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展結束,已經下午四點。

晏清跟著項戎在消防站裏玩了一圈,不僅參觀了倉庫裏的備用器械,還體驗了乘坐消防車的模型。項戎手把手教他使用滅火器和噴水槍,兩人在笑聲中一身濕漉。

項戎說沒關係,帶晏清回宿舍洗了澡,又給他拿了身自己的短袖,隻可惜每一件對於晏清來說都格外大。

最後晏清選了件工作服,穿上後對著鏡子一照,也像一個消防員。

仔細一聞,衣服上有一股濃鬱的洗衣液香,正如他第一次見項戎時聞到的味道。

換好衣服後,他又跟著項戎來到外麵散步,夕陽西下,每一口呼吸都暢快自如。

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操場,跑道中央的綠茵場上,有許多與項戎一樣不用值班的消防員,正在奔跑踢球。

晏清激動道:“項戎哥哥,你不是號稱梅西學徒嗎?難道不上去露兩腳嗎?”

“正有此意,”項戎輕笑,又低頭問,“你還記得你在回南天裏,第一次來找我的那天嗎?”

晏清點頭,那日陰雨連綿,他還教項戎怎麽做晴天娃娃。

“那時我說,等天一晴,我就帶你踢球,”項戎仰頭看天,“看來這一天到了。”

晏清聞聲,急忙刹住腳。

這是要自己也上場嗎?

可場上那群人踢得那麽好,現在過去豈不是掃了興致。

“我不會踢球,”晏清緊張道,“我在旁邊看你踢就行。”

“總要試一試吧,”項戎揶揄說,“當時是誰說想學的?”

這分明是兩碼事……

晏清隻是想嚐試,但不想丟臉。

項戎看出了他的顧慮,把他往懷裏一摟,像在給他傳輸能量。

“那你先看我踢一會兒,等我把球傳給你,你再上。”

隻好這樣了。

晏清坐在跑道上,看著項戎向場地小跑過去,那些球員瞧見他後,紛紛讓他加入。

結果項戎招呼所有人過來,一群人圍成一圈,肩摟著肩,像在商量什麽。

晏清不明白,以為是在討論什麽戰術,默默打開一瓶水,抿了兩口。

比賽開始了,本來靜止的場子隨著球一落地開始沸騰。

晏清看不懂,他隻知道把球踢進對麵的門網,不讓守門員抓住就算得分了。

雖然人的注意力容易被足球吸引,但他能做到隻看項戎。

十幾名少年在綠茵場上東拉西扯,圍著一顆足球奔跑。

項戎跑至中央,在對方進攻時往側邊一踢,成功攔截,再一轉身,他又被多人圍困,便高抬一腳,將球傳給隊友,自己則向外迂回,待到所有人去追持球之人時,那人又把球傳給了項戎,他加速奔跑,淩空射門,讓守門員甚至來不及飛撲,輕鬆奪下一分。

場上傳來歡呼與誇讚。

“不虧是小梅西,一上場把難度都拉高了。”

“這麽久不見你踢球,怎麽踢得還是這麽好?”

“人家梅西是黃金左腳,咱們項戎是黃金右腳。”

項戎撓頭一笑,他站在陽光下,陽光都沒他耀眼。

晏清感到欣慰,如今的項戎好像和剛認識時不一樣了。

不過他也理解,畢竟項戎以前就是這般陽光,那副冷淡的神情才非常態。

能看到項戎終於擺脫過去的陰影,走上正軌,這才是晏清最大的心願,勝過願望本上的所有。

每一個足球落在項戎麵前,仿佛都有了生命。

項戎用前胸一接,再用膝蓋抬起,偶爾用肩膀一頂,最後用頭頂一舉,將球再次送入門框,靈活又敏捷。他上演一出帽子戲法,給對方一記措手不及的烏龍。

少年風華正茂,一舉一動皆是青春。

足球在消防員們之間徘徊,將戰友情誼緊緊聯結。

晏清本正入迷,突然瞧見項戎把球踢到了自己這邊。

這距離算得剛剛好,看著停在身前的足球,他恍神一怔,又望見項戎高舉拳頭,示意自己上場。

場麵霎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把視線放在了晏清身上,卻沒有一人前來搶球。

晏清咽了口氣,這幾個月來,過山車坐過了,蹦極也跳了,還有什麽不敢的。

既然如此,那就豁出去試一試!

他把目光定格在球上,輕輕一踢,足球動了。

他隨著足球抬腿慢跑,動作明顯笨拙。

一入場,所有人都圍了過來,晏清心生焦灼,想要護住球又不知道該怎麽做。

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來搶,或者偶爾有幾個人湊近,但都沒有搶到。

怎麽會這樣?

