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行吧?再喝兩天,估計你就得有酒癮了。”

“我覺得我現在已經有酒癮了。”岑曠苦笑著,端起事先放了解酒藥的茶一飲而盡。直到休息片刻後,解酒藥起了作用,腦子沒那麽暈了,這才顧得上講述之前所閱讀到的記憶。

“真有意思,”葉空山評價說,“死的肯定是杜萬裏極親近的人,所以他一直在靈位旁邊哭哭啼啼,但死者偏偏和女人無關,因為她隻是看客。”

“但是這個女人也很傷心,”岑曠說,“我能感覺得到。”

葉空山點點頭:“那就更有趣了。比如說死掉的是杜萬裏的娘,杜萬裏主持喪儀,老婆隻能在旁觀看,倒是可以解釋兩個人所處的位置。但是當自己的老公發起瘋來亂打人時,老婆也不上去阻止嗎?”

岑曠想了想,“的確,不合情理。”

葉空山拍拍對方的肩膀:“你必須要學會從一切不合情理的表象中,推導出合情理的解釋。老婆不去阻止老公發瘋,隻有兩種解釋:其一,這是個毒婦,巴不得老公死在眼前最好;其二,這兩個人的關係,可能已經不是夫妻了。”

岑曠一呆:“你是說,在喪禮的時候,杜萬裏已經把這個女人休掉了?”

“那也許就是眼前這樁命案的根源,”葉空山說,“一個被拋棄的女人所能迸發出的力量,不會比一匹饑餓的猙少多少。現在我們已經大致有一條主線了:他們倆曾經很親密,後來分開了,男的搬到了青石,女的四處尋找,也追到了青石。然後兩個人一起死掉。”

岑曠的臉上現出索然無味的表情:“這麽說來,這隻是一樁無聊的情殺案而已?”

“即便隻是情殺案,也算不得無聊吧?”葉空山的笑容很曖昧,“還有鬼嬰的問題沒有解決呢。別忘了,杜萬裏可是莫名其妙自殺的,而那個嬰兒,現在還在被秘術師們監控著呢。”

岑曠搖搖頭,“我想,這些不過是技術問題而已。比如自殺完全可以由幻覺引起,我聽說,有不止一種毒藥可以讓人在臨死前產生各種恐怖的幻覺,導致精神崩潰,如果調配得當、藥量適中,屍檢時也很難被查出來。”

葉空山笑得更加開心:“辦案是不能光憑動機去推斷的。雖然動機是查案的基礎思路,但如果技術問題不能得到解釋,動機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成立。”

“那照你說,這不是情殺,會是什麽?”岑曠有點不服氣。

葉空山摸摸下巴:“我並沒有排除情殺的可能,但我認為,並不是我剛才歸納出的那個簡單的步驟,‘他們倆曾經很親密,後來分開了,男的搬到了青石,女的四處尋找,也追到了青石’,這當中還有很複雜的細節。”

“我不明白。”

“比如說,‘黃炯在路上遇到了我,我給了黃炯一拳,我回到衙門被黃炯殺死了’,這三件事都是真的,但是否就足夠說明黃炯殺我的動機呢?顯然不是。我給了黃炯一拳,也許根本不能對他造成傷害,他也不至於為了這一拳而要我的命。我完全可能是回到衙門後,調戲黃炯年輕漂亮的老婆,結果被黃炯殺掉的。所以在這起我的死亡事件中,‘我給了黃炯一拳’,雖然真實存在,卻並不是造成結果的關鍵。”

岑曠細細咀嚼著這番話:“你的意思是說,不要輕易給幾個孤立事件之間加上因果關係,對嗎?而且,你還想說明一點,單純的情殺,在這起案件裏動機不足,因為鬼嬰這種血腥殘酷的手段,沒有足夠強烈的仇恨,是不能讓一個女人下定決心的。”

葉空山打了個響指:“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可見這世上隻存在白癡,而不存在無可救藥的白癡。現在,我已經聽到了那個被我調戲老婆的家夥的腳步聲,我們先聽聽他帶回來點什麽好東西吧。”

黃炯滿眼血絲,眼眶浮腫,看上去這兩天也沒怎麽好睡,被那個未知底細的鬼嬰折騰得夠嗆。信鴿送來的密信不能太重,所以那張特製的絹帛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字。葉空山一揮手,岑曠很自覺地把信拿到光亮處讀起來,並且臉色很快變了。

“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岑曠說,“根據這份資料,杜萬裏是真的喪妻喪子,死因是妻子杜秦氏難產,兒子剛剛生下來就斷氣了,杜秦氏也悲痛而死,為此還專門舉行過一次導亡的喪儀。喪儀之後,他就離開了南淮。”

“而這份資料上麵還有對杜萬裏夫婦的相貌的描述。躺在這裏的這個女人……相貌和描述中的一模一樣,尤其下巴上的那顆痣是很明顯的標誌。我想,這就是她總要蒙臉的原因,不然那張臉會引起恐慌的。”

“越來越有趣了,”葉空山竟然不覺得吃驚,“這麽說來,你看到的那個靈堂,就是杜萬裏為這個杜秦氏準備的,他那麽傷心也是因為自己死了老婆——但老婆偏偏站在人堆裏看著這一切。一個已經死了的女人,又活過來了,先欣賞了自己的靈位,再追蹤到青石來尋夫,並且生下一個鬼嬰,把丈夫嚇得自殺了。夠得上說一段鄉野怪談了。”

“已經不隻是鄉野怪談了,”黃炯的聲音聽起來老了二十歲,“就在這隻信鴿飛回來的時候,金煥鐵嚐試著對那個嬰兒使用讀心術……然後他就發瘋了。”

金煥鐵此時正被幾根繩子牢牢束縛在**,否則他一定會掙紮起身。他的目光中充滿了瘋狂的意味,嘴裏“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拚命扭動著身體,對誰的問話都沒有半點反應。這位在宛州頗有聲望的秘術大師,此刻活脫脫是一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你不是說,隻是讓秘術師們控製住那個嬰兒麽?”葉空山問,“怎麽又會去施展讀心術?”

黃炯很鬱悶:“金煥鐵太自信了。雖然他也知道鬼嬰的厲害,但像這樣被一個小小的嬰兒牽製住,讓他覺得很沒顏麵。所以就趁著我去檢查信鴿帶回來的文件時,他冒險進入囚房,想要探查一下這個嬰兒的思維。”

“老子手下的魅都還不能把握好讀心術,這個老梆子倒很有自信啊,”葉空山“哼”了一聲,“尤其是對著一個精神力那麽強的怪物,他根本就是找死。”

其他幾名秘術師都有些無奈:“我們都勸老金不要衝動,但他就是不聽,反而譏笑我們膽小。我們也攔不住他。”

“攔不住他?”葉空山好像想到了點什麽,“既然如此,弄點能攔住他的人來。”他轉頭對黃炯說:“調幾個人過來,把這些不安分的秘術大師們都給我看緊了,誰也不許進囚房一步,隻準在外麵幹看著。”

金煥鐵還在徒勞地掙紮,那一把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胡子被弄得亂糟糟的,好似一叢雜草。