身影。

一個男人肩上扛著煤氣罐,從大火中乍然衝出。

他的衣服上還有星星點點的火苗,煤氣罐也在冒煙。

項戎拔腿衝向江邊,使出全身之力,二話不說把煤氣罐扔進了慎江。

墜落的刹那,煤氣罐轟然爆炸,把水流炸成了朝天噴泉。

圍觀的眾人大聲驚呼,有的鼓起了掌,一遍遍地稱讚著。

晏清看到這一幕,幾乎忘卻了呼吸。

由於太過勞累,項戎仰頭倒在了地上。

消防戰友們立刻衝上前,撲滅他身上的餘火,摘下他的防火麵罩,往他身上扇風澆水。

晏清鑽入警戒線,卻被戒備組攔下,他拚盡全力,衝破障礙,硬是推開阻擾人員,向著項戎狂奔而去。

腳下一個踉蹌,他摔倒在不遠處,他不看發痛的膝蓋,卻看向滿是疲憊的項戎,剝離的靈魂在瞬間歸位,身體微微戰栗,但也算有了力氣,心中的灰燼被風掃滅,唯有一雙浸染酸楚的眼睛,醞釀了薄霧。

項戎大口呼吸,胸口劇烈起伏,臉上有幾道黑灰,上衣可以擰出水來。

他聽到聲音,微微睜眼,看到了最想見的人。

嘴角牽出一抹笑意,萬物生春。

晏清向前爬了兩步,雙手抱住了躺在地上的項戎,臉頰埋在了他的心口。

“項戎哥哥……”

他的聲音沙啞,卻說得格外清晰。

項戎也抬起一隻手,摟住了他,即便累到虛脫,他也撐起力氣打趣一聲。

“之前就告訴過你,我是無所不能的,你還不相信。”

晏清哽咽了,他後怕,怕到全身發抖:“我、我還以為……”

話說不下去,項戎照樣安慰:“我答應了明天要帶你出去玩,又怎麽可能食言呢?”

晏清再也忍不住,眼淚默默流了出來。

涼夜如水,澆滅了衝天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