晏清逐漸多了自信,跑步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他向著其中一個門網用力跑去,沒跑兩步,又聽到了項戎的大喊。

“晏清!反了反了!”

“……”

晏清撓了撓臉,即刻調頭,開始往相反的方向衝去。

他感覺自己像一陣風,一陣和緩的春風,自從得病以來,他就沒再參加過運動。

再次奔跑的感覺真好,比臥在病**好上千倍萬倍。

兩邊的人不約而同地將他護在中間,隨著他一起慢跑,還有幾個來表演搶球的,要麽故意摔倒在地,要麽明顯假踢放水。

球在地上一滾又一滾,始終離不開晏清的腳。

他這一刻才終於明白,剛才項戎把他們聚在一起是在說什麽了。

就這樣,晏清一路“披荊斬棘”,衝到了最前,他對準門網,腳下稍微用力,用最直白的方式踢了進去,沒有任何技巧。

按道理講,這球誰都能接住,但那守門員的動作偏偏慢了半拍,表演痕跡有些重了。

足球射門的一瞬間,場上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呼,那是比項戎進球還要熱烈的呐喊。

晏清的心砰砰發熱,溫暖堪比夕陽。

歡呼沒停,眾人一擁而上,似乎在慶祝這場勝利,他們把晏清抱起,拋向空中。

這感覺仿佛在玩蹦床,晏清欣喜萬分,臉上的笑容止不住地揚起,高處的風更加涼爽,吹散了夏天裏的鬱熱。

突然一個下落,他沒有被再次拋起,反而跌落進一個懷抱。

晏清訝然側頭,項戎一雙眉眼溫柔至極。

這種大庭廣眾之下的公主抱確實令人羞臊。

晏清紅了兩頰,好在斜陽欲沉,火燒雲掩蓋了臉色。

球員們有說有笑,項戎倒不在意,抱著他走出人群,臨別時還不忘對身後眾人道謝,相約改日再一起踢球。

晏清抖動身子想跳下來,像一條脫水的魚:“放我下來。”

項戎故意嚇唬他說:“再動可就摔下來了。”

晏清這才老實,安靜縮在他的懷裏:“你要去做什麽?”

項戎向著食堂大步走去,笑著說:“喂貓咪吃晚飯。”

晚飯後,天色已黑,操場上再次聚滿了上午訓練的人,這是消防站少有的聯歡。

三十多人圍成一個大圓圈,盤腿坐在地麵,每個人都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無數燈光在夜晚交織相融,勝似天上的璀璨繁星。

晏清緊靠在項戎身旁,時不時便會被他喂一口桂花糕。

來的人越來越多,江策順勢坐到晏清另一邊,把他夾在其中。

他一看晏清的衣服,戲謔說:“戎哥的小表弟,你穿這身工作服,是要加入我們嗎?”

晏清低頭看了眼胸口的“沿江中隊”四個字,咧嘴一笑:“我要是加入了,你們就失業了。”

江策不以為意:“你要是加入了,救援隊隊草的身份可就從戎哥變成你了。”

晏清斜頭一瞧項戎,隻聽他說:“都是他們亂起的。”

人群熙攘,最終以李承的到來才結束七嘴八舌,李承簡單說了幾項規定,例如聯歡儀式開到幾點,明早輪班的人員調動之類的,最後才補了句:“輕鬆玩吧,別搞得那麽嚴肅,”

眾人又開始熱鬧起來,有人先衝到中央耍了段功夫,也有人在原位唱了段鹿城亂彈的戲曲,有變魔術的,也有講故事的,笑聲不停,掌聲不斷。

晏清逐漸發覺,原來這些人民英雄也是如此接地氣,他們與自己一樣,都是普通人罷了。

江策在一旁慫恿道:“小表弟,你不上去來一個?”

晏清躍躍欲試,卻搖了搖手:“算了算了,我不會什麽才藝。”

“大家都是滅火的,哪有專業的啊?”江策說,“想去就去,圖個熱鬧嘛。”

晏清被他說服了:“那……先等等,我醞釀一下。”

聽聞對話,項戎笑了笑,抬眼一看,發現李承正要離開。

他站起身,小跑過去:“李隊,您不和我們一起嗎?”

“不了,還是你們年輕人玩吧,好不容易有半天假,我回去休息會兒。”

項戎沒再攔他,支支吾吾道:“李隊,我……”

李承停下腳步:“有事嗎?”

項戎正色道:“我想從下周起,休三個月假,您能批準嗎?”

李承一愣:“你這才剛歸隊就要請假?”

項戎羞愧難當,低下了頭。

李承的目光繞過項戎,向人群裏眺望,問:“是因為那個孩子?”

“是,”項戎像下定了決心,“我想多陪陪他。”

李承了解晏清的身體狀況,歎了口氣:“過去三年裏,你表現出色,立功無數,從沒請過一天假,現在也該把假期都還給你了,我批準了。”

項戎雙眸一亮:“謝謝李隊!”

“嗯,”李承淡淡說,“照顧好晏清,也照顧好你自己。”

項戎望著李承遠去的背影,心裏不勝感激。

他轉過身,返回人群,還沒走兩步,一陣歌聲傳入耳中。

項戎神思恍惚,定睛一瞧,發現此刻站在圓圈中央的人,竟是晏清。

“海潮聲,淹沒了離別時的黃昏,

隻留下不舍的體溫。

星空下,擁抱著快凋零的溫存,

愛隻能在回憶裏完整。”

嗓音清脆明亮,曲調婉轉動聽,每一聲都勾在了項戎的心頭。

他看呆了眼,看來晏清不隻畫技高超,就連唱歌也絲毫不遜。

場子在其他節目時,永遠是紛亂的,唯獨這一刻,所有人都安靜了。

項戎跑回原位,慌亂拿出手機,想要錄下這段歌聲。

悅耳的音色比流水蜿蜒,比明月朦朧。

“想把你抱進身體裏麵,不敢讓你看見,

嘴角那顆沒落下的淚。

如果這是最後的一頁,在你離開之前,

能否讓我把故事重寫。”

尾音結束,靜謐的夜被歡呼聲瞬間撕裂,雷鳴掌聲中不時有人高喊:“再來一個!”

晏清羞赧一笑,快步跑下去,不好意思地躲在了項戎的身邊。

他也意識到,項戎一直在看自己。

晏清抬頭,對視上那雙繾綣的眼神:“怎麽了?”

“我發現我不單單是喜歡你,”項戎半開玩笑說,“我還有點崇拜你。”

這麽一聽,晏清更難以為情了,他躲開項戎的直視,扭過頭不讓他看到自己。

節目沒停,還在繼續,就連江策也上場表演了一段單口相聲。

這裏高朋滿座,人聲鼎沸,可項戎隻看向晏清,好似眼前的熱鬧與自己無關。

晏清也時不時瞄他一眼,二人眉來眼去,在眾目睽睽下表達著隱晦情意,像在上映一場關乎風月的諜戰大戲。

良久,項戎悄聲問了句:“要不要去散散步?”

晏清同意了。

項戎拉著晏清起身,不再觀看節目,反而向著漆黑的跑道遠去。

這裏遠離人群,唯有一璧月色落在眼前。

項戎先聲開口:“想不到你不僅美術好,音樂也有底子。”

晏清笑了笑:“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是你們隊裏公認的隊草。”

“這個綽號現在是你的了。”

“我才不要,”晏清說,“比起自己當隊草,我倒更想炫耀我的對象是隊草。”

項戎輕嗤一笑,牽起了晏清的手,十指交叉,掌心對準掌心。

“咱們交往都快一個月了,我、我好像還沒親過你。”

聞言,晏清的心跳陡然加快。

不過項戎說得沒錯,那日趕海時,要不是突發意外,那一枚吻就落下了。

他也後知後覺道:“怪不得你上午非要爭著給我做人工呼吸,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就算我不爭,也沒人敢上去,”項戎滿腔得意,“還有誰不知道咱倆的關係?”

晏清瞪大眼睛,他以為其他人隻把自己當成項戎的表弟,卻沒想到……

項戎停下腳步,側身轉向晏清:“既然上午你嫌害羞,那現在總可以了吧。”

晏清抿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麽,潮濕如海浪卷過口鼻,令人無法呼吸。

“可以是可以,但……”他有所顧慮道,“但你不能太過分。”

“不會的,我要是過分了,你就懲罰我。”

“懲罰什麽?”

項戎托腮想了想:“懲罰我被你親。”

晏清:“……”

說來說去,結果都一樣。

晏清紅了耳根,自覺地揚起臉,輕踮腳尖,仿佛被太陽吸引的向日葵。

“不用你踮腳,”項戎溫聲說,“我會彎腰。”

說完,他環抱住晏清,抖落一身羞意,淩亂地吻上了。

氣息交替,釋放無限溫黁,柔軟而激切,克製又暴烈。

作者有話要說:

歌詞部分來自江語晨《最後一頁》,